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还真是在腊八节这一日赶回来的, 相伴而行的还有魏时曾经在燕县的故人。
平江府以前几乎是不过什么腊八节的, 更不喝什么腊八粥, 这个习俗还是在魏知府到任之后才有的,到任后头一年的腊八节,就在四个城门口施了腊八粥。
也就是从那一年起, 府城这边儿才陆陆续续兴起了过腊八节、喝腊八粥的习俗, 平江府的其余地方,倒都还是老样子。
远道而来的故人,跟魏时已经将近快有二十年没见过面了,一开始的时候还时常有通信, 后来生活的圈子完全不同, 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 关键是两个人越来越忙,最近这些年已经没有书信上的来往了。
能够再次见面,也是让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甚至于, 一开始魏时都没认出来, 这位居然是他年少时的同窗好友——黄学林。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好友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曾经那也是瘦瘦高高的一个人,如今这体态……真有几分富商的感觉了。
“多年未见,黄兄别来无恙。”魏时忍不住拱手行礼道, 就像年幼时那般。
那时候他们都在何秀才的学堂里读书, 私底下很是喜欢用这些用这些大人的礼节, 好似那样就相当于长大了。
黄学林都差点儿给昔日的好友跪下,按理来说,也该跪下的,他不过才有一个童生功名,勉强能算得上是读书人,可这些年做的一直都是商人的事情。
昔日的小伙伴则是做了高官,封了伯爵,这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单就两个人的身份而言,黄学林在路上就已经想过了,见了面,两个人还未说话的时候,他就先把礼给行了。
虽说昔日的交情不错,可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他最讨厌穷亲戚拿架了,自己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还没等他行礼呢,朝廷的航海伯就已经先给他行礼了,当然这‘礼’跟‘礼’是不一样的。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黄学林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是以,差不多算是眼睁睁的看着平江府知府拱手给他行了个礼,而且还口称‘黄兄’。
在过来的路上,他想过种种两个人见面之后的情形,但也没料到现在这样,之前那些早就准备好的恭维之词,那些原本是打算拿出来拉近感情的童年乐事,这一会儿都卡在脑子里了,压根儿就说不出口。
黄学林长吸了一口气,也行了一个同样的拱手礼,他了解十几年前的好友,如果还是那般品性的话,他如今跟普通百姓一样行跪拜之礼,那才是伤人心呢。
“多年不见,魏兄还是跟当年一样。”
跟当年一样的脾气性格。
他原本以为在仕途上步步高升,甚至称得上是平步青云的好友,肯定已经像他印象当中官场的老油子一样了,刚刚见面时,看着这父子二人说话,他也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好友不光是肤色变了,气质跟以前相比变化也特别大。
以前,那可是燕县出了名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现在整个给人的感觉却是有几分凌厉,还有几分能干,哪怕是跟魏举人说话的声音带了些慈爱,可仍然难掩身上的气质。
但是一个拱手礼,一声‘黄兄’,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当年在学堂读书的时候。
只是现在距离那时候已经很远了,何秀才早些年就已经逝世了,那间学堂也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年坐在一个教室里读书的同窗更是各奔东西,奔的最远的应当就是魏时了,来到了大靖朝的最北面,曾经众所周知的荒凉之地。
不过现在平江府这地界可算不得荒凉了,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来到此地。
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一府之地,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他能够认识的人。
故人重逢,除了一开始有些激动之外,剩下的时间还真有些尴尬。
一则是因为身份地位不同了,哪怕两者都已经尽可能的找回儿时的感觉,可仍旧是回不去了。
二则也是因为两个人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彼此都不清楚彼此的近况,就算是聊起来,对于彼此身边的事情,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意见。
倘若是年少时那会儿,遇到这样的情况,可能很快就冷场了,但两个人毕竟已经年长了,一个为官多年,一个经商多年,在有些尴尬的气氛里,也照样能够聊得下去。
魏远已经随着娘亲和妹妹去后院了,他也是经过大爷爷引荐才知道爹爹这位故友的,对方原本就是打算到平江府来经商,这回也算是搭个伴儿。
很难想象爹爹年少时的好友是这般性情,不是说商人市侩,不足为友,而是在爹爹为数不多的友人当中,没有跟黄伯伯相似的,这一路上几乎一门心思的都在打听平江府的事儿,打算在这边儿开上几间酒楼,把黄家酒楼的生意做大做强。
而以往他所认识的爹爹的好友,基本上是不怎么把银钱放在眼里的,甚至可以说压根就不操这些心。
爹爹也差不多是如此,尽管发条玩具和很多的东西都是爹爹设计出来的,但铺子的经营最终还是归娘来管,爹爹是不怎么插手的,更不怎么过问家里头的银钱。
跟黄伯伯,应当说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可这两个人在年少的时候却是好友,见面的时候能让爹爹这么激动,可见两个人当年的交情,只是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好多年不联系。
‘交际达人’魏远,即便是离开了京城八年,可还是跟很多人都保持着书信往来,甚至还有友人专程跑到平江府这边来看他。
在他这边,无论是距离,还是身份地位,都不是交友的标准,文人交友,要看的自然还是诗词文章。
并未步入仕途的魏远,应该还能算是比较纯粹的文人,而且还是远近闻名的才子。
少年时期的名声,一点儿都不弱于幼时的神童之名。
也正是因为被吹捧的多了,哪怕有爹爹比量着,在读书上也仍旧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两年多以前出发去江佑府的时候,可是自信满满,打算要成为大靖朝第一个六元的。
可结果只有县试那个头名,之后,一个第二,两个第七,没有说是六元了,四场考试下来,小三.元没戏,大三.元更没戏了。
这对魏远来说,称得上是打击了。
哪怕金榜题名,得中举人,兴致也不是特别高,之前爹爹就不打算让他参加一年后的乡试,而是再多等上三年,就是怕他一脚踩进同进士的榜单上。
那会儿他还总觉得是爹爹太过小心了,现在看来哪里是爹爹太过小心了,分明就是对他这个儿子有着清晰的认知,水平不够,火候不够,可不就得担心成不了进士,反倒成了同进士。
要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大着呢,‘同进士,如夫人’,倘若他去考个‘如夫人’回来,那可真够丢脸的了,着实配不上他这‘神童’‘才子’之名,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笑话呢。
本来,他还想着趁着没入仕途的这几年,好好的出去转一转,领略一番祖国的大好山河。
可自打府试考了第七名开始,游学天下的计划,还是算了吧,他考科举可不是奔着二甲进士去的,就算不跟爹爹一样考得状元郎,那也得进一甲不是。
他就不信了,以他的资质,接下来这四年‘头悬梁,锥刺股’,还能考不到一甲去。
所以,不管是白家的姑娘,还是赵家的姑娘,通通都跟他没关系,婚姻之事暂且放到一边,现在重要的还是要备考四年后的会试。
“成婚跟你备考有什么冲突,我同你爹爹当年成婚的时候,那也是在会试之前的事情,不也一样没有耽搁,只要你这么说,那没参加完科举,还不能成婚了?”
刘枫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再过两个月,就是明年的二月初一了,到时候儿子可都十八周岁了,如果要等到参加完会试,金榜题名了,再考虑成婚的事儿,那时候可就已经二十二了,加冠之礼都过两年了。
除非是那种倒了大霉,接连被孝期耽搁的人,否则的话,谁会等到二十二岁才考虑婚嫁。
她当年出嫁就比较晚,可也是赶在了十八周岁之前,这世道虽然对男子更为宽容一些,但等到二十二周岁,肯定是娶不到同龄的女子了,只能是在小五六岁,甚至七八岁的女孩子里找。
不管怎么想,刘枫都觉得不妥。
魏远这会儿自信心被打击狠了,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能在四年之后重新证明自个儿,虎父无犬子,他没比爹爹差太多,而且之前的名声也并非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所以什么成婚,什么生子,这些都可以放到后头去,现在要紧之事还是读书。
他也不打算去什么京城了,不管是那些文人圈子里的前辈,还是他的那些好友,都不如爹爹了解他。
更重要的是,要说科举考试,当世之人,谁能比得过自家爹爹,十七岁的大三.元,从大靖朝开国开始,也就这么一位而已。
越是了解科举的难度,魏远就越是佩服爹爹,很难想象在十五岁之前,都没有经过名师教导的一个人,能在科举上闯出一番天地来,所依靠的除了天分,更重要的还是自律。
他虽比爹爹多了几分诗才,可是两相对比之下,在科举上着实不够专心,也不够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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