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拧了眉头,九红虽性子急些,却从来不没有根由的话,事儿总要问明白:“这一大一多大年纪,作甚样打扮?”
若是衣着贫寒保不齐是来投奔的,陆允武就是蜀地人,虽没有父母兄弟了,许还有些绕着弯子的亲戚,过不下去了求上门来打打秋风也是有的。
九红才要张口,几个丫头拿了箩儿经过,箩儿里摆了竹剪子,到园子里来给明洛剪花枝,行到跟前问一声安,明沅松开眉头头。
到人都走过去了,九红才道:“我哪会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衣裳颜色是素的,可也是好料子,不是那些个吃不起饭的人。”销金织丝的没上身,也穿着绫裙罗袄。
明沅一问,九红就知其意,跟的久了,一开口就知道她要问的是甚,要紧的是那个孩子,她吸一口气:“那个儿手里还拿了个泥捏的娃娃,颈子里挂了付银锁。”
那就不是贫人家的孩儿了,最差也得是康之家,能保衣食的,这才能有闲钱给孩子打银锁戴,明沅面上不露,心里却猜测起来,要陆允武这个人,颜家还真不是知根知底的。
当初急着把明洛嫁过门,那是成王保的媒,因着信大姐姐,这才把媒合了,连着保媒到成亲,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连见都没见过一回,哪里就知人知面知心了。
陆允武的来历,颜家人不是听媒人的,就是听大姐姐的,只知道他确是成都府人,到底原来如何并无人知晓,这会儿闹这么一出,明沅心里便想着,难不成他先头是娶过妻的?
乱世之中还有什么父母妻子,佚散了也未可知,等他娶了妻子回来,这才找上门了,这样的故事,话本子里头可不少,皆是男子重情重义,把这难题抛给妻子,若是认下,便赞这前头的贞节,后头的知礼,若是不应,那就是妇德有亏。
结局都是后嫁的大家姐认了前头那个当姐姐,能作平妻也就罢了,有的还得执妾礼,这方才显着贤良淑德,一家子的姑娘都有美名可传,也不想想,真个是大家子里头出来的,怎么肯叫女儿当妾!
是打秋风的最好,破费得些钱财便罢;再次就是外室,也不是无法可解;最坏便是陆允武前头娶的妻子,占着大义名份,先就胜过一头去。
九红觑着明沅的脸色也跟着发愁,两个想的都是一样,看了听了都先当她是外室,可若是外室,哪有出门不告诉一声的道理,还能由着她找上门来,不保媒的时候明洛就不是她陆允武能欺负的,如今的颜家更不是他能辱没的了。
主仆两个愁也无用,这要是在金陵还能跟纪氏讨主意,如今她初来乍到,锦官街外头甚个模样都不知,要办这事,还真有些为难。
“夫人别愁,只怕是咱们想差了,若真是外头养着的,没道理寻上门来问。”九红只听见一个爹字,不定就是在叫人,许是要旁的话。
想是这么想着,可明洛怀了胎,上一回不安稳没往家里报,这回更不能叫她受那份罪,前后守门的俱是陆家人,要盯着那寡妇来不来容易,要瞒过明洛却非易事。
明洛午睡醒了,还嚷嚷着要跟明沅一道吃片皮乳猪,才要叫又赶紧摆了手,伸手摸了肚皮:“我怀着胎,还是替她积积福,不吃这些个。”
明沅掩了口就笑,面上半不露出来,还照常打趣了她:“这可好,五姐姐得吃素了,不光是吃素,放米放面放稻种,这才是真积福。”
明洛爱酒爱肉,全戒了不能够,也不过是不吃才出娘胎的东西,连着蛇龟麻雀都不吃了,明沅不过玩笑,她却当了真,一拍巴掌:“还是你想的着!这法儿好,我得生个闺女,你不知道,花钗我都打好了。”完了又叹:“这是金沙寺老和尚的,这些东西且得少吃,馋死我了,那蛇肉锅子,多鲜呢。”
乳猪蛇肉吃不得,照样炖了只鸡来,她早就吃腻了,就喝鸡汤,加了枸杞,吃着带儿甜味,肉炖的酥烂,这鸡也是陆允武特地着人从乡下带回来的,只只都是走地的老母鸡,养了两年的才能上桌。
“我原看表哥是个不着调的,原来那些都送的是个甚,嫁了人才知道,男人就少有着调的,他这些年送我的东西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了,只这些个,自来没叫我操心过。”明洛笑的蜜滋滋的,明沅听了却不免心惊肉跳,关心则乱,若陆允武真在外头不干净,是瞒着还是告诉她?
换一个人必得告诉才是,颜家姐妹自上到下,不明蓁明潼,就是明湘,也不是自乱阵脚的人,明洛却不一样,她那些个精明都在处,大事倒不定能把是住了,何况还是这样的事。
何况她嫁给陆允武之前,还经了一回詹家的事,这二年过得舒心衬意,真叫她知道这些,可怎么了得,将心比心想一回,若是纪舜英也闹这一出,自家又该怎么办。
倘是明蓁,必是个贤良人,换了明芃,无心便休,到了明潼这头,郑家那么些个妾,有良有贱,哪一个敢在她跟前作耗?到如今郑衍可是一个庶子女都没闹出来,收拾得干干净净,慧哥儿的位子稳稳当当的。
明洛藏不住话,这事又未确实,明沅便一字也不提,明洛瞧不出明沅不对劲来,纪舜英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吃了酒回来,才进门见着明沅坐在灯下通头发,梳子好半天没动一下,就知她有事,拿冷毛巾盖了脸,醒醒神问她:“这是怎的?”
采菽去要醒酒汤,纪舜英是官身,明洛明沅又是亲姐妹,厨房自然不敢怠慢,加紧着做出来,明沅却按了他的手,趁着他还有几分酒劲问他:“你,你想不想纳妾?”
纪舜英听得这句,醒酒汤还没下肚就先清醒了,张手搂了她:“好端端怎么问起这个来?”明沅也知道自个儿问没来由,便不再话,端了汤碗叫他喝。
纪舜英想一回明白过来:“可是五姐夫要纳妾?”
明沅支了额头不答,纪舜英摸摸她的面颊,她心头烦躁,拿手推开,坐正了问:“咱们新来,外头一个人不识,要怎么打听消息为好?”
纪舜英轻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你找街面上的闲汉儿,给他些散碎铜子儿,跟到街市坊里,再找保长打听一回,身份来历娘家夫家都能打听出个大概来。”
明沅竟没想到这个,她一向长在宅门里,哪知道外头这些门道,拿眼儿瞧他一回,又蹙了眉毛:“她那个气性,要知道了,怎么了得。”
把事儿跟纪舜英一,他沉吟得会:“既未确实先不必提。听着穿着打扮,也算殷实,头上戴孝就是夫孝三年不满,孩子两三岁,就是遗腹子,往前推定上些日子,五姐夫那会儿已经从军了。”
明沅心头略定,却还睡不安稳,纪舜英自后头抱了她,叫她的背贴在他胸膛上,陆允武有些能耐,这些日子出门交际,知道他同陆允武是连襟,倒有人夸他几句,并非作伪,可于女色上头却所知甚少。
明沅叫他埋了肩窝,这才觉出出冷落了他,拍拍他的手道:“过两日是不是要往布政司去?今儿见人如何?”
纪舜英想到沈同知先笑了:“我原当他惧内是假,哪知道竟是真的,湖广会馆里无人不知。”
沈大人这位妻子,是家里买来的童养媳,沈同知家是开豆腐坊的,沈夫人打便在豆腐坊里磨豆腐,生的却不是个西施模样,老夫妻两个先亡故了,沈夫人独立一个支撑着供沈同知读书,把他供出来,也有人看着他年轻有为要给他亲的,他不曾理会,还娶了沈夫人,生了一子一女。
明沅听住了,把头往纪舜英身上挨,反身搂了他的腰,指甲轻轻刮着,叹道:“沈大人也算是知
恩图报了。”
纪舜英叫她刮着了痒痒肉,身上一抖,口鼻里呼出的气就热起来,抓了她作怪的手探到被子里头去,叫她手碰着往她耳朵眼里吹气:“不管旁人如何,我再不会纳妾的。”
纪舜英这话,明沅是信的,他年少受得许多苦,不就为着黄氏先无子而后又有子,捏了他的耳朵,倒有些娇意:“你这,可是对着月光菩萨的话。”
窗外月华流瓦,投在地上似起得一层寒霜,纪舜英捅了她的腰揉着腰间那块骨头,明沅这儿最经不得碰,一碰就发痒,眼睛弯着笑看她:“是,我不忘,不独月光菩萨,日光菩萨灯火菩萨,满天神佛都知道。”完了舔舔嘴唇:“你坐上来。”
明沅照着纪舜英的,吩咐了锤子去办,在门边又等了两天,那寡妇又来了,这回却没带孩子,是自家一个来的,锤子叫个孩子跟了,摸出些铜子,再给了一串儿糖葫芦,没一会儿那孩子就回来了:“姓戚,住在平康坊里。”
锤子不敢怠慢,立时叫他带着去敲了保长的门,他是外乡人,也不立即就打听事儿,只主家要在此处买个幽静所在,又笑一回:“是在外头养一个,不好抬进家去。”
保长指了两处屋子,到经过那屋子时,锤子便道:“这一处到是安静的,看着花木倒好,可有人住?”
保长拿了他的银钱,门:“没挂木牌,却是有人住的,是个守寡的妇人,来的时候就大着肚子,生下个遗腹子来,是男人参军死了的,嘿嘿。”
最末那一声笑,笑的意味深长,锤子叹口气:“那倒是家道殷实,一个寡妇人家还能住这样的屋子,不易。”
保长斜他一眼,敲敲烟袋:“扒着大官儿了,自然殷实,前头的死鬼死了,住的不过是铺屋,一天十文钱且还付不出,如今可不一样了,那娃娃叫了别人爹,这条街可没哪个来惹,少过她的门,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锤子连连头,给保长作了揖,怕人瞧出来,真个去看了一回房子,挑了毛病屋子太窄,保长叹一句:“行那勾当,一个个都不省心,怕比家里的婆娘还麻烦些。”
这一句锤子牢牢记住,也算问得七八,赶紧回去告诉九红,九红报给了明沅,这一个,倒吃不准,是不是外室了,只有一条,那个孩子,不是陆允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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