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处到平江府这边来做生意的商人, 这几年不是没有, 而且还挺多的,但大多数都是来此地收购商品,之后再转运出去, 很少有人像黄学林这般, 是打算在平江府这边扎下根的。
如果说, 魏时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科举和仕途,那黄学林这些年的时间, 则是大部分花在了自家酒楼的经营上。
原本只开在燕县的黄家酒楼,如今不光是柳州城有分店, 好几个府城都有, 虽然还没有到遍布整个大靖朝的程度, 但已经有十多家黄家酒楼在各处经营着了。
黄学林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 这一次选择到平江府来, 一则的的的确确是看中了这块地方,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 平江服务最近这几年的发展都是有目共睹的, 二则也是奔着昔日好友来的。
家族生意做得越大, 就越是明白这上头不能没有人, 而且这上头的人官越大越好。
倒不是黄学林起了要抢他人生意的念头, 而是在生意场上惯来如此, 有人护着, 这路子才能顺顺当当的, 咱不抢别人生意,也不能让别人抢了咱的生意不是。
所以他才为这事儿特意找了魏定,当年也是魏时介绍他跟魏定认识的,一开始在柳州城开酒楼的时候,还多亏了魏家。
由魏定找到曾经柳州城的知州魏成大人,然后就认识了魏时的儿子,刚刚考中举人的魏远。
这也算是巧合了,倘若不是遇到了魏远,魏远又打算启程回平江府,那他可能要再等上一年多,才决定要不要来平江府。
毕竟谁也不知道,魏时还能不能在平江府连任三年,主政官是谁,于商人而言还是挺重要的。
可碰到了即将要回江佑府的魏远,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不抓住,那他就白在官场上做这么多年的生意了。
早些年就是不太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才会慢慢跟魏时断了来往,总觉得无话可说,无事可聊。
而事实上,哪怕在魏时没有被封爵之前,对于他这个小小的商人来说,也是高高在上、平日里根本就接触不到的人物。
黄学林倒是很能够适应这种落差,哪怕是在刚刚认识的时候,魏时在这一群同窗里就属于鹤立鸡群的,即便那时候小,可也清楚这样的人日后肯定能够出头。
也就是在魏时十岁那年,从嫡长子一下子变成了庶长子,想吃点好的都得私底下从外边买,那时候是两个人之间差距最小的时候。
想想还挺让人感慨的,怕是当年燕县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魏时可以做到今天这种程度。
何先生当年最看重的就是魏时了,甚至前些年去世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这是此生教过的最得意的学生。
那会儿他可不在燕县,也是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何先生了,这句临终之语,还是辗转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死者为大,应当不会有人杜撰这些。
所以这次见魏时,他也有把何先生的这句话转达。
比起老家就在燕县的黄学林,魏时才是没怎么见过何先生面的人,他上次回燕县,还是十五岁那年,今年他可都已经三十五了,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没再见过昔日的老师和同窗了。
也就是跟黄学林,在那之后又见了两次,可也不是在燕县,而是在江佑府,一次是他回乡祭祖,一次是祖母去世。
现在再想想这些人,有很多魏时都已经记不起模样来了,就像上辈子的那些人,都逐渐的在记忆里淡去。
魏时在得知何先生死讯的时候,老人家都已经逝世三个多月了,是何先生的孙儿写信告知的,别说是他赶不上回燕县送老人家最后一程了,就算是赶得上,也抽不开身,能做的不过是在佛前烧几炷香、烧几本佛经罢了,就如同他能够对大伯母做的事情一般。
平江府地广人稀,不管是农人,还是商人,亦或者是其他阶层的人士,平江府都广开欢迎之门,当地人是什么待遇,外地人也是什么待遇,不会有地域之分。
魏时并不需要给昔日的好友大开‘方便之门’,因为这门本就是对众人敞开的,更何况有两个人的这份关系在,在人情社会里本就相当于是一张通行卡了。
幼时的玩伴、同窗,又曾是多年的好友,再见面彼此都觉得陌生,也没有太多能够聊得到一起去的话题,两个人单独一块用的这顿午膳,可以说都没怎么吃好,光想着怎么接对方的话,怎么聊天了,哪里还顾得上用膳。
好不容易把人送出门,魏时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关系,总是冷场尴尬肯定不好,但真要不断的找话题聊天儿,这样的热络也颇让人累心。
更何况,儿子今儿才回来,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呢。
魏时快步走向后院,若不是顾着读书人的仪态,可能都要一路小跑了。
他已经问过下人了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刚刚用过午膳,如今正在后花园儿陪着大黑晒太阳。
大黑已经是一条老狗了,嘴巴里的牙齿都已经有两颗脱落掉了,从京城到平江府,一直陪伴着他们一家人,以前还很是活泼呢,最近这大半年已经不怎么爱动弹了,大多数时候都懒洋洋的躺在垫子上。
魏时过去的时候,夫人在给大黑梳毛,旁边的儿子跟女儿则是在下棋。
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棋局上的形势如何,远哥儿绝对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颇有天分,包括下棋也是这样,相比之下,宁娘就没有这么的‘全才’了,若是相同年纪的两个人对弈,宁娘都比不过远哥儿,更何况现在两个人还差了十岁。
刘枫一见着夫君,立马就站起来了。
“你儿子说,准备在平江府闭关读书四年,四年里都不打算考虑人生大事了。”
这样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打算避讳只有七岁的女儿,一则是因为小家伙比较早熟,二则也是因为这夫妻俩心都大,在一部分规矩上,可以说是不屑于去遵守的。
魏时反应倒没有夫人这么大,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四年后儿子多大了,而是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显然是被这几次的考试给刺.激到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人受了打击,能够选择奋勇向前,就是好事情,是比一帆风顺更好的事情。
“可是已经想好了,人的一生没有哪个四年是可以浪费的,你应该清楚,为父对你的希望从来都不是什么高中状元、名列一甲,依着你现在的水平,按部就班的准备上几年,用不着太过努力,四年以后进二甲就稳了,可能对于新科进士来说,一甲跟二甲的区别很大,但也就是头几年的事情,在官场上呆的时间久了,谁还会管是一甲进士,还是二甲进士,这里面的差别并不大。”
魏时并没有想过让儿子按照他以前的路子来走,毕竟两个人是不一样的,他那个时候把科举当成是唯一的出路,不得不用功上进。
但是在儿子这儿,既有爵位继承,也有他这个有实权的父亲,还有不少居于高位的长辈,不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跟那时候的他比起来,儿子已然是站在山腰上了。
自是不必再走他走过的路,也不必拿他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魏时一直都觉得,儿子是靠着诗文就可以名垂青史的人,或许在后世的教材书上,都有可能刊载着儿子的诗。
自古以来,每三年一个状元,甚至用不了三年,朝廷开恩科也能再多一个状元,可真正能够名垂青史的文人太少了,有时候一个几百年的朝代,能拿得出手来的竟也就只有一位。
与其说,他对儿子在科举上寄予的希望没那么高,倒不如说,他对儿子的能力和水准寄予的希望太高了,于科举上的要求,便不再那么严苛。
初初受挫的魏远,现在想的还是‘不蒸馒头争口气’,正是因为他跟爹爹不一样,爹爹当年的学习环境可不如他现在,有着爹爹他打下来的好基础,那他就更不能给自家爹爹丢人了。
非得要争这口气不可。
“儿子都已经想清楚了,不参加科举考试也就罢了,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子,那就要做到最好。”魏远信誓旦旦的道。
要参加科举是他自个儿做的决定,事实上因为有父亲,他若是要入仕途的话,完全不需要走科举的路子,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没道理不好好往下走。
“至于婚事,还是等儿子金榜题名那日再说吧。”魏远压根就不能理解娘亲在忧虑什么,反正不管是二十二岁,还是三十二岁,他总不至于打光棍儿,想成婚的时候,不会没人要。
至于人家姑娘是冲着他这个人,还是冲着他的家世,那就更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反正都是他的。
魏时跟儿子的想法还真差不多,由此也能看得出来,孩子是他手把手带大的了。
讲道理,二十二岁,如果是放到后世,那也才大学毕业而已,有几个大学刚毕业就结婚的。
当然了,在现世,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的话,绝对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
他当年是不敢这么往后拖的,生怕自己的婚事被父亲和母亲拿捏住了,当初也正是因为李家突然给燕县那边写了信,要把嫡幼.女嫁给他,所以大伯和老师才会在会试之前,就忙着给他相看亲事。
儿子就不必担心这些了,更不必担心什么流言蜚语,在平江府,还没有人会非议魏家人,即便是到了京城,那也是有一席之地的,没人会上赶着得罪。
儿子是有这份底气晚婚的。
他希望未来到自家女儿的时候,无论婚嫁与否,无论什么时候婚嫁,也无论是嫁哪家的人,或是干脆把人招赘进来,女儿也能拥有这样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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