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生孩子了,明沅便不许被留在屋里,是血房不干净,她年纪还,受不得这场面,采薇半是拖半是拉的,跟九红两个将她扯了出去。
明沅哪里坐得住,步子不停走的青砖地都磨薄了一层,才刚只想着苏姨娘有的吃,挨过饭儿肚里叫起来,这才想着一屋子人可都还没吃呢。
这会儿再去厨房要东西,哪一个还能理会得,前头开了席,按着等的上菜,西府的大厨房把东边北边两府里头的厨娘掂勺全请去了不算,又往篆香楼鼎香楼请了大师傅来专做大菜,里里外外忙个水泄不通,采薇若不是使了一对银镯子,哪里端得出鸡汤来。
“也不拘什么了,有汤最好,若不行拿把挂面来,就着炉子煮面吃罢。”明沅能将就,采薇却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她这会儿想着镯子又心疼了,带了九红巧月两个,竟真个要了一桌子菜来。
明沅倒吃了一惊:“这会儿怎么还铺的这样齐整,你可同人争了?”
采薇九红:“我可没给姑娘惹事儿,你问她。”九红抿了嘴巴一笑:“我是太太叫赏的,找了高升家的,她还想推呢,我便,再不成去寻平姑姑,她没了辙儿,只好给咱们理了一桌出来。”
若不是里头情况不明,明沅差儿叫她惹笑了,拿指尖她,松了嘴唇,知道自个儿不吃,她们也轮不着用,这一桌子菜,也尽尽够了,拿筷子挑了几根鸽蛋金银丝,宴席菜也就是做得好看,把蛋白打成块,蛋黄拉丝下锅炸,叠金堆银的,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没什么滋味,这当口还不如来一碗粥面更好些。
明沅不动筷子,采薇却急了,给她舀了碗玉髓汤,又挟了两块玻璃凉糕搁到烧囍字白底儿瓷碟上:“姑娘再吃不下也得用些,这还有得熬呢。”
明沅喝了汤,吃了一块凉糕,把余下的分给丫头们,专把一只金银蹄子给了潘姥姥,她就着汤汁狠吃了半只,淘得一碗饭,吃得满嘴流油,抹了嘴儿再往里头去。
连着潘姥姥带来的那个媳妇更能吃,潘姥姥动过的,也无人会去碰了,她索性把两碗米饭全倒进盛蹄子的大碗里,把里头的碎肉也刮了个干净,明沅知道她是使了力气,身上的衣裳都没干的地方,她吃着,还叫丫头给她倒茶,怕她噎着了。
那媳妇生的圆墩墩,为着能吃也没少遭白眼,见着明沅人儿却又是绞巾又是倒茶,半也没瞧不起她的意思,红了脸盘嚅嚅开口宽慰她一句:“姑娘也别忧心,妇人生产总有这一回的,我婆婆已经摸着了头,等下面再开些,就出来了。”
明沅冲她感激一笑,媳妇红了脸,里头潘姥姥一叫,赶紧抹嘴进去,走前看看明沅心里叹一声,也见过受不得补的,却没见着怀了身子瘦成这样的,交骨不开,那孩子怎么下得来。
采薇却逮着这句作文章:“我便叫姑娘宽心呢,但凡行这事的妇人,最是要花销的,非得把情状的凶险了,方能显得出她的本事来呢。”
明沅知道没潘姥姥的这么险,倒有些安心了,想着弓箭香帨都没准备起来,这时候寻也不及,刚想叫人去问澄哥儿借个弓箭预备着,那边蝉衣端了一锅子粥来:“我们少爷怕厨房里不及预备,专给熬的。”
倒忘了自家厨房里也能熬粥汤,明沅谢过澄哥儿,采薇叹一声:“到底是二少爷念着呢。”这句话话音才落,纪氏那儿也赏了个攒盒过来,五层心,摆的满满当当,明洛身边的采桑,明湘身边的画屏都来了。
采桑活泼些:“咱们姑娘原想过来,只脱不得身,叫我带个好,若要用什么,直管往待月院里要去。”
画屏便没这么爽利了,安姨娘院里可还养着沣哥儿呢,她掖了手笑一笑:“咱们姑娘要了一道三花鸭子给姑娘用。”
明沅一一谢过,让九红送出门去,采薇哧一声,只当着明沅没难听话出来,那边采茵采菽两个抱了薄被,又拿了一匣子纪氏赏下来的茉莉攒香:“这个等屋子里收拾干净了好起来散散味儿。”
采茵采菽两个俱是妥当人,把明沅的妆镜梳子俱都带了来,西厢的软榻一铺设就成了床,明沅歪在床上歇息,外头话声儿不断,总归睡不着,索性坐起来,西屋床上摆了许多衣裳。
袄儿扎了百花绣的童子婴戏,从春天做到夏天,一季季的分开放,明沅一件件的细看,竟没有男孩儿的,苏姨娘一向自个儿肚里是个女儿,明沅也不当真,原来她是真这么想的,连裙子都做了,偏没有虎头帽。
前边连唱了三折大戏,请来的晚香玉秋海棠,一生一旦两个绝色唱《三生三世》,三元班定胜班跟荣喜班,三个班子全叫颜家请了来,锣鼓一响,这边都隐隐听得见。
外头丫头分吃了一桌席,她们好容易碰上这样的好事,却叫拘在屋子里头出不去,今儿上房发出去的红包大的有一百文,那十文二十文的,更是搁在喜篮时头往外撒的,多拿两个便抵得几月的月钱了,明沅把采薇叫进来:“你回去封几个红封过来,也给她们补上些。”
纪氏那里有没有另,她这儿却得给的,采薇知道明沅的脾气,也不跟她辩,了头:“我把我的东西也收拾了来,不得今儿还得歇在这儿呢。”
苏姨娘阵痛过了,倒头就睡,每回疼醒再抓了丫头的手使力气,一匣子人参糕早早就吃完了,把鸡汤热起来,又泡了一付软饼吃,大菜既是凉的又不饿,倒是面饼子充了饥。
她醒着便叫明沅的名字,喜姑姑陪坐在里关,苏姨娘一叫,她就上前安慰,心里也可怜她这时候生孩子没人顾得上,摸了她的手宽慰她:“姨娘把劲儿使在该使的地方罢,姑娘好着呢。”
炉子上煎了紫苏叶的汤,苏姨娘到要生了还在吐,寻常也喝这个止吐,明沅叫进去的丫头俱都用盐水漱口,再拿毛巾擦过手脸,她全无经验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采薇抱了铺盖回来,把明沅看的那本书也带了来。
眼看着肚皮里的水要流尽了,上边都瘪了下去,娃娃却还不曾出来,潘姥姥抹了汗压低声儿同喜姑姑:“这情形可得下药,想好了,往后许就不能生了。”
喜姑姑一怔,反是潘姥姥道:“有福鸡酒香,无福四块板,到这份上,不生就是一尸两命。”着给儿媳妇使个眼色,外头借炉子,倒进去些催产药,煎得一碗灌下去,伸手进了产门,苏姨娘痛的撕心裂肺一声惨叫。
明沅手一抖,书册子落到地上,外头“噼噼啪啪”放起烟花来,映得黑夜如白昼,火树银花炸在天空,才刚湮灭去,就听见里边丫头一声叫“生了!”
苏姨娘一下苦挣,孩子总算出来了,身子发红发青,潘姥姥倒提着拍了一下,却不见哭声,喜姑姑同潘姥姥两个面面相觑,难不成生了个死胎出来!
明沅听见“生了”脸上一喜,站起来到门边没听见哭声,掀了帘子进去,潘姥姥摸了心口了句“活的”,明沅腿一软差摔在门上。
潘姥姥完就把正口对口把呛的水吸出来。明沅心里一揪,叫九红托住往里去,等那孩子喉咙口有了声音,潘姥姥再提起来一拍,这回一拍,猫崽子似的哭起来,两只手紧紧攥着拳头,哭得涨红了脸,声音却还只微弱。
“这可好啦。”潘姥姥一只手掌托着给孩子洗澡,拿棉布包裹起来,明沅从没见过这么的孩子,潘姥姥笑道:“是个添头,不怕,女儿家命硬,七活八不活。”
“添头”的便是女儿,倒真叫苏姨娘想着了,一屋子看着孩子,只莲蓬给苏姨娘抹汗,潘姥姥收拾好了孩子,让儿媳妇喂水,自个儿料理起了苏姨娘,下边收拾干净,换过褥子。
当着明沅的面:“若不是早产,该是顺产的,如今且得好好休养着,往后有没有的,就看造化了。”
明沅伸手接过妹妹,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张脸,眼线又长又深,倒能瞧出眼睛像了苏姨娘,潘姥姥换上干净衣裳:“是个全须全尾的,是些,精心的养了也不怕。”
喜姑姑摸了大红封出来,把潘姥姥喜的眉开眼笑,又多两句吉利话:“三月三生的,好日子呢,往后是个有福气的。”
带了儿媳妇出去,一路走一路:“你可瞧着了,这还只是交骨不开,再有那产门不闭的,胞衣不下血崩不止的,稳婆没这一双手,怎么跟阎王爷抢人。”
潘姥姥得着重谢,活计也确是做的漂亮,连脐带都用细麻线缠扎好了,拿软棉布包扎好,过得三四日自然就落了脐。
前边宴还没散,明沅抱了妹妹,采薇伸头脑瞧笑了:“姐儿别看这会儿八姑娘生的丑,长开了可漂亮,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哪儿都长得好呢。”
卷碧一直守在屋里头,见着平安生产了,赶紧到前头去报,屋前挂起帨巾,沾了血的褥子被单收
到外边,里头换上新的,起茉莉香,又叫热着粥,等苏姨娘醒了给她用。
明沅抱了一会儿孩子,想着还没乳母嬷嬷,苏姨娘又还没开奶,正踌躇,那边画屏送了一匣子奶糕来。
拿热水化了,一勺子一勺子喂给她喝,这么的东西,嘴巴上沾着一,竟知道张开口等着喝,明沅喂得慢了,她还嚅动嘴唇,人胃口却不,吃了一碗,往外吐了这才算饱了。
喜姑姑看着一笑:“姑娘不必忧心了,看这个劲头,定能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