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裂痕的玻璃门被缓缓推开了,一个系着围裙、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矮小女人睡眼惺忪地迎了上来。这女人眉毛稀疏、眼睛细小,脸庞略微浮肿。
“阿关嫂,”民子唤了一声,“我回来了,辛苦你了。”
系围裙的女人咧嘴一笑,几乎把牙龈全露了出来。
“没什么事吧?”
“嗯。”
“好,你没打电话来,所以应该跟平常一样吧。”
民子走进屋内,这时候才有了回到家里的感觉。屋内有一间两坪半和一间三坪的房间,全由这个雇用打扫。她原本就是个喜欢做家事的女人。
民子走进那个三坪大的房间,丈夫宽次仰躺在被窝里,眼睛骨碌碌地随着她的举止转动着。房间里的光线虽很黯淡,他的目光却显得十分锐利。
“我回来了,”民子往病人的脸探望了一下,“气色不错嘛。”
宽次这样瘫躺在床上已经长达两年多了,自从脑中风以后,肢体功能便出现障碍,只有吃饭时还可以勉强下床。现年三十七岁的他看起来却像四五十岁。
“你看起来满面春风嘛。”宽次语声颤抖地说着,自从生病以来,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是吗?”
民子知道宽次想借机说什么,因为他在等候她的归来。
“看你气色红润,想必是吃了不少美食吧?”病人直盯着民子。
“才不是呢。”
“听说在旅馆可以吃到很多美食。”
“我们和房客不一样,女招待的伙食很差。”
“少骗人!我问过其他人,什么事情都很清楚哩。旅馆女招待只要跟厨师交情不错,要吃多少好料根本不成问题。听说客人吃剩的菜,也可以顺口尝尝。”
“我才不可能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
“当然有可能,只要跟厨师交好,随时都能吃到免费大餐。”
这个病人似乎变得嘴馋了起来。
“你净说些奇怪的话呢!”
“我有讲错吗?”
宽次在棉被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阿关嫂好像在后面洗衣服,传来阵阵的淘洗声。
“像我这样躺在床上的废人,净吃些烂东西。你瞒着我在外面胡搞,我可是清楚得很。”
民子知道对方又要无理取闹,尽量微笑以对、不予搭理。
“你卧床太久,成天只会疑神疑鬼。”
“民子,扶我一下。”宽次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民子以为宽次要下床,趋前扶住他的肩膀时,手却被他抓住。他手上的力道格外强烈。
“阿关嫂会过来啦。”
“别管什么阿关嫂……你这只手被很多男人握过吧。”
“胡说什么嘛!”
宽次抓住民子的手腕,朝自己的鼻前拉去,从指甲到手背用力闻嗅了起来。
“你看!我猜得没错吧,你的手指沾着各种男人的味道,就算再怎么洗,我都闻得出来。”
“不要胡闹了!”
“旅馆女招待跟妓女没什么两样。只要客人给钱,二话不说就上床。我看你八成跟哪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上过床了。”
“放手!”民子用力甩开丈夫的手,“你要是那么担心,就别让我到那种地方上班呀!要养活瘫痪的你,又要付阿关嫂的薪水,靠一个女人的工作根本应付不来。”
“别以为我躺在床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瞧不起人,我不会饶你的。”
宽次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冷不防把民子拦腰抱了过来。
“唔、唔……民子。”
自从生病以来,宽次的欲望已无昼夜之分。他扭动着身体,把民子拉到自己怀里。
“干什么?安分一点好吗?”
民子极力想摆脱丈夫的搂抱,但很快又被他缠住。宽次患病之后,左手的感觉变得迟钝起来,能灵活摆动的就是右手,他用右手勾住民子的脖颈,拼命想把她压在床上。他气喘如牛,呼吸急促。
“放开我!”民子拼命挣扎,最后用猛力推开宽次,使得原本就坐不稳的他险些往后倒下。
“混账东西,还想逃啊!”宽次的嘴唇沾满口水。
“我不是要逃啦。现在是大白天耶……而且……”她抬起下巴往后面的水声处指了指,“而且阿关嫂随时都会进来。”
“那女人脑袋有问题,就算被看到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真要这样,阿关嫂可是会吃醋的。”
“不可能!”
尽管宽次这么说,表情却有些怯懦。因为民子知道他和阿关嫂发生过肉体关系。阿关嫂在八年前死了丈夫,她住在附近,有个十岁的儿子,平时,靠打零工和帮佣维生,民子到“芳仙阁”工作以后,就委托她照料丈夫的生活起居。宽次说得没错,阿关嫂确实脑子有点迟钝,自从守寡以后,还曾与三四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不过她完全不以为意。
从某种程度来说,民子对于自己不在家的一个星期当中,宽次染指这女人是予以默认的,甚至可以说,她是刻意让他们发展成这种关系的。宽次脑中风后在欲望方面,比健康的时候强烈多了。这很可能是生病的关系,使得他越来越无法抑制性欲。所以,当他看到有七天没见的民子时,霎时眼神大变,满脑子只想做爱,理智似乎完全控制不了他,急着把民子拉进被窝。
对于妻子每个月只在家里待四五天的宽次来说,很难不与身边的女人发生关系。况且由于阿关嫂脑袋有点问题,纵使被宽次强拉上床也未必会抱怨,民子对此毫不介意,或许是因为她格外理解丈夫的苦闷吧。
宽次卧病在床的头两个月,完全是由民子照料。民子每天得为他换上干净的尿布,所以很清楚他身体的异状。民子知道宽次与阿关嫂有不正常关系,但至今却从未提起,宽次还以为她不知情,因此,当民子冷不防迸出“阿关嫂会吃醋的”这句话时,宽次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那女人才不知道什么是吃醋呢。”宽次终于冷静下来说道,不过表情依旧有些羞赧。
“是吗?”民子冷笑道,“但她对你可非常亲切呢。”
“难不成是你在吃醋吧?”
“我才不会吃醋呢,太无聊了!话说回来,阿关嫂特别照顾你,我倒要感谢她呢,这样我才能安心出去工作。”
“你真的这么为我着想吗?”宽次翻瞪着眼说,“应该说,多……多亏我躺在床上,你才有机会撇下我,跟其他男人上床吧。”
“请不要乱说好吗?我连续忙了一个星期,身体快累垮了。”
“谁晓得你是为了什么搞得那么累呢!”
“好,告诉你原因吧。我要是不出去干活,哪能养活你和阿关嫂啊?”
“我呀,每次看到你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要是身体还健康的话,真想狠狠揍你一顿。”他用略显撒娇的口吻说道。
宽次在没生病以前即是个能说会道的男人,生病以后还是喜欢逞口舌之快。
“我简直像个靠你卖淫吃软饭的窝囊废。”
“太过分了!”
“这个道理连傻子都懂,凭你一个旅馆女招待的收入,哪来的钱付给阿关嫂啊?”
“要跟你说几遍才懂?那家旅馆的客人出手大方,小费给得比较多。”
“天知道他们给的小费是什么意思呀。你拿到的小费一定更多,你八成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万一苗头不对,干脆撇下我远走高飞吧,不是吗?民子,你是这样盘算的吧?”
一如往常,宽次的愤怒到最后总会演变成牢骚和哀求,因为他始终无法摆脱民子弃他而去的不安。
两年前,宽次倒下时,民子就在他身边。当时,他脸色苍白、意识全失,请医生过来诊察之后,诊断为脑血栓。民子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他得了脑血栓,也就是脑部的血管塞住了。”
“救不活吗?”
“如果情况严重,就会瘫痪,必须再观察三四天才能知道结果。”
“就算救活了,也会瘫痪吗?”民子眼前一片黑暗。
“如果情况好转,应该不会越来越严重。不过,若不特别注意,下次再发作,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有心脏病的人比较容易罹患这种病……太太,您先生以前是否得过什么恶性疾病?”
民子表示并没有印象。于是,医生把病患的血带回去检查。后来,才知道是要筛检有无梅毒反应,结果不是。
民子在酒廊陪酒时,就与宽次同居了。一开始,宽次是民子的客人,三不五时来店里捧场,花钱爽快,也很敢玩。当他向民子提出同居的要求时,民子当下就点头了。
他表示自己在画廊当业务员,还说目前画作的流通量很大,可以拿到很多佣金,而且画廊是采取奖金制,收入非常丰厚。事实上,那时候的景气确实不错。然而,他们同居以后,他已不在画廊工作,而是只要觅得可能的买主,便跑到日本桥和银座的画廊居中牵线,赚取几成不等的佣金。
在画廊跑业务之前,他曾经是某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那期间认识了不少有能力高价收购画作的富豪。由于他能言善道,而且缠功一流,拉保险的业绩还算不错。不过,后来因为盗用公款而丢了差事。走投无路之际,便拿着画作向当时认识的富有客户兜售。
他们既然已经同居,民子就算知情也不能怎样。起初,宽次对民子百般溺爱,为了把她留在身边,拼命卖画。因此,他们的生活并没有陷入困顿,每个月还能存点钱。
然而,这种生活持续不到一年,宽次又开始在外面勾搭女人,四处玩乐,还动不动就对民子大发脾气。而且,他又因为这种病而倒下,今后恐怕连一毛钱的收入也没有了。于是,民子每天翻报纸找工作。她一度想回酒店上班,最后还是选择收入最多、有高级温泉标记的“芳仙阁”旅馆。固定薪资还不错,加上是高级旅馆,客人给起小费多半很大方。来这里投宿的男客,几乎都会携带女伴,以大亨和颇有地位的社会人士居多。通常,他们给起小费来会格外慷慨。
由于旅馆提供食宿,她便委托住附近的阿关嫂照料病后的丈夫,其实,她很清楚,在酒廊上班的收入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么多,除了需要置装费,还得跟朋友交际应酬,无谓的花费很多。而在“芳仙阁”工作,仅手边的衣物就够用了。
况且,旅馆的同事都吝于花钱,她也可趁此机会努力存钱。只是,宽次对于每周才回家一趟的民子充满妒意,经常在深夜时分仰望阴暗的天花板,胡乱猜想妻子在外面做什么,每每想到此处便几乎要发狂。
宽次不良于行,因此只要民子一休假便紧抓着她不放。宽次因为身体不好,个性越来越乖戾。有时候民子正在睡觉,宽次竟然用烟头烫她的脖颈,有时候还会揪住她的头发或用指甲抠抓她的肚子。只要民子在家,不管白天或晚上,宽次总会需索她的身体。即便他的反应日渐迟钝,记忆力也迅速衰退,唯独性欲越来越强烈。
宽次出言责骂民子在外面有男人,虽无法亲眼证实,但他自己好像已经信以为真,这个妄想导致他的性情变得更暴躁、偏执。其实,这也正反映出他内心很害怕失去民子。
某天晚上,宽次偃直着一条胳臂说道:“其实,我跟阿关嫂并没有发生关系。”这是他为了博取民子的同情,故做中风状的惯有姿势。“你可别胡思乱想哦。正因为那女人的脑袋有问题,照顾我倒是很方便,不过我对她的身体可没兴趣哦。”
“这种事我可没放在心上呢。”民子说,“我倒是很感激阿关嫂照料你的生活起居呢。要是辞掉她的话,我再也找不到比她更适合的人了。”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啊,民子,我可是乖乖听你的,在家里安分躺着。”
“……”
“你也想想我的立场嘛。即使是躺在床上的病人,老婆到温泉旅馆工作一个星期没回家,难免会抱怨几句,对老婆吃醋是天轻地义的嘛,不是吗?”
“我可没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大可放心呀!”
“我真能放心吗?”
“当然。”
“你不会丢下我逃走吧,会一直陪着我到老死吗?”
“你别净说这种丧气话嘛。要是病情加重,到时候我还得辞掉工作回来照顾你。我不希望这样,所以不得不工作呀,你多少也要体谅我的苦衷。”
“嗯,我……我知道了。”
宽次这样应道,眼眶泛泪地点点头。但是在此之前,他总要大闹一番。医生说,宽次的病需要长期休养,若没有发作,倒是可以多活几年。走到这种地步,民子不可能丢下宽次不管,倒不是因为对宽次用情至深,但二人的关系也不让
她感到憎恶。虽说他们同居的时候,民子算是被宽次半哄半骗,可她也没下决心分手,就这样一直纠缠不清,直到宽次得了急病,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拖着。
尽管如此,有时候她仍然会有坠入深渊的绝望感。在旅馆忙碌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有一天休假,回家后还要满足宽次的性欲。宽次几乎不可能完全康复,往后不知还能活几年,这样子只会让她浪费青春、徒增束缚。
民子虽已三十一岁,不过她觉得自己还算年轻。旅馆里不乏有男客向她示爱,更有男客指名要她服务,在“芳仙阁”的女招待当中,就数她最受客人青睐了。不仅男客对她情有独钟,就连男服务员和厨师也频频向她示好,由于她在“芳仙阁”并未表明已婚身份,可能是这个原因引发了男人对她的欲望,不过也不全然如此,其中也有真诚的男人。
许多客人会不禁问道:“像你长得这么标致,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工作?要是有兴趣,我介绍你到称心的酒廊或酒店上班。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不论到哪家酒店都很抢手。”
民子倒不是没有重返酒店的自信,而是因为太熟悉陪酒女郞的生活,每每想到此时就提不起劲。眼下,她的确很想逃离这种半囚禁的生活,在酒廊或酒店上班,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不过,她不是应该在稳固的基础上展开新生活吗?
昨晚投宿在“白妙”的那位男客的身影,顿时在民子的脑海中浮现。男客的说辞虽然有点像客套话,不过她却不那么认为。她感觉那是对方使出的计策,只是那番让民子为之心动的谜样的话语,却让她联想到对方在从事某种专门事业。
一天的休假终于结束了。
“阿关嫂,”民子对女管家说,“我走啦,我先生就拜托你了。”
“嗯。太太,路上小心。”
阿关嫂边用围裙擦拭粗糙的手指边为民子送行。民子从她的表情看出她与宽次的关系并不差,而且出于受雇身份,她对宽次应该是依言行事,眼神毫不心虚。
民子对阿关嫂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毋宁说,她把人妻应尽的责任全部推给这个女人。她每星期得以从宽次的束缚中逃出来喘口气,完全拜阿关嫂之赐。
宽次躺在床上一脸恨意,直盯着妻子出门的背影。
民子搭上电车,总觉得宽次那怀恨的眼神依然附着在身上,那是一种混浊、充满贪婪的眼神,那感觉就像粘在皮肤上的黏液。我得赶快逃离宽次的掌控。“白妙”那位男客的建议恰巧是个转机——如果谈得顺利,该怎么处理宽次呢?民子逐渐朝这个方向思考了。不能说之前完全没有类似想法,只是从没有这么认真看待过,以至于最后往往无疾而终。不过,这次她却异常认真起来了。不知不觉,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那位男客的提议上。
天色已暗,民子从“芳仙阁”的后门走了进去。旅馆前方有一座气派的庭园。
“我回来了。”
民子出声招呼,女领班从里面探头出来,尖声尖气地说:
“民子啊?”
女领班对于休假回来的女招待,通常都会摆臭脸。
“老板娘找你啦。”女领班毫不客气地朝民子全身上下打量道。
民子穿过走廊,来到老板娘住处的玄关前。这栋房子盖在旅馆后面,中间有一条走廊与旅馆相连,老板娘住在那里,还雇了一名女管家阿好打杂。
“阿好,老板娘找我吗?”民子问道。
“嗯。老板娘交代,你若来了,直接到房间里找她。”阿好冷淡地转告。
“谢谢。”民子往屋内走去。她在隔扇外头喊:“老板娘在吗?”
老板娘的声音旋即传了过来:“啊,是民子吗?”
“是的。”
“进来吧。”
老板娘正站在三面镜前穿和服,深灰色套装丢在脚下,珍珠项链也随手扔在一旁。民子弯腰正要帮忙收拾时,老板娘制止道:“别忙啦,待会儿阿好会收拾。”她接着说,“对了,你觉得我这件和服怎样?”
老板娘这次穿上的是一件新的简式和服,采用一越绉绸缝制而成,剪裁非常合身。浅白色布料上缀有黑狮和深红色牡丹花图样,叶片的颜色浓淡有致,部分叶缘还有金线镶边。
“好漂亮哦!”
这不是客套话,民子确实觉得这件和服的款式优雅。
“是吗,你猜多少钱?”
“不知道耶。老板娘的衣服不是我们这种人猜得出来的。”
“光是里外的缝工就要七万日元呢。”
“哇!”民子只能惊愕地应答。
老板娘频频展现身上的和服,仿佛在跳舞似的,随后打量着民子说:“你还记得上次住‘白妙’的那位客人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嗯……我只听说他是某旅馆的经营者。”
“旅馆也有等级之分,他可是新皇家饭店的总经理呢!”
民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上次那个温和稳重、蓄着稀疏胡子的脸庞又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咦?真的吗?”
“难以想象吧。”
“是啊。”
“当时因为有点不方便才跟你讲他姓田代,其实他本姓小泷……对了,现在几点啦?”
“差不多七点。”
“是吗,虽说有点晚,不过你能不能到新皇家饭店跟小泷先生见个面?”
“您要我去吗?”
老板娘系紧和服的腰绳后,又用手指拉扯了一下。
“嗯,是啊。要谈什么事,你直接问小泷先生。我原先答应他七点多过去,可我回来得晚,所以迟了跟你讲。没关系,我打个电话跟小泷先生说一声。”
“老板娘,”民子抬起头看着老板娘,“小泷先生要跟我谈什么事?”
“别担心啦。我也不知道他要谈什么,他只说想当面问问你的意愿。”
老板娘一边把和服的领子合拢,一边在镜子前昂首挺胸地左右照着镜子。
“我很了解小泷先生的人品,他是个好人……”
“嗯,可是……”
“记得要尽量穿好一点的和服赴约哦。”
“可是我只有一件和服,不像您有那么多高级和服可以替换。”
“呵呵,说得也是。可我也是苦过来的呀,说不定你哪天也会跟我一样呢。”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说道。
民子坐上出租车,朝赤翱的方向而去。新皇家饭店在东京堪称最高级的饭店,三年前重新改建后,这栋八层楼的白色巨厦矗立在赤翱的山坡上。
新皇家饭店的总经理找我有什么事?虽说那时候他意有所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行交涉了,该不会是他想把我挖到新皇家饭店上班吧。
看来,老板娘与小泷总经理的关系似乎很密切。来日本的外籍观光客都想住进和室客房。因此,新皇家饭店遇到客满时,只好把多出来的房客转介到“芳仙阁”。他们大概是基于此因才建立起伙伴关系的吧,应该不是那种亲密的男女关系。
倘若新皇家饭店不打算雇用我,那么总经理为什么找我?而且他与老板娘之间似乎已有某种默契。民子从“芳仙阁”坐出租车到新皇家饭店的路上,一直这样琢磨着。尤其是老板娘最后说:“说不定你哪天也会跟我一样呢。”这句话更引起了她的揣度。
出租车沿着斜坡上的减速带驶进专用车道,饭店的灯光将建筑物周遭微微照亮,出租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一名门房身穿类似仪仗队的蓝色制服跑了过来,旋即打开车门,民子感到很不自在,不敢走进去问柜台人员,于是问门房道:
“请问小泷总经理在吗?”
“在,他在里面,请问尊姓大名?”
“请代为转告是民子。”
民子表示之前已在“白妙”客房向总经理提过自己的名字。
“请跟我来。”
门房带着民子从耀眼的玄关走进去。从玄关走到里面的柜台,得经过三道玻璃门,每每走到门前,门就会像变魔术般自动开启,右侧有长条形的大理石柜台,系有蝴蝶领结的员工在明亮的灯光下忙进忙出。穿蓝色制服的门房欠身向柜台人员说了什么,对方随即敏捷地拿起话筒。一阵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柜台人员朝民子的方向走来,朝她鞠躬说:
“请您到大厅稍候一下。”
大厅里聚集着的外国人和日本人各占一半,厅内摆设的沙发很松软,仿佛一坐下身子就要往下沉。灯的微光从天花板各个角落溢射而出,墙上的壁灯犹如点点渔火。民子兴趣盎然地环视周遭,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民子抬头一看,之前在“白妙”客房见到的那位客人,身穿格纹西装、系着同色领结站在眼前。他那阔肩的身形与这套粗纹西装十分搭配。他一只手里拿着烟斗,蓄着稀疏胡子的嘴唇展露出温和的笑容,正俯视着民子。
“上次,谢谢您的招待。”
有别于当时的情况,小泷站在这种场所,显得更加干练稳重。让他在外国房客居多的饭店担任总经理可说是十分合适,温文尔雅又不失威严。
民子有感于小泷的气势,不由得畏缩了起来。
“今晚,还让您特别来一趟真不好意思。”
小泷在民子旁边坐下,说起话来依旧彬彬有礼。他们坐的沙发沿着一根大圆柱排成圆圈状。
“不客气。听老板娘说您有事找我,所以我就过来了。一时看到这么气派的场面,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了。”民子低下了头。
小泷的目光落在民子脖颈上的发际处。
“我的确跟老板娘说要找您,其实没什么事啦。”
“啊!”
“上次跟您聊得很愉快,硬要您陪我,真是过意不去,所以今晚想请您喝杯茶道谢。”小泷笑道。
“哎呀,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民子连忙说,“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您这么说,我反倒惶恐不安呢。”
“不,是我给您造成困扰的。对了,我怕占用您太多时间,要不要到楼下的酒吧坐坐?”
“可是……我不会喝酒耶。”
“不会喝酒,那么喝咖啡或果汁也行。”
就在他们交谈时,柜台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对外国夫妇走出电梯后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位日本绅士匆忙跑进来,在柜台急着找留宿的房客,好像有急事;不知来自何处的日本旅行团客人正散坐在沙发上交头接耳;还有表情愉悦的外籍房客摇头晃脑地聊着天,笑声不绝于耳。明亮的灯光把大厅里的豪华装潢烘托得气派非凡。
“好气派的饭店啊!”民子像刚才进来时那样,再度环视大厅。
“您第一次来吗?”小泷微笑问道。
“是啊,像我们这种人没事不会来这里,今天是我第一次到贵饭店,这里的规模气派豪华,让我看得目瞪口呆……再说,我竟然不知道您是豪华大饭店的总经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小泷直挥着手让民子不必在意,接着又说:“还记得那时候跟您提过我的工作与旅馆业有关吧。”
“没想到是这家饭店呀!”
“总之,我们到酒吧那边坐坐吧!”
民子在小泷的邀约下穿越大厅,往尽头的宽敞楼梯走了下去。那间酒吧在地下室,步下楼梯,即可看到右手边有一块别致的招牌。
小泷用右手推开酒吧的门,邀请民子入内。这是一间装潢雅致、气氛柔和的小酒吧,吧台内仅有两名调酒师,没有女招待。角落里坐着一对像是房客的外国夫妇,正在举杯悄声低语。民子跟着总经理一起进来,调酒师略显紧张地前来迎接。
“您真的不能喝酒吗?”小泷问民子。
“真的,我一点酒量也没有。”
民子略显惶恐地坐下,两名调酒师的视线朝她直射而来,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连日本酒也不行吗?对了,上次在客房里,您不是喝了三四杯吗?”
“那是我最大的酒量了。”
“那么,请试试看甜味的鸡尾酒,到这种地方,总不能不喝点什么吧。调酒师,替这位小姐调一杯红粉佳人,再来一杯我常喝的。”
小泷交代完毕,调酒师像被拧紧发条似的动了起来。
“您若能早点来,我还想请您吃晚餐呢。”
“……”
“下次,我会事先通知您。”
“咦,以后您还会找我吗?”
民子盯着小泷,只见他始终保持神秘的微笑。
“您若不介意的话……嗯,鸡尾酒来了。”
民子拿起调酒师递过来的装有红色酒液的酒杯,与小泷那杯盛有黄色酒液的高球杯轻碰了一声。
“真好喝。”
民子啜了一口,眼神闪闪发
亮。
“您没喝过鸡尾酒吗?”
“没有。这种高价酒,我才没有福分品尝呢。”
“喜欢的话,请尽量喝。”
“喝多了可会醉呢。”民子客气地问道,“您在这种大饭店担任总经理,想必十分劳心费神吧?”
“说得也是。”
小泷放下酒杯,因为喝了酒,他的嘴唇泛红,双眼微微眯着,由于他的五官长得像外国人般深邃,所以那表情颇具吸引力。
“说起来,我这个总经理已经做了两年。”
“这么久啦?”
“在总经理这个职位上,我的资历尚浅。不过,最近总算驾轻就熟,心情上多了些从容,平常虽然在饭店里游逛,最终还是不敢失去分寸……你们说对不对啊?”
小泷朝吧台内的调酒师说道,只见他们为难地搔着头微笑。
“有关您的经历,”小泷的视线又回到民子脸上,“最近我才知道,您也挺辛苦的。”
“不过,我已经把不愉快的过去忘了。”
“是吗?”小泷点点头,“所以把全副精神全放在工作上啰。”
“哎呀,您这么一说,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呢,我那些工作根本不值一提。”
“不管怎样,全心投入工作并不坏。而且,您除了拒绝各种诱惑还要独立生活,实在不简单呀!”
“哎呀,上次您太会聊谈,害得我不小心把秘密讲出来了。拜托您把那些事忘了,我一想到您还记得,怪难为情的呢。”
民子与小泷如此攀谈着,心里却寻思着小泷为什么找她出来。难不成真是如他所说的,只是为了答谢她之前陪他聊天?他的本意应该不是如此,一定有什么内情。“芳仙阁”的老板娘与小泷似乎已取得某种默契,事情不会单纯到老板娘仅受小泷之托,就同意她过来,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
民子觉得自己正在掉进小泷设下的什么阴谋中,至于是什么,目前她还猜不透,好戏似乎正要开演,若不稍等一下,当事人是看不出究竟的。
“怎么样,好喝吗?”小泷发现民子的酒只剩下半杯于是问道。
“嗯,很香甜……很好喝。”
“既然合您口味,要不要再来一杯?”
“再喝下去?不会醉吗?”
“不会啦……还有更好喝的酒呢。”
“哎呀,我居然这么幸运尝到这么多高级的酒。”
“请别客气。如果您有时间,倒希望您常来呢!”
“谢谢!可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总不方便来这儿让您请客吧。”民子借此试探对方的目的。
“什么话嘛,我才不会在意呢。这种小酒吧正是没事进来放松的好地方呢。欢迎您随时过来。”
“可是,不会耽误您的工作吗?”
“刚才说过了,我虽然坐着总经理的位子,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饭店里闲逛,所以闲得很。”
“我要是常来这里,可是会挨老板娘的骂呢。”
“这个您不必担心,我会跟老板娘打招呼的。”
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刚才那对外国夫妇还坐在柜台的角落聊谈着。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位新客人走了进来,是一名年过六十的矮小男子,提着一个大型手提箱。
“欢迎光临!”两名调酒师抬起头来,齐身向他鞠躬致意。
“哟!”新来的客人向小泷总经理打了声招呼,在椅子上坐下来,随手把那个手提箱搁在旁边的椅子上。
“小泷,最近好吗?”
小泷走到老人面前,整一整上衣的领口,扣上纽扣,欠身向老者问候道:“您回来啦。”
民子看着那名老者,半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深陷的眼窝嵌着一双锐利的眼睛,颧骨突出,双颊凹陷,下巴微尖。由于头很大,脸形好像一只大碗。民子观察小泷和调酒师的表情,直觉老人可能是饭店里的房客,此外,对方又以熟不拘礼的语气和小泷打招呼,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而且身上穿的西装也很体面。
“给我常喝的那种。”
老者抬起下巴向调酒师示意,只见调酒师毕恭毕敬地从酒柜上拿下一瓶干邑白兰地。
“小泷,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没啦,”小泷笑了笑,“新鲜事不是要问秦野先生您吗?您还是很忙吗?”
“忙哦!”
老者拿起调酒师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他瘦归瘦,但气色红润,皮肤也很光滑。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到处奔波呢!”
“这样很好啊!人若身体健康又忙碌,才是福气呀。”
“也许吧。”
“您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今天有件棘手的事要处理,跑了一趟工业俱乐部了解状况……”
那个姓秦野的男子在说话的同时,一双锐利的眼睛仍不时朝小泷身旁低着头的民子打量着。
“处理棘手的问题是您最擅长的本领。”小泷附和道。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哦,我说小泷啊,今天带女伴来的呀?”
“是啊。她是我的朋友……”小泷微笑地转头看着民子,“这位先生……我应该怎么介绍呢?他是秦野先生,在政坛上很吃得开。”
民子起身朝秦野行礼致意。秦野仍坐在椅子上,只是点点头说:
“我就是小泷说的来历不明的糟老头。我这麻烦人物赖在这家饭店已经两年了。请多多指教!”
他拿起调酒师递来盛满酒液的杯子,慢慢凑近唇边。
“对了,现在几点啦?”
“是的,”调酒师挽起袖子看表说,“快十点了。”
“您约了哪一位?”小泷问道。
“嗯,待会儿有个珠宝商要来,到时候免不了又要跟我推销别的什么东西。东西倒是不贵啦,所以我就买了,宝石还算普通。”
“秦野先生,”小泷对民子说,“很满意我们饭店,一住就是两年。不仅如此,他对珠宝也很有鉴赏眼光。”
“喂,小泷,”老者饮着盛有白兰地的酒杯说道,“你别把我捧上天,到时候再把我摔得四脚朝天。”
“我是说真的嘛。”
话声方落,酒吧的门又被推开了,一名年约三十五六岁、皮肤略黑的瘦小男子,提着一只黑色手提箱走了进来。男子发现秦野的身影,旋即态度恭谨地趋上前来。
“先生,我来了。”
“哦,带来啦?”
“是的,请您过目……”
“等一下你不要东拉西扯,又想塞别的东西给我。”
“不会啦,先生。这全是您要的珍品,其他珠宝商绝对找不到的。”
“拿出来看看。”
珠宝商也朝小泷点头打招呼,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天鹅绒方盒。他把盒子放在柜台上,啪的一声打开了按锁,掀开盒盖,黑色的盒内嵌着约莫十只戒指。
“先生,您要的是这个。”
珠宝商取出一只戒指给老者过目,从民子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小泷和调酒师的目光纷纷落在老者的手上。
“好漂亮的戒指,先生。”小泷探看了一下说道。
“连总经理都出言赞美了,先生,这绝对值得您买下。”
“这是什么宝石?”一名调酒师探头问道。
“这是红宝石之星。喏,你拿到灯下照照看,宝石中央会反射出像星光般耀眼的光芒。”
调酒师慎重地拿起那只红宝石戒指,在灯下照看着,不由得发出赞叹:“真的耶,反射的光芒就像夜晚的星光。”
“您要不要过来看看?”小泷转身问民子。
“可是我又不懂。”民子答道。
“哎呀,反正又不买,欣赏一下也不错啊!”
小泷从调酒师手中取过戒指,放在民子面前。老者依旧将两肘支在吧台上,若无其事地啜饮着白兰地。
民子拿起戒指欣赏——椭圆形红宝石嵌在白金戒台上,周围缀满碎钻。那只戒指约五克拉,在灯光的照射下,绽放出南十字星般的光芒。她着迷似的欣赏那只贵重的戒指。不过,这种贵重物与自己是无缘的。
“您觉得怎么样?”珠宝商不知何时站在民子身后,出声问道。
“这东西戴在手上,无论走到哪里,可都很有派头呀。”
“是啊,光看就令人赏心悦目。”
民子将戒指递给了小泷。小泷把戒指放在手心上把玩一番,再把它交还给旁边的老者。
“秦野先生,”珠宝商绕到老者身后,“您满意吗?这种顶级品您不会不要吧,这可是我引以自表的商品呢。”
“我不认为有那么好。”
秦野老先生仍旧双肘支在柜台上,啜饮着白兰地。
“话说回来,买下也没什么损失。”老者突然蹦出这句话。
“真的啊?”珠宝商赶紧点头道谢,“感谢您的捧场。这回真是好东西找到好买主,您运气真好。”
“走运的是你吧。”秦野说,“这东西值多少?”
“八十五万。”
“好贵哦。”
“您老是喊贵,要是您到其他店家洽买与此同等级的东西,他们会毫不客气就要开价一百万以上,毕竟这是五点三克拉的宝石戒指。我跟那些在高级地段开高级珠宝店的店家不同,我是中盘商,才能给您同行的优惠价。而且,我也以这样的价格批给其他店家,像这只红宝石之星已经接近原价了。”
“算六十万吧。”
“您砍得太狠啦,先生。”
“我付现金嘛。”
秦野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将搁在旁边的手提箱拉了过来。从他的动作来看,那只手提箱似乎沉甸甸的。秦野宽额的那双眼睛朝四周打量了一下。
“喂!”他唤住一名调酒师,“替我打开,里面有钞票,我懒得数,你帮我点数一下。”
秦野拿起手提箱,把它放在吧台上。那只泛旧的皮箱似乎已经使用多年,显得有些塌陷,与老者体面的形象极不协调。
“那我就依您的意思打开吧。各位,请仔细看我的动作,因为里面装着钞票,可容不得任何差错。”
调酒师轻轻把手提箱的锁扣按开,随即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响,手提箱被打开了,调酒师朝箱内瞧了一眼,不由得叫了一声。他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动作也应声停了下来。在手提箱的开缝处,露出了成沓万元面额的钞票。
“先、先生……”调酒师语声颤抖地说,“这里面装了这么多钱啊!”
不用说,在场者纷纷把视线投向手提箱里的钞票。民子也盯着那些刚从银行提领出来、束着白色封带、像砖块般堆砌的钞票。在一旁窥看的调酒师愕然地看着手提箱里的钞票与老者。秦野依然毫不在乎地啜饮白兰地。看来,小泷总经理及珠宝商并不像调酒师那么惊讶。小泷眯着眼微笑着,珠宝商也笑得很开心。
“先生,”调酒师问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啊,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你猜猜看。不过我强调一次,箱底铺的可不是报纸哦,小泷可以证明。”
“先生说得没错,”小泷总经理对调酒师说,“不信的话,你可以翻看一下。”
“我可不敢造次呢。真要这样做,我可是会一直发抖……到底有多少钱啊?”
“大概有一千万吧。”
“什么?一千万?”两名调酒师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帮我点数六十万给珠宝商。”
“先生,”珠宝商惊声说着,“六十万太少了,至少再加个三万。”
“是吗?好吧,那就再加三万。”
“谢谢。”
“山中,”小泷唤住其中一名调酒师,“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珠宝商也等不及了,你就算点给他吧。”
这个姓山中的调酒师诚惶诚恐地拿出一沓钞票。
“一沓有几张?”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一百张嘛!”小泷总经理代为回答。
“那么,我就点数六十三张给他吗?”
“嗯,因为刚从银行提领出来,你得拆掉封带数数看。”这次换秦野如此吩咐调酒师。
调酒师依指示拆掉封带点数,但他的指尖微颤,数到第三十张时却数错,不得不又从头开始。
“不行啦。”他把一沓钞票还给秦野说,“我们平常没拿过这么多钱,很难数正确。”
“唉,真没办法。小泷,你来数吧。”
“我吗?”
“要不然请你身旁的女伴来数也行?”
“说得也是。”
总经理转身对民子说:“喏,听到秦野先生说的了吧,您也来帮忙数数吧。”
民子点点头
,从小泷手中接下拆掉封带的一沓万元钞票。
“噢,动作蛮灵巧的嘛。”小泷望着民子点数钞票的熟练动作说道。
民子正确地点数完毕。
“没错……哎呀,”民子转向小泷说,“因为钱不是我的,所以点数起来很轻松。如果是给我的,我肯定像调酒师先生那样,怎么数都会数错。”
“您说得对!”珠宝商在后面补充道,“这就像银行职员点数客户的钞票一样,因为不是自己的钱,所以心情很平静。我就算收下这些钱,最后还是得全部交给老板呢……那么,我就不客气数数看看啰。”
珠宝商接过钱之后,就像银行收纳员那样熟练地把钱摊成扇状点数起来。
民子凝视着躬身靠着吧台的老者的侧脸。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泛旧的手提箱里装着一千万的巨款,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况且又没有上锁,真令人匪夷所思。
“秦野先生,”珠宝商把钱收下后,频频向老者致谢,“金额无误,感谢您的惠顾。”
秦野伸手拿起水杯,不吭一声地点点头。“那么,先生,后会有期了。请问您下回什么时候方便?”
“你不必来了。反正我也没那么多地方送钻戒。”
“谢谢!嘿嘿嘿……”珠宝商作势抱头笑着,“那么,下回我会趁您心情好的时候再过来。”
珠宝商跟在场的其他人道别之后,匆忙地离去了。
“秦野先生,”小泷用杯底敲了敲吧台说,“您那里还是生意兴隆呀。”
“哼,钱啊?”秦野略显挖苦地说,“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吗?”
小泷抿着嘴笑道:“你只要去个地方,钱要多少就能搬多少。一般人可没这个能耐。”
“我也穷过。我说小泷啊,人要成功靠的是机会。讲白一点,只要好好把握机会,往后就像坐云霄飞车般让你忙得眼花缭乱,而且只会好运不断。”
秦野这个宽额男子看向小泷,深陷的眼窝边堆着皱纹。
“只要抓住机会,要像我这样有钱也不成问题。只不过,你得随时做好准备,能不能适时地把握时机,全看你平时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秦野像训示般地说着,拿起手提箱扣上了锁扣。
“那么,我回房去了。”
“啊,是吗?”
小泷从椅子上起身,民子也跟着站起来,两名调酒师也站挺朝他点头敬礼。
“抱歉!”秦野朝小泷身旁向他鞠躬致意的民子点点头,一只手拎起手提箱,接着便推门离去了。
“对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小泷对民子说道。
“哎呀,我真是失礼,竟然打扰您这么久。”
“那么,我送您到门口。”
“不用了,这样我会过意不去。”
“不会啦,反正我本来就得到柜台,一点也不麻烦。”
他们俩步出小酒吧,沿着很短的阶梯走了上来。
“怎么样?有没有稍微吓到?”小泷转脸问民子。
“您是说刚才那位秦野先生吗?”
“是的。他是个有钱的富豪。手提箱里装满成沓钞票,而且还在众人面前要我替他数钱……这是他的兴趣。刚开始我也很惊讶,最近总算摸清楚他的嗜好了。”
小泷来到大厅,这才感受到外面射进来的光线。
“您一定很纳闷他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钞票吧。”
“嗯,那是……”
“坦白说,我也不清楚。话虽如此,他可不是黑道老大,也不是老千骗子,那些钱是正当取得的。”
“他在哪里高就?”
“他在咱们这里续住了两年,可我不太清楚他的背景。不过,他在许多大人物面前很吃得开倒是事实。”
语毕,两人便在柜台前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