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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生变

此时的正院却是一片阴霾。

“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大太太难掩惊愕, “可伤到哪里了?”

“挣扎中割破了脸颊!”王妈妈一脸的焦虑,小心地看了看屋外, “大夫还没到,我们也不敢乱动, 就是稍微清理了一下伤口,孩子已经是吓得晕过去了!”

大太太满心的烦躁,“身边跟着的都是死人?表少爷要上去作弄,也不会拦一下!”

王妈妈只是苦笑,不敢作答。

大太太叹了口气,蓦地就站起了身。

凤佳这孩子在杨家的气焰,她也不是不知道, 就连许家自己带来的几个丫鬟, 都不敢逆了凤佳的脾气,更别说杨家的下人了。

“七娘子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跑!”她不禁又埋怨了一句。“这女孩子脸上带了伤,还怎么说婆家!”

王妈妈一凛,“已经派人去请了欧阳神医……”

欧阳家的回春露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对刀伤也有奇效, 只要救治得当,未必会留下疤痕。

大太太脸色稍缓,“这事就先交给你了!”

王妈妈脸上虽有些苦涩,更多的,却还是兴奋。

这事虽然难办,但正因为如此,也是夸耀能耐的好机会。

“凤佳呢, 现在人在哪里。”大太太又想起来问。

“已是派人去余容苑找老妈妈了。”王妈妈抿了抿唇。

许夫人没有把老妈妈带在身边,而是留在了余容苑。

现在出了事,杨家也不方便出面约束许凤佳,自然是由老妈妈出面来得妥当。

大太太只是点了点头,便出了东里间,笑盈盈地重新踱进了西翼。

“怠慢两位太太了!”她脸上虽然还带着少许心事,但唇边的笑却很自然。

王太太和张太太就对视了一眼。

都是大户人家的主母,就算没有杨家的富贵,王太太和张太太却也不是见识短浅之辈。

正说得兴起,王妈妈进来和杨太太嘟哝了几句,杨太太就道了罪,起身出了见客的屋子。

这大宅大院的,哪一天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

谁都有谁的难处,大家互相给个面子,遮掩过去也就完事了。

两个太太就都笑着说,“不要紧,本来也该告辞了,耽误了杨太太的功夫!”

张太太就吩咐侍女递了礼单过来,“给二娘子添妆。”

王太太也忙如法炮制。

大太太虚留了留,见两位太太去意甚坚,也就只好领了情,“日后必定亲自上门致谢。”

又送张太太、王太太出门。

丫鬟们往来穿梭,虽然没有露出异色,但只看片刻前还幽幽静静的正院忽然多出了这么多人,就知道杨家是出事了。

两位太太不动声色,上了二人抬的小轿。

大太太目送她们相继出了夹道,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恨恨地跺了跺脚。

脸上已是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立春正好从百芳园出来,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大太太,“太太请息怒!”

大太太叹了口气,就稍微缓下了语气,“人怎么样了?”

立春脸上闪过了一缕忧色,“奴婢赶到的时候,浣纱坞里慌乱一片,只远远看到七娘子在榻上躺着,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她又加了一句,“血倒是已经止住了。”

大太太稍微放宽了心。

七娘子是九哥的双生姐姐……如果因为凤佳的顽皮出了什么大事,将来九哥面对凤佳,心中肯定留有芥蒂,凤佳也未必好意思和九哥来往,杨家和许家十几年后,就要渐行渐远。

只要血能够止住,这事就不算太大,就算脸上留了疤痕,以杨家的门第,还怕找不到人家?

她就扶着立春往百芳园里走。

“这事到底是怎么闹的,弄清楚了没有?”一边走,一边问立春。

立春眼神一闪。

“当时情况很乱!”她直言不讳,“表少爷身边也没有下人……恐怕除非七娘子醒来,或者表少爷开口……”

大太太就叹了一口气,又扫了东偏院一眼。

五娘子当时不会在凤佳身边吧!

她一向不大喜欢小七,要是一个拧劲,闹得脾气上来了,怂恿凤佳做下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应该还不至于荒唐到这个地步!

大太太在心底念叨了几句,才勉强安下神来。

“五娘子呢?也在七娘子身边吗?”

立春犹豫了一下,“事发时就在一边了,好像还是五娘子一起张罗着把七娘子送到浣纱坞去的。”

大太太心底一个咯噔,脚下差点没有站稳。

事情闹得这么大,四姨娘就算现在不知道,日后终究是会抓到一些小辫子的。

正好见到白露出了西偏院,大太太就招手让她过来。

“去找你干妈,让她到各房传话,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下人都不许放出来!”

白露面色一白,咬住了下唇。

七娘子出事,她这个大丫环难辞其咎,这时候,更应该到浣纱坞候着。

但大太太也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她只好领命行事,转身匆匆离去。

大太太不由得又烦躁起来。

“这个死丫头!”

立春低眉顺眼,不敢多说一句话。

远处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妈妈的声气。

“一两百年的面子,一夕就给你丢光了……许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胡闹的少爷?夫人知道了,只怕伤心得都要厥过去了!”

大太太和立春不约而同立定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老妈妈。

老妈妈训斥的当然是许凤佳。

许凤佳还是今日穿出来见客的锦鸡纹连环葫芦蓝直缀,头发却有些凌乱,衣服上也多了些褶皱与血痕……他的神色也隐隐带了不安与沮丧,右手还包了块白布。

大太太脸色就是一白。

许家以武传家,子孙世代习武,时常领兵作战。

万一七娘子在挣扎的时候伤到了许凤佳的右手,以后他还能不能握剑练武……万一不能,许凤佳的前途岂不是毁于一旦?

“这个死丫头。”

她又喃喃了一句。

不过,许凤佳虽然十分沮丧,但双眼有神,面带血色,并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大太太心下稍宽。

见到大太太,老妈妈顿时脸色一肃,抢前几步就跪了下来。

“老奴未能善尽劝导,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请姨太太责罚!”

许凤佳也单膝点地,垂下了头。“外甥鲁莽,给四姨添麻烦了……”

老妈妈就恨铁不成钢地横了他一眼,连磕了几个响头,“家教无方,请四姨太太恕罪!”

大太太正要说话,前院又进了两个婆子,面上犹自带着笑。

“……三姨夫人才进了大门,眼下正换轿子往余容苑去理衣,一会儿就来与太太相见。”

大太太就苦笑了起来。

又有人来回,欧阳老神医到了。

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立春只好站出来,先把老妈妈和许凤佳请起身,又派了省事的婆子,引欧阳老神医进百芳园去,并传话众女眷回避,大太太也回过神来,索性就带着老妈妈和许凤佳进了堂屋。

许凤佳面上也带了不安之色,频频向外张望,大太太看了,倒有几分好笑,温言道,“不要紧的,不过是玩闹时出了些差错罢了。”

顿了顿,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老妈妈看在眼里,神色便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不过是个庶女……伤口也不很深,想来,让少爷多赔几次礼,事也就揭过去了。

不至于让杨、许两家生了嫌隙。

三姨太太连事情的经过都不想追问,看来,是要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

也好!

只是没想到夫人回来得这么巧,就怕夫人起了性子……

才这么想着,许夫人就脚步匆匆,进了正院。

“四妹!”她神色肃穆,“七娘子没有大碍吧?”

“欧阳老神医才进了浣纱坞……我们也不大方便进去,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大太太神色宽和,“三姐旅途劳顿,先歇一会,等那头诊治完了,再过去探七娘子。”

许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又立起眉,恶狠狠地瞪了许凤佳一眼。

许凤佳面色端凝,虽有不安,却不曾过分。

堂内一时沉默下来。

许夫人只是出神,面上闪过了万千思绪,竟是喜怒参半。

大太太看在眼里,倒是有些不解。

以许夫人的要强,凤佳作出这样的事,只怕早就暴跳如雷,喝骂起来了。

怎么不但没有出声,还隐隐现了喜色?

大太太心里就泛起了无数个泡泡。

过了一会,二娘子也进了正院。

“娘,三姨!”她面色沉肃,匆匆行了礼。

又森然望了许凤佳一眼,便坐到了大太太下首。

欧阳神医年纪虽然大了,但二娘子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也不好贸然见到外男,只能进正院等消息。

立春不断出去打探,过了一盏茶功夫,便进来回话,“神医已是为七娘子敷了回春露,现下被管事的接到外院奉茶。”

大太太在心底叹了口气。

进外院,那这事也就瞒不过大老爷了。

不过,这事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本来也瞒不过谁。

“过去看看吧。”许夫人已是起了身,又扫了许凤佳一眼,暗地里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众人就进了百芳园。

许夫人一路都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浣纱坞离正院很近,进了百芳园往左手边一拐就到了。

此时里里外外,围满了正院的婆子、媳妇,一地的凌乱。

见到大太太,众人都行礼请安,神色也还镇定。

大太太也顾不得搭理,几个人匆匆进了屋。

浣纱坞倒很宽敞,是两层的小楼,楼上楼下都有七八间房与两个花厅。一楼大花厅门口散了一地的白布,还有未撤去的帷幔,伯霞、叔霞、仲霞三姐妹在门□□头接耳,面上都带着异色。

见到大太太来了,三人都止住了话头。

“孩子就在里头!”三姐妹中的一个抢前为大太太带路。

人群围满了花厅里头的美人椅,隐约能见到七娘子的裙角垂落到了地上。不时有白布被抛下地面,上头还带了点点的血。

五娘子就站在人群边上,面色煞白。

“娘!”她上前招呼。

大太太横了她一眼,没有搭理。

人群已是散了开来,露出了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的七娘子,在华贵的装束下,她显得格外的孱弱。

脖子上,还有未曾擦拭去的血痕。

左边脸颊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上头敷了淡黄色的药粉,看上去很有几分触目惊心。

几个婆子正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按细白布。

大太太一见伤口,就是一阵的天旋地转。

这么长的伤口,还只叫一点点?

以后该怎么说婆家!

“欧阳神医可说了,会不会留疤。”她干涩地问。

这要是留疤,以后就真没法见人了!

一时之间,大太太对许凤佳也生出了几许怨气。

“说是若好,能不留,若不好,也要留几分。”五娘子回答。

她望着七娘子的眼里漾满了歉疚。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连声叹息了起来。

许夫人瞪了许凤佳一眼。

“孽子,孽子!”她语气中也多了痛惜。

小小的脸上多了这一道红红黄黄的伤口,格外有了几分可怜。

许凤佳没有吭声,脸上却也闪过了一丝后悔。

“怎么会闹成这样!”大太太脱口而出。

凤佳虽然顽皮,但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次的事,是外甥的不对。”许凤佳就老老实实,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对大太太解释。

语调虽然低落,却还平稳。

他又扫了一边的三姐妹一眼。

五娘子欲言又止,许凤佳便盯了她一眼。

眼神严厉而阴郁。

“因出去见了王先生与张先生,张先生将新得的一柄倭钢匕首送给了外甥。外甥拿着进了百芳园与五表妹一道玩耍,迎面看见七表妹过来,就想吓她一吓。”许凤佳平淡地描述着,垂下了凤眼,眼帘遮去了无限思绪。“不想七表妹胆子小,见到刀子就吓得软了,外甥一时倒是忘了手里的刀,上前想要搀扶,七表妹又醒了,一个不巧……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是直认不讳地承认了他是肇事者了。

大太太不由得就看了五娘子一眼。

当时只有五娘子在场,除非七娘子醒来,否则都不会有第二个人证。

五娘子也垂下眼,一时没有说话。

“小五?”大太太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五娘子咬住唇,慢慢地抬起头,眼中聚起了盈盈的泪珠。

她又看向了七娘子,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是我不好,没有扶住七妹妹……”

众人都长叹起来。

大太太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夫人也埋怨许凤佳,“脸上落疤,是一辈子的事,这要是有个万一……你怎么对得起七娘子?!”

许凤佳眼底掠过了一丝愧疚。

“怎么还昏迷着?”二娘子上前几步,坐到七娘子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又扭头问五娘子。

五娘子年纪还小,良医来诊治的时候,可以不必回避。

五娘子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泪珠,“说是惊吓过度……”

二娘子脸色一沉。

惊吓过度,可大可小。被吓成痴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她正要说话,心头一动,却又皱起了眉头。

许夫人还在数落许凤佳,“多大的人了,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叫我回京怎么好意思把这话告诉你父亲!割伤了自己的亲表妹……你也真做得出来!”

许凤佳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又扫了七娘子一眼。

他咬了咬牙,“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一语石破天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屋外又传来了立春讶然的声音。

“七、七娘子……”

大太太不禁愕然,心念电转之下,已是面白如纸,再仔细看了看榻上的“七娘子”,见那孩子身上穿戴的衣物,与七娘子今日早些时候所穿的袄裙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急如焚,一口气没有上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