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送樱桃来了?”大太太眼底闪过困惑,“请那两位妈妈进来!”
许妈妈笑道:“说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太夫人特意送来让尝尝鲜。”
大太太点了点头,许妈妈笑着将徐家的两位妈妈请进来。
两位妈妈给大太太行了礼,说明了来意,大太太道了谢,说了几句客气话,打了赏,依旧由许妈妈送了出去。
她打开细湘竹编成的小筐。绿色的树叶上躺着一小捧红玛瑙似的樱桃,十分漂亮。
大太太就叫了落翘来:“留一半给大老爷,另一半送到大奶奶那里去。”
落翘应声而去。
到了大奶奶那里,却碰到了四爷罗振声。
他满脸胀得通红,看见落翘进来,匆匆打了一个招呼就告辞了。
落翘暗暗觉得奇怪。
平常四爷见到她们总会说笑几句,今怎么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大奶奶好像也不愿意多谈这事,忙问她:“可是娘那边有什么差遣?”
落翘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笑道:“皇后娘娘赏了徐家一些樱桃,徐家送了些过来,大太太就让我带来给大奶奶尝尝鲜。”
“真漂亮!”大奶奶看了十分喜欢,叫了杏林:“送一半大爷那里,送一半庥哥那里!”
杏林应声而去,又赏了落翘一块素帕子。
落翘谢了大奶奶,转身出门却看见罗振声正和赶车的小六子说着什么。一面说,还一面从衣袖里掏了几两碎银子塞给小六子,小六子刚伸手要接,抬眼看见落翘,忙推了银子,转身就跑了。
罗振声不由望了过来,看见了落翘。
他有几分不自然地走了过来:“想让他帮着买点吃食,谁知却是个狗眼看人低的!”
落翘微微地笑:“可惜新才大哥不在,要不然,让他去办,定能办得好。”
心里却想着,这外面买办的事,雁过拔毛,谁会推了这样的美事?只不过被自己撞见了,不好意思罢了。我还是早点走,说不定那小六子就自己寻上门来给四爷买东西了!
然后略应酬了罗振声几句,转身回了屋。
到了晚上大老爷回来,大太太忙上前服侍更衣:“吃过饭了吗?”
大老爷一面任大太太帮着脱了衣裳,一面点头:“吃过了,在老三家吃的。”
大太太就让落翘去把樱桃端出来:“……太夫人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赏的。虽然不多,是个心意。”
大老爷“嗯”了一声,洗了脸上炕坐下,道:“老三的差事有着落了,放了四川学政。”
“真的!”大太太喜道,“这可是个好事!”
大老爷点头:“说是侯爷帮着打的招呼。”
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微滞,迟疑道:“那您的差事……”
“我怕是不成了!”大老爷长透一口气。
大太太心里一跳,挨着坐了过去:“出了什么事?”声音也低下来。
“今天和老三说了半天。皇上既然任了陈子祥为首辅,那就是下定决心推行新政。我是柳阁老的人,只要陈子祥在位一天,我就没有出头之日。”大老爷苦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今天三弟坦诚以告,我也大梦初醒,知道了原由。”说着,摇了摇头。
大太太就犹豫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有。”大老爷自嘲道,“新政失败。”
大太太不说话了。
“朝廷上怕站错了地方,”大老爷很是感慨,“更怕改张易弦。当初柳阁老为茶税之事,特嘱咐我上书反对。老二和老三当时都没有参与,还好说一点,我却是决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拥护新政的。”
大太太早年也跟着父亲住在官衙里,当然明白大老爷话里的意思。正如大老爷所言,坚持到底不认错,风骨犹在,如果易张改弦,只怕谁当政也不会再用。
“那,我们岂不要回余杭去……”大太太掩不住失落。
“不是还有兴哥吗?”口里虽然这么说,神色间却有淡淡的怅然。
夫妻对坐,沉默半晌。
不知是谁从窗棂下走过,发出低低的欢快笑语。
大太太听着火从心起,站起身来,正想大声喝斥,抬头看见坐在自己对面垂头丧气的丈夫,又怕他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借机泄怒失了贤名,到口边的话就变成了:“落翘呢?让她去端个樱桃,怎么要这么长的时间?”
一旁服侍的杜薇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大太太的火气上来了,忙道:“大太太,我去看看。”说着,匆匆去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里灯火通明,落翘、珊瑚、玳瑁、翡翠……几个都在。个个没头苍蝇似在屋里乱找。
“这是怎么了?”杜薇急急地道,“大太太在催,樱桃怎么还没有端上去?”
落翘抬头,脸如纸白。
一旁的翡翠急道:“怎么办?怎么办?”又道,“刚才是谁守在这里,一个个叫来问,我就不相信了,那樱桃还飞上天不成?”
杜薇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大家是在找樱桃。
“不可以。”玳瑁脸色发青,“这事要是闹大了,到时候只怕不能收场了!”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收场不收场的?”珊瑚的脸色比落翘还要白上几分,“得赶快跟大太太说去。要不然,拖得越久,大太太心里越不舒服……还不如好好地说说,大太太心里一高兴,也许就没事了。”
事到临头,落翘反而镇定下来:“我去回大太太去。”
她挺着脊背走了出去。
“落翘姐,”杜薇忙喊住了落翘,把刚才大太太和大老爷说的话简明扼要地告诉落翘,“……只怕不是时候。”
落翘一时面如死灰。
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就算这样,也不能杵在这里不动吧!”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珊瑚气得两手攥成了拳:“给我找,今天非把那偷吃樱桃的家伙给找出来不可?我就不信了,她能把樱桃吃到肚里,还能把装樱桃的甜白瓷盘儿也给吃到肚子里去不成?”
玳瑁听了迟疑道:“要不要去禀了大奶奶……这屋里的事毕竟是大奶奶在管,说不定还可以给落翘求求情。”
翡翠一听立刻跑了出去:“我去求大奶奶去。”
珊瑚“喂”了一声,她已跑得不见了影。珊瑚不由跺了跺脚:“这个猛张飞,也不想想,这个时候去跟大奶奶说,大奶奶还以为我们是在说她的不是呢?”
玳瑁听了就要去追。
珊瑚叹了口气:“算了,这个时候要追也来不及了。”又道,“我们不如去看看,要是能说上话就帮着点。”
玳瑁听着有道理,和珊瑚去了屋檐下。
待靠近了,就听见大老爷道:“……不过是盘樱桃,没了就没了。明天让人到东大门去买去就是了!”
“大老爷说的不错。”大太太声音里带着冷屑,“不过是盘樱桃,就偷偷摸摸地惦记着,这要是块金子,岂不是眼睛也不能眨一下?我这是住在自己屋子里还是住在贼窝子里呢!”
正听着,就看见翡翠陪着大奶奶来了。
珊瑚和玳瑁忙迎了上去:“大奶奶……”
大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朝着她们点了点头,就进了屋。
三人就支了耳朵听。
开始听得不大清楚,只知道大太太的语气很急,大奶奶一句话也没有说。到了后来,大太太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几人才听清楚:“……还飞了天不成。关了门给我搜!”
大奶奶应了一声“是”,吩咐杜鹃去叫了杭妈妈和江妈妈,分头搜正院和后院。
江妈妈知道后院住着几位小姐,带着婆子们叩开角门,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有婆子道:“妈妈这是怎么了?大奶奶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江妈妈笑道:“正院丢了东西多半在正院里,我们还是等正院那边搜完了再说吧!免得白白得罪几位小姐。”
婆子们都不说话了——后院住着三位小姐,一位是要做公卿夫人的,一位是举人娘子……还是江妈妈人机灵。
大家都跟着江妈妈倾耳听着正院的动静。
不一会,她们就听见跟着杭妈妈去搜屋子的一个婆子禀道:“杭妈妈,盘子没找到,找到几个樱桃。”
江妈妈大喜,朝着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施施然地走了过去:“大奶奶,我们这边什么也没搜着。”
大奶奶朝着江妈妈等人挥了挥手,精神全都集中在了杭妈妈那边。
“给我看看!”
婆子忙把用青花瓷盘装着的樱桃递了过去。
就有丫鬟在那里低声地辩道:“大奶奶,我没有偷吃……我真的没有偷吃……”
江妈妈望过去,竟然是四爷屋里的地锦。
大奶奶看也没看她一眼,去了大太太那里。
地锦满脸是泪,却不时转身望向东厢房:“我真的没有偷吃……”
东厢房大开的门扇后面探出几个小丫鬟的头,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不一会,大奶奶出来,冷冷地望着地锦,道:“先关到柴房去。明天再说!”又望着大家,“都散了吧!”自有婆子拉了地锦关到柴房去。
地锦挣扎起来:“四爷,四爷,我真的没有偷吃……”
东厢房的门扇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拉得老长照在白石台阶上,光线虽然柔和,却显得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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