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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红杞珍珠丸子

明沅一路出去,一路问卷碧:“可了是甚病?”光是身子不爽利,纪家也不会这么巴巴的过来送信,想必是真有什么不好,她皱了眉头,想着生病总要送药材的,转头提一句:“太太那儿可要带些什么不曾?”

卷碧一怔,立时回过味来,冲着明沅一福,拎了裙角往上房跑去,往库里支了一匣子高丽参,心不及细备,只带了自家腌了酱玫瑰酱梅子。

纪氏已经在车上等着,见着卷碧提了东西过来还不立了眉毛要训斥,等看见食盒问一声,知道是拿了参片,眉头更是拧了起来,卷碧细声细语:“我怕咱们姐儿吃不惯,这是拿蜜渍过的。”

坐在车上一路都心神不宁,女儿才去住了几日,怎么就病了,澄哥儿既担忧明潼,心里又存着事,干坐着一言不发。

只好由明沅开口:“太太别急,三姐姐许是着了风寒,这天儿一时晴一时雨的,最易感了。”

情卷碧跟了一道,听见明沅这般也道:“太太忘了,才刚过的腊八,姐儿每年这时候都要病一场,也不过咳嗽两日就好了的。”

明潼却是每年到这段时候都要病的,或是伤风或是咳嗽,吃药发了汗便好,若不是情提起来,明沅还真没注意。

“等这年过去了,非得替她往庙里寄个名儿不可,也不知是屋子住的不惯,还是底下人慢怠了。”纪氏长眉一皱,恨不得立时就飞去纪家,来报信的厮叫她连声问了几句,答不出半个字儿来,纪氏又怎么不急。

进得二门,下人还不及去请了黄氏出来,纪氏就带着澄哥儿明沅两个熟门熟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有机灵的丫头子先去报信,纪老太太还撑了拐杖出来迎。

纪氏一把扶住老太太的手:“祖母赶紧进去,大囡是怎么的了?”

纪老太太一把拉了她:“你也太急了些,不知道的还当是火上房了,她这是病里撒娇想娘了,跟我这儿住着,还能怎么着。”

纪氏脚下一软,还是澄哥儿扶住她,她原当明潼病重,听只是想娘了,松了一口气,到底没忍住埋怨起来:“大嫂子可真是,既打发人来报信儿,总该得出子丑寅卯来,一问摇头三不知,急的我立时就赶来了。”

明潼就住在纪老太太院子的后罩房里,她每年到腊八必要生场病,今岁确是更重些,却也不是甚个大毛病,纪氏把这话一,老太太拍拍她:“便是知道她这么个毛病,这才往圆妙观里去求张仙人的妙方,早些时候带了大囡囡一道去请张仙人看过,拿了一张方子,如今正吃着,不过腾了地方住,总归有些想娘,夜里发了层汗,到好些了。”

纪氏听见是去圆妙观求了方子,知道也只有老太太有这个体面,挨着纪老太太:“倒要祖母为着辈儿操心。”

澄哥儿跟明沅两个已是去看明潼,她穿一件家常袄,正靠软枕上,散了头发盖着被子,是好了,脸色却白纸一般,澄哥儿上去叫一声姐姐,她这才收回目光,似是觉着冷,身子颤了一下。

明沅上前去给她掖掖被角,摸着茶是烫的,桌上还有个食盒子,里头搁了软烂面食,还没涨发开来,想是才刚盛上来的,屋里设了碳盆,着安息百合香,木扇窗子开了一道缝透气儿。

云笺蹲了个礼,她跟篆两个跟了来侍候姑娘的,此时姑娘病了,总是没担好差事的缘故,把头埋的更低:“二少爷六姑娘坐。”

着搬了个绣墩来,纪氏掀了帘子进来,明潼已经缓过了神,见着纪氏很有些委屈,她心里实是又惊又怕,夜里发了一场噩梦,譬如回到前世,一颗心摆在火上煎,出了一身大汗,起来又灌了一碗凉茶,这才闹起肚子来,接着又发热,烧得起胡话。

这些俱叫纪老太太瞒下去,她怕孙女儿伤心,听那些个胡话,竟也是有些缘故的,寻常人可不出那样的胡话来。

纪氏抚抚女儿的鬓角,手摸到肩上:“这是怎的了,前儿还送信曾外祖母带了你出去上香的,怎么这病了,可是贪凉玩雪了?”

最末一句,却是看着云笺的,云笺打了个抖,立时曲了膝盖:“回太太的话,姑娘是穿着大毛衣裳出去的,只怕是道观里的风野,叫吹着了,这才着了风寒。”

怎么也不敢喝了凉茶,纪氏听见脸上依旧不好看,伸手给女儿垫垫枕头:“才叫我安心几日,你偏又病了,若实住不惯,等你养好了,咱们便家去。”心里倒后悔起来,左便左着些,往后挑女婿,捡个脾气禀性软顺的便罢,非叫女儿拧过来,倒累她生病。

明潼却不是为着这个生病,她在圆妙观中,见着了太子。

太子如今二十出头,正是他最得意的日子,看着就意气昂扬,对人弯着眼笑,也藏不住眼睛里的锋芒。

明潼扶着纪老太太的手,自偏殿出来,眼睛往院里一扫,便瞧见太子跟成王两个,正立在三清殿前的百年茶树下边,两个正细细些什么,他眼睛一扫,目光落到明潼身上。

明潼身子一抖,纪老太太还当是她人家家受不得风,还把她往大毛衣裳里藏了藏,这一动,便把太子的目光遮了去,穿过门,前后隔开,便再见不着了。

上辈子太子便有个求仙问药的嗜好,越往后那几年越是如此,到后来还开始炼起丹药来了,不独自个儿服食,连带着还把人往上头荐。

头先服食这些个,总觉得气壮身强,越是往后越是掏空了底子,明潼原只当他把这些送上去,是为着大位,后来才知道,连他自个儿都在食用。

若是床榻之间强起来,那便是吃了药,一枚两枚的煞不住性子,落后竟吃到三枚,东宫里头没一个不知道的,却都缩了脖子装相,连太子妃都劝不住,别个哪里还能劝呢?

明潼一向把这些个当作是下头人谗侫,不止一次劝解过,朱砂牛□□片麝香,哪样都是好物,可是药三分毒,日积月累,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那恍惚的一瞥,只见成王伸手指殿前的宝珠山茶花树,太子微笑头,难不成?难不成是成王把这起子藏奸人荐上来的!

太子自个儿作不得主,尤其喜欢能作得主的人,性子越是辣,就越是偏爱,明潼得着青眼,为的也是这股子辣劲。可这些私密事他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夜里睡时常常磨牙,些许吐露两个字出来,还会伸手隔空抓上一把。

他自家也知道夜里梦魇,到了天亮还会一句句的刺探,明潼装着睡得实,一次也未惊醒过,可他还是不放心,有了这么一回,隔得五六日才会再来,他在别人那儿一样是睡不好的。

梦里都怕把心思出来,明潼晓得他手不干净,可哪一个大位上坐着的能干净得了,太子在她跟前也会提两句前朝的事,却没想到在太子死后,这些秘密会从太子妃嘴里漏出来。

她住得两年,早已经半疯,指着院子里的树也能骂将起来,一院子妃妾缩在屋里不敢出来,明潼越是听越是心惊,再后来,她便不能话了。

炉丹道房里头炼出来的药,一半儿是供给太子,一半儿是供给圣人,父子两个彼此都没安什么好心,朱砂一日重似一日,太子年轻底子经得起耗,圣人最后却已是半盲。

荣宪亲王是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别个都当是太子下的手,却原来,正主在这儿,明潼披了斗蓬往廊里去,篆头一回替她办了事,这后头的不办也得办了:“我瞧着,那像是大姐夫,可是也观里来打谯了?”

篆面作难色,却不敢拒,往外头一问,道童却不知道,两个原是微服来此,明潼只怕隔得远瞧不真,思来想去,那付神态却再没错,隔这几年,面目虽不相同了,可太子在得意自矜的时候,确是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侧身微笑的。

可哪里知道,她这里探听不成,那边成王却送了心来,八层的食盒,装的俱是圆妙观外的圆妙楼拿手的道家心。

麻姑道姑麻仁粟子糕、全真菟丝饼、首乌馒头、道家茯苓糕、仙人红杞珍珠丸子,挤挤挨挨的摆了一桌子,当中摆了个白米黑米糕蒸出的八卦饭来。

连着太子都有表示,他是为着成王才有这一赏,却叫明潼如惊弓之鸟,又惊又惧,夜里回来便病了,原来这一切开始的这么早,原来太子这时候已经响了丧钟了,这打钟的还是他一意相信的弟弟成王。

纪氏温言软语,抚了女儿的面颊,端了鸡汤细面喂她,明潼实吃不下,可母亲递过来的,她却一口口吃了,原来苍白的脸色多些红润,一碗面下肚看着好了许多。

“能吃就好。”纪氏笑一笑,拿了茶盅儿给她漱口,明潼收拾了心绪:“娘,我想吃家门口摆的那家子辣糊汤了。”

“等你身子好,便接了你回去,这个吃口也不知道像谁。”纪氏笑眯眯的,又扯过澄哥儿来:“你弟弟知道你病了,奔了一脑门子汗。”着又看看明沅:“沅丫头也是好的,还惦记给你带腌梅子来。”

纪氏心一定,便知道腌梅子是明沅吩咐的,拉了她的手轻拍两下,很是满意的模样,明沅也抿了嘴笑:“三姐姐快些家去,大姐姐舅舅家的表兄来了,咱们今儿还在远香堂玩鹤格呢。”

明潼虚应一声,她十三岁进的宫,早已经不记得梅家表兄的事,此时听见也不以为意,只冲明沅一笑:“多谢六妹妹记着。”

“可不是她记着,连我都急忘了,你赶紧好了,回去同你妹妹们耍。”纪氏看着女儿目光柔的能滴出水来,倒是澄哥儿不话,引得明潼瞧他:“怎么几天不见,这话篓子还封上口了?”

澄哥儿嚅嚅不开口,半晌才:“我想姐姐了。”一句话的纪氏明潼都笑起来,连明沅都刮了脸皮羞他。

黄氏胡氏两个一并来了,就在外堂话,纪氏听见声音,再不满意黄氏办事不妥当,也还得出去续礼,摸摸女儿的头:“澄哥儿跟我出去,沅丫头陪着姐姐坐会。”

这两个一出去,屋里立时冷了下来,明沅把明潼当作中二少女,给她掖了被子,些家里的趣事,明潼不在,三姐妹倒似出笼鸟,成日在香洲打混,明湘的针线箩儿都常备着,脚一抬就串起门子,吃喝都在一处,乐的没人管。

只这些却不能给她听:“三姐姐来了几日,倒错过许多热闹,季明表兄可会打双陆,听二姐姐,他打这个再没错的,咱们原来还要赌彩头,也不知道四姐姐五姐姐两个是输是赢。”

“季明?梅季明?”明潼倏地瞪大眼睛,明沅叫她一唬,慢一拍才又笑:“是叫季明,是家里头,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