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的侄女到底在北府里住下了,就跟袁氏住一个院子里头,每日澄哥儿去上房请安,袁氏都要把自家侄女叫过来,一道用了饭才放澄哥儿往学里去。
院里头有眼睛的都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可哪一个也拿她无法,她愿意接了侄女过府来住,澄哥儿难道还能不去给母亲请安?他若真起了这个头,袁氏才有法子大闹。
澄哥哥儿自进了北府就换了种模样,他原来在纪氏身边长大,纵是后头又有了弟弟,下人们也不敢怠慢了他,他是长子,纪氏明潼两个待他情分不同,跟沣哥儿不能同日而语。
可进了北府倒像是落到了冰窟里,澄哥儿哪里遇过这样的事,下人也敢往袁氏耳边嚼舌头,捏着错处便能出一车话来,早请安晚问讯,一天都断不得,便慢个一刻袁氏就挂了脸,听着话音处处是指谪他不懂规矩,还把纪氏也带了出来。
连侍候他的人都是一样,玉版蝉衣两个原在东府哪个不巴结着,少爷身边的书僮,粗活计根本不必沾手,自有人上赶着讨好,到了北府倒要看人脸色,到这会儿才明白沣哥儿多么艰难。
颜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这个孙子养在他院里也不能事事照看的到,索性老爷子心里还有谱,寻常读书还送到前头去,颜丽章倒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叫他一句堵了回来:“是你两个哥哥读书好,还是你读书好。”
颜丽章摸了鼻子不敢话,回去却又发起脾气来,甚个科举不过读死书的,偏把灵性一抛到脑后,袁氏知道他事情没办成,一只耳进一只耳出,落后又自家想法子,总归要叫这过继来的儿子知道,谁才是这府里头作主的人。
袁氏的性子摆在那儿,澄哥儿怎么能躲了请安不去,便是颜老太爷也不得这话,颜老太爷还巴望着孙子能跟儿子媳妇亲近起来,往后他百年了,总归是儿子的依靠。
澄哥儿自来不曾在袁氏院里用过一餐饭,如今却按着儿的去请他,澄哥儿先时还应,用了几回饭他也觉得悖了礼数,到后来便课业重,先生留了破题脱不开身去,除开早晚,午时那一顿就在学里用了。
明沅几个见过上房那一场官司,明洛回来了就笑个不住:“三姐姐真是绝了!”着拿帕子掩了口就笑:“你且没瞧见婶娘那脸呢。”
可不是绝了,明潼都已经是定了亲的人,虽还未及笄却是大人了,再不能拿她当姑娘看待的,纪氏一句话了出来,明潼又接了话茬,再一问,这袁家姑娘竟比明潼还大了一个月。
纪氏搂了澄哥儿,他如今不能长来,也只四时节庆里才能见着纪氏了,他见明沅还比见着纪氏更多些,沣哥儿开了蒙的,就跟他一个院子里头读书,明沅常送些吃食心去,天冷了要加衣,天热了要打伞,若是得了闲也偶尔来接他,两个在廊道上还能得几句话。
这番再叫纪氏搂在怀里,澄哥儿倒有些尴尬,他早过了这个年纪,叫纪氏搂了一会儿就问:“怎么不见官哥儿?”
纪氏看着他就笑:“他这会儿还在睡呢,人儿觉多。”澄哥儿立时想起自家这样大的时候,纪氏也是这么的,叫他多睡,从来也不拘了他定过来请安,他眼睛一弯笑起来。
袁氏本就看不得澄哥儿同纪氏亲近,又不是亲生的,摆了这个脸作给谁看,可她身边围着一圈辈,再怎么也不能难听话,只招手叫了侄女过来:“这个是我大哥家的闺女,叫阿妙,我接了她来住,她同你们年纪相仿,往后一处玩乐。”
正正经经的姑娘家要么正在学管家理事了,要么就已经定了亲在绣嫁妆了,袁妙无事,明湘几个哪一天都不得空闲的,也只明琇到现在还不曾学书。
颜丽章倒是想起来让女儿读书了,可明琇早就知道澄哥儿天天灯熬蜡,只当进学苦得很,闹腾着不肯去,袁氏护女心切,便推到了年后,嘴上还振振有词:“姑娘家些许识几个字不就成了,还指望着她读书考举中个女状元不成?”
她这些话,连明沅都替她脸红了,却不能不应,明潼笑一声:“我虽不得空,妹妹便是有闲暇的,宋先生那里,隔得三日就歇上半天的。”
她不便罢,她出来袁妙更是红了脸盘,她已经大了,可澄哥儿还是个半大的子,立在她身边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她自家知道来是作什么的,可看着这么个毛子,哪里生得出绮思来。
她自家心里不衬意,却怎么强得过父母去,臊得没了边,再没有这样没脸没皮贴上来的,可她跟袁氏是亲姑侄,父母亲又已经是默许了,送了她来,就是叫她好好奉称了袁氏,能把这事儿定下来,嫁进颜家便是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正是呢,咱们得了闲便差了人去请,到时候可得来。”明洛接过口去,袁妙早就听这几个都在上学,绞着衣带子笑着了头。
“很是呢,她们姐妹平日里也不得闲,来个亲戚好叫她们也跟着松快松快。”纪氏让卷碧寻了一付金锁片出来:“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个只作见面礼罢。”心里再不乐,规矩也不能错。
纪氏只把她当亲戚家女儿看待,得一会子话,便催了澄哥儿进学去,澄哥儿垂头坐着,她们话,他连头也不敢抬,听见纪氏这句正巴不得,提了脚往外头跑。
袁氏念着来日方长,只天长日久的处着,再把名分定下,一个隔了房的婶娘还能□□什么手去,自家可占着礼法呢,心里这样想,面上就带了出来。
明洛一出得门就笑起来:“她倒是打得好主意。”明沅也笑着不言语,只明湘皱了眉毛:“我倒喜欢赵家妹妹的,这可怎么好。”
明洛溜了一眼,还当是明沅告诉了明湘的,明沅却偏了脸去看明湘,她心里倒跟明镜似的,彩屏锦屏却是白担心了。
“我看三婶娘如不了意的,这一个跟那一个,差一头呢。”袁妙除了是袁氏的侄女,旁的比着赵静贞都还差了一头去,人品学识上头还不知道,只看赵家同袁家,便不能比。
一个官身一个白身,但凡是真个为着澄哥儿着想,也不会定这门亲了。袁氏本来就是正经的母亲,澄哥儿过继了去,可是记在她的名下的,婚事上头她很有头,却偏偏打起这个主意来,这却不是把把柄送到纪氏跟前。
纵不愿让纪氏插手,请了官媒人来,不拘是用颜顺章还是颜连章的名帖,请了来一家里的哥想结亲,官媒人心里自有一本帐,哪家有合适的,两家又衬头,嘴皮子一碰就出来了,纵稍不如意,拿出来堵了纪氏的嘴儿,纪氏想要转圜也绝非易事。
可她打的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想着出去的那五百亩水田还能还回来,能再刮一层给娘家再好不过,把自家侄女抬出来,袁家女又怎么跟赵御史家的嫡出女儿相比。
纪氏根本懒怠搭理她,只看见她一个跳得厉害,还似模似样的送了帖子过来,要请明潼几个过去摆宴。
纪氏捏了帖子便笑,夜里就叫了几个女儿过来:“你们明儿歇一天。”着看了明沅:“明儿澄哥儿怕也不上学的,你把沣哥儿也带着,我便不去了,让大囡带了你们去。”
袁氏知道得闲了就请是客气话,索性自家办起宴来,连着梅氏那儿都送了一张过去,袁氏原来倒还精明强干,是个当主母的,越是求子不得越是疯魔了,梅氏越来越仙,她却越来越俗,如今连体面都不讲了,纪氏手头这许多事,不耐烦堆积着倒去应酬她。
几个姑娘眼睛一对,应声出来,走到门边听见明潼在里头:“去大厨房问问采买了什么,明儿北府要了什么去?”
明洛吐吐舌头,压低了声儿:“三姐姐这是要打仗呢。”完了又鼓了嘴儿:“这一季发的是天水碧的,同我一也不衬。”北府请宴还是头一回,不是相熟的人家亦或是头一回请宴,几个姑娘总是衣饰相同,连明潼都穿得一样,明洛只当这回又要穿那一身了,叫明沅一下住鼻子。
“你呀,怎么好看怎么穿,身上的首饰衣裳再不能素了。”明沅一向是最知纪氏心意的,便是明湘明洛不管嘴上不,心里却都明白,明洛一听这话,掩了口就笑,倒是明湘,心里喜欢赵静贞的,可却不愿意踩了袁妙:“这,总不大好罢。”
明洛叹口气:“好不好,是咱们了算的?我知道四姐姐心眼儿好,也得看对谁。”袁妙的衣裳簇新,首饰也是新打的,想是袁氏叫她换了来的,又不曾量了身做,裙摆衣袖长了几寸,明洛眼睛最毒一眼就看出来了,却不曾往那上头想。
到得那一日,明洛的眼睛沾在明潼那身五彩凤凰通袖袄裙身上,看看自家身上那一身,松一口气,要不是明沅那一句,她这会儿还穿着当季发的衣裳呢。
虽是去赴宴,也不能空着手去,明潼昨儿打听的清楚,叫厨房里备下春盘来,二十来人有拎着食盒捧着酒瓮的,俱在门上等着。
纪氏往几个姑娘身上一打量,微微头:“虽是亲戚家,也得讲礼数,别叫人背后你们不知礼。”
连沣哥儿都穿着万字锦地的蓝绸衫儿,打扮得很是精神,他给明沅带的常来上房,倒不怎么怵纪氏,只乖乖站着牵了明沅的手,跟在几个姐姐后边往北府里去,一路走一路拖了明沅的手问她:“我们是不是去二哥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