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怕明沅听了心里难受,拘了院里的丫头一个都不许,明沅就真个半风声都不知道,自宫里出来将要一月,她还是今天才听明洛吐露出来。
明洛得一句跟着又吱喳起来:“可不要脸,还凤架,她算什么凤?外头哪个不知道她那个性子,自家姐妹都不肯提她的,根本无人当真,你再别往心里去。”偷偷觑了明沅的脸色,见她初时一怔,后头又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明沅笑一笑,元贵妃这个性子,她也没想着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只是斥责她驾前失仪已算好的,她反握了明洛的手,使力捏一捏:“没事儿,我不是得着一对绦环么,你要不要看?”
明洛果然头,宝瓶玉如这两样她就看了许久,只那绦环是收起来的,明沅不,她也不好要了来看:“你可是真运道好,别个进宫几多趟也没一次撞上圣人的。”
她见明沅不放在心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伸手就去捏明沅的脸:“脸儿都尖了,可受委屈了。”明洛晓得明沅遭了罪,她这头吃穿用度都提了一等,便是张姨娘都不曾话,明洛也不妒忌,有什么应时当令的,除了正院,便是明沅这里头一个得着,这回的桃子就是一样。
鲜桃子是纪家送来的,是纪家在东林书院读书的长孙买了来,托快船送来进给纪老太太的,里头有两筐是专给纪氏的,老太太疼爱纪氏,又多给两筐,统共四筐鲜桃。
纪氏捎手就给郑家送去两筐,余下的除开四下里头分送,落到自家只有一筐,一个房头只分到两三只,明潼吃着好,纪氏便捎人去买了,这会儿还没到,待月阁里也只得着两只尝个鲜头,偏只明沅这里得着一盘五个。
这时节的桃子还是时鲜货,味儿自不比后头的好,吃的也是个意头,可得的多到底不同,明洛嚼了两块儿才想起明沅才吃一块,赶紧把碟子递过去:“你也吃。”着还冲她眯着眼睛笑一笑。
采薇拿了宫绦来,明洛这会儿又把水晶碟儿搁到一边了,比对着妆镜把宫绦挂在腰上,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一面照一面:“纪家那个可真了不得的,叫那一个耽误了一年,县试便是第一,这回府试又是第一,过了院试,不得就是廪生了呢。”
明沅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是纪舜英,他去锡州读书,纪氏这里是年年有送东西过去的,她之前看帐,才知道纪氏一年里头冰炭的银子也支了出去,叫人带去锡州给纪舜英,虽是亲戚也太厚了此,明沅看了帐册一是感叹纪氏厚道,二是学她的周全。如今一看,纪舜英倒是个知恩的人。
明沅还记得同他对坐过一回,那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有志气的人,只是过于锋芒外露了,可若不是凭着这股子锐气,又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就进了院试,澄哥儿上一回可是连县试都没过的,她还记得纪舜英那付冷淡的模样,黄氏这样待他,也怨不得他同嫡母撕破了脸,想起来便叹一句:“他倒是有志气的。”
“可不是,若这回过得院试,就是廪生了,领得廪保,有了廪米津贴,哪里还须看那一个的脸色,倒真是吐气扬眉。”黄氏那子事,光是看纯馨就知道了,两家是亲戚,到了年节里总要走动一回,纯宁的日子比她不知好过了多少,一样是庶女,一个已经相看起人来,一个还没着没落的。
明沅叹一口气,庶出就是原罪,遇上个好主母为你操持,遇上个不讲究脸面的,怎么磨搓了你也是该当的,父亲想起来便罢,想不起来等着年纪渐大,哪里还择什么人,一付薄奁发嫁出去,生死由命罢了。
明洛慨叹完了又高兴起来:“你赶紧好起来,纪家这回要为着纪表哥办宴呢,咱们也好久没一处玩了,我那儿还存了好些东西要给纯馨纯宁的。”
明洛拎了玉环比在腰上,嘴里还在叨叨:“若是我才不那么傻,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倒养成了仇了,你不知道,送桃子那天,太太跟太外祖母身边的嬷嬷论了好些时候,落后就又往锡州送银子去了。”
纪老太太心里是疼这个曾孙子的,再加上纪舜英自家争气,在外头读书连着年节也不曾回来,怕的就是在黄氏又作出些什么,让他赶不上二月的县试,哪里知道二月一试取中了,四月一试又取中了,还都是头一名。
纪老太太心里更加觉得亏欠了曾孙子,自私房里头拿出二百两银子来,过了纪氏的手送到锡州去,给那个院儿再堂些东西,那银子又叫人送了回来,纪氏捏着便叹一句:“好好的哥儿,偏把性子养的这么孤介。”
原来还叹的,纪老太太心里自然也不好受,等这蜜桃一送来,只怕纪老太太夜里睡不着觉,黄氏不知背地里头怎么发落,只知道纪家过了明路送了一百两银子去,这一回纪舜英接着了。
明沅生病错过这许多消息,明洛见她大好了,这才吱喳个没完,明沅看她这模样就笑:“你挂在腰上好了,这么比划哪里看得出好坏来。”
明洛倒不好意思了,却也不再客气,真个把玉环系到腰封上:“玉倒归是好玉,只这结子配不得好看,作甚不打桃花红的。”明洛哪里知道元贵妃最喜这些轻薄红色,以前赏人的东西俱不落得她的眼。
明沅也不叫采薇收起来了:“这东西放久了也要收拾,天也热了,就拿出来压裙罢,再把旧年得的也拿出来,要烫要梳的都赶紧着些。”
“还要姑娘吩咐,早都捡出来了,去岁的裙子我看短了收,都略放了一指,姑娘试试,前边太太来问,若姑娘身上好,今儿就到前头用饭。”采薇看着模样也知道她是要去的,理了一身衣裳出来烫好了挂着,衣架子上挂一个香包,不必熏就是香的。
明洛还待话,听见外头有响动,知道是明湘打安姨娘那儿回来了,赶紧立起来:“我回去了,咱们夜里在太太那儿见。”着带了采桑就走,跟明湘打个照面,把头一偏,竟没理她。
明湘进来的时候脸色便不好看,见明沅醒着,也坐到绣墩上细声细语的问一声:“六妹妹今儿瞧着倒好了许多了。”
明沅冲她笑一笑:“你天天来看我,不好也好了。”明沅其实算能体谅明湘,她最是怜弱,待袁妙也是一样的,见着她孤身一个来了颜家,又叫人排挤心里不落忍,可背地里是一回事,当着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纪氏还在宴上,她话作事,还能瞒着别个不成,袁妙身边的丫头是来了好几回了,还来看过明沅一回,明沅知道她是为父母所累,自家也并不十分看中澄哥儿,可既有了赵静贞摆在前头,想跟她亲近再不能够了。
明湘不爱话,明沅便问了她也不出来,又不好干坐着不话便道:“这天儿越发闷热了,闷得人难受,怕是要入梅了。”
明湘也应一句:“前头库房正催着去领石灰,又叫补屋瓦,冰片樟脑也分了些下来,你才病好,可不能贪凉,多罩一件衣裳,下雨刮的风带着湿气浸人骨头呢。”
“到底是姐姐,真会照顾人。”明沅把头往她身上一靠,明湘红了脸,手指头抠起衣袖上的绣纹来,明沅叹一口气:“五丫头面上硬,你句软话,她就跟着软了,给她的台阶罢。”再这么闹,纪氏都要知道了,她最不喜姐妹之间生嫌隙的,若是知道了,明湘定然得不着好,不如劝过去,彼此和睦起来,纪氏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明湘叫她一,咬了唇儿不出声,不论明沅怎么再劝,她就是不出声,心里也知道,却只放不下,明沅推一推她:“偏这样有什么趣儿?”一句话得她又要落泪,采薇性子最爽利,每每明湘一来,她便躲了出去,由着采菽进去递巾帕抹香粉,她只躲回下房里头生气:“真没得了,咱们姑娘还是妹妹呢。”由着两个妹妹让她,越活越回去了。
擦了脸也没将她劝过来,只叫她回去换过衣裳,去上房不好沾了药味儿,明沅自家也换过一身衣服,她脸盘尖了,便穿起艳色衣裳来,恐青绿显得更瘦,戴了金花挂着宫绦,同明湘两个一道去了上房。
纪氏那里已经摆开膳桌,明沅还只吃牛乳粥,因着天气闷热,也不吃大油大荤的东西,就摆了水面,拌了银苗菜,单给明沅上了一碗热粥,她已是穿得轻薄了,拿勺子刮了粥吃,还是出了一层汗,纪氏怕她着了夜风再病,让卷碧寻了件半身斗蓬出来。
见她想挟又怕生冷,捏了筷子她:“可别嘴尝,等你好了,有的是吃这些的时候。”明沅凑上去撒娇:“太太诳我,等好透了,这银苗也长成嫩藕了。”银苗菜就是莲藕嫩秧,只这时节有,几日过去生的粗些,便得等长成了莲藕才能当菜吃了。
纪氏轻轻一笑:“你呀,赶紧把身子养好了,我好带了你们一同回去吃席,纪家表兄的贺宴,你们几个可一个都不能少。”
几个人吃得水面,三姐妹吃了茶要告退了,卷碧抱了斗蓬来,纪氏托得茶盅道:“明儿给你们请的嬷嬷就来了,沅丫头也去略坐一会,这规矩人情,还是得好好学一学的。”她目光看在明湘身上,到人情两字回了重音,明湘当即红透了面颊,纪氏收了目光回去,挥手道:“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