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女首领阿赫萝曾经名噪一时。
据说除了她以外,她父亲原本还有其他两个儿子,只是莫名其妙的,她这两个哥哥都没活到成年就夭折了。阿赫萝的父亲只好把她嫁给了部落里的一个勇士,死后让女婿当了首领。
可惜她的死鸟老爹老眼昏花了一辈子,临死也看走了眼,没看出来他的女婿是个不顶用的东西,老首领死后没有三年,女儿和女婿便一个被窝里反了。
阿赫萝不动声色地架空了他丈夫的权力后,血洗了她自己的部落,之后雷霆手段软禁了她的丈夫,从此自立为首领。
她带着她的部落征战极北,仿佛骨子就流着好战的血,虽然此时还没能征服极北,但极北女王的名声却已经传到了南北两个兽人大陆。
阿赫萝原本打得是黑吃黑的主意,鸟人向来善于藏匿,在山溪发现他们之前,阿赫萝就已经打探清楚了此地的地形,她本意是将山洞中的兽人引出来,然后偷偷地跟着他们回去,夜袭干掉这些兽人,好自己占领山洞,却没想到华沂这个年轻的兽人首领主动接纳了他们,还识破了躲藏在空中的有翼兽人。
陆地兽人在打猎方面,的确是比有翼兽人的优势大得多,阿赫萝横行极北十几年,从来是下得去狠手,也交得起朋友,知道怎么样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在阿叶闪闪发光的注视下,分了大半的草药给兽人部落,有翼兽人的药材稀有而有效,两服药下去,长安便退烧,能四处走动了。
华沂对阿赫萝的态度立刻真诚了不少。
至于鲛人,则依然是完全无法沟通的。
据说鲛人的喉咙与耳朵和其他种族都不一样,他们的喉咙能发出的音十分有限,听在兽人耳朵里,从头到尾就只是“啊啊啊啊”一个声调,只有他们的同类能分辨出那都一样的声音里面细微的区别。
三天后,索莱木等人回归,连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仿佛无所不知的索莱木,都对这个“啊啊啊”束手无策。
“啊啊啊”还有点贱,自从他被长安打哭了一次以后,从此便仿佛缠上了长安,跟屁虫一样,从早跟到晚,吃饭也跟着,教路达练刀也跟着,如果不是华沂给了他一脚,恐怕就连晚上睡觉,他也要窝到长安身边。
不知是鲛人全体都智力有限,还是“啊啊啊”被什么玩意撞坏了脑子,他就像个小崽子,情绪表达非常直白,高兴了就哈哈大笑,不高兴了就哇哇大哭,笑起来不停,哭起来也没完。
终于,在长安这场要命的伤风好利落了以后,华沂对这个不要脸的“啊啊啊”实在是忍无可忍,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长安拎上了山。
索莱木与卡佐在海边巡视数日,发现海水每天都在往上涨,黄昏的时候又会退下去,不少海里的东西都被冲上了岸,兽人们因此不再下海,只在岸边捡漏便收获不少。
连近海的珊瑚都像水草一样,捡了一茬又一茬。只是眼下谁也没有人有心思摆弄这些平时也算价值连城的东西。
索莱木忧心忡忡,总觉得大海里似乎有一种极大的能量,跃跃欲试地等着爆发——只是大海太大,大陆也太大,不知道会爆发到哪里。
因此他叫人紧急在近海的山头上用大石头和木材盖了个临时的小房子,作为岗哨,令兽人与同住的有翼兽人派人轮班上去,随时警惕海里的动静。
小屋边边角角都用了兽皮封上,以防漏风,屋里十分简陋,只有个临时挖出来的地灶坑,灶坑旁边有兽皮扑在地上,算是睡人用。
傍晚的时候,华沂生火,细心地烤着几条大鱼,长安便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屋子里静谧得只有木柴噼啪的声音,以及屋外传来的海声。
那声音让华沂有种两个人一起到了天尽头的错觉。
没人问,长安很少主动开口,于是华沂挪了挪屁股,没话找话地问道:“今天早晨,洛桐怎么把他那宝贝儿子给打了?”
长安道:“洛桐想让他儿子和路达一起学刀,问我肯不肯教。”
洛桐的腿上拖得时间太长了,整天用毯子盖住看不见,其实里面烂得都能看见骨头了,连阿赫萝看了也说没有办法——除非把腿整个锯断,或许能保住他一命。
“结果他儿子被逼得难得跟我说一句话,”长安添了一点柴禾,脸上露出些许微妙的表情,“他说不想学怎么杀人,也不敢,他就想学怎么装刀柄……这个我可不会。”
华沂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这个胸怀‘大志’的小家伙,跟我小时候倒是有点像。”
长安见鱼已经烤熟了,便拿起来开始啃:“你小时候也想学怎么装刀柄?”
“那倒没有。”华沂道,“我小时候想长大以后跟着狩猎队每日出去打猎。”
长安茫然不解——在他看来,他们现在做的就是狩猎队的事。
“首领的儿子和别人不一样,长大以后不是首领就是长老,将来是手握着权力的人,哪能和别人一样去狩猎?”
长安吃得腮帮子上都是灰,华沂见了,口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轻声解释道:“现在我们忙着逃命,什么都没有,但是过了这一冬,天气总会缓和过来,日子不难过了,到时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单是威而不重,怎么压制得了手里的权力?你自然要拿出尊贵气度来,狩猎耕种的事,不是首领长老的活。”
长安听了,仔细地想了一阵子,还是不懂,所幸他从来想不通就拉倒,绝不会像索莱木那样钻牛角尖。
他拉倒了,华沂却不肯放过他,男人的口气虽然依然柔和,目光中却带了说不清的复杂和审视,意有所指地问道:“比如你,如果你将来一呼百应,一句话放下来,有得是人帮你做事,但是偏偏有别人想抢你手里的这份权力,你会怎样?”
长安反问道:“我说一句话叫别人帮我做事,那我干什么?”
华沂看着他的眼睛:“你什么都不用干,只用享受别人对你的恭恭敬敬就可以。”
长安三下五除二把一条鱼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大骨头架子,丢在地灶坑里面,随手抹了抹嘴,拿起了第二条,一点也不在意地说道:“哪有那样的事?你做梦呢。”
他用尖尖的小虎牙利落地撕下鱼皮,烫得话音也含糊不清,却难得好为人师,口气分明是把华沂当成了他的小奴隶路达教育:“人人经过的路边张的果子,如果好好的没人摘,那肯定不是酸的就是有毒的。一报还一报才能长久,否则就好比一个木桩,你老是往一边推,它自然站不了多长时间就倒了。”
华沂苦笑一声,伸手将他脸上的灰抹去:“哪里有那么简单,行吧,你还小呢,以后就明白了。”
长安躲了一下,嘟囔道:“我说得哪不对?”
华沂哑然了一会,确实,也说不出他哪里不对。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对长安道:“我有个亲哥哥,从小待我很好,有一天,他听说我阿爹想让我娶另一个部落的首领女儿,便认为阿爹这是想让我继承首领,于是他便带着他的人,把我的阿爹和其他几个哥哥全部都杀了。”
他说得平平淡淡,长安却听得呆住了,连鱼肉也忘了嚼。
“他本来也想杀我,但是我跑了。”华沂伸手去摸长安的头发,动作亲昵,说得话却叫人发寒,“你瞧,你说得也不算错,一报还一报,他想得到首领之位,便要先弑父杀兄,可是弑父杀兄这事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他心里几十年如一日,对我们没有一点感情,像宰猪一样,一刀一个,杀了便杀了,这些累累赘赘的兄弟骨肉,哪有部落首领的宝座好?”
他说的话在长安看来是闻所未闻、简直匪夷所思。华沂见他愣愣的,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往干净的雪地上踩脏脚印一样。雪地上干干净净,好看极了,可是顽童却总要挑别人没踩过的地方去踩上一脚,踩完即觉得可惜心疼,又觉得畅快高兴。
他这样想着,猝不及防间,突然一把搂过长安的脖子,长安毫无防备,被他大力一捞,直撞进了他的怀里,然后男人即使寒风里也依然火热的气息笼罩上来,带着一点强迫与侵略的意思,附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