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漾, 你回来啦,”小白正啃着后院的灵草,远远瞧见辛漾身影,高兴地变回人身跑向她:“怎么样, 这次学会了吗。”
辛漾两根食指缠在了一起, 无声地摇摇头。
小白这才发觉她情绪有些低落, 试探着道:“小漾, 你怎么了, 是不是……被尊上骂了?”
辛漾仍是摇头,低声道:“师父正与神女大人商量事情,让我先回来了。”
小白见她脸色不对,蹲下身道:“小漾, 你不高兴啊?”
辛漾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她也不是不高兴, 只是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有些闷闷的。
师父总教导她要与人为善, 不能心怀恶意,所以即便绿桑公主那样对她, 她也是不计较的。
生辰宴上的事她早便不在乎了, 如果师父想放过绿桑公主, 她肯定是赞成的,可今日, 师父根本没问她的意见。
她当时看得清楚, 天帝和天后娘娘也求情了,却被师父一口回绝,可神女大人未经师父同意,便私自将绿桑公主放出来, 师父不但没生气,反而轻易答应了神女大人的要求!
原来神女大人在师父心中竟与旁人这般不同么?
一想到这点,辛漾便止不住地难受,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着什么。
“嗡嗡嗡……”忽然她腰间的破尘鞭一阵抖动,“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在空中玩着花样转两圈,最后回到辛漾面前,讨好地蹭了蹭她圆润的脸颊。
辛漾心里一阵柔软,扬起笑脸起身握住破尘。
这是师父送她的法器,最是与她心意相通,不管啦,总之她能够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就够啦!
嗯……她一定要努力修炼,早日修成仙身!
这样想着,辛漾又鼓起了斗志,为自己打了打气,然后重新拿出那本被磨破了封皮的心法,磕磕巴巴背了起来。
小白眼瞧着她的变化,一脸迷茫,小漾今天好奇怪呀……
另一边,偌大的落尘殿只剩了尧音和洛华两人。
尧音站在临近大门的一角,尽管这已是整个殿内距洛华最远的位置,可她仍旧止不住心中涌上来的丝丝畏惧。
这种畏惧如蛆附骨,深入脊髓,仿佛一块巨大无比的阴影,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是与他单独相处时,那感觉愈发强烈,如潮水般蔓延全身各处,直直逼得她喘不过气起来。
分明是如此霁月般的容颜,却硬生生被她幻化成世间最可怕的恶魔,再也找不回初时的悸动。
“不知尊上找小神何事?”尧音强压下心头恐惧,尽量平和道。
“先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尧音不敢看他,却也没依言动手,账,还是要两清的。
洛华见此,眉目微沉,黑眸凝视着她:“尧尧,你是不是动用过昆仑神镜。”
尧音眼皮狠狠一跳:“没有。”
“没有?”洛华起身,绕过案台欲走向她,可尧音如惊蛰般下意识退后数步,险些摔出殿外。
洛华骤然顿住步伐,原本还算得上温淡的脸色一点点转为不可言说的沉冷,殿内一时陷入难言的压抑。
“既然这般怕我,怎么还敢对我说谎。”他白袍微浮,衣袂轻摆,一步步走向她:“《上古卷--神女一族》中记载,启动上古禁术,则可用昆仑镜回溯过去,逆转未来,所以,你的心头血便是用在了此处么。”
尧音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恐,竟是一个转身,便要朝外奔逃。
然而下一刻,却天旋地转般落入他怀中,他捏着她下颚,目光如炬:“你觉得,你又能跑去哪里。”
尧音被迫与他对视,眸中溢满无尽的惶然与乞求:“尊上,你放过我吧,我也曾救过你性命不是吗,你就当还我一命,你,你我从此两清,我……”
她话未说完,却见他忽而抬手,掌心缓缓覆上她双眸,紧接着,他的气息倾泻而下,凉淡的唇瓣贴上她干涩嘴角,而后便是不顾一切地碾/磨撕/咬,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连日来积累的沉怒,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尧音眼前一片黑暗,拼命想要挣扎,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脑中一时钝痛无比,意识也越来越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掠过一声沉哑的低吟:
“尧尧,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
月宫
青离与墨月相对而坐,玉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你不是说没空么。”墨月捻一颗黑子落下,不忘喂一旁乖乖张着嘴巴的小狮子一口仙器残片。
青离看着对面一人一狮的互动,淡淡移开目光:“尊上将古卷还回来了吗?”
墨月抬了抬眼:“就知道你惦记着这个,”说着广袖一挥,几卷泛着微黄光芒的古书闪现在青离眼前:“只还回了一部分,你先拿去看吧。”
青离毫不客气地收下,顿了顿,又道:“天后来过你这儿了么。”
墨月挑挑眉:“她也去找过你了?”
青离不再说话,答案显而易见,墨月哂笑一声,天帝天后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再三叮嘱尊上届时也会授课,不就是在提醒他们也应自觉一点么,可惜啊,他还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向来笃信修仙问道这种事,主要还得看天赋,正所谓命中有时自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星宿命格,天道轮回,本就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若无强大的外力,又怎会轻易改变?
有高人引导,只是加快修炼的步伐罢了。
墨月望向青离,正色道:“你不必在太意天后的话,若不想去,无人能强/迫你。”
以他们的地位,即便是尊上,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我知道,”谈话间,青离落下一颗白子:“墨月,你觉得……尧音神女如何?”
“尧音神女?”墨月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什么叫我觉得她如何?”
青离只瞟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是指命格方面。”
因为聚灵鼎的缘故,他最近正慎重考虑尧音那日所提的条件,倒也没有什么过分之处,在他眼中,聚灵鼎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可他不明白的是,她为何特意规定期限为两百年,难道她知道自己未来两百年内将有大劫降临?
“你要她的命格做什么。”墨月安抚住嗷嗷待哺的小狮子,继续问道。
青离面无表情堵住他棋盘上的退路:“你何时这般爱管闲事了。”
墨月眯眼,星眸讳莫:“实话告诉你,你与她的缘分,且有一段。”
青离指尖一顿:“说具体点儿。”
墨月摇摇头:“言尽于此,至于她的命格,我也没有完全看透。”
准确地说,是最近出现了太多变数,墨石如此,青离如此,尧音亦然。
还有尊上师徒,原本尊上的命格他是无法参破的,但近日他总看见一些模糊的画面--轩辕神剑,白衣染血……
而尊上的徒弟则更是前路未卜,一个身负煞气的女娲后人,即便有尊上护着,也不一定全然无恙……
墨月微微敛眉,待银月盘出来后再看吧,他虽可窥测天机,却不可逆天而行,且命格之事原本就妙不可言,既已出现变数,往后便更是莫测。
“该你了。”青离冷不丁开口,墨月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棋盘,却见白子优势尽显,成围剿之态。
墨月凝眉半晌,不紧不慢落下一颗黑子:“青离,容我多一句嘴,凡是过犹不及,情爱亦是如此。”
青离抬眼:“你怎么又提起这个。”类似的话他近一阵已经说过好几回了。
“随口说说而已,”墨月瞥过他:“当年你痴情的模样我至今记忆犹新。”
青离呵嗤一声:“你的记性未免太好。”
面对他的讽刺,墨月也不恼,只轻笑道:“见过你那副鬼样子,哪里还敢轻易忘记。”
当年青离那场情劫,当真是看得他惊心动魄。
那时候天道给出了明示,他顺着线索找到此人,第一次相见便是他以区区凡体,孤身一人闯入妖界忘川时的情景:
少年一袭鸦青道袍,浑身上下浸满斑斑血迹,目光如隼,冷若冰霜,携卷着毁天灭地之势,屠尽忘川众妖……
“你快输了。”青离没再反驳,只冷冷开口。
“那可未必。”墨月顺着小狮子的金毛,道:“这盘若成平局,便再给我一些仙器吧,墨石胃口大得很。”
青离面色毫无波澜:“不给。”
“嗷嗷……”小狮子委屈地叫唤起来。
墨月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急什么,好好看着我是如何赢他的。”
*
尧音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在梦中,她又完完整整见证了一次洛华与辛漾的生死虐恋,而不同的是,最后的最后,洛华竟主动吻/上了她--边吻边缓缓取出她的心头之血。
他就那样看着她不可置信的双眸,如春风般温柔,如细雨般缱/绻。
那素白修长的手指沾满腥红血迹,可他的面容却是无尽悲悯:“尧尧,小漾元魂已伤,必须回归神位。”
“尧尧,对不起。”
“……”
瞬间头痛欲裂,尧音猛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在落尘殿内。
尧音皱了皱眉,她为何在落尘殿?
她记得绿桑道完歉后,洛华留下她,说有事同她商议,然后便提到了昆仑神镜,再然后……她被吓晕过去了?
尧音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她对洛华究竟是怕到何种地步,连同他说个话都能给吓晕过去?
“尧尧,”正兀自想着,殿外忽而传来熟悉的声音,心跳瞬间失了半拍,蓦地抬头,只见门檐处那人正端着一个青白玉碗,逆光而立:
“好些了么?”他抬步走进,恰如梦中那般温柔缱绻。
尧音下意识护住心口,讷讷往后挪移两步:“尊上。”
洛华滞了滞,将玉碗搁置在案几上:“尧尧,过来喝药。”
她死死僵立在原地:“尊上,小神该回莺峦院了。”
洛华淡淡点头:“嗯,喝完了就回去吧。”
尧音颤抖着,最终抬起手,将玉碗隔空吸附过来,也不看那黑漆漆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尊上,小神告辞。”
她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避开他低头匆匆往外走,却在即将离开之际,一下被人捉住了手腕。
“昆仑镜一事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只是尧尧,你非要和我如此生疏吗。”
尧音想抽回自己的手,面色如纸般苍白:“尊上贵为神尊,自然是与我等不同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良久后,洛华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还在为小漾的事生气。”
那日华清仙境,没能第一时间救下她是他的过错,眼睁睁见她受伤,他心中之痛不会比她少半分,以前因为小漾的缘故,他们冷战多年,可如今她重伤在身,怎的还可如此任性妄为?
小漾是他的徒弟,她是他结下阴阳双生契的妻子,她们二人他都会好生护着,然她何以对他惧怕至此?
那样惶恐的眼神,他再也不想从她双眸中看到。
“不是。”尧音回答得很果断:“小神早便说过,尊上与令徒的事情,小神没有资格管。”
她停顿半晌,又道:“小神只是希望能早日与尊上解除阴阳双生契,毕竟有这契约一天,我与尊上还需担个夫妻之名,做一对同生共死的仙侣,正如尊上所言,小神如今法力尽失,日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怕是会连累尊上。”
虽然以洛华的修为,也不见得会受多大的牵连,但影响肯定是有影响的。
四周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洛华眉目深凝,紧锁她微颔侧颜:“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尧音屏住呼吸,手腕被勒得越来越紧,她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恐惧,抬目对上他墨色瞳眸:“字字肺腑,绝无虚言。”
字字肺腑,绝无虚言……洛华眼底隐隐发红,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正渐渐滋生蔓延,痛欲蚀骨,令他几欲落荒而逃。
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眨眼间,他身形已移至大殿门口,背影修长,负手而立,嗓音似月华般寒凉:
“你什么时候把昆仑镜的事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与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