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下午两点左右,我们用过午餐,在玲王奈经纪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派拉蒙影业公司的G号摄影棚。此时这里的玲王奈,在我们看来,已经宛若在皇宫之中,自然无法带着朋友在公司内信步游览了,这个道理就像伊丽莎白女王无法带领大家参观白金汉宫一样。
派拉蒙公司的摄影棚位于好莱坞南部的梅尔罗斯大道上。准确地说,是在梅尔罗斯大道、圣塔莫妮卡大道、格温道以及凡尼斯大道四条道路围绕着的区域。站在格温道,可以望见北面山上“好莱坞”的白色大字。
派拉蒙公司占地广阔,简直是独立王国。派拉蒙公司的摄影棚愉悦着整个世界,都整齐地排列在那里,好像一个个巨大的箱子。我和御手洗在连接着众多建筑的道路上漫步,与忙碌的摄制人员擦肩而过。
我们参观的建筑外观朴素,象牙色调,里面是个剧场一样的大厅,设计风格颇为前卫。明晃晃的灯光照射到地板上,玲王奈的同事们已经坐得整整齐齐,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但是这中间却没有玲王奈的身影。
之所以说这间大厅像剧场,是因为里面有一个布景类似曼哈顿高层大厦上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是厨房的布景,灯光强烈,窗外贴着一张曼哈顿的夜景照片,照片上还点着无数个小灯泡。
大理石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建筑模型,正是埃及岛的金字塔。透明的塑料纤维板笼罩在模型上,上半部分是透明的金字塔,旁边是圆筒形的塔楼,两个建筑模型坐落在水中的岛屿上。
我们一进入宽敞的摄影棚,桌子对面的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也许是在排练冬天里的场面,玲王奈身着茶色的提花布迷你连衣裙出现了。提花布上面还有螺旋状的花纹,镶有金色和灰色的竖线。
“欢迎来到我在曼哈顿的家,名侦探先生。”她作秀似的用英语说。化了妆的玲王奈与众不同,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身处电影中的一个场面,甚至怀疑有摄像机正在什么地方拍摄。
“大家好!让我们热烈鼓掌,欢迎从日本来的名侦探。”大明星的话音未落,摄影棚里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先进来的是名侦探御手洗洁先生,后面的是他的助手石冈和己先生。今天,他们来到这里,将为我们揭开困扰各位已久的恶女岬事件的真相。请二位都到这边来,请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观众席上的诸位,请看这里!二位落座之后,我要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作人员。”
“各位先生女士们,大家好!”御手洗总是充满自信,慢慢转向众人,当然他说的是英语,“派拉蒙影业公司占地非常开阔,宛如一个独立王国。我选择这里作为破解命案的场所,意味深长,因为这里就是巴比伦。”
满堂喝彩。我不明就里,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的文明都不过是一个一个琐碎的泡沫而已。这正如海底的火山,先是隆起,立刻就喷发了,转眼间就沉入了历史的水底。现在我们最辉煌的文明中心在哪里?高耸入云的巴别塔,用干燥的炼瓦做屋顶,曾宣告着繁荣,可如今又在哪里呢?
“希腊和罗马的时代已经远去,现在我们的文明中心,不是巴黎,不是伦敦,也不是纽约,而是举世无双的这里,好莱坞!胶片所制造出来的幻想高入云端,这就是好莱坞!”
“耶——太棒了!”掌声如潮。御手洗有一种超常的才能,善于抓住人心。
“福尔摩斯先生,真是精彩的演讲!您应该去竞选总统。”玲王奈说。又是掌声。
“请到这边坐。现在让我们做一个简单的访谈。首先请问,这是一个简单的事件吗?”
“这个问题可以让我的助手来回答。”御手洗动作夸张地深鞠一躬,坐了下来。
于是玲王奈又用日语向我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前不久,他的密友——一只小狗死去了,他强忍悲伤,所以这一切都显得很不容易。”我诚实地回答。玲王奈把我的回答翻译成了英语。
“唉——”观众席上发出叹息的声音。
“那真是痛苦的经历!”有人说道。
“是啊!再也不想品尝这种滋味了。大家或许都经历过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那种悲伤,堪比一个文明的衰亡。为了一个小小的希望所付出的所有努力,比如摇动窗边花朵的微风,比如调制菜肴时的倾情投入,都是为了自己的至爱所做出的奉献。只要听到我的口哨声,这个小宠物就会摇动尾巴,真是令人难以承受的真挚情感啊!人活着,居然要无休止地忍受这样的情感折磨!”
御手洗再次站了起来,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诸位,如果说人生就是无休止的争斗,那么就是面对枪炮我们也毫不畏惧。但真正使我们担忧的,是身边的人出其不意的攻击。
“窗边摇动的树叶,与朋友之间的笑谈,夜深人静时的低语,如果有一天,这些都突然消失的时候,那么,对我们来讲,就是撒手人寰的时候。”
“不要再说了,御手洗先生。”玲王奈用日语说,“你的话太伤感了,会让我没法继续说下去。”
“OK,我们可以不谈这样的话题。”御手洗态度和蔼地说。宠物的死去让他学会了温柔。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事件,我才有感而发。世界上有千奇百怪的现象,可是我们只看到了它们的表象。对当事者来讲,只剩下绵绵不尽的哀伤。人类是主观的,而文明则往往是主观的产物。”
“我来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作人员。那边戴着眼镜的,是导演艾维·特芙拉先生。”玲王奈说。
于是坐在导演椅上的人举起了手,说:“御手洗先生,你的演讲很有说服力。”
“他旁边的是导演助理鲍勃·罗伊斯,再旁边的是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
“大家好。”他把右手举了一下。
“你们已经和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成为好朋友了吧。”
“我们已经约好,我带他去参观美术馆。”埃里克说。
“这个模型做得非常精致。”御手洗说。
“旁边的是他的两个助手,斯蒂芬·奥尔森和哈里森·泰纳……”
就这样,玲王奈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介绍了一遍。
“坐在那个角落里,愁眉苦脸的是新奥尔良警察局的刑警处长,迪克斯特·克顿,他旁边的是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恐怕这两位不屑于向各位说些什么吧。”
“并非如此,松崎小姐。”看起来像是肯德基广告牌上的人物的刑警处长毫无顾忌地开口说,“我不认识什么名侦探,这里不是东京。我再次声明,这个事情不解决,拍摄就不能恢复。”
“多乏味的家伙!总是这副德性!”玲王奈用日语说。
“哪里的警察都一样。”御手洗也用日语回答。
“还有,我觉得侦探这种人就像虫子一样讨厌。”迪克斯特·克顿又加了一句。
“真是‘盛情’的欢迎啊。”御手洗笑着对我说。
“那边角落里的三位,是死去的理查德·阿莱克森的保镖们。里奇·斯比丁克,罗德里克·古拉培利,以及约瑟夫·欧克纳。
“以上就是八月十五日在恶女岬的人,如果不算请来的一百个临时舞蹈演员,今天没有到场的只有理查德·阿莱克森和斯蒂夫·米拉。”
这些人的态度和警察同样冷淡,连手也不举一下。不过这么想也许是我的误解,里奇·斯比丁克的高大身躯在椅子里晃了晃,在最后排喊道:“我们最喜欢侦探啦!”
御手洗站了起来,动作夸张地深施一礼。
“各位工作都很忙,我待会儿也有其他的旅行计划,所以时间宝贵,让我们尽快开始吧。今天,我们要在这里进行一场与众不同的审判游戏。有两个检察官,没有法官,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陪审员。请务必注意我的解释说明和实验,然后再做判断。”御手洗说。
“在恶女岬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岛上发生的命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御手洗将两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说道,“一位在澳大利亚荒漠中被烧死的特立独行的埃及学者,建造了一座风格怪异的建筑,而他的兄弟,美国财政界里最我行我素的人,居然死在了里边。地点在圆形塔楼的七层,死因是溺死。时间在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五日,地点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密室里,而且之前的晚上还刮起了飓风。
“这果真是桩杀人案吗?怎样才能把一个身处七楼密室里的人淹死呢?而且用的还是海水。
“此外,这位玲王奈小姐于事发的前一天晚上,在现场不远处目击了一个奇怪的人物。两只狼一样的耳朵分立在脸颊两边,嘴唇一直裂到耳根。他的名字叫阿努比斯,是出现在古埃及《死者之书》中地狱的使者。
“人们从常理出发,对玲王奈小姐所描述的怪人一直半信半疑。就在大家将要相信他的确存在的同时,很明显也在怀疑他和高塔上实业家的离奇死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错,这并不是一起平常的杀人案,而是一起对于过去处于繁荣顶点的文明的复仇。”
御手洗的演说令G号摄影棚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空调运转时发出的微弱噪音。玲王奈也坐在厨房里的一把椅子上,专注地听着御手洗的英文演讲。我不懂英语,此时感到无所适从,但被现场异样的气氛所震慑,也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
“大家都知道,过去的文明之一,是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玲王奈小姐在飓风之夜所看到的,正是来自于这个五千年以前的文明的使者阿努比斯。”
“他果然与命案有关吗?”玲王奈问道。
“如果问是不是他直接出手杀死了理查德·阿莱克森,答案是NO。他只不过是一个象征,不过却给了我一把探索这起事件本质的钥匙,即东方文明在向其他文明复仇。”
“那他究竟是什么?”玲王奈问,“我早已经跟大家说过我见过他,他就住在埃及岛的地下。那么他是谁?是人类吗?”
“既然你先问的是这个问题,好吧,我回答你。他是人类,而且有名字,叫罗杰!”
“罗杰?罗杰什么?”
“罗杰·阿莱克森。”
“阿莱克森?!罗杰·阿莱克森?”
人们哗然。
“怎么回事?他是阿莱克森家族的成员?”
“是的,玲王奈。他是埃及岛上透明金字塔和圆形塔楼的建造者波尔·阿莱克森的儿子。”
“儿子?他有儿子吗?那么他妻子……”
“他有妻子,叫安妮,是阿莱克森兵器开发研究所的化学专家。不过她已经死了。”
“那罗杰的那副相貌与此有关吗?”
“大有关系。虽难以置信,但却是事实。诸位只能勉强自己相信事实。因为这是阿莱克森家族的秘密,所以今后也请各位尽量将它藏在心底。安妮研究的最新武器,就是越战时使用的枯叶剂。”
“枯叶剂?”
“对。美军与躲藏在丛林里的越南游击队周旋,经常吃亏,所以迫切要求阿莱克森公司立即开发出能够使丛林枯萎的化学武器。这种化学武器,我想各位早有耳闻,就是大名鼎鼎的二英。”
“二英?”玲王奈反问。
“对,就是二英。学名是四氯双苯二英,是一种有机氯化合物,毒性是氰酸钾的五千倍,是目前发现的毒性最强的化学品,只需零点零零零几克就足以致人于死地。而且目前还没人能弄清这种毒素在进入人体后是怎样发挥其毒性的。这本来是自然界里并不存在的毒素。越战使用的编号为2·4·5-T的枯叶剂,就包含了大量的二英。这种毒剂很稳定,不溶于水,毒性是半永久性的。要让视野所及的丛林在短时间内枯萎,必须使用这样的剧毒。
“如果详细地解释二英,那今天一整天也说不完。总之,当时人们虽知道二英是剧毒,却完全不知道这种毒物还有一种特异的秉性。”
御手洗停顿了一下,环视着美国的听众。
“可是,文明就是这样。我们每天习以为常地使用着各种电器,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种电器到底是什么。人们总是无所顾忌地尝试、犯错,然后才能了解它的性质,最后才知道使用某种东西的前因后果。
“就如同引擎这种文明的利器,其实没有发明者,只有发现者。人们无意中将电机通电,发现它能够运转,于是就这样发现了引擎。我们的文明不过如此。
“二英也是如此。在越战中用它使丛林枯萎,但它的副作用却是很久以后才被人发现。二英另一种秉性,是在进入人体以后,直接影响DNA,破坏DNA的复制,在基因链中间渗透进去……不,扯远了,做这样的详细说明没有意义,直接阐述结论的话,就是畸形儿的出生率急剧升高。”
“啊?!”人们发出惊叹,对御手洗的说明频频点头。
“是的,在越南出现了为数众多的畸形儿,都是无脑儿、四肢发育不全的婴儿、双头儿、连体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有几个。他们就是由枯叶剂中的二英所衍生出来的,我们文明的私生子。
“当然,自然界中总是存在畸形儿的,但如果拿这一点为枯叶剂做辩护,那就是拙劣的诡辩了。枯叶剂使畸形儿的出生率急剧上升,这是触目惊心的事实。
“那么,这种畸形儿只存在于越南吗?不,就是庇护各位的神灵也不会允许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发生。美国也有同样的畸形儿,那就是罗杰·阿莱克森。”
令人感到无限压抑和绝望的沉默笼罩着整个摄影棚。看来美国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虽然被有意识地隐瞒起来,但参加越战的美国军人也有产下畸形儿的记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诸位听了我的这番话,心里大概都会出现这样的疑问吧。战争只是精神上暂时的迷乱,而后却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甚至是无聊的契机,敌对的双方忽然忘记了多年前的战争,成为了相识已久的朋友,开始相互扶持了,这就是政治。文明就是建立在这样戏剧性的基础之上。这其中还有金钱的作用,使得伦理道德变成了虚伪的掩饰。耗费巨资的武器,也同牛奶和砂糖一样,到一定时间必须清理库存,这是所有商品的宿命。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军火工厂,也是文明这种术语的别称。但是,平民产下的畸形儿却无法随着战争游戏的结束而消失,他们痛苦的人生就是在人所不知的角落里忍受煎熬。”
“罗杰也是……”
“是的,玲王奈,他必须避开世人的耳目才能度过余生。虽然这不是他的罪过,但他却要用一生来偿还。
“这也是埃及岛上出现那样奇怪建筑的理由之一。罗杰不论呆在哪里都会被人发现,怜悯儿子的父亲于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住下来照料他,并且修建了地下设施供儿子居住。”
“啊……”
“他儿子的身体不太适应陆地上的生活,但是他没有想到,儿子却有游泳和潜水的才能,体型也更适合在水中生活。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返祖现象。”
“他为什么想要绑架我?”
“他的智力和平常人差不多,甚至更聪明。他也并非坏人,可能大家对此感到难以想像,但他一次也没有接近过女人。”
“啊……”众人拼命点头。
“他所接触过的人类,只有他的父亲波尔,这就是全部。他在风雨中近距离地看着你的时候,觉得你非常美丽,认为你是神的奇迹,所以就情不自禁地说出口来。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倒是没有做出什么凶暴的事。”
“他不会那样的,玲王奈。因为我们的无知,只看到了他恐怖的外形,于是就草率地判断他是个凶残的怪物,事实恰好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恐惧这个世界。而且他还很柔弱,腕力和臂力大概只赶得上我们常人的一半。”
“啊,的确如此。原来当时他只是想仔细看一看女人的模样……”
“是的,遗憾的是他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要是能和他交个朋友就好了……他说的是什么语言?”
“西班牙语。”
“西班牙语?”
“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父亲波尔教他说西班牙语。”
“西班牙语……是啊,这么说的确是西班牙语……但是真奇怪,御手洗先生,你是怎样知道这些的呢?你是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调查得那么清楚的呢?”
御手洗嘿嘿地笑了:“你怎么居然问这个问题呢?很简单,我听罗杰说的。”
“啊?”
“他并不是怪物,而是与我们一样的人类。向他本人咨询所得到的信息,比花费好几周时间讯问其他不相干的人要确实得多。”
“嗯,的确如此。”
“我告诉他我是医生,于是得以仔细观察他的面孔和皮肤,事实上,他的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他父亲为他储存的氧气瓶、燃料、电池、食品、饮用水、维生素和钙片以及其他各种营养剂几乎已经消耗光了。我答应为他补充这些东西,作为交换,他才告诉了我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讲,我可以说是个小小的救星。”
“你啊,真是和什么人都能成为朋友。”
御手洗微微笑了一下,说:“低能的大人物可不在此列啊!”
“等一下,罗杰为什么和阿努比斯长得那么像?”
“这我可无可奉告。”御手洗回答,“这毋宁说是历史的意愿,谁也无法给出答案。历史就如同神灵的记忆,超越时空,相似的现象不断重现。我们的职责就是解读上天的旨意,把文明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去,然后尽量拖延死亡的时间。”
“唉!”有人叹了口气。原来是艾维·特芙拉。
“御手洗先生,听了你的话,我觉得自己置身于教堂里了。我想起了好莱坞伟大的先驱,D.W.格里菲斯的《偏见》,您的话比牧师在礼拜日里的空洞说教更能触动我的内心。”
“上帝在天上,借人之口说话。而这个人可不仅限于牧师。”御手洗说。
“御手洗先生,这么说罗杰不是凶手?”埃里克·贝尔纳问。
“不是。”
“现在听您这么一说,他虽然外表和我们不一样,但也不过是个能力相当平常的人,而不是一个能力超常的人物。”
“在整个事件中都不存在超常的人。”
“可是,怎样才能把一个封闭在七层高的圆形塔楼里的人淹死呢?如果不是能力超常,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是和我们能力相当的人干的。”
“他怎么做的呢?”
“现在我就讲给大家听……”御手洗满怀自信地说道。
“恶女岬上那样一个摩登的金字塔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前卫建筑艺术家的作品吗?是观光资源吗?是一个疯子学者的城堡?都不是!波尔·阿莱克森是个头脑清晰、思维敏锐、非常优秀的金字塔学家。对于吉萨的胡夫金字塔的建筑目的,他经过长年持之以恒的研究,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独特见解。”
“独特?”导演问。
“是啊!在座的诸位中,没有一个人是埃及学者或金字塔学者,真是很遗憾啊。那可是一种独特到近乎荒谬的解释。”
“松崎小姐对金字塔了解得很详细。”爱德华·福林布尔说。
“噢?你?”
“你可能觉得很初级,但我还是很下功夫的。”
“哎呀哎呀,这么说,你能体会到波尔·阿莱克森的新学说该有多么的令人惊愕。他认为,胡夫法老的第一金字塔是一个水泵!”
玲王奈张口结舌,这个模样,也是观众席上大多数电影人的共同反应。出乎意料的沉默笼罩着G号摄影棚。
“你说什么?御手洗先生,你说的是水泵?”
“对!”御手洗深深地点头。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你说的是水泵?我读过上百本金字塔的图书,里面有关于金字塔的所有解释。可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水泵?”
“美国考古学界的反应和你一样。波尔就这样彻底被赶出了学术界,还有人劝他去精神病院看看。唉,无论在什么时候,人们总是人云亦云。铁锤和羽毛以同样的速度下落,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行,波尔的下场和当年伽利略的遭遇很相似。”
“你说清楚一些,不要像好莱坞电影一样总是吊观众胃口。他的新学说是针对埃及所有的八、九十座金字塔吗?”
御手洗缓缓摇头说:“不对,松崎小姐。他只是针对吉萨的胡夫法老金字塔一个而言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胡夫金字塔的法老墓室位于距离地面五十米的高处。这是其他金字塔所不具备的奇特之处。其他的金字塔一开始就作为法老陵墓而建造,法老的棺木都是埋藏在地下,或者与地面水平的位置上,但是胡夫金字塔不知是什么原因,墓室居然在距离地面五十米的高处,而事实上,这里却没有法老的尸骸,只有一个小小的空棺。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学术界的一个不解之谜。而特立独行的金字塔学者波尔,据此提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想。”
“也就是说,金字塔并不是胡夫法老的陵墓?”玲王奈问。
“对。”
“这我赞成。”
“他认为,在我们所未知的远古时代,胡夫法老的那个建筑就已经被建造起来了,经过长年累月的加工改造,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某一日,胡夫法老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要把它作为自己的陵墓来使用。”
“明白了。这么说,胡夫法老金字塔是最古老的金字塔了?”
“应该说,最古老的只是胡夫法老金字塔的一部分。”
“只有胡夫金字塔最初是因为完全不一样的理由而建造起来的?”
“这是波尔的观点。金字塔完全是为了我们所想不到的目的而建,而且形状和现在也有很大差异。”
“什么差异呢?”
“他认为,在巴比伦尼亚文化的强烈影响下,胡夫法老金字塔的原型应该类似于巴别塔。他画了很多草图,现在仍然保存着。”
“保存在哪里?”艾维·特芙拉问。
“就在埃及岛的地下。罗杰仍然在小心守护着父亲的研究论文。”
“你后来又去了那里?一个人?”玲王奈惊奇地问。
“为了探求真相我不遗余力。我不认为自己的这条生命有多么高贵。胡夫法老的金字塔,曾经是尼罗河流域的另一座巴别塔,经过千年的不断修缮改造,有的地方被人损坏,还有的地方被人修补,渐渐形成了今天的模样。”
“和东方的那个原型不一样了?”
“对。巴别塔和胡夫金字塔在形状、使用目的以及蕴含的意义上,渐渐出现了差异。”
“那它最初就是水泵?”鲍勃·罗伊斯在后面大声问。
“诸位,大家都知道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吧?”御手洗突然转换了话题。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听众之中有人自信地点头,大部分人毫无反应。
“玲王奈小姐,你知道吗?”
“我知道一些。在用干燥的砖瓦搭起来的高大建筑上,有一片广阔的树林。”
“对,就是这个传说。但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花园。和巴别塔一样,我们谈起遥远的古巴比伦文明时,头脑里就会浮现出这座花园的幻像。但是,如果空中花园真实存在于古巴比伦的话,那么我们就会产生一个简单的疑问。不是吗?诸位!埃及和伊拉克都是沙漠国家,降雨极少。
“当我们听说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时,并不会如同听说巴别塔那样的震惊。因为在我们的国家,在高楼大厦顶上种树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我们这里经常下雨。但巴比伦几乎不下雨,空中的花园如何灌溉呢?”
御手洗说到这里停住了。而大家几乎听得入迷,一声不吭。还有人正在搔着脑袋,因为御手洗突然沉默下来,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动作,手抚着额头僵在那里。
“于是……就要用水泵吗?”玲王奈声音嘶哑地问。
“波尔·阿莱克森的推测,彻底推翻了长期以来的古埃及学、考古学、金字塔学的常识,非常了不起。难怪秉持传统判断的学者要将他驱逐出学术圈。假设各位都是美国金字塔学的权威,那么这其中会有人拿出勇气,认真考虑波尔·阿莱克森的假说吗?
“但是仔细想一想,他的推测也并非是毫无根据。胡夫法老金字塔是吉萨地区最古老的,最古老,意味着是尼罗河流域文明的先行者,肯定受到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的两河流域文明的影响,他这样的推测也有一定道理。所有的文明,都是从非常原始的状态,一步一步地成熟起来的,某一天突然出现的文明是不存在的。如果有突然出现的文明,也一定是其他已有的文明产生了分裂,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到别处去的。尼罗河流域的金字塔文明也不会例外。波尔·阿莱克森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不管怎样,学术圈里已经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但他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加上他是阿莱克森财阀的继承人,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时他的上一代正好去世了,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那时他正想让亡妻留下的罗杰避开世人的耳目,他的两个弟弟理查德和库雷阿姆当然也很同情他,给了波尔充分的经济支持。所有的因素掺杂在一起,波尔最后开始行动了。他在南部买下一片远离人烟的土地,和他的儿子隐居在那里。如果住在费城阿莱克森家族的王国里,人多眼杂,罗杰的事情迟早会露馅。就这样,他做出了隐居
的选择,将儿子隐藏了起来,自己也花费了一大笔钱,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实验装置来证明自己的学说。”
“就是玻璃金字塔?”
“因为他不可能用吉萨的胡夫金字塔去做实验,所以必须做一个复制品。为躲避流言,他雇佣了墨西哥的建筑商,也没有教儿子说英语,而是教他西班牙语。”
“为什么?”
“这是一个父亲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或许他认为儿子脱离美国人的影响才会幸福。
“他之所以选择海边的恶女岬,是因为罗杰更适应海中的生活。这是一个温暖的场所,随时可以钻进海里去。对波尔来讲,选择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否则,他就无法进行金字塔水泵功能的实验。
“还有一点。新奥尔良和吉萨同处于北纬三十度,这里的气候不会和古埃及有很大的差异。如果不是在同样的气候条件下,实验的结果会缺乏说服力。
“还有一点更如他所愿。吉萨在东经三十度,新奥尔良在西经九十度,这两条经线是把地球像苹果一样纵切成三等份中的两条。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地点很特殊。在恶女岬建造玻璃金字塔,就是出于这些理由。”
“还有一条经线呢?”导演问。
“在东经一百五十度,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附近。就在南纬三十度的这个位置,一九八四年三月,波尔·阿莱克森在那里自焚了。”
“哦——”众人惊叹。
“波尔不只是个理论家,同时还是一个迷信巫术的人。”御手洗说。
“那么,现在让我来介绍一下,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装置。”御手洗说着,绕到了我的后面,站在了摆放着金字塔模型的大桌前。
“这是坐在那里的埃里克·贝尔纳为我制作的,是由波尔·阿莱克森设计的玻璃金字塔的模型。这个模型做得非常出色,就像这样……”御手洗说着,举起了金字塔模型面向观众的一半。模型的这半部分一拿开,从剩下的一半可以清楚地看见它的纵剖面。我们在介绍金字塔的书籍中可以经常看到这样的纵剖面,上升通道、下降通道、法老的墓室、王妃的墓室以及大回廊,都按照正确的比例尺缩小,体现在模型上。
线路复杂的通道做成模型一看,就像是装满沙子的三角瓶中的蚁穴。
通道是用透明玻璃做的,中间不知为什么还塞着木屑和棉花。模型的底部也像真正的金字塔一样,铺满了细沙。
“波尔认为,吉萨的金字塔随着时间的变化而不断修改,恶女岬的金字塔也是这样。这个模型就是波尔·阿莱克森建造的金字塔的最初状态。
“除了在地下的部分以外,上升通道和下降通道都是用强化玻璃制造的。这样,大家就可以看到实验过程中,是否会发生波尔所预想的现象。因为恶女岬没有电力,所以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金字塔的上部安装了玻璃,太阳的光线可以照射进内部,可以观察到所有的细节。
“金字塔的下降通道就像这样深入地下,与地下的空间相连通。胡夫金字塔的地下空间与法老和王妃的墓室不一样,做工粗糙。这个现象也长期困扰着学者们。现在比较盛行的说法是,当初法老也打算像其他金字塔一样,把自己的尸骸存放在地下的墓室里,可是在工程进行到大概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时候,法老前来视察,说:‘不,我打算安眠在更高的地方。’于是这里就被改造成了王妃的墓室。可是完工之后,法老再次要求更高一层的位置,于是金字塔里就出现了三个墓室。
“在地下空间的中央,有一口井。吉萨的胡夫金字塔里的,暂且称之为‘无底井’,而恶女岬的金字塔里,正如大家所看到的,这口井下面的隧道一直延伸到了海里。
“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实地调查过了。因为时间紧迫,这个模型做了一些省略。事实上埃及岛的海底,有一个从阿斯旺运来的神殿,在神殿的一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开着一个洞口,里边的隧道一直通到埃及岛的下面,与井下的通道相连。就像这个模型所展示的一样。”
御手洗就像一个为学生讲解化学实验目的和顺序的教师,时而看着模型,时而面对着听众,用深入浅出的方式进行着说明。
“这个玻璃制的通道,在埃及岛金字塔的内部也有。这一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现在这个通道被隐藏起来了,外表涂上水泥,处理得像一个岩洞,就是站在金字塔里面的人们,也不会想到这里还有一条隧道。而且从正面的入口前进几米,就是我现在手指的地方,被水泥和石头封住,形成一个假相,从正面入口进来的人,会以为这里就是隧道的尽头。
“另外,这面石壁是最近,具体而言就是今年年初由罗杰建造的。因为来自新奥尔良的建筑工人凿开了正面的入口,发现了内部通道。
“金字塔内部的通道是罗杰·阿莱克森地下住所的一部分。他感到危险正在临近,为避免自己和自己的家被发现,他驱逐了建筑工人,然后在这个地方立起了石壁,使这个内部通道看起来似乎只有几米深一样。
“关于这条通道的形状,现在已经不用我做更多的说明,大家都看到了。这是吉萨金字塔完整的复制品,从金字塔内部看法老的墓室,就像一座涂满水泥的巨大的岩山。前边这里,是岩原,这个实验装置刚刚完工的时候,为了能看清这下面的情况,应该只是一副铁架。因为做实验的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而这个精巧的模型上,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二层也做成了岩原。内部隐藏着法老墓室的岩山,也在模型上得到体现。这座岩山的前面,有着这样低洼的道路,尽头则是铁栅门。”
御手洗拿着模型比划着。我虽然不懂英语,但也知道他大致在说什么。模型几乎是沿着中央低洼的道路被切成了两半,面对着观众的一侧用透明的塑料板贴着。
“这个铁栅门的外面就是空中栈道。这个空中栈道向圆形塔楼方向稍稍倾斜,是像这样的下坡。”
模型上的空中栈道也是用透明的塑料板做的。御手洗和埃里克·贝尔纳的美工一起,花费了昨天整整一昼夜才做成这样精致的东西。
“沿着空中栈道向下,可以到达圆形塔楼的顶部。精确地说,不是到达塔顶,而是距离塔顶二十公分的位置。在这二十公分的落差里,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这是圆形塔楼的内部……”
御手洗边说边指着圆形塔楼,令人吃惊的是,圆形塔楼也被纵剖成两半。很多观众站了起来,观察着贴有透明塑料板的圆形塔楼截面。只有七楼的卧室以精确的比例再现出来,可以看见里面的小床。
“就是这个样子。模型仅仅再现了七楼的内部情况,但这已经足够了。七楼的门就像潜水艇的舱门一样坚固,所有的缝隙都嵌入了胶垫。在门边的地面附近,还有一个通气口。它们都有金属制的外窗,这一点极为重要,请牢牢记住。
“好,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再看金字塔。请再次观察这透明的上升通道和下降通道,大家都注意到了里面塞满了木屑和脱脂棉,这些东西都浸满了汽油。现在我要将它们点燃,可以了吗?请仔细看。”
御手洗这么一说,听众席上立刻热闹起来,有人把椅子向前嘎嘎地挪动,而玲王奈早就坐在能看清模型的特等席上了。
“请安静!大家请安静!从哪里开始点火呢……从这里。”
御手洗将拇指和食指勉强塞进金字塔内部岩山上的低洼道路里。我们曾浑身都是炭灰,从那里狼狈地爬出来。
御手洗像是拿着牙签,上面插着一个小木块,高高地举了起来。
“这里是一个巨大火炉的引火洞,这个小木块是个塞子。可以了吗,诸位?玲王奈,你带火柴了吗?”
“没有。”
“我这里有火柴。”埃里克·贝尔纳将一个火柴盒扔给了御手洗。
“谢谢。现在实验终于要开始了。我恐怕只能做一次,大家千万不要错过了。”御手洗微笑着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擦亮了火柴。
“唰!”御手洗点燃了手里的小木块,橙色的火苗在跳动。御手洗迅速将它插进岩山脚下的小洞里。
扑!透明的法老墓室里转眼间就全都是橙色的火焰。御手洗立刻用木块堵住了洞口。
大家紧张得直咽唾沫,只见火势迅速蔓延,烧进了透明的通道。稍显宽敞的大回廊内部,小木块像恐龙的骨架一样排得满满的,瞬间就被火焰包围了。
一道小火龙迅速钻进了王妃的墓室,另一道则进入了上升通道,在拐角处转弯,进入了下降通道,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到达了地下空间。
我因为在埃及参观得很仔细,所以胡夫金字塔内部的整个通道,对于我来讲都只是一个符号了。象征着神秘符号的金字塔,正被火焰染成桔红色,观众们发出了惊叹。
众目睽睽之下,火焰继续在透明的管子里燃烧,如同放射出橙色光芒的霓虹灯。
众人兴奋起来,此时只有御手洗最冷静。他站在模型旁,燃烧的通道和观众们惊讶的神情交互闪现在他的眼前。观众里也只有一个人很冷静,就是埃里克·贝尔纳,他已经从御手洗那里听说了这个模型的作用。
火焰大约燃烧了十分钟,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我也是如此,因为御手洗并没有事先告诉我这个模型的作用,我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怎样,所以也津津有味地围观着。
很快,火势开始变小,金字塔如同风格前卫的照明灯具一样,黄色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
正当火焰就要熄灭的时候,忽然又传来“啊”的一声,原来后排的鲍勃·罗伊斯站了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也直起腰,兴味盎然地注视着透明的通道内部。
“怎么?”我无意中说出了日语。火苗从通道的下方开始熄灭,这也是必然的。但我怀疑自己的双眼,因为地下的空间里进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从地面的小井口里汩汩地冒出来。不经意间,地下空间已经成为了一个四角形的水槽。
火苗越来越小,亮度也越来越低,最后完全熄灭了。
“啊——”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立起来,我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凑近了模型。
水位迅速上升,不仅将地下空间灌满,而且进入了下降通道的管子里。上升的水面在通道的转弯处改变方向,进入了上升通道。御手洗站在围观的众人旁边没有动,他已经知道实验的结果了。
水位转眼间越来越高,王妃的墓室里也全都是水。接着是大回廊,因为这里相对开阔,水位上升的势头开始变缓,但确实在上升。
王妃的墓室也成了水槽,因为溶进了焦黑的木屑和棉花的灰烬,水变得污黑浑浊。接着,大回廊里也全是水了。
真是令人惊讶!水势不减,很快法老的墓室也开始进水。
但到这里以后,水势终于开始减弱,但水位仍然在上升。此时观众的惊呼也到达了极限,如同在夜总会里看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术一样。后面的人都涌到前边来,在模型前围成一团。最前排的人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水位到达距离法老墓室的天花板仅有几厘米的位置后,终于停止上升了。金字塔内部透明的所有通道都成了水管。真令人难以置信。
“水位停止上升了。这是因为燃烧剧烈,通道内的气压大幅降低的缘故。诸位,下面实验才正式开始,请仔细观看。可以了吗?”
御手洗竖起食指,吸引着众人的目光。然后将拇指和食指伸进低洼的道路,拔出了牙签一样的木塞。
“哦——”众人再次惊呼。水从岩山脚下喷涌而出,沿着低洼的道路向前奔流。原来,这低洼的道路是水渠!
法老墓室里的水位开始缓缓下降。一部分水通过地下空间里的井口流回模型周围的“海”里,另一部分水沿着岩原上的水渠冲过了铁栅门。水流进了空中栈道,奔流而下,在观众的惊呼声中,撞上了圆形塔楼,然后潺潺流入七楼的房间。
“原来是这样啊!”我用日语叫道。
圆形塔楼和金字塔比较起来小多了,而且七楼的小房间也同样比法老的墓室小得多。转眼之间,圆筒形的房间里已经灌满了水。
最后,法老墓室里的水全部退净了,而旁边圆形塔楼七楼的小房间反而成了圆形的水槽,水不但漫到了天花板,而且倾斜的空中栈道在靠近圆形塔楼的一边也残存着三角形的水面。其余的水则顺着圆形塔楼的外墙哗哗地流下去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在奇妙的真空状态下,金字塔内部水管里的水位仍在静静地下降,模型周围的水混杂着炭屑,显得有些浑浊。
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我至今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最后,金字塔中的水全部排了出来,模型周围
水槽中的水变得污黑,只有圆形塔楼的七楼,水仍然装得满满的。金字塔内部的通道,除了残留有水浸过的炭灰,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诸位都看得很清楚了,没有必要做过多的说明,这个事实已经否定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性。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就是这样的装置。因为在空中栈道也有积水残留,可见圆形塔楼七楼的房间里,一丝空气都没有剩下,水直接淹到了天花板。睡在这个房间里的,除了鱼以外都会被淹死。”
御手洗说话的时候,摄影棚里鸦雀无声。
“但是要想保证杀人的最后成功,还需要一些小动作的帮助。首先,必须保证面对着空中栈道的小窗户是打开着的,其次,对面紧贴地面的小窗要关紧。还有一点,当房间里充斥着大量海水的时候,里面的人当然会想方设法逃出去。这时就必须把门闩露在外面的把手牢牢锁住。可以从外面把U字形的把手绑在铁梯的栏杆上。所有这些都需要在海水涌来之前做好。事实上,犯人已经在七楼的把手和栏杆表面留下了痕迹。对凶手来讲,幸运的是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可以在房间外面完成。”
众人,包括我,全都瞠目结舌。
“作案成功后,凶手还有必要做些善后工作。比如拆除绑在门闩把手和栏杆之间的铁线。还有一项工作,就是这个。”
御手洗在圆形塔楼的模型前弯下腰,打开了七楼房间里贴着地面的两扇小窗。
“哗——”精巧的喷水现象发生了。水流横着喷出,落在圆形塔楼的周围。围观的人如同发现了魔术的秘密一样,啧啧称奇。
转眼间,七楼房间里的水也流光了,里面只残留了一些炭屑,众人面面相觑。
“好,独树一帜的金字塔水泵说的实验已经进行完毕了。当然,波尔·阿莱克森并不是将它作为杀人装置来建造的,他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对于胡夫金字塔的猜想。他认为胡夫金字塔的早期是没有上半部分的梯台形状,金字塔只是一个灌溉设备,为岩原上的树木浇水。”
御手洗口气平和,他总是这样。
“但是千年的时光流逝,古埃及人渐渐忘记了这套设备的灌溉功能,不断在上面堆砌岩石,终于成了现在这番模样。而且,某位权贵突然想到要将它作为自己的陵墓。以上就是波尔的观点。
“但是,一九八六年的某一天,有一个人忽然注意到,这个实验装置可以作为一个巨大的杀人工具来使用。他所做的,就是在法老墓室的出水口设置了几层过滤网,尽量不使炭灰进入到圆形塔楼顶层的卧室里面去,而且,为了使水流快速冲进空中栈道,他还特地换上了铁栅门。或者,也许是偶然,这个地方原本就是铁栅门。”
御手洗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众人仍然像患了失语症一样。
“最后,加上这一次诸位的电影摄制中有一些因素,恰好和操作这个巨大的杀人装置所需要的某些必备条件不谋而合。”
“那是……”玲王奈用嘶哑的声音问。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言了。
“飓风带来的暴雨必须笼罩这个巨大的杀人机器。”
“啊……”众人的惊叹在G号摄影棚内回荡。
“如果只是进行水泵功能的实验,那么在晴朗的白天里也没关系,但是如果利用这套装置去杀人,则必须暗中进行。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就必须把剧烈燃烧的声音掩盖下去。此外还有黑色的浊流在通道内上涌的声音、顺着空中栈道奔流而下的声音、浊水顺着小窗浇到七楼地面的声音,还有七楼里面的人绝望的呼救,所有这些都需要巨大的噪音将它们隐藏起来。这时候,如果有自然现象进行绝妙的配合就再好不过了。”
御手洗对着玲王奈说完,又慢慢转向了观众。
“但是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这个。大家已经看到了,七楼贴近地面的小窗向空中排水,如果要把这个景象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起来,只能选择暴风雨之夜。就是这样,各位听明白了吗?”
御手洗静静地说完,终于在旁边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授课结束了。
这时大家才发觉自己拖着椅子前进了很多,都有些难堪,分别返回了自己的位置。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御手洗凝视着众人,忐忑不安的紧张时刻已经过去,应该休息片刻了。我也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玲王奈打破了沉默,“这是巨大的虹吸式咖啡壶。波尔·阿莱克森认为胡夫金字塔本来就具有这样的功能,所以提出了这样的论点。”
御手洗无声地点了点头。
“可以提问了吧?胡夫金字塔里面,还有通道中间,法老和王妃的墓室里,都有换气孔通到外面。这个实验,通道内部必须是密封的才能保持真空吧,那么换气孔……”
“用粘土堵住就可以了。”御手洗若无其事地说。
“对啊,必要时堵住就可以了。但是胡夫法老金字塔的大回廊为什么要修造得那么宽敞呢?”
“大回廊的侧道上排列着四方形的洞口,我听说这些洞穴也是长久以来的未解之谜。波尔在他的复制品里相对应的地方,摆上了一根根方木作为支柱,然后用木材搭建成巨大的架子,占据了整个大回廊。木材和木材之间的距离都相等,以便火焰和空气能够顺利通过。所以大回廊内才会有那么多木材。刚才的模型应该重现了当时的状况。
“换句话说,波尔认为大回廊就是一个巨大的炉灶,通道如果过分狭窄,木材的燃烧肯定不会充分,不如就设计成宽敞的空间。法老和王妃的墓室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么说,我们已经得出结论了,胡夫金字塔本来就是个水泵!波尔的主张是正确的。”玲王奈说。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铁栅门……”詹姆斯·奥科南小声问。
“是为了让水顺利通过而……”
“谁干的?!”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在后排激动地问。大家都点点头。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啊!御手洗先生,凶手是谁?”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把所有线索综合起来,结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暴风雨之夜,站在炉灶旁的人,没有其他可能。因为有炉灶塞子的地方只有一个,拔掉塞子点火,然后迅速堵住,估计金字塔里面的水已经满了的时候,再拔掉塞子,凶手必须能够直接做到这些。”
“是在飓风来临,进行室内拍摄时,站在二层岩原上的人……”第一摄影师爱德华·福林布尔怯生生地说道。
“只有一个人,为了从头到尾监控电脑控制的第二号摄影机,那里只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第三摄影师詹姆斯·奥科南低声说。
“啊,是斯蒂夫·米拉……”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以沉稳的语气下了结论。
“是斯蒂夫·米拉吗?”特芙拉导演平静地问。
“是斯蒂夫·米拉?”玲王奈也开始嘀咕。
“原来是斯蒂夫……”埃里克·贝尔纳也脱口而出。
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再小,G号摄影棚的人也都能听见,因为会场里面鸦雀无声。摄制组所有工作人员中,只有一个人缺席,并且失踪了。他就是第二摄影师斯蒂夫·米拉。大家都得到了这个结论。他畏罪潜逃了吗?
“但是如果斯蒂夫·米拉杀害了理查德·阿莱克森,动机何在?”特芙拉导演代表所有的工作人员向御手洗发问,“他为什么要杀阿莱克森?”
“这是斯蒂夫·米拉的族谱图。”御手洗展开了玲王奈带到开罗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的资料。
“米拉一家原本住在费城,非常富有。从这张族谱图可以看出,他们的家族本来是英国的贵族。在不列颠的威尔士拥有四座煤矿,还有山林,此外在法国还拥有葡萄园。
“但是斯蒂夫·米拉的曾祖父在三十多岁的人生黄金时期,随泰坦尼克号沉入了大西洋的海底。从那以后,他们一家开始没落,矿工和园丁不停地罢工,支票被拒付,因此走向衰落,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失去了大部分财产。斯蒂夫在新奥尔良的贫民区长大,依靠自己打工和奖学金勉强完成了在电影学院的课程。
“另外,一九一二年,他的曾祖父迪维德·米拉本来是不想乘坐泰坦尼克号的,而他的朋友,罗伯特·阿莱克森送给他船票,硬把他拉上了船。他们以前都属于英国的上流社会,当时又一同移居费城。罗伯特就是理查德的祖父。”
“于是?!”
“就因为这个?!”
摄影师们一齐惊叹。难道只是为自己不曾谋面的曾祖父报仇?或者仅仅是为自己不幸的父母出一口恶气?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去杀人……”爱德华·福林布尔说。
“但是那天晚上他的确是单独行动的。正式开拍时他到二楼去,明显讨厌他人同行。他还曾一个人到圆形塔楼那边,是在偷偷做什么吧。”詹姆斯·奥科南说。
“但是,只依靠他自己一个人能做好这么复杂的准备工作吗?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发现金字塔的内部通道,自己像蚂蚁搬家一样地运进木材,泼上汽油,把二层的门换成铁栅门……”艾维·特芙拉说。
“不,只要他想做,时间有的是!”布莱恩·惠特尼说,“我们决定用恶女岬做外景地,并且因为要在飓风中拍摄,等待飓风盛行的季节用了两个月时间。如果他在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金字塔的内部通道,从那时开始计算,他的准备时间非常充裕。”
“真难以置信,那么老成持重的人……”特芙拉导演仍在自言自语。
“现实是阿莱克森先生死了,是淹死的。不管你是否相信,这总归是事实。我们除了相信别无选择。”爱德华说。特芙拉导演点了点头。
“请稍等一下!”忽然,从后排传来了大声的质问。大家一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去。是里奇·斯比丁克。
“这么说,理查德·阿莱克森死亡的时候,正是飓风最强烈的时候,对吗?”
为了尽量让坐在后边的里奇·斯比丁克看到,御手洗大幅度地点头。
“理查德从死亡到被发现,不过一昼夜时间。室内全干了,但阿莱克森先生的床铺和睡衣都还是有些湿。只有那盏从天花板垂下的煤油灯,无言地述说着在飓风肆虐的时候,海水曾淹没到天花板。”御手洗说。
“这么说,时间是在八月十四日半夜或者十五日的早晨,对吧?”
御手洗又点了点头,说:“然后在十五日晚上十一点以后发现尸体。”
“那这就奇怪了,我们无法接受。因为在十五日早晨十点左右,我们在七楼的门口,隔着门亲耳听见了阿莱克森先生的声音。他说:‘里奇,我头痛欲裂,让我再睡一会儿。’”
众人望着里奇的目光忽然又一齐转了回来,齐刷刷地盯着御手洗。只见御手洗站起身来,开始低着头在台前踱步。
“如果是这样,应该是理查德和他们说话之后,金字塔中间才起火,然后将他淹死的。”布莱恩·惠特尼说。
“别说傻话!”特芙拉导演说,“早晨十点以后,大海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如果那时水涌出来,大家都会发现的。内部火焰的燃烧、倒灌的海水、在空中栈道里奔腾的浊流、阿莱克森的呼救……最重要的是,房间的小窗不可能在暴风雨过后才开始向外排水。只有在暴雨中,这些东西才会被掩盖。”
“如果是早晨十点以后房间才开始灌水的话……”埃里克·贝尔纳也说,“那么我发现阿莱克森先生的尸体时,房间里面不一定会干。”
“嗯,的确如此。杀死理查德·阿莱克森怎么也得在暴风骤雨的时候。”爱德华·福林布尔说。
“那么我们后来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是幻觉啊!”御手洗终于开口了,语气坚决。嘈杂的摄影棚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里奇·斯比丁克问。
“你听到的是亡灵的声音。”
身材魁梧的保镖瞠目结舌。
“这种程度的心灵幻像,在美国应该不少吧?”御手洗似乎在嘲笑他,“这种现象在我们国家也有很多啊。据说费城的阿莱克森家有幽灵频繁造访,为了使他们迷路,他把家里弄得像迷宫一样。何况你们只是听到了些声音。”
“你说我们三人同时听见幽灵的声音?!”斯比丁克再也无法忍受,激动地大叫起来。
但眼前的形势对新奥尔良的刑警处长似乎有利。他笑了起来,庞大的身躯直颤,说:“行啦,里奇!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听见那才叫厉害呢!而你还有同伴,是吧?伟大的保镖听到了幽灵的声音,居然还能像稻草人一样呆呆地站上一天。”
“为什么要扯上亡灵,这不是恐怖片!”斯比丁克依然忿忿不平。
“或许那时,理查德还不知自己
已经死掉了。”玲王奈说,“所以迷失了方向。”
斯比丁克沉默了,垂头丧气地把剩下的话语咽了下去。
“这起严重、神秘的杀人案到最后也不一定会弄清所有真相。偶尔也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残留着无法解释的现象。
“杀人动机是从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延续下来的。舞台是这座被完整复制的金字塔,而且地下还住着冥府的使者。这次案件十分诡异,所以一个亡灵的声音,各位就不要太计较了。”面对大家的掌声,御手洗微笑着说。
那天晚上,御手洗一个人从洛杉矶机场起飞,踏上了无人知晓的旅程。而玲王奈和艾维·特芙拉的《阿依达1987》因为顺利地得到警察和FBI的许可,再次投入拍摄。
斯蒂夫·米拉遭到通缉,因为他很可能已经逃往海外,所以警方还将他的资料送到国际刑警组织备案。
我又在好莱坞停留了两三天,沿着固定的观光路线,参观了各个电影公司的内部,以及建在贝弗利山上的大明星豪宅。玲王奈已经全身心地投入了拍摄工作,根本无暇与我会面。我通过电话将十万美金的汇入账号告诉了她之后,就只身回国了。
我其实很想把埃里克·贝尔纳制作的金字塔的模型作为纪念品带回日本,但是因为行李过多,我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玲王奈表示要在《阿依达1987》的发布会上为我预留位置,我没有拒绝。她似乎想在电影完成之后,请御手洗和我再到美国访问一次。她说会为我保存模型,也是为了以后的邀请多一个借口。玲王奈很想请御手洗,可能还有我,去观看她的电影作品。
我祝她事业进步,和她约定,在发布会时一定把御手洗拉来。她在电话里说自己一定会在电影史上留名的。现在她的演技已经逐渐被认可了,但愿她发展顺利。
玲王奈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女性。她有才能和毅力,加上年轻,什么梦想都可以实现。她追求不到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御手洗。
我回到了横滨的马车道。去过了动物墓地,慢慢处理积压下来的约稿,回复读者来信,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四天之后,御手洗从成田机场打来电话,他回来了。
第二天,我还没有来得及询问他的旅行经历,就有其他的客户来拜访我的这位朋友,于是我们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在派拉蒙影业公司G号摄影棚进行演讲以后的一周时间,御手洗的行动成了一个谜。他也不肯回答我的询问。不过他的手提箱上多了一个考拉的贴纸,我猜测他去了澳大利亚。
后来玲王奈寄来了一个厚厚的信件,她说电影拍摄顺利,因为比计划日程拖后了,现在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但是总算能够完成拍摄计划。还有十二月有一场面向新闻媒体的试映会,邀请我们一定出席,往返机票他们会预备等诸如此类的琐碎内容。
此外还有他们感谢我们帮忙圆满破解了谜团,斯蒂夫·米拉仍然没有归案,阿莱克森家族为了照顾恶女岬的罗杰,专门拨出了一笔预算,等等等等。
信封里还夹带着我们这次认识的所有电影人的集体签名。中间是艾维·特芙拉的字,写着“向世界驰名的御手洗洁先生致敬”。
我读完书信之后,把它们放在了左边音箱前的桌子上,望着玲王奈的礼物旋转木马。这个大音乐盒与埃里克·贝尔纳所做的恶女岬金字塔的模型,都可以作为这次重大事件的纪念品吧!
最近有读者来信建议,建造一所“御手洗洁博物馆”。如果我们有意,读者还可以介绍土地和资金的赞助商。当然我们还年轻,知名度仍然有限,对于这样的好意我们只好谢绝。不过将来如果还有这样的好运气,一定要把这两种纪念品、电影人的集体签名以及玲王奈的照片都陈列在博物馆里最好的位置上。
玲王奈的信件里最后说,派拉蒙影业公司的十万美元酬金已经存入我们的银行账户。令人惊异的是,我们随后收到了银行的节日礼物。
看着自己管理的存折上出现了八位数,这可是人生头一遭。总之,恶女岬的“水晶金字塔事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