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的东西纪氏是早早就预备好了的,明潼这胎晚生她一直悬着心,好容易顺顺当当生下儿子来,她又怕郑家办得不精心,总算早早把喜姑姑留在那儿,乳娘跟丫头都是受过调理的,就怕新手不会带孩子,往后给明潼苦头吃。
破船还有三斤钉,郑家是衰落了,可祖上的东西也还留着,拿出来洗三用的金盆玉匜还是长公主那时留下来的,因着是长公主亲生子用过的,每一代的文定侯都在生了嫡子的时候拿出来给孩子洗三。
这盆儿还是□□皇帝亲自赐下来的,金盆上头雕的鱼龙变化,足见宠爱,底下还打着御制年号,除开这两样,还有洗三当天用得着的,挑脐簪子金银锞子,这些个却是明潼着人往外头去打来的,笔锭如意状元及第八宝联春,俱是喜庆花样。
什么镜子锁扣全打了金的来,明蓁那里又送了一套内造的花朵艾球,堂里下了隔扇,铺得红坐褥红靠背,长案上供着十三尊神像,奉着米面心香花鲜果,两边一对儿羊油红蜡烛,还有一盘子真金白银的敬神钱。
按理不算铺张,可郑夫人却抽着气觉得腮帮子疼,跟郑侯爷郑侯爷倒啐了她一脸,郑家又没花用钱钞,管她办的如何,要是含酸了,脸上可不难看。
郑夫人只好跟女儿叹一回,郑辰手上正扎着衣裳,翻了眼儿看了母亲一回:“娘,你凭白操心这个作甚,嫂嫂怀着胎呢,还想着您身子弱,把这些个杂事都自家料理了,还念叨什么。”
郑夫人气的了戳了她的额头:“她是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倒全为着她话了。”郑辰叫她一瞪便不再话了,明潼那儿裁衣裳总不忘了她的,有甚吃的用的也都有她一份,对着她又常忧心郑夫人身子不好,可不是不好,接连昏过去两回了。
郑辰自觉嫂子是个万般贤惠的人儿了,偏偏母亲还一样样的挑剔她,若不是出了这桩事,她如今也该备嫁,只想着自家,就知道媳妇难为,往后要是碰上个母亲一样的婆婆,她可办不成明潼这样的事儿。
索性不接口,想到亲事就发愁,如今还不知道亲事落在哪里,嫂嫂千托万嘱的,请她留心看一看哥哥,就怕做月子的时候,哥哥又闹出什么来,郑辰不曾管过家,可盯人却有一套,只管问着门房就是。
她也怕了,怕哥哥再一糊涂,家里人全落不着好,眼看郑夫人有力气挑明潼的刺儿,却半也不郑衍的不是,心里不平,扁了嘴儿做活计,只不理她。
郑夫人往儿子跟前更没得了,这是他的头一个孩子,又是儿子,他怎么不高兴,孩子刚生下来皱巴巴红通通的,过了两日也还是一团,丫头婆子凑趣儿长得像他,等大些,眼睛也像鼻子也像,他看着这么个东西抱都不敢抱他,裹在襁褓里抱出来给他看一回,再陪明潼两句话,就算一天的事儿办完了。
明潼狠睡了一日,醒过来就叫喜姑姑把悠车挪到自家屋里来,如今天气凉下来,屋子里虽不开窗,却扎了孔儿透气,她见着孩子,缓缓吁得一口气,看着这皱巴巴,红桃子似的脸,才觉得心里有了着落了。
手指轻轻摩挲孩子的脸,看着他睡觉还不住吮着嘴巴,轻笑一声,问道:“前头的事儿可预备好了?”
篆一头:“全预备好了,六姑娘前儿一直陪着。”明沅是颜家人,虽是辈,的话不如纪氏有份量,却好过喜姑姑一个下人,她当着面问了,郑夫人不管,郑辰却得去问一声。
明潼一头,篆又道:“太太也来了,只姑娘在睡,太太不叫咱们扰了姑娘。”纪氏见天儿的套车过来看女儿,她一来,院子里的丫头都听她的调派,郑夫人心头越发不衬意,可纪氏也跟女儿一样,事忍便忍着些,洗三这样的大事,再不能由着郑夫人办。
她也有办法,见着郑夫人先带三分笑意:“倒不是我放心不下,只这回子不同,连我们家大姑奶
奶也要来的,她一来可不事儿多。”
王妃出行是有仪仗的,不独有仪仗,怎么坐怎么请俱都有规格在,郑夫人咬得牙,这下子更没头了,背地里却啐得两声:“出个王妃罢了,又不是出了个皇后!咱们家还嫁进过公主呢!”
这话也不是郑夫人头一回了,自然瞒不过明潼,她听了抿嘴一笑,底下丫头生气,她却只伸着手叫嬷嬷给她修指甲,怕刮伤了孩子,修的又圆又短,嬷嬷还道:“这也太短了些。”明潼只摆了手叫她剪,磨光了再抱了儿子香上一口。
“她爱就叫她去。”如今有子万事足,后头郑衍的孩子年纪差的大些也就是了,她取了自家做的衣裳给儿子穿上,郑侯爷跟郑衍两个还没能把孩子的名字定下来,她却想叫他慧哥儿,但愿生的一双慧眼,补了她上辈子的遗憾。
洗三是午时之后办的,明湘赶早了回门,纪氏必得两头跑了,索性明湘这里也得着了信儿,她原也预备着明潼生孩子要送的礼,既是亲家,程夫人也随了一份,连着明湘的嫂子戚氏也跟着随了礼,一对金镯子。
明湘的嫁妆在几个姐妹里算是薄的,可也一样是颜家公中出一样的份例给办的,拿出来也很够看了,晒嫁妆的时候,戚氏身边的丫头就看了一圈,里头绫罗缎子尤其亮眼,明湘得着戚氏给的金簪,回了两匹苏绣的缎子去,戚氏看着这缎子光华灿烂,倒很喜欢,她一眼就知道明湘不是个掐尖儿的。
院子里的丫头们这位二少夫人屋子里不是画就是书,婚房铺红那是不能换的,书房里头却供出青瓷对瓶,设着花梨木的山水围屏,绣的春日踏青夏日纳凉秋日供菊冬日赏雪,戚氏听见便笑,这么个通身文气儿的妯娌,往后倒好相处。
存得这么个心事,礼上头也给的足,明湘谢过了她,也知道戚氏心里想的什么,虽戚氏邀了她一道管事,她也确是去了,住正堂里一坐,除了吃茶吃心,一个字儿也不多,凡有戚氏问她的,她便笑:“我不曾管过家事,只听嫂嫂的就是了。”
去了一回,再有空闲就只往思慧院子里去,思慧的性子同明洛差不多,相处起来倒不觉得陌生,思慧知道明湘画画,还起了兴去看一眼,明湘自觉画的不好,离着明芃的手笔还差得很远,可在闺阁里头却很能拿得出手了,思慧一眼就看住了,摸着画纸上头的惊涛红日:“嫂子竟画的这样好,比我三哥还更好些。”
明湘只是笑一笑:“我不过闲着无事,画着玩儿的,哪里比得外头爷们画的好。”嘴上这样,心里却明白,明芃的画便是男儿也少有比得的,若是她没嫁,这会儿该跟着上栖霞山拜见那位拾得师傅了。
嫁了人成了媳妇,这才情便不宜宣扬了,明湘问过了丈夫,在院子里头搭了个紫藤架子,两三根木头架起来,到外头寻了紫藤种下,靠着白墙,等生出枝条花朵来,看着就是一幅画了。
程家三个少爷是按着骐骥骅来排的,程骥是个安静的性子,若不然程夫人也不会想着讨个活泼的媳妇闹一闹他,这会儿听见明湘问,看着院子里头果是光的,倒了头,又告诉她等婚假过了他还得往学里去,明湘便把事儿安排在他去学府之后再办。
在程家住了两日,虽不习惯,到底妯娌和睦姑友爱,程夫人自家要往外头交际,一应事都交给了儿媳妇,戚氏大包大揽,明湘也不插手进去,除了读书就是画画,跟程骥两个,一整日坐在书房,得话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那个叫白芍的丫头,先还怕新夫人厉害,再看她不争不抢,连重话都不一句,松得一口气儿,还似原来似的打理房中事务,等她再拿去学里要预备什么东西问过程骥时,程骥皱了眉头:“这是夫人该管的事,怎么拿来问我。”
白芍脸盘涨得通红,她不曾想到这个,只当多了一位夫人,行事还似原来,这会儿叫程骥打了脸,自觉无趣,回去就躺在床上是病了。
夜里用饭,明湘见上来侍候的不是白芍,还问得一声,听见她病了,一头:“叫厨房炖个汤给她送去,既是病了,就好好歇一歇。”
既是她病了,后头这些事可不能不办,底下哪个丫头也不敢再绕过明湘,明湘是常见着明沅给
纪舜英送节礼的,什么时节预备什么东西,丫头一问,她就报了出来,把原来没预备的也都给添补上了。
当着程骥的面吩咐的,程骥便觉得这个娘子确是贤内助,问明白原来自家这份月例银子还没交到她手上,皱了眉头叫白芍把箱子钥匙交出来,他的婚假只有三天,回了门就要回学府去了,难道对着明湘多一句:“有甚事你只管去找母亲,底下人不服管的,也不必给她们留脸,你发落了就是。”
明湘听见他这么,虽没指望过,也还是松得一口气,回门那一日,程骥也早早起来了,带着明湘尽早回去。
明洛明沅早就等着,连明芃也早早过来了,前头拜过纪氏,程骥留着跟明陶明澄几个吃茶,明湘还回了香洲,不过三日不在,倒似隔世,明洛见着她就一把扯了她的袖子,把她自上到下的打量:“怎么样?程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