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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顺十一年九月初十,武帝杨藻起于晨时初刻之前,彼时寝宫之外天空繁星遍布,寂静的这人世仿若只有他了。
最近杨藻没了睡眠,就常常想难不成我大梁黎庶百姓真就是个苦命?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天份,心里对自己的要求也仅是,朕给不了他们温饱,好歹能维持个安稳。
如今便是这份安稳也没有了,难道真的要重拾戈茅,血流万里么?
他看着幸亏叹息,我的河清海晏,我的万民……远处暮鼓晨钟响起,值更的太监们纷纷动作与他捧来冕服。
今儿是个大朝!
威严的长信殿缓缓打开,大臣们息声凝神纷纷入殿站在两班等待。
天『色』模糊,殿内巨烛亮气,便照在许多老将的铠甲之上。
最近总是这样的,为了表达自己还可以再上征程,很多邵商老将军都着半幅铠甲上朝,就等武帝点兵。
可惜廉颇真老,常侯打晃,半幅铠甲也有二十余斤,常免申就感觉难以支撑,他脑袋发晕本要栽倒,却被人抬手搀扶努力支撑。
常侯扭脸一看,却是自己的儿子常连芳。
他们父子的关系这些年越来越远,然而常家有资历站在这长信殿上的,却只剩这个幼子了。
常连芳低声在父亲耳边说到:“父亲年事已高,有儿便可,又何苦与他们一般。”
可常免申却傲然道:“二十年前谭守义那老贼便看不起我常家,老子也等了他二十年,我得让咱陛下看到,我还能上马,还能提枪~再为陛下征战八千里!”
常连芳点头:“儿在,八万里也取得。”
常侯心里感动,正欲拍儿子的手,就听外面太监喊到:“皇帝上殿!!”
两班下跪,武帝便背照晨曦一步一步走入大殿,有大臣忽听金属碰撞之声,便愕然抬头一看,瞬间双目圆睁。
他们的大梁皇帝,今日又再穿天子铠甲,手扶大梁昆仑宝剑,一步一步扎实而又威严的向着皇位而去。
只一瞬,所有大臣的心里都冒出一句话。
御驾亲征!
他们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这是我们的王啊……
礼……起!
武帝坐下,正要开口说方才看到星辰的感悟及自己的决断。
却听外门一阵急报声传来。
一刹那,所有大臣心里又冒出一样的声音,谭守义他终是来了。
握着昆仑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武帝冷然道一声:“宣!”
没多久,一浑身泥泞的中年官员一瘸一拐入殿,众大臣眼睛随他来到御前,见他跪下道:“曲上县严冠以叩见吾皇陛下。”
曲上县正是与金滇接壤之地,也是谭守义叛军开拔之后,屯兵备战必定攻打第一城。
这严冠以正是曲上县尊。
武帝静默下,语气肃冷道:“曲上县,这个时候你不在位置,怎敢抛下一城百姓,擅离职守跑到燕京来了?可是,曲上失守了?”
大臣们的眼睛死死盯着严冠以。
严冠以的表情却『露』出一种极微妙,不好分辨的神『色』,就又是像疯又好似癫了的磕了几个响头,他请罪道:“吾皇赎罪,谭贼大军并未发兵,是,是小臣等遇到一,一,一诡异之事,事事……是,其实是又因兹事体大迫不得已,才离岗前来报信的。”
武帝看他这表情不对,便问:“到底何事?”
严冠以嘴巴张张,『露』出一丝诡异的似笑非笑道:“启禀陛下,谭守义,那,那老贼好像是死了?”
轰隆一声人声鼎沸,大臣们交头接耳,武帝惊坐起,几步来到阶下,先对大臣们怒吼:“闭嘴!”
继而死死盯着严冠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朕仿佛是听你说,谭守义~死了?”
“啊!”
严冠以确定点头道:“这,这事情,小臣也不知,该该该该如何禀告,是,是……小臣想喝水。”
武帝气怒,暗骂吏部选了个结巴官儿。
严冠以自不是结巴,他只是魂不守舍,觉着自己仿若是疯了,就很不真实。
他十日奔波,开口说话的时嘴唇起的竖裂崩开,血就又流了出来,心里是一个场面,可嘴里冒出来的话就无边无际找不到重点。
看他这样子可怜,武帝就压抑脾气吩咐:“来人,给他一碗水。”
张民望亲自捧着一碗水,人生第一次侍奉一个区区七品县尊。
待严冠以咕咚咕咚清空水碗,魂魄才归了躯壳,就看着武帝道:“陛下!若是此事没有蹊跷,小臣也不知是不是叛贼诡计?反正依着小臣去现场看,也不止谭守义,是朝廷下发的逆贼单子上,连谭贼在内六十七名首逆之贼,一夜之间脑袋统统被人摘了去啊!”
轰隆隆二次人声鼎沸。
武帝愤恨怒吼:“统统给老子闭嘴!”
他已经很久没当老子了,这是真的急了。
等到大臣们努力压抑碎嘴子,武帝才盯着严冠以严肃道:“你不要慌,朕暂恕你无罪,你就将这件事,从头至尾详细与朕说说清楚。”
严冠以点头:“诺!”
却说十五日之前,挨着金滇的曲上县算是倒了霉了,谭守义大军压境之地,距离他们不到十五里,站的高了,每天都能看到那边起埋锅起灶。
严冠以那会子心知必死,便早做准备先是每天往朝廷写求援折子,接着关闭城门,集中百姓,临时制造了很多不太有用处的守城的工具。
只是左等援兵不来,右等援兵还不来?
城也不出去,城里的粮食每天都在消耗,这人就越发绝望。
然而援兵不来,这叛军也是左等不来右等没影子,一直到十五日之前,严冠以便看到一大群兵卒远远的……他们终于是来了。
彼时城中粮食消耗殆尽,严冠以袖里还塞了一瓶毒『药』,他就站在城上想,好歹老夫也得与他们叫骂一场,好彰显下气势,再决然受死……
可谁能想到,那些叛军接近后,竟站在城下直接投降了?
严冠以开始还不信,直到叛军使着板车推来六十七具尸首他才将信将疑,就握着毒『药』让人使吊篮将自己放下去,亲自去勘验尸体。
后来的事情简单了,仿佛是真的,有一个算一个,谭家军能做主的将帅反正是都死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一般将士,他们心里还是很不愿意打仗的,只是军令难为而已。
这主将一死,大家伙也不敢太过雀跃,就一起商议后,抬着没脑袋的尸体来投降了。
如此,这曲上县令便带着手下区区不到两百的衙役,受了近十万大军的降?
也算是宦海生涯之最,可上史书壮举。
严冠以不敢私自做主,受降之后第一件事,他妈的曲上县养不起十万大军,可他也不敢放这些人,只能极尽所能将他们约束在原地,就带着贼首谭守义的无头尸来燕京报信了。
严冠以好不容易说完过程,就总结了一下有些窃喜道:“陛下,上天眷顾!我大梁总算安矣,只小臣县外停驻十万大军,这是养活不起的,他们自己也没预备多少粮草,小臣离开的时候约莫了一下,至多一月,若朝廷不及时给供,便又是祸事了。”
严冠以说完,就小心翼翼去看武帝。
武帝都傻了,他也不端着了,就严冠以说到半段上,他就直接坐在台阶上了……脚软。
等到严冠以说完,也没人敢打搅皇帝发呆,大家伙就一起陪着他发呆,一直呆到武帝有些困『惑』的看向文凤书道:“文卿?”
文凤书赶紧出班跪倒:“恭喜殿下……”
众大臣正要跟风,却被武帝厌烦的打断,他是带过兵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十万人饿肚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后果。
“哎呀,你等不要整这些虚的,还恭喜,喜从何来?此事是不是真还没有结果,那无头的尸谁知是不是谭守义这老贼的诡计,粮草,粮草啊,文卿?”
文凤书咽了一口吐沫,就心里开始盘算各地官仓储备,最近这段时日,他一直调配粮草,这个数目是清楚的,反正当下……无论如何,粮草依旧是第一件要解决的大事。
正想的入神,忽大梁宫外哗哗犹如『潮』水的喧杂入殿,大梁君臣便听到宫外,钟,鼓,磬,铎,鞀齐鸣了?
谁这么大胆,没事儿你瞧摆设玩儿?
史载大禹悬钟,鼓,磬,铎,鞀于门外开言路,他说,来指教我处世之道的人,请撞钟,来反应具体情况的人,请振铎,来找我倾诉的人,请敲磬,有冤狱,告状,评论是非的人,请晃鞀。
此便是悬鞀建铎的由来。
后世帝王为了显示崇尚先贤的一种情感,也会挂上这些东西,不过,这些东西就是个摆设,各朝各代就剩个鼓了。
大梁初年,霍七茜就想敲这些东西。
事实上一套五件,她上辈子就敲了个鼓。
而如今么,人家就想说,告诉你杨藻,老娘教你个处事之道叫有钱是大爷,不,姑『奶』『奶』。
老娘还想跟你反应一下,你这人做事有些狠了,陈大胜闯祸,你干嘛欺负我老爹?我还想跟你倾诉一下,这个大梁朝还是不错的,陈大胜也是不错的,最后我晃你的鞀,是想评论一下天下事还是有因有果的,虽然我是个女子,然,这盛世咱们就帮你稳住了!
虽然,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尔。
通往大梁宫的道路上,骡马大车足有百数,这些车上拉满了钱财,珊瑚,古董大瓷瓶,宝石镶嵌花树,成箱子的金元宝,银元宝,金鱼儿,银鱼儿,黄橙橙的大铜钱儿,上古的名琴麻绳捆,先圣的文房面口袋装……
最近发了一笔横财的燕京百姓就觉着,恩,仿佛是钱都有些不值钱了,就太多了……
武帝带着众臣齐齐出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当下穷的要卖兜裆布的文凤书文大人就直接厥过去了。
他说:“嘎~!”
武帝脚步沉重,牙在发抖,腿也是抖的,他就一步一步走到近前,先是看看望不到边的发财车,接着才看到最起头,就整整齐齐站着七位穿诰命服的七个女子。
看到皇帝老爷总算看自己了,霍七茜带头跪倒,一人代表大家口称:“佘门霍氏!余门丁氏,童门张氏,马门潘氏,胡门宇文氏,崔门柴氏,宫门葛氏,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福。”
梦一样的场景,这金山银海怼的大梁君臣有些慌张,半天儿,皇帝才看着霍七茜这张脸道:“霍氏,这是什么?”
霍七茜抬头端正答道:“钱那陛下。”
您精穷的,不是最爱这个了么?
武帝难以置信的从嗓子眼拽出一句话:“钱,你又从何处弄,弄来的这些钱?”
霍七茜眨巴眼睛道:“洪顺末年,小『妇』干爹就将小『妇』带到一处地方,指着这些钱财说,这是小『妇』的嫁妆了!”
武帝气怒:“胡说八道。”
他一国皇帝给公主嫁妆都扣扣索索的,你当你爹是财神。
压抑着澎湃的心情,武帝走到当中一辆,抬手拿起一锭金,翻过来一看,恩,洪顺镇库之宝。
好的,明白了,这是前朝国库。
如此,他反手捏着这一锭重的要死的金子走到霍七茜面前,亮着下面的字问:“这是你的嫁妆?”
霍七茜十分冷静道:“没错,小『妇』干爹就是这般说的。”
武帝牙齿磕打一下,被撅的……恩,也不是那么气闷,就似笑非笑问:“难不成,霍氏你是前朝公主不成?”
霍七茜摇头:“非也,小『妇』干爹乃是前朝内宫掌印,他姓廖,陛下一查便知。”
武帝瞬间便想起一人,便低声道:“廖织?”
这个叫廖织的太监,曾经是幽帝最信重的近人,后来为培养下一代君主,幽帝便把他派到六皇子身边。
廖织此人极厉害,除了他那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之外,此人的行事作风在前朝也是留下不少痕迹,甚至可以写入史书说上一说的。
总而言之,若是此人将财产留给义女,也说得过去,幽帝若是想将国库转移,廖织确是首选托付之人。
就怪不得大军入京却国库空空,原来,人家都给义女做嫁妆了。
霍七茜耳力好,听到便想,哦,那老太监叫廖织啊,明年给他补个灵位。
抬头看看望不到边际的车子,武帝脸上似喜似悲,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早起了,一出去沐浴了王霸之气?
要克制呀,然而谁来告诉他怎么克制?
这这这,这是钱那。
如此,他便看着霍七茜道:“既~如此,你今日来,却是做什么的?”
看这几个『妇』人依旧跪着,人家带了这么多钱,武帝便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就咳嗽一声道:“恩……霍氏,你先起来说话。”
霍七茜却未起,依旧跪着道:“回陛下,小『妇』远行昨日方归,归家才知我那冤孽犯下国法,真真罪无可赦,万死难辞其咎!然,家中祖母年迈,老父需要奉养,伶仃幼子何其无辜,未成人便成祸国罪人之后,他一人死便死了,可他的兄弟亲人又凭什么与他同罪焚身!”
霍七茜再叩首朗声道:“小『妇』愚钝不知如何是好,今日来御前献金,也是想遵循国法律令,他有滔天罪,『妇』有嫁妆金,今特来缴金罚,愿赎其罪过,还望吾皇开恩,赦免其罪!”
武帝看着横财想,便是谭守义给我这么多钱,朕也~也赦他,天下人连朕在内,就没有一个人值这般多钱的。
然这『妇』人却断然舍财。
他是真心佩服了。
也不止他,这周围文武百官,这附近围观百姓,竟有一多半暗自想,你个傻子,你有这么多钱,你买个祸头子回家你是疯了。
你有这么多钱,便是守寡了,天下男子尽俯首啊,哼,甭说天下男子,便是皇帝,你怼他般多钱财,皇后也不是不能做的。
怎么就这般傻呢?
武帝心情极好,为了维护面子,却依旧板着脸,嘴角却忍笑道:“霍氏,你可知陈大胜身犯何罪?”
此言一出天下百姓心中一声……呸!
霍七茜抬头,想起父亲说的后果,便认真道:“回陛下,区区钱财自然不重,他既闯动摇国本之祸……”
武帝咳嗽一声,有些尴尬想阻止这憨『妇』胡说八道,就听晴天霹雳一句话,这憨『妇』说:“……小『妇』还有谭家叛军贼首六十七献给陛下,盼能赎其罪过!望陛下开恩!”
“嘎~!”
扑通一声又有人栽倒,武帝来不及回头看,就傻了一样看着霍七茜喃喃道:“你说,你,你有什么?”
霍七茜抬手端正施礼道:“小『妇』有贼首六十七,也可做金罚之金。”
啊,这是什么神仙小『妇』,朕给你修个庙,再塑个金身吧。
然而这虚伪的皇帝,就忍笑语气古怪说:“那,头呢?”
霍七茜回头喊了一声:“安儿,将那些贼首呈过来。”
没多久众人便见失踪了的小郡王,还有西城伯赶着一辆大牛车慢吞吞的来到御前。
佘万霖下车与谢析木一起拜见武帝,武帝看着那巨大的杂木箱子,语气便慎重道:“不必多礼,那……谭守义可在其中?”
佘万霖心里翻白眼,可嘴上却真诚道:“回陛下,正是谭守义等贼首六十七颗。”
武帝大步流星过去,伸手要打开箱子,佘万霖赶紧蹦起阻止:“陛下,这些东西虽腌在草灰里,就臭的很……”
谢析木连连点头:“对呀,您找个地方让别人验明身份吧,这地方是大梁宫口,不吉利。”
这位说话向来没啥尊卑。
武帝也顾不得计较,就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来人,孙绶衣,孙卿!”
孙绶衣满面喜『色』蹦出来道:“在在在,老臣在。”
他说完,对这娘几个竖起大拇指。
没法不佩服,无论是这霍氏胸襟,还是这骇世惊俗的手段。
六十七这数字一出,满朝文武便不会怀疑了,一切线索都对上了。
武帝甩袖子:“你也老大不小,这般端不住,赶紧,赶紧下去验来……”
你到端的住,你都结巴了。
如此,孙绶衣领命带着一干人等拉车下去验头去了。
其实也就没多久,众人便听一声嚎啕,孙绶衣就跌跌撞撞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贴条的木匣子。
他来到近前打开,臭的武帝一个倒仰,他也不舍的走,就死死盯着孙绶衣问:“孙卿?”
孙绶衣指着已经干巴的人头哭到:“没错儿陛下,正是谭贼,老臣与他同殿为臣,看不错的,就是这贼!天佑大梁呀,陛下……天佑大梁!”
武帝激动,低头看了一眼盒子,转身郑重走到霍七茜面前,弯腰亲手扶起她道:“你……”
一国皇帝此刻就觉着说什么都是废话,想到此,他双手放在身前微微施礼道:“霍娘子,朕便替这天下万民谢你了。”
皇帝此言一出,文武百官无声躬身,满街百姓深躬感恩。
霍七茜的脸『色』顿时飞红,本舍了钱财满是伤痕那颗心便一下子痊愈。
她想,这一世,值了!
回头看看自己的妯娌们,她便笑着回身还礼道:“唯愿大梁山河锦绣,国泰民安!”
那些贼首,那些钱财被人拉走,陈大胜的罪过再不恕,那就说不过去了。
不但没有罪过了,人家全家还有大功于国。
听武帝让人去赦免陈大胜等人,霍七茜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正要谢恩告辞,就看满朝文武,甚至武帝都是满眼闪光的打量她。
武帝依旧是激动的,就笑问:“霍娘子,你可知,你这笔买卖好像是亏了的。”
霍七茜却认真道:“陛下,小『妇』不亏,陈大胜他们~值这个价。”
为他前世肉身殉国,为他这一世白首相陪,我求的是闵家团圆。
这下子,众人是真心佩服了。
武帝笑的疏朗,就叹道:“这十万大军中取人首级,霍娘子是如何做到的?”
霍七茜闻言便笑了:“陛下忘了,大梁初年您还赐小『妇』一座庙,小『妇』不才,在江湖也有个诨号,叫做~榆树娘~呵……”
昌顺十一年九月十五,大梁一万亲卫军带着足够的粮草发兵金滇收尾。
发兵之前,武帝亲自主持仪式,斩谭唯心等一干人犯于军前祭旗,从此赫赫谭家军便消失在历史的尘埃当中。
此次武帝并未调动三军,只用了燕京亲卫二十八所,他反正是不想再养大个什么什么军了。
更有这平叛的功劳,他也不想给谁家了。
所以发了横财,这位也是个老抠唆。
大军开拔五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这日,燕京十里长亭来了半个朝堂官员亲送陈大胜全家归乡。
倒不是被流放了,只是陈大胜出来之后,先是知道自己是个全天下最值钱的物件了,继而闻听大仇得报,还不是自己亲自动手的?
他的心就又是失落又是空『荡』。
虽陛下不计较了,可他也不想当官了,就谁说都不成。
反正老子不干了,妈的媳『妇』嫁妆也没了,收了老子家这般多钱,我还每天上殿给你磕头去?
天下没这个道理。
不止他,众位老刀心里也是如此的,都不再想跟朝堂有什么关系。
多年来这些人全凭一口气支撑人生,而今却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过自己的下半生。
都想找个僻静地方,认真思索一下该当如何活。
赶巧今年朝堂坚持的河道工程收尾,三江水都回归正途,曾经万亩良田显现,陈大胜他家祖坟好歹是『露』了出来。
如此陈大胜便写折子辞官归乡,一来是给先祖敛骨,二来他想归隐山林给娘子做一辈子三孙子赎罪。
陈大胜要走,佘青岭王爷也不做了,人家也要走,这就把武帝气死了。
就这般推来推去无数次,武帝总算开恩让他们走了。
十里长亭总是别,陈大胜亲自执鞭赶车,待车马走一会儿,他就听高兴在那边喊:“爹,你看有人在追咱,看呀,他跑的真快吖……”
官道那边,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没命的跟着跑着……追着。
佘万霖也好奇的转身,看清楚便笑道:“吖!是羊蛋啊,他咋没有跟着大军开拔?”
羊蛋?
陈大胜表情一肃,拉住缰绳停车。
没一会子,那少年便喘气跑到车前停住,他也不说话,就『露』着茫然的神『色』看着这些人。
陈大胜下车看着他,半天才问:“你叫什么?”
少年咬咬嘴唇:“羊~羊蛋。”他看了一眼佘万霖确定道:“佘羊蛋!”
我已经没有家了,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那我跟你家姓,给你家做儿子,就能给我个家了么?
陈大胜从大牢出来就一直很沉默,然而听到这个名字,他虎目瞬间就赤红起来,眼泪也掉了下来。
羊蛋有些怕他,就小心翼翼说:“我给你做儿子,给你养老送终,也不行么?”
陈大胜呲牙,『摸』着他脑袋说:“行,好儿子!咋不行,行!”
他拉住他的手,半搂着他上车,而后对佘万霖道:“这是你弟弟。”
佘万霖笑了起来:“好呀好呀!”
陈大胜说完,扭脸慎重的对羊蛋说:“不是佘羊蛋,你是陈羊蛋。”
说完他一甩鞭子:“走,咱回家了!”
可是这欢快还没有晕染全身,他的脑袋就被一根拐棍敲了一下,老太太就恨声在车里骂道:“你,你咋不死去!那么多钱儿呢,你死了吧……”
老太太原本是傻了的,可是家里出事之后,她就一天天奇迹般的好了,人是越来越精明不说,在霍七茜没回来的日子,她就整日子看守着曾孙孙,眼神半点都不敢离开。
后陈大胜出狱,本该全家团圆,然而七茜儿舍了大财出了金罚,老太太便彻底痊愈了。
可见发财能治百病,破财也差不离。
老人家就越想越不是滋味,那么多钱呢,死了一个陈大胜,老陈家子子孙孙能花一千年。
这买卖亏的。
从那一日起,陈大胜这后脑勺就倒霉了,那是想起来就敲一下,想起来,就敲一下。
“哎~!”
罪人陈大胜叹息,就赶着车子,这一路挨着唠叨,就觉下半辈子日子堪忧了。
这一次霍七茜可不管他了,就坐在车里与老爹分今年的新柑子吃。
虽舍了大财,全家团圆却也快乐,只可惜……这才出城走二三十里,便听身后一阵快马追来,有人在那边喊:“哥……哥……”
霍七茜扭头看清楚来人,便奇道:“是六好啊?他不是暂代禁军头领了么?怎么不在宫中护卫?”
谢六好眨眼来到近前,人是从马上摔下来的,陈大胜他们赶紧过去扶人,谢六好一把拉住陈大胜手道:“哥!二皇子杨贞与孟鼎臣造反,他们带着老皇陵下的那些江湖老隐,还有九州域的已经打入内宫……”
众人这才看清楚谢六好身上满是鲜血,也不知伤在何处。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陛下如今不是有谷红蕴他们么?”
谢六好嘴唇泛青,就打着哆嗦道:“谷红蕴已死……如今,燕京禁军开拔,宫中防守缺失……失……”身受重伤,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就昏『迷』过去。
丑丑从后面车里蹦出来,几步来到近前救治。
陈大胜僵直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多久,就听他媳『妇』身后说:“去吧!他待你不薄,没有他知遇之恩,也没有你的今日。”
阳光下的小娘子捧着一把破刀,笑的爽朗又大气。
陈大胜过去单手握刀,搂住媳『妇』儿的脑袋,当着大家面就在她脑门亲了一口:“往后十辈子,百辈子,都卖给你了!”
霍七茜轻笑:“钱儿都出了,你还想赖账不成!”
高兴捂着妹妹的眼睛,就一脸悲愤的对阿爷说:“爷爷,您也不管着他们!”
佘青岭往嘴里塞了一瓣橘肉,就啧啧嘴儿叹息:“哎呀,甜!”
大梁宫东明殿内一地鲜血,几十位和尚护卫着大梁皇帝一退再退。
武帝杨藻手持昆仑剑,表情铁青的看着最前面的和尚,就难以置信的喊到:“六儿?!”
剃了光头穿着僧袍的杨谦回头,就看着武帝笑道:“是我。”
自己的儿子出家了?
自己的儿子造反了?
武帝心里难受至极,就语气颤抖道:“你,你怎得这样子?你,你二哥……他,他?”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自己最信重的二皇子,竟然趁着禁军开拔,袭击大梁宫?
他是疯了么?
杨谦冷笑道:“贫僧新任护国寺主持玄清,拜见大梁皇帝陛下。”看杨藻瞠目结舌,他就解气的来了一句:“阿弥陀佛。”
武帝吸气:“你这,这是……这是……”
盼了多少年就总算到了这一天,杨谦郁气全出讥讽道:“没看出来么,护国寺想要个安稳,就得请个震山皇子,贫僧喊玄山师兄了,这辈分大的!哦,外面那个杨谦,他不是我二哥,我二哥早就死了,这是南边那些和尚糊弄你呢。”
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杨藻徒然坐下,听着外面喊杀之声喃喃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杨谦冷笑:“母妃被杀那日就知道了,当时,我就被母妃护在暗格之下……”
“阿多……”杨藻心里酸楚,又看着儿子的光头问:“你怎不与我早说?”
“跟你说?”杨谦哈哈笑道:“这般奇异的事情,谁信啊!便是我说了,你怕也以为我疯了吧。”
是呀,若是当年这个儿子蹦出来说,二皇子早就死了,他一人势单力薄,母妃也没了,自己也不是很重视他,就谁会相信呢。
孟鼎臣的声音从外传来:“北寺的师兄们!我们同气连枝本是一家,想想当日玄山大师是如何受『逼』就死,就还不明白吗,武帝残暴,更小人心肠不知感恩,这些年他杀死多少江湖弟兄,又迫死多少忠良……”
杨谦捡起一个铜香炉走到门前就丢了出去骂道:“要杀就杀,在这里胡咧咧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一阵箭雨『射』入,武帝猛扑过去就将儿子护在身下。
几滴鲜血滴答在杨谦脸上,杨谦看着父亲肩膀上的鲜血喃喃道:“父~皇?”
杨谦却对他笑笑:“我儿,是父皇不对,害的我儿这些年担惊受怕,你莫慌,那边书架后有条密道,你带北寺大师速速离去……”
他说完,提剑站起。
杨谦惊慌,爬起护在他身前道:“既有暗道,便父皇先走。”
可他的父皇却说:“我儿让开,须知我大梁没有阵前退避的皇帝!”
正在这对天家父子互让生路之际,殿外忽一阵凄厉惨叫,没多久便有一苍老声问到:“来者何人?老夫剑下不死无名之鬼!”
陈大胜那轻快敞亮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梁宫:
“兄弟们那!”
“在呦!”
“老东家遇事了!”
“小事儿!”
“今儿手里的活计都给我做的漂亮点儿,给咱东家贴贴金脸,煊赫煊赫名声哪……”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