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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我带你去找她。”

小季礼轻声说着, 牵着戎玉的手,推开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扇门,门外的风景已经全然变了。

来时还是如现实一般、布置优雅的长廊, 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幽暗的、深不见底的海底隧道, 脚下一片漆黑, 左右都是毫不流动的、死掉一样的海水。

他在见到这条漫长长廊的一瞬间,就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

“……恶心……”

“……已经死了,没人能……”

“傲慢……可笑……”

“看,他的触手又……”

如虫豸的窃窃私语,响在他的头颅里。

小季礼的表情没有变化, 当他踏上隧道的一瞬间,触手的影子无限膨大,而这些声音, 又忽得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戎玉左右看看, 没有发现声音的踪迹, 却总能意识到那些恶意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让他忍不住回过头去。

“没关系的, ”小季礼抓住他的手, “这些声音什么都做不了。”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戎玉问。

“我不怕的。”小季礼没有正面回答他,垂眸答。

雪球安慰似的飞到小季礼的面前,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小胖龙白玉一样的身躯, 在这幽暗如夜的隧道里, 就像是一团暖暖的、柔和的光。

儿童画里的阳光总是金色的,可季礼记忆中的日光,总是黯淡的、柔和的白色, 就像他现在怀里一团。

雪球头顶上还顶着一只生无可恋的黏皮糖。

小季礼将它摘下来,塞到了戎玉的怀里,微微红了脸颊:“你把它养得很好。”

戎玉点了点头,又禁不住有些疑惑:“黏皮糖跟你的精神体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神经再大条,也该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一只小小的史莱姆,能够命令季礼的触手,哪怕是在环境中,这也很不对劲儿。

小季礼一下红了面孔,嗫嚅道:“……这是个秘密。”

小小的季礼,显然并不如真正的季礼一样演技高超、钢铁意志,任何的小心思都能教人一眼看出来。

戎玉忽然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漫长又温柔、却记不得内容的梦,恍惚间想到了什么,他不自觉地蹲下身,笑眯眯地问小季礼:“这儿发生的事,季礼会知道吗?”

“不会。”小季礼忽然脸颊更红了,抱着雪球后退了一步,傲慢变得一点底气都没有,“你、别想贿赂我——”

戎玉没说话,一双棕色的眼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雪球金色的、湿漉漉的眼睛也看着他。

黏皮糖却在戎玉的头顶,用两只小触手疯狂地对他比叉。

小季礼更迟疑了,撇过头心虚:“你、你们看我做什么……”

戎玉眼底冒着奸诈的泡泡,却失落地说:“你好像对我有好多秘密啊。”

“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我可是对你已经没有保留了哦。”

小季礼这下瞳孔都地震了,看看戎玉、又看看雪球,陷入激烈的纠结当中。

最后还是喜欢的一切,战胜了自己绝对不可以说的念头,沮丧地垂下头:“黏皮糖……是我的。”

小小的一只黏皮糖垂头丧气、心如死灰。

戎玉也愣住了。

“你是说,黏皮糖跟小九他们一样吗?”

“我的精神体离体了就会变成这样。”

小季礼低声说。

戎玉的脑海,开始不断闪现黏皮糖那些奇奇怪怪的场景、从出现、到黏皮糖之后一系列奇怪的表现,忍不住跟黏皮糖面面相觑,黏皮糖却心虚地扭过屁股去。

“这么说……我生病的时候,黏皮糖能够认字、还能找到注射液也是因为……”戎玉愣住了。

“那是因为本体可以到精神体身上去,”小季礼扯着他的衣袖,心虚地嘀咕:“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也没有其他的目的,如果你愿意,它永远做你宠物也没关系……”

黏皮糖也跟着小季礼的话,用力地点着头。

戎玉愣了好一会儿,看着已经灰暗了的黏皮糖,又看着急巴巴的小季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来。

他的小宠物也是他小男朋友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不是他那些快乐的、温暖的记忆,也大都跟他的小男朋友相关了吗?

他是窃喜的,却又是卑劣地恐惧着的。

如果季礼有一天不喜欢他了呢?他会不会一夜之间,世界都变暗了?他已经尝过了温暖的滋味儿,再教他回到之前一无所有的孤单中去——他怎么能忍受?

这惶恐又焦虑的感觉,像是一下在他胸口升起了一个油锅,叫他煎熬又无措,他不能责怪季礼、也不能责怪黏皮糖,他谁也割舍不去,只能抱怨卑劣又不安的自己。

他棕色的眼眸阴晴不定,看着小小的、急切解释的季礼。

又看着黏皮糖。

“你生气了吗?怪我了吗?”小季礼担忧地看着他。

戎玉被煎熬着,却摇了摇头:“不怪你。”

“我只是……有些害怕。”戎玉叹气。

小季礼看着他,他又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揉了揉小季礼的头发。

小季礼牵着他的手,静静地向前走去,他们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走到了一扇巨大而沉重、锈迹斑斑的金属门面前。

小季礼忽然拉住他的手:“你蹲下。”

戎玉乖乖地蹲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季礼的声音那样清澈,眼眸却深邃得不像是个小孩子,脚下的影子,也亲昵地啄吻着他的鞋尖儿、影子的轮廓,“我向你承诺,黏皮糖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我不会背叛你,它也不会。”

小季礼说的话像是誓言,又像是咒语,这个天真又傲慢的小朋友,捉住他的一只手,踮起脚来吻他的眼眸。

他的脸颊没有红,像是什么庄重的仪式一样,看着戎玉再睁开眼睛时,眼底浮起冰蓝色的花纹,像是一个漂亮的笼牢。

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只要你属于我。”

戎玉的烙印像是燃烧起来一样,沿着戎玉的脖颈、手臂、指尖儿,一直燃烧到小季礼的指尖儿、手臂,锁骨上。

小季礼锁骨上浮起了相同的、却是金色的烙印纹路。

就像是一个锁链、一个图腾、一团火焰、把他们的人牵连在了一起、将他们的血脉也熔铸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谁是谁来。

“这怎么行。”戎玉愣愣地说。

“为什么不行?”小季礼抿了抿嘴唇,“……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他说的我。

就是外面那个笨拙的、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想要一个烙印的家伙。

他们就像是两朵同样漂浮不定的云,哪一个人都无法心安,非要更重一些的锁链,将他们牵连在一起,才会感觉到安心。

亲吻不够、拥抱不够、婚姻不够、精神力交融不够,无止境地贪婪着更多。

戎玉的眼底,浮起了灼热的金色,定定地看着小季礼的眼眸,小季礼被他看红了脸颊,撇过头去,小声说:“……不许看了。”

戎玉试图说一点胡话,以此阻止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这不算是拐骗小朋友吧?”

“最后说一次,”小季礼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真的孩子,你的幻境里,你自己的幻影没准儿比我还要小。”

话虽然这样说。

但真的还是好小啊。

戎玉临走前把季礼抱在怀里蹭了又蹭,直到小季礼嫌弃地向他抗议,才低声说:“那我们还会见到吗?”

小季礼这才意识到,这家伙没有笑,声音也格外的沙哑,眼尾也是染了红的。

小季礼的声音变得柔和了,瞧他一眼:“……也许能。”

小季礼不情不愿地用钥匙打开了那扇生着铁锈的大门,用力推开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门外一片光亮。

将他照亮了,将小小的季礼也照亮了。

那一瞬间,连阴暗的、仿佛注视着他们的阴暗通道也变得宁静了。

“你走吧。”小季礼仰着头,对他说。

“那你怎么办?一会儿自己走回去吗?”戎玉望着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回到那个房间里吗?”

小季礼摇了摇头:“我不会住在那儿了。”

“那你住在哪里?”戎玉问。

“我也不知道,”小季礼捏着雪球的尾巴,微红了脸颊,“也许在……更温暖一点儿的地方。”

“这扇门还会关吗?”戎玉问。

“不会了。”小季礼恋恋不舍地,贪婪地捉紧了他的衣袖,抱紧了雪球,迟疑了一会儿,又松开,催促他。“快走吧。”

戎玉想了一会儿:“我能把雪球留在这儿陪你吗?”

“不能,”小季礼终于嫌他多话了,凶巴巴地把雪球塞给他,“再这样我就把你捉回去了。”

“对我的龙好一点。”

说罢,扭头就跑掉了。

小季礼头也不回,一口气沿着通道跑出好远,“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隔了好久,还是没忍住,扭头一瞧。

戎玉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逆光处,抱着雪球冲他挥手。

小季礼眼圈儿一下就红了,用力冲他挥了挥手。

扭头跑进了隧道的深处。

漆黑的隧道一寸一寸消失,像是被火焰燃烧舔舐下的纸张。

从头顶的天花板,到脚下漆黑的土地,再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一切都消弭于无形了,只剩下柔软的日光,和一寸一寸落下的,温暖的余烬、纷纷扬扬的雪。

小小的季礼终于停住了脚步,仰起面孔。

细碎温暖的雪花,染上了他的睫毛、沾上了他的嘴唇,融化在他的舌尖儿。

雪是甜的。

他翘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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