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无数次, 时吟都在想,她没在这天死在家里,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至少就这次来说,她本来以为自己不死也要少条腿什么的。
时吟大学毕业了一年,虽然没谈过恋爱, 但是也是有过怦然心动的少女时代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种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里的经典桥段, 如果是别人说出来, 她可能还会有点儿多余的想法。
但是这个人是顾从礼。
那就半点儿都不会有了。
时吟大脑当机数秒, 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几个月前在出租车里,她无比豪迈地对他说, 三十页原稿能画完我叫你三声爸爸。
行动快于意识,时吟脱口而出:“父女关系?”
等她反应过来, 已经晚了。
顾从礼沉默了。
时吟缩了缩脖子,干笑了两声:“我开玩笑的。”
“……”
“主编您还年轻。”
“……”
时吟语无伦次:“女儿会有的, 别急, 别急。”
“……”
顾从礼奇异地看着她, 神情难辨, 倒是刚刚那股冰冷阴森的感觉散了。
时吟越说越不对,揉了揉脑袋, 哭丧着脸, 干脆闭嘴了:“我还是不要说话了。”
顾从礼却突然笑了。
和之前几次的那种过分灿烂的怪异笑容不同, 他看着她一脸沮丧的样子,舌尖轻扫了了下唇珠,浅浅弯起唇角,人走过来,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很轻:“嗯,不急,会有的。”
时吟的心跳漏了两拍。
直到顾从礼走,时吟都没弄清楚他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出来叫了外卖,一家很有名的茶餐厅,一份水晶虾饺皇三颗,六十多块。
时吟被那一记摸头杀刺激得好久才缓过来,等到意识到现在嘴巴里吃的这是二十块钱一颗的虾饺的时候,她再次对主编的工资产生了新的认识。
现在想想之前的肯德基汉堡是委屈了他了,怪不得人家不想吃的。
*
送走一个顾从礼,比画上几天的跨页彩图还要累。
主编大大莫名其妙的来了一趟,请她吃了顿中饭,待了一会儿,又走了。
时吟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现在也懒得猜了,既然不知道,那就干脆什么也不要想了,反正兵来将挡,她又没有拖稿也没有欠债了,顾从礼就算再犯病总归也不是她惹的。
计算着他下次再露面应该就要在第二话原稿交稿的那段时间了,时吟放松下来。
她快快乐乐地看完了今年所有的新人赏作品,不得不承认,林佑贺这个第一拿得确实是实至名归。
他的画风和画功都不是最好的,甚至线条有些凌乱粗糙,但是每一个分镜都带着种雷霆万钧的力度,有扑面而来的血性,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是第一次画少年漫。
这个力度可能跟他那同样雷霆万钧的一身肌肉有关系。
时吟乱七八糟的想。
一本看完,时吟体内的少年魂开始燃烧,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回到书房里把之前画好的两页原稿重新画了一遍,再抬眼,又过了凌晨。
她把最后剩下的部分补充画完,凌晨两点,才放下笔去找了点吃的,洗澡上床。
非赶稿时期她一向没有闹钟的,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是日常。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叮铃叮铃的门铃又响起来了。
隔一段,按一次,隔一段,按一次。
“……”
时吟快要被磨得没脾气了。
她挣扎着爬下床,出了卧室,走到门口,看也不看直接打开门,扫了一眼站在外面的男人,一把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塞进他手里,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时吟软趴趴地靠在墙边,抬眼看了一眼表。
果然九点半。
这男人真是用秒表掐的时间。
时吟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突然有点期待顾从礼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她把门摔上,他发脾气转身就走了。
结果并没有。
等了几秒,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金属碰撞轻微细响,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从礼淡定地进屋,回手关门,把钥匙放到旁边鞋柜上,换鞋。
时吟:“……”
他抬眼,看见站在旁边的姑娘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哀怨的眼神像是无法瞑目的女鬼。
“早。”顾从礼平静地说。
时吟服了。
她一分钟都不想站着,整个人贴着墙壁滑下去,盘腿坐在地上,脑袋靠在墙上半死不活地仰头看着他:“我昨天两点睡的。”
顾从礼手里提着个袋子进来:“那你睡了七个小时了。”
时吟揉着干涩的眼睛:“七个小时,会死人的。”
“这是成年人的正常睡眠时间。”
“我不行,我需要睡满十个。”
顾从礼一顿,手里的袋子放到小吧台上,垂头看她:“时吟。”
“唔?”时吟困得打哈欠,眼角冒着泪花。
“睡多了会变傻的。”他平静地说。
时吟抹了抹眼泪,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我的智商已经高到临界值了,必须要降一降才行。”
顾从礼笑了一声,进厨房。
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时吟一点儿去看的兴趣都没有,就靠着墙坐在地上回魂,差点又把自己回进梦里的时候,厨房突然传来轻微的滋滋啦啦的烤肉的声音。
伴随着一股香味儿。
时吟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来,侧头,叫了一声:“主编?”
没人应声。
时吟站起来,往厨房走。
男人站在厨房里,面前两只锅,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一颗鸡蛋,在锅边敲开,举到平底锅前,单手上下轻抖了下。
又是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
时吟凑过去看,锅里两片薄薄的火腿边缘煎得焦黄,旁边煎蛋蛋液还没完全凝固,透明的蛋白慢慢变成白色,中间黄澄澄的蛋黄成流质,边缘一鼓一鼓的,轻轻跳动。
时吟吞了吞口水,忽然就觉得肚子饿了。
她家厨房不大,长条形,她站在他身后,小脑袋凑过来,下巴蹭到他衬衫袖子。
顾从礼抬手抽了旁边架子上的瓷盘,糖心煎蛋出锅,手一抬,手肘就碰到个软绵绵的玩意儿。
他动作停住,侧过头来。
姑娘正直勾勾盯着锅里的食物,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这方面的意识,好像都半点没有。
但是至少,六年前,她第一个看到的永远都是他。
现在,他变成了背景板,她的关注点全在别的上面了。
别的人,别的事情,别的东西,相亲对象,老同学,助手。
唯独他,只有他,她现在看不见了。
不太妙的情绪又开始滋生蔓延。
顾从礼最拿手的事情就是忍耐和克制,如果他想,他可以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其他人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但是面对时吟不行。
随着她和他的接触,他的自控能力开始变得很差,越是接近她,清晰地了解到了自己内心对她真实的渴求,就越让人难以忍耐。
不想让她看别人一眼。
她应该只看着他才好。
活的,死的,人或者事物,任何东西都不能夺走那些本应该属于他的注意力。
什么都不行。
顾从礼垂下眼,嘴唇抿成平直的线。
他要忍耐。
这种阴暗的,有些病态的占有,半点都不敢让她察觉到。
她一定会逃。
顾从礼已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空荡荡的困惑迷茫,那是他的自作自受,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只要他的小女孩不逃,他就可以不急,可以慢慢地等。
*
早饭是火腿煎蛋土豆沙拉和吐司面包,还有一杯牛奶。
时吟自己住以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食指大动,食物扫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以后已经十点了,她捧着牛奶杯满足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顾从礼扎着土豆沙拉看手机。
她本来以为他是那种很规矩的性格,比如吃饭不会玩手机之类的,结果也并没有。
时吟以前没有了解他的机会,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发现,这个人跟她脑海中好像也有很多出入的地方。
时吟咕咚咕咚喝掉了最后半杯牛奶,这时候顾从礼也放下了手机,看着她喝完。
她放下杯子,他抬手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时吟道了谢,擦干净嘴边的一圈牛奶,真诚地夸奖他:“主编,您手艺真好。”
他没答,站起来把盘子杯子拿下去,放进流理台水池里。
时吟不好意思了,人家早上买了食材过来弄早饭,还让人家帮忙洗碗。
她连忙小跑过去:“我来洗我来洗。”
顾从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坚持,站到一边给她让位置。
他买了很多东西过来,蔬菜水果鸡蛋一样一样塞进冰箱里,整整齐齐摆好,时吟洗着碗,才突然想起来:“对了,主编,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呀?”
顾从礼把最后两盒牛奶塞进去:“下周五新人大赏颁奖仪式,入围的作品作者都会邀请,”他转过身来,“不过这个是自愿,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时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大概是以为她不想露面。
她入行以后确实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第一次拿到新人赏的时候她学校有课时间挪不开,就没去,摇光社的年会她刚好都在玩命赶稿,也没有参加过,微博上没有任何自拍,生活照几乎全是吃的,而且内容非常简洁。
导致时一老师现在性别不明,觉得是男的的也有,是女生的也有。
“我没有刻意想隐瞒这些,只是刚好一直没机会,既然这次有时间那就去吧,”她把洗好的盘子杯子过了清水,关掉水龙头,一个一个放在架子上,“这种事情您就直接给我发个微信就行了呀,不用自己过来。”
顾从礼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这件事情不是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喔,”时吟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歪着脑袋微微后仰着看他,“那还有比这个还主要的目的啊?”
“有,”顾从礼淡道,“给你做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