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当然是没能游成的。
秦皇拎着小崽子出去的时候,赵高正拦着小公子胡亥。
十岁的小少年泪眼汪汪,表情倔强下巴仰得高高的,怒火交加,叉着腰站在殿前:“高叔叔,我要见父皇!”
“见朕如何?”
少年冷不丁听见父皇威严的声音,仰头一看,父皇怀里抱着个小粉团子,正朝这走来。
他噎了下,下意识有些紧张害怕。
他自生来天之骄子,父皇乃全天下最强大的君主,秦国是最强的国家,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叫他害怕,唯有一人,那便是他又敬又怕的父皇。
少年瑟缩了下肩膀,气焰怂了大半儿,底气不足半哼道:“来、来找父皇问功课……”
说完还不忘偷偷抬眸瞪了眼父皇怀里的小团团,就是这个小坏蛋才刚生出来就跟他抢父皇,他跟她势不两立!
正巧被秦皇抓个正着,连忙低头下去看着脚尖。
男人复述了一遍,“功课?”
赵高忍不住默默退后了几步,小公子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说功课,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笑话,全天下都知道胡亥小公子最不爱学习!
要不是他是皇上的儿子,宫里最受宠的小皇子,没哪个先生愿意教他的,负责授课的上大夫都烦死他了,三天两头要找陛下打小报告,说小公子又如何如何。
说起念书,那简直天生跟胡亥有仇,平日里秦皇要是被上大夫烦得不耐,随口招来小儿子问上两句,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还问功课?
秦皇冷笑了下,“九章算术学会了吗?上月先生教下来的字会写了吗?”
比起长公子扶苏胡亥简直是个学渣中的战斗机,他到现在启蒙之时至今的字都还没认全呢,兴许认了,但不会写。
一听父皇接连三问,他哭丧着一张脸,暗悔自个儿老鼠胆叫父皇一吓,把最讨厌的功课给搬出来了。
少年结结巴巴,双手搅在一起拧成小麻花,嘟囔:“可、可能会了吧……”
还嘴硬。
叫父皇一打岔,问到死穴功课上,少年瞬间没了刚才的一腔怒火,也忘了是因什么何来,直想就地滚远,叫父皇不要注意到他。
就在此时,一声软乎乎的哼唧声响起,少年抬头看去,父皇怀中的团子不知何时转了个头,还伸了一只小胖手出来,短得几乎不分明的小手指对着他,软软竖起了……中指?
那天真无辜的睡颜朝着他,正吐着奶泡泡,睡得正香。
胡亥:“……!”
少年气炸了,握紧了拳头,别的不用多说,亲妹妹又咋地?
打从这一照面,胡亥就决定了以后要叫这小胖团子吃些苦头,竟然敢鄙视他?
他会当个好哥哥的,会好好教她何为兄长,当妹妹要乖乖的,不跟他抢父皇,还要学会孝敬哥哥,这才是好妹妹。
秦皇是何人?能不知道兄妹俩的眉眼官司?
胖团子在他怀中装着睡还使坏,把头一回当哥哥的胡亥气得险些爆炸,要不是他在这儿,这小牛犊子该暴走了。
尽管如此,秦皇心里仍想,这小碎娃子身为男子汉,气量心胸忒小了些,是有些宠坏了,是该叫他体验体验怎样当个好男子,好兄长。
胡亥讨父皇欢心不成,想教训教训小坏蛋不成,还让父皇教训了一顿红着一双眼跑出了皇宫,他要去找大哥,叫他来评评理,叫大哥为他做主!
跟班的小太监在后面喊,“小公子您慢些跑,马还骑不啦?”
也是,光靠腿跑出去,有些为难四肢疲懒的小胡亥了,他又转回去要骑马出宫,小太监又喊:“扶苏殿下近日被皇上派了差事,正忙着呢,您过去怕会打扰殿下办公,要让皇上知道了恐怕……”还得训您。
胡亥带着哭音的大嗓门一囔,“要你管!本公子就要大哥做主!”
呜呜,父皇不爱我了!胡亥越想越伤心,红色的小马驹骑得飞快。
四下寂静时,秦皇捏了捏小鸡崽儿的小鼻子,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气音,半是冷哼半是笑意,“人都走了,还装?”
团子眼睛滴溜滴溜转,过了会儿才睁开眼睛,与低着头捏她鼻子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这是秦皇第一次面对面正眼看见小崽子睁开眼的模样,他不由眯了眯眼,刚才崽子睁眼之际,他好似出现了错觉,仿佛看见了那双眼睛里金光涟漪,漂亮威严。
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又来了,油然而生的亲昵,熟悉,愧疚、疼爱,就像、就像这本该就是他的女儿,他的血脉。
然错觉只是一时,那双漂亮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天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了什么。
过了会儿,崽子将小脑袋转向一边,秦皇发誓他没看错,他似乎在小崽子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嫌弃?
嫌弃?
是他秦皇嬴政不够英俊,还是他不够威严高大?嫌弃他?
有时候被狗腿子们(朝臣)捧久了还真会惯出一个傲慢君主来,秦皇便是如此,他私以为自个儿是天下第一好男儿,别说给崽子当爹,给她当祖宗都是给她长脸!
小崽子嫌弃他?
秦皇伸手将小崽子胖脸转了过来,低头凑近了,恶狠狠有一丝凶,“叫父皇。”
“要不,叫爹。”
小崽子紧紧着小嘴巴不说话。
秦皇也没放弃,他低头思索自语,“莫非是还不会说话?也罢,刚出生的小鸡崽儿是不会讲话,是朕勉强了。”
不知道是被父皇鄙视了给刺激的还是那句小鸡崽儿,下一刻,秦皇便听见一声笨拙的软糯的叠音,奶声奶气好似那最软和的汤圆包,“父、父父。”
小龙崽先前几次穿越时机都不大对,只身下界并非投胎,压根没学过人族的语言,更不懂张口怎么说话,尽管她听过无数次,要说龙语龙吟她倒是会上几句,这是来自父亲血脉中的传承。
因而第一次开口说话,她在嘴里反复默念了多遍,才磕磕绊绊地学了出来,学完还不大满意,紧紧皱着小眉头,一脸不开心。
秦皇却将小龙崽的心思理解为害羞。
他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只觉得许久没这么痛快过,不过是来自小崽子一声笨拙的父父竟叫他如同得了稀世珍宝一般快活。
就好像……在不知道的角落里,那些沉眠中在记忆中的遗憾、亏欠、渴望被一一填满。
叫他心情满足,快活。
守在殿外的赵高和宫人陡然一惊,陛下笑了?笑得这么爽朗豪放?
他们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只觉得天意难测,自打今天小公主出声,陛下笑了几回?破例了几次?这一次最夸张。
他捏了捏小崽子的脸蛋,这一次最轻,“不会说话没关系,以后父皇教你。”
小龙崽觉得被龙父嘲笑了,不满地哼一声,将小脑袋转向另一边。
日落时分。
赵高进来请皇上用晚膳,便见皇上边上放着个竹筐小摇篮,里头放着小公主,小公主睡得正香,小脸上红扑扑的,两只手放在脑袋上握得紧紧的。
他放轻了声音,“陛下,该用晚膳?”
男人放下笔,从案上抬头,看了眼边上的小摇篮,竹筐里的小崽子已然沉沉入睡。
他皱着眉头,“这么爱睡?”
小崽子粘人,午时他要批阅奏折,这崽子愣是紧紧抓着他袖子不放,彼时他心情正好,便让宫人拿来摇篮将小崽子放自己边上睡着。
赵高笑了下道:“公主还小,最需睡眠,陛下无需担忧。”
秦皇吃完晚饭回了寝宫,小崽子仍睡着,他让奶娘备着奶随时等候召唤,也没喊醒崽子,顺其自然入睡,小崽子的小摇篮就放他大床边上,呼吸间就着微微的香甜的奶香,秦皇出乎意料入睡得极快,睡得极好。
直到半夜身上一重,脸上被一双小肉手用力捏着。
他还没睁眼下意识摸了床头上的刀,等恢复意识时刀正架在趴他胸口上的崽子脖子上。
一道震天响的婴儿哭声从秦皇寝宫传出去,惊醒了守夜的宫人,不一会儿天轰隆打了几声响雷,豆大的雨滴答滴答落了下来。
崽子被吓哭了。
秦皇愣了下。
那颗坚硬似铁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微妙的心虚和歉意,那把从来不离身的刀被他扔得远远的,干巴巴解释:“是那把刀不听话,朕都扔了……”
崽子仍旧哭得大声,哇哇的好不伤心。
从没安慰过人,更没安慰过软了吧唧又胆小的小崽子,秦皇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更凶了,他试图让崽子停下来,“要不,你打打那把刀?”
“朕帮你揍它也行。”
小小一团的崽子趴在秦皇身上,抽抽噎噎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她迷糊的小奶音从他胸口处传出来,“打、打父父。”
下一刻,软乎乎的巴掌落在他脸上,连着来了两下,小崽子还挺懂得匀称的,打完后才抽噎着说:“打、打好了。”
小奶音里依稀带着报仇后的满足。
嬴政:“……”
这辈子没安慰过崽,没叫人骑在身上,更没被“打”过脸的秦皇陛下觉得崽子是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