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晨夫妇站在大门前。
孩子们都在房子里。
“幽灵”和尤索福头戴滑雪面罩,手枪插在腰间,快步走过坚尼街。他感觉亢奋,这是每当他展开杀戮之前必有的感觉。尽管此时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但他知道,待会儿等他提枪射击时,手自然就会稳定下来了,
他又想到吴启晨的女儿。十七八岁………长得很美。他要………
突然间,街上响起一声震耳的爆炸声,一颗子弹呼啸而来,击中一辆停在“幽灵”身后路边的汽车。车上的警报器顿时发出鸣响。
“怎么搞的,”某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声,“是谁开枪?”
“幽灵”和尤索福立刻止步蹲下。他们同时举起枪,搜寻街道上的攻击者。
“妈的,”另一个声音叫道,“先别开火!”
又一个声音说:“是哪个混蛋……”
吴启晨夫妇也停住开门动作,一起卧倒在人行道上。
一个男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关安!不许动!我们是美国移民局!”第二声枪响跟在这句话后面传出——似乎是由说话的那个男人那里射出的——路旁另一辆车的窗户玻璃顿时爆成碎片四散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幽灵”的心狂跳不已。他趴在地上不停后退,一边举起他的枪,寻找街上的目标。移民局的人怎么会来了?为什么?
“我们上当了,”他对尤索福吼道,“快回车上去!”
坚尼街此时一片混乱。喊叫声此起彼落,附近的路人和商家店员全都蹲下寻找掩蔽。在街上不远处,有两辆白色货运车的车门打开了,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女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各式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连趴在地上的吴启晨夫妇也拔出了手枪!男人从手中的购物袋拿出一把自动手枪,女的也从运动服的口袋中掏出了武器………“幽灵”这才恍然大悟,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吴启晨夫妇。而是两名换上吴启晨夫妇衣服的华裔警察或移民局工作人员。看来,警方已找到那对夫妻,并派人埋伏在这四周,只等着引诱他出来,“放下武器!”伪装成吴启晨的那个男人朝他喊道。
“幽灵”胡乱开了五六枪,以让众人趴下并制造恐慌。他还射破了一扇珠宝店的橱窗,让街上再多出一阵警报器的声响,以增加更多混乱。
留在驾驶座上的土耳其人打开车门,开始朝白色货运车开火。在坚尼街那端的警察全都奔跑着,四散开来寻找掩护和目标嫌犯。
当“幽灵”退回,蹲在他的车旁时,他听见有人叫道,“谁开枪?………支援还没到位………妈的到底是怎么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心街上的人!”
在吴启晨住处的门口,有个惊慌失措的司机正想加速离开枪击现场。“幽灵”朝这辆车的前座开了两枪。车窗玻璃碎了,这辆车滑向一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排汽车。
“关安,”扩音器又传来喊话的声音,但这次说话的人换了一个,“我们是联邦调查局,放下你的………”
他起身朝声音的来源处开了两枪,立刻上了开拓者休闲旅行车。那位土耳其人也跟着上了车:“卡什卡里!他还在里面!”尤索福叫道,扭头头示意着吴启晨的住处——第三个土耳其人还在里面等待的地方。
“他要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幽灵”吼道,“明白吗?不能等他了。”
尤索福点点头。当“幽灵”扭转钥匙发动汽车时,他注意到街边有一名原本在驱赶旁观者后退寻找掩蔽的警察,从一排汽车后面跳了出来。他举起手枪,瞄准了他们这辆车。
“趴下!”“幽灵”喊道。这名警察连开了几枪。车上的三个人全压低身子,以为挡风玻璃会马上碎裂爆开。
然而,他们听见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响亮叮咚声。这名警察连开了八九枪,全瞄准这辆车子的头部。在哐当一声巨响后,车子的风扇叶片被击碎了,射入了引擎的其他部位。这辆车顿时发出尖锐的嘎吱声,有蒸气从裂开的散热器喷了出来。旋即,车子便熄火了。
“下车!”“幽灵”下令。他跳出车外,朝那名警察开了几枪,逼他退到那排汽车之后。
他们三个人蹲低身子躲在人行道旁。一时之间,街上安静了下来。警方和联邦特工已经停止开火,或许是在等待支援的人赶到——远方传来更多警车的尖鸣声,似乎有大量警力正全速朝坚尼街的方向而来。
“放下武器,站起来,”警方的扩音器又传出喊话声,“关安,放下武器!”
“幽灵”不理会喊话的人,只把汗湿的双手在裤管上抹了抹,然后拿出一个新弹匣塞进他的五一式手枪。他看向身后:“从这边走!”他跳了起来,朝警方连开了几枪,然后闪进他们身后的一家鱼货商店。店里有几个顾客和店员,躲在鳗鱼货柜、食品陈列架和冷冻箱旁。“幽灵”和那两个土耳其人直接奔进商店后面的巷子,在此看见一辆货车和一位站在车旁的老人。老人看见他们手上的枪和面罩,便立即跪了下来,抬起双臂呜咽求饶:“别杀我!求求你!我还有家人………”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变成了啜泣。
“上去!”“幽灵”对那两个土耳其人喊,他们便立刻跳上了货车。蛇头“幽灵”回头望向商店门口,看见几名警员正小心翼翼地向这家鱼店靠近。他马上转身,朝他们的方向开了几枪。警员们立即四散寻找掩蔽。
在他转身回来时,不禁呆了一下。那个老人竟然抓起一把长长的鱼刀,朝他上前了一步。
接着,他停下脚步,恐惧地直眨着眼睛。“幽灵”压低手枪,对准老人布满斑点的前额。老人的鱼刀掉在脚边湿漉漉的鹅卵石上,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后,阿米莉亚·萨克斯抵达了现场。她手里拿着枪,直奔吴启晨的住处。
“怎么回事?”她朝一位站在一辆警备车旁的警察问,“这里到底怎么了?”
但这位年轻的警察已吓得全身发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萨克斯穿过大街,看见弗雷德·德尔瑞正蹲在一名手臂中枪的警察旁,用临时绷带替他包扎伤口。医护人员随即赶来,接替他急救的工作。
德尔瑞忿忿不平地说:“真是糟透了,阿米莉亚。我们只差一点就抓住他了,就差那么一点而已。”
“他人呢?”她问,将枪插回皮套内。
“从对街那间鱼货店偷了一辆货车逃了。我们已通知市里所有执法人员,要他们全力协助搜寻。”
萨克斯沮丧地闭上眼睛。莱姆如此成功的推断,他们好不容易才组成的特勤小组,就这么白费了。
先前,就在莱姆因为线索不足而生闷气时,他突然注意到证物表上那条和受伤的女偷渡者血迹有关的记载。萨克斯替他找的电话号码,正是法医办公室的电话。他想到法医实验室还没把血迹检验的结果送过来,便拨了电话过去,催促那边的一位病理学家马上完成血迹化验。
这位医生果然找出了几条有用的线索:血迹中带有骨髓反应,这表示伤者有严重的骨折现象,血迹中有败血病的迹象,这表示受伤者的伤相当严重,血迹中还出现伯氏柯克斯体,这是造成Q型热的病菌,一种由动物传染至人体的细菌。这种细菌经常出现在长期关过动物的地方,例如港口的兽笼和船上的货舱。
种种线索都表示:这个受伤的女偷渡者病情十分严重。
此时,莱姆念头一转,想到了一件可能会有帮助的事。
“多告诉一点我Q型热的事。”莱姆对那位病理学家说。
这种病虽然不容易传染,也没有致命的危险,但发病时的症状却相当严重。病理学家这么告诉莱姆。患者会有头疼、发冷、发烧等现象,说不定还会造成肝功能失调。
“这种病症很少见吗?”莱姆又问。
“在我们这里并不常见。”
“太好了!”莱姆大叫,这个消息让他又重燃起了信心。他立即要塞林托和德尔瑞从市中心警察总部和十五分局调派人手组成调查小组,开始一家家打电话到曼哈顿唐人街和皇后区法拉盛所有医院的急诊室,询问有无一位患有Q型热、手臂严重骨折的女性华人患者。
十分钟不到,他们便接到一位负责打电话的警察汇报。有位中国人刚才带着妻子到唐人街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就医,而病患的状况完全符合他们的条件,患有初期Q型热,手臂有严重骨折现象。这位女性的名字叫吴永萍。她已承认偷渡,而且她的丈夫也在一旁。
十五分局的警员立刻赶往这家医院,萨克斯和埃迪·邓也前去进行询问。已被逮捕的吴启晨吓得全身发抖,一五一十地告诉警方他们暂居的地点,并说他们的孩子仍留在那间公寓内。此时,莱姆打电话通知萨克斯,说他刚接到吉米·马命案现场的指纹自动辨识系统比对结果,有几枚指纹与先前在“猎灵行动”中一些现场找到的指纹相吻合,这表示犯下此案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幽灵”。当吴启晨告诉他们,说他住的地方是通过吉米·马底下的经纪人介绍时,莱姆和萨克斯立刻想到“幽灵”一定已经知道吴启晨躲藏的地方,而且此时很可能就在前往追杀他们的路上。
由于联邦调查局第一流的特殊武器战术小组仍按兵不动,德尔瑞、塞林托和皮博迪只好各自努力,各凭本事凑足了一支临时特勤小组,并从十五分局找了两名华裔警员装扮成吴氏夫妇的模样。
然而,只因为一声过早的枪响,整个计划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德尔瑞朝一名探员吼道:“还有关于鱼店货车的消息吗?那辆车上用大大的字写着这家店的名字,怎么可能没有人看见?”
这名探员立刻拿起无线电呼叫。一会儿,他回报说:“还是没有消息,长官。目前没人在路上看见这辆车,也没查到弃置的地点。”
德尔瑞拨弄着衬衫领口黑紫色的领结。在厚重的防弹衣遮盖下,这条领带仅露出了一点。
“事情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德尔瑞?”萨克斯问。
但德尔瑞没回答她的问题。他瞄了鱼店一眼,便大步朝那儿走去。萨克斯紧跟在他后面。在鱼店里,有三个中国人站在大冰箱前,正在接受两名纽约市警察局警察的问话。萨克斯猜想,这两个人应该都是店里的伙计。
德尔瑞一个个打量这些店员,当他的目光落在一个老人身上时,老人的眼睛立刻垂下,看着躺在冰块上的约十几条灰红色鲽鱼。
他伸出手指比着这个老人。“是他告诉你,说‘幽灵’抢走那辆货车,没错吧?”
“是的,德尔瑞调查员。”其中一位警员说。
“好,这老家伙他妈的说了谎!”
德尔瑞和萨克斯奔向后门,进到鱼店后的那条巷子。在不到十米外的一辆大垃圾车后面,他们就找到了鱼店的那辆货车。
德尔瑞回到店里,对那位老人说:“瘦老头,你听好,快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别想糊弄我,明白吗?”
“他要杀我,”老人说,开始啜泣起来,“他要我说他们偷走货车,有三个人。用枪抵着我的头。他们把车开进巷子,藏起来,就下车跑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德尔瑞和萨克斯回到临时指挥中心,“这不能怪他,但还是………真是够倒霉了。”
“那么,”她推测说,“他们应该跑上另一条街,抢走另一辆车。”
“有可能。说不定那名驾驶员已经被杀了。”
没过多久,果然有警察回报,说有人报案汽车遭抢。三名头戴面罩的歹徒,冲向一辆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雷克萨斯汽车,命令车上的两个人下车,然后驾车逃离。不过,和德尔瑞的猜测相反,车上的驾驶和乘客都毫发未伤。
“他为什么不杀他们?”德尔瑞纳闷说。
“也许是不想开枪,这样太引人注目了。”萨克斯说,又愤恨地补了一句,“开枪造成的麻烦太大。”
后援的警车正陆续抵达现场。萨克斯问德尔瑞:“那个人是谁?是谁开了第一枪吓走‘幽灵’?”
“还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用放大镜把这个混蛋揪出来。”
然而,他还没费神追查,就有两名制服警察走过来,和他谈了好一会儿。德尔瑞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他抬起头,大步走向那个犯了错的人。
提早开枪的人是阿兰·科。
“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德尔瑞朝他吼道。
这位红发的移民局探员毫不示弱地看着德尔瑞的眼睛,以傲慢的态度替自己辩护:“我必须开枪。你没看见吗?‘幽灵’就要开枪打死我们伪装的人了。”
“没有,我没看见。他的枪一直都插在腰上。”
“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
“去你妈的角度。”德尔瑞怒道,
“枪一直都在他腰上!”
“你少教训我,德尔瑞,我受够你这种态度了。那是我面临紧急情况时做出的判断。如果你早点让所有人就位的话,不管我有没有开枪,我们还是能抓住他。”
“我们计划好在人行道上制伏他,附近不要有任何路人,而不是在拥挤的大马路中央。”德尔瑞直摇头,“只要再过三十秒,他就会像一个圣诞节礼物被五花大绑起来。”接着,他又指着科腰上的那把格洛克点四五手枪,“还有,就算他想对某人动手,你怎么可能射不中这个才离你十五米的目标?妈的,我已经一年没开过枪了,但我肯定能射中他。”
科傲慢的态度消失了,他有点忏悔地说:“我认为以当时的情况,我做的是正确的决定。我担心的是一些人的性命。”
德尔瑞拔下塞在耳朵上的香烟,看样子是想要找打火机。“这实在太离谱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移民局就只担任顾问工作好了,不准你们支援,不准你们参加任何逮捕行动。”
“你不能这么做。”科说,眼中闪过一丝不祥的光影。
“根据总统令,我可以,孩子。我现在就要去市中心,把我说的这件事给安排妥当。”说完,德尔瑞气呼呼地踏着大步离开。科又咕哝了一些话,但萨克斯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
她看着德尔瑞上了车,关上车门加速离去后,才转过来对科说:“有人和孩子在一起吗?”
“孩子?”科茫然地问,“你是说,吴启晨的孩子?我不知道。”
他们的父母正在医院焦急等候,只希望警方能尽快把孩子带到他们身边。
“我向总部提过了。”科草率地说。萨克斯心想,他指的应该是移民局,“我猜他们马上就会派人过来执行监管,这是规定的程序。”科又说。
“喂,我说的不是程序问题,”她不高兴地说,“那两个孩子孤零零地待在公寓里,刚才又听见大门外面响起枪声,难道你不觉得他们会有点害怕吗?”
科今天已被人骂够了。他一声不吭,转身默默朝汽车走去,边走边拿出手机。他和德尔瑞一样气呼呼地开车离开,萨克斯看见那部手机一直贴在他的耳朵边。
萨克斯打电话向莱姆汇报已让“幽灵”逃走的坏消息。’
“怎么搞的?”莱姆问,口吻比德尔瑞还要生气。
“在大家还没就位前,我们之中就有人开了枪。街上还没完全封锁,而‘幽灵’开枪还击………莱姆,提早开枪的人是阿兰。”
“科?”
“是的。”
“怎么可能?”
“德尔瑞已决定不让他们参加行动了。”
“皮博迪一定会不高兴的。”
“事情变成这样,弗雷德不可能有心情管谁高兴谁不高兴。”
“也好,”莱姆说,“总得有人对这件事负责。我们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机会。这种结果真叫人失望。”接着,他又问,“伤亡情况如何?”
“有几名警察和市民受了伤,都不严重。”她看见埃迪·邓出现了,便急着对莱姆说,“我要去找吴启晨的孩子了,等我做完现场鉴定,会再向你汇报。”
她挂断电话,朝埃迪·邓喊道:“埃迪,我需要你帮忙做翻译。我们一起去找吴启晨的孩子。”
“没问题。”
萨克斯找来另一名警察,指着“幽灵”那辆布满弹孔的车说:“你先封锁住这辆车,我待会马上就来做鉴定。”这名警察点头表示知道。
埃迪·邓和萨克斯一起走进公寓。萨克斯对他说:“埃迪,我不想让孩子独自去市中心的移民局。你能不能把他们偷偷带离这里,让他们到医院和父母会合?”
“没问题。”
他们走下几级阶梯,来到这幢公寓的最底层。通道上布满垃圾,萨克斯知道这里面的房间肯定阴暗,说不定还爬满蟑螂,而且味道绝对不会好闻到哪里去。她不禁想到:吴启晨一家人冒着死亡和坐牢的危险,忍受那段可怕航程所加在身上的痛苦,结果竟然只是为了来到这里,把这么一个肮脏地方当作自己的家。
“门牌号码几号?”走在萨克斯之前的埃迪·邓问。
“一楼B室。”她回答。
他朝那扇房门走去。
就在这时,萨克斯注意到这扇房门的门钮上,好端端地插着一把钥匙。
怎么会有钥匙?她纳闷。
埃迪·邓已把手伸向门钮。
“不!“萨克斯大叫,同时拔出了手枪,“等一下。”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埃迪·邓已经将门推开,随后他立刻向后一跳——回避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个瘦削、黝黑的男人。这个人一手勒住一个哭泣中的十来岁女孩子的腰,把她挡在前面作为人肉盾牌,另一只手上的枪则紧紧抵住女孩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