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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白面饽饽

颜连章打得这付好算盘,头一样就是得装得像,叫别个真以为他病的快要死了,病上个半年一年的,原来同他交好的,自然避开去了。

他吃不准太子是不是要倒,可看着模样想要上位必得伤筋动骨,圣人闹出这些动静来,不过换一回血,好捧了荣宪亲王上位,太子也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宝座叫个毛孩子占了去,父子两个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不管是谁胜了,底下人也得倒一回血霉。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颜连章这些年的钻营奉称,托关系走门路,白了就是为着自家脑袋上这乌纱更大些,乌纱大了,连捞的银子就更多,盛的钵满盆满,才算对得起受的冷遇吃的白眼,可他万万没想着要去站队。

送了太子登上帝位,头一个得有命受那份好处,若是没命活下来,也别想着封妻荫子了,傅家曹家也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

作戏自然要作个全套,颜连章还躺在床上,纪氏却已经操办起来了,院子里头起了孝棚,彩纸香烛店里扎了亭抬,猪马牛羊件件不缺。

做生意也有个互通有无的,这头彩纸店里才定下纸亭来,那头棺材铺子也上了门来,纪氏便拿了银子出来,叫那人必得寻一付好棺木。

家里俨然一付办丧事的模样了,再有上门来看的,见着孝棚都搭起来了,院里头的丫头婆子连着喜庆颜色都不许穿,纪氏更是黄了一张脸,见着就先带着哭意,领了人去看一回颜连章,再把他的病症一回。

三月底回金陵的时候,门上络绎不绝,俱是来看他的人,连着郑家程家纪家也俱都来了,等进到了四月,来的人就渐渐少了,倒有不少白事的知客过来问,颜家可请不请人。

百来只羊油蜡烛就这么买好了白放着,请了十来个裁缝把家里要用的白幡白布都裁出来,出嫁的未嫁的,一个个都裁了通身八幅的孝裙儿,连着银首饰孝髻都打出来送上了门。

万事俱备,只等着人蹬腿了,只要一闭眼,立时就能吹打起来,连白事班子都定好了,颜连章这岁数不算得高寿,也不往外头烧寿碗礼器去,纪氏眼看着家里样样都齐全了,往颜连章床前一坐:“没享着儿女福,倒要先送了你,你走了,我一个也难支撑,几个女婿里头,也没一个能为着出头,我看,不如趁着你心里还明白,把大伯父请了来,家里这些东西怎么安排,总有个定准。”

把江州有几亩地,穗州有几亩地,各处又有几间宅院几间铺子全都列了出来,她握了颜连章的手:“两个女儿都是一样的,本家怕还要收回去些,我这一份嫁妆总不至就叫几个孩子饿死了,沣哥儿官哥儿,还有一个明漪却得多留些,也有个后路。”

颜连章倒是想明的,可他这会儿骑虎难下,纪氏日日叫丫头熬了苦药汁子来喂他,隔得几日虽叫炖些荤粥给他,可他却得强忍着用去一半儿,不叫她看出来,到这会儿实是忍耐不得了,叹出一口气来:“你这是何苦,我还没到那个时候,实话告诉你了,这病有一半儿是装的,京里有大祸事了。”

纪氏目瞪口呆,望着他且哭且笑,笑是笑得出来,哭却流不下眼泪,干脆拿袖子掩脸伏在床上大作悲声,外头守着的丫头还当颜连章没了,人还没进来问过,先哭起来。

颜连章拉了纪氏的手:“并非我不信你,只怕家里有人露出形迹来,这场祸事躲也躲不过去了。”

颜连章装病半个月,薛家却已经叫人给参了,跟薛瑞芝还扯上了关系,是她仗了自个儿是太子嫔,叫身边的公公给御史脸色看。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寻常文官看着得宠的太监确是要退上一步的,这起子无根的货最狠不过,又爱记仇,不定哪一句惹着了他,就记在心底,隔得一年二年再报复了回去,你看那太监坊太监巷子边上,寻常人都不敢住。

可是御史又不是不同,不是那等骨头硬脾气倔的,还轮不着当御史,先不过是事,跟着就把薛家扒了个底儿朝天,几时买的官,怎么以女媚上,又是怎么在任上收受贿赂的。

这事儿自然也牵连上了颜连章,可他事儿做的干净,倒没留多少尾巴,便是收了的,也只当是替着薛平望收的,太子这回可不能明哲保身了,便他不想管,那薛瑞芝也是他头生子的亲生母亲。

哪知道薛家扯出来的事越来越多,太子先还为着辩白两句,等薛平望在任时搜刮的钱财罗列出来,连太子也不出话来了。

那些钱有一多半儿是入了太子的口袋的,薛家至多落得一二成,可这一二万也惹来了抄家的祸事,太子原来为着他话,此时见保不得他了,便又撇清了干系,只受了他的蒙骗,又按律惩治。

薛瑞芝薛宝芝两个在太子跟前哀求许久,太子连见都不肯见,再到太子妃跟前去求,太子妃却只摇了头,她自家的父亲不过得了个闲职,平日里见着这姐妹两个受宠,不免有些心思,再看着太子给了这样的实缺,不妒忌是假,可薛瑞芝肚皮争气,她总也忍着不好发落,此时还作个贤良人的模样儿:“他正在气头上的,等这段儿过了,我再去情。”

哪里还能等到风声过去,薛家叫抄了家,薛平望还掉了脑袋,薛家两个姐妹一朝失势,叫太子禁了足不,还自好好的宫室挪到背荫的屋子里去,孩子叫太子妃抱走了,两姐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原就是以色示人的,这会儿连着薛宝芝都不复颜色了,长成了,太子也就不好这一口了,若不是看着姐妹两个侍候得法,他早早把这一对姐妹花丢到脑后去了。

等宫里头传出恭嫔自尽的消息来时,颜家也来了锦衣卫,颜连章这付人之将死的模样,还自贴身事物中摸出一个帐册来,里头何时收了多少钱钞写的清清楚楚,这帐册显着已经不是做了一年,里头却是一笔都未提到太子,写着收了的钱,全给了薛平望。

颜连章再是装病,这一回也没能躲过去,他交上去的东西也不费一日之功做成的,原来他身上也不过些钱来往,锦衣卫里头收了大笔的银子,纪氏又去求:“好歹叫咱们老爷落个好死。”

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阎王殿了,想着这一位跟成王还连着亲,又有程家赵家来项,便是太平年景里,这些个钱,上头也是不查的,为官一任,不捞个万儿八千的,出去也没人信,又不似薛家,那是落到米口袋里恨不得搬空了去,收出来两三万两,都叫这些人自家分了,回去便报确是干净,人又快死了,连帐本都交出来了,再没什么好审的。

破财消灾,颜连章又悄摸把地契拿出来:“这些个是我在江州置下的,京里就是一笔烂帐扯不干净,原就是写着你的名儿,便查出来也有转寰。”

他这番倒是信了妻子了,把官哥儿那一笔全拿了出来,纪氏再不曾想,他在任三年,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攒下十万来,这些个银子就不过帐?

她这话一问出口,颜连章就笑:“有个死鬼担着,我还觉得心太过了些,早知道该再多收一倍。”薛平望是个万事不过数的人,当着官倒把为商时那一丁儿算计都给扔了,钱来的多来的快,自家也不知道有多少,查出来四五十万两,里头有一半儿是虚数,他自家竟还不知觉,真是仗着女儿生了个皇孙,还当自家脑袋也成了铜浇铁铸的。

纪氏把这些银子仔细收起来,心里头惴惴不安,城里闹得许久,锦衣卫可不是掘地三尺,这番能平安得过,又得收拾了礼去各家拜谢,谈起来只没多少日子,纪氏先不过是托辞,等的多了,心里又犯起嘀咕来。

人活着就是张嘴一口气,话的多了可不就一语成谶,她先是忐忑,跟着倒的更多了,家里这番祸事,且不知道能不能真个躲过去,三年捞上十万又如何,补进去的还不止这钱,若是安安心心当官儿,不想着巴结太子,怎么会到今天差儿把自个儿饿死的地步。

颜连章这一病,眼看着外头生财的路就断了,再到要死了,程家倒不如何,郑夫人头一个跳了起来,媳妇娘家得力了她心里头不衬意,这会儿眼看着要倒了,她越发不如意起来,眼看着明潼往娘家跑了几回,她也不再绕弯骂人了,干脆就道:“哪有出嫁的女儿见天儿的往娘家跑的。”

明潼听见这一句,挑了眉头:“我爹重病,总要回去看看。”郑夫人还待要,她便又道:“家丑不好外扬,可娘也不是外人,我爹带回来的东西,我那个叔叔可盯着呢。”

郑夫人立时换了一付颜色,想着明潼是颜连章疼爱的女儿,纪氏又是她亲娘,不得还能分得些,这钱还没落袋已经叫她看作是自家的了,等人死了,她又没了靠山,还不只能听她的,赶紧道:“是得尽份孝心,赶紧去看,总是你娘家爹,该当的。”

哪知道颜连章这病还没装完,京里果然出了大事,荣宪亲王到外头踏青打猎,惊了马从马上翻倒下来,抬回宫去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