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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永安三年正月初五,亲卫巷的老爷们在家里接到了旨意,陈大胜从亲卫所六品指挥使经历直升兵部从五品员外郎,老刀其余六人皆官升一级任兵部从六品主事。

皇爷今年给大小一百三十六名官员提升了品级,犒劳他们在过去的一年任期当中的优秀成绩,期中三品以上大员便提了三位,然,以爵赏政绩的大臣却未有一位。

咱们大梁的皇帝吸取前朝教训,对牵扯到封邑这样的爵位赏封,是前所未有的吝啬的。

而夹在一众文臣当中稳步从亲卫所过渡到兵部的陈大胜等人,他们的升品也没有引起各部官员的注意,一来是事不关己,二来受其影响不大并不冲击任何一方的利益。

陈大胜七人身上的官位虽属兵部,却不占用驾部,库部,职方部任何一处的实权位置,这七人依旧在亲卫二十八所御前行走,长刀所本就是二十八所中最独立的机构,皇爷甚至预备今年将长刀所扩增为百人所,自打从去年那疯尼来了,皇爷便不许任何人越过他,私自调遣长刀所了。

皇爷要宠信几个贴身护卫,谁又敢多说一个字儿!

而过去能管着陈大胜等人的亲卫所指挥使们,如今却是管不到他们了。

却也没有关系的,真真皆大欢喜一事,当初陈大胜他们是带着实职落在亲卫所的,而他们七人一升兵部,便给人家亲卫所二十八衙门空出一个经历,六个都事的实缺。

后,兵部尚书孙绶衣占了两个,陈大胜安排了两个,剩下三个便被各处八仙们显能够所占据了。

如此年后陈大忠,陈大义便从五军都督府调任二十八衙门,归至柳大雅麾下,任金吾卫都事,而陈大勇依旧去至五军都督府,也不必排队挂空直接就上了实职都事。

他分管庆丰周边守军屯田琐事,然燕京周边的土地哪里轮的上守军去屯,如此,他便成了家里最大的闲人,每日都在都督府四处晃『荡』。

而长刀所这个地方,便悄然的特殊起来,这里面的诸位主官区别于二十八衙门的主官,却是有了上朝的权利。

当然,并不是体面的在殿内上朝,大概许无事的时候,若想上朝,是站在殿外的。

上朝是不可能上朝了,就等过了十五元宵各自归位之后,长刀所便搬迁衙门,从此便只做亲卫之外第二重皇帝禁卫军了。

佘青岭玩弄权术向来是不显山『露』水的,他一直在拈线,悄然就将过去四股兵权线捻成五股,兵部,五军都督府,亲卫所,九思堂及最小的长刀所,便是他认为最平衡的大梁兵制。

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依旧依着多年来的政治嗅觉,就这么做了。

亲卫巷一朝遇喜,从棋盘院到六部巷都暗搓搓等着这边摆酒庆贺,各家甚至都预备了七份贺礼等着上门道喜。

然而没有,升不升官的陈大胜很麻木,他的弟兄便一起麻木,就是全家喝了个小酒,议论了一下自己升了多少俸银,可以多拿多少禄米,等第二日起来,依旧是该如何便如何。

也没办法,宫内行走,多见六部高官,五六品就是随意拖出去打板子的资历,确实算不得什么。

大年初八这天晌午,童金台从隔壁胡有贵的小校场归家,他家从前也是有地方的练功的,还有个不算小的拐角花园子,只可惜他媳『妇』要做花房,他懒的争就去隔壁胡有贵家练。

童家胡家离的太近就不想走大门,起先这两位老爷是从后院厢房的房顶互相攀爬,后来还是张婉如觉着老爷们爬墙有失体统,便命人拿青石给他砌了个上屋顶的梯儿,这下好了,有样学样的这几位老爷们便家家砌梯,而今串门都是从后面的梯子走,生生就把亲卫巷活成了大型棋盘院,满屋顶子都是人。

童金台他们皆是苦出身,也算不得聪明,却都有个好品质,勤奋。

甭管现在日子过的如何,他们都会天不亮就悄悄起来,有空就各自找了地方,学一些新的搏斗技,一连便是一上午。

甚至在燕京那边,如若不值更,他们是要上两种课程的,一经史,二兵书。

从梯儿上下来,童金台便裹着头洗了个热水澡,等出来一问小厮,今儿家里是又不开灶了,他媳『妇』儿一大早就回娘家了。

恩,既她回去了,那自己也去丈人爹家混一顿吧。

如此,童金台便换了家常的衣裳,披了半新不旧的斗篷,抱着铜炉溜溜达达的出了门。

一出大门他便看到吉祥家的跟着一辆车子往这边走,他身边的车上也是拉了一大堆东西。

这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儿,他刀头儿又要贴补弟兄们了。

自打佘先生悄悄住在家里,大概他不在宫,皇爷便发现他格外重要,如此每天一大早,燕京那边总要来几辆车,什么吃的用的,皇爷觉着好的,便都给自己弟弟贴补些。

给佘先生的便是给亲卫巷一巷子的。

果不其然,等吉祥到了他家门口,便笑眯眯的让人卸了四篮子水果下来。

童金台好奇,便弯腰打开篮子去看,就见不大的五斤筐内,分别装着两筐细叶梨儿,一筐桃儿,一筐林檎(苹果)。

若是一年前甭说吃了,是见都没见过,而这一年,三不五时都有的吃,还吃的都不待吃了。

从皇爷那边能混到,跟着头儿去先生那边能混到,下半年那个叫平慎送来的比宫里还要多。

有时候值更的时候,遇到后面主位娘娘过生辰什么的也有赏赐,他们几个的赏赐总是特殊的,不能赏一个菜,几贯钱这样的怠慢,最少都是赏一席上席,那席面上主位娘娘为了体面,便会搭配各『色』果子。

看看果子的新鲜劲儿,童金台便对吉祥家笑了下道:“呦,这是去岁九月入窖的。”

吉祥嘿嘿一笑,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三爷好眼力,可不是九月入窖的细叶梨,昨儿南边送来一些新供,宫里的窖便放不下了,皇爷觉着既富余了,就分分旧的吧,这不是天不亮就送来几百斤,『奶』『奶』让找了筐子,给各家都分些,这个节气这玩意儿可稀罕喽,可一出窖也放不得几日,三爷跟三『奶』『奶』赶紧吃着,千万就甭放坏了。”

想起大肚子婆娘,童金台便点点头,他抬眼看到车上还有空筐子,就一伸手拽了一个,从地下的筐子里各『色』选了几个大的放满一筐,盖好盖儿,抬脸吩咐家下给他们『奶』『奶』放好,便提溜着筐儿往巷子外走。

佘吉祥好奇便问:“三爷哪儿去?”

童金台扭脸看他:“能哪儿去?丈人爹家混饭去啊。”

吉祥一听便笑,还举起大拇指对他说:“三爷这亲事可美的很,家里都不用开灶的。”

童金台也稀罕这一点,便点点头确定道:“那是!”

说完他便走了,脚步那叫个飘傲。

也不止他,亲卫巷一堆蹭饭王,成亲的还好说,那几个没成亲的基本就是到了饭当口就去打听,今儿谁家吃什么啊,若喜欢就去蹭一次,有时候也不必打听,甭管成先生家做『药』膳,还是孟万全家做香锅,那都会早早的打招呼,而头儿家那边几乎每顿都会派人过来问,今儿要不要给他们做?便是成亲了也是如此,像从未分开过一般。

其中蹭饭王之最便是童金台,他丈人爹家就隔一条礼部巷,人家更是有啥好吃的都惦记他。

又因太近,他家里便时不时来个丈母娘溜达着,起先董氏还懂得遮掩,可是相处习惯了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婿脾『性』特别单纯讨喜,跟你好便是跟你好,尤其是喊她,也从不喊岳母,就跟着张婉如喊娘。

她甭管来女婿家多少次,女婿都笑眯眯的,还时不时还给她送花儿戴,有时候在燕京看到什么好东西,也都捎回来,要人跟他媳『妇』儿说,给爹娘送一份。

这就亲不够,爱不够了。

童金台提着果篮溜溜达达到了丈人家,没到大门口呢,远远的门子们就看到他了。

几个门子站起来就笑,也都知道这是亲姑爷来蹭饭了。

张家是前朝旧臣,老早几房人就在燕京老宅一起住着,这不是新朝起了,归降旧臣日子到底不好过,更不敢显眼,便卖了燕京的老宅,把从前的奢华都隐藏起来,悄悄的就搬到了庆丰泉后街住。

他家老太太是活着的,便不能分家,如此也是拥挤着,四房人住在一套院儿里。

这不是张婉如撞了大运么,找了个金女婿么,张家有了撑腰的,其余三房才敢在去岁末,都买了泉前街的地面,开春就预备各家建屋子了。

大房那门子远远看到姑爷,便蹦下台阶,小跑到童金台面前接了筐儿,弯腰问候:“呦,姑爷来了。”

童金台笑着问:“你家姑『奶』『奶』在那边呢?”

得打听清楚媳『妇』在哪,也好一起混吃。

这门子一笑道:“回姑爷话,姑『奶』『奶』一大早便跟大太太去唐家茶会了……”

童金台住了脚,看看他:“不在?”

这门子点头,却笑着说:“老太太那边今儿点了后厨的羊舍肚烩,那菜滋味好,最是下酒不过了。”

还全家都知道你爱吃。

老张家几代官宦,他家的厨子总有拿手的菜肴。而童金台最爱吃这一口,他一听便笑,又问了句:“我爹呢?”

这门子听多少次都觉着诧异,泉后街六条巷子,就再也找不出一个这般的女婿,人家长房儿子三个,俩嫡出一个庶出的,人家都喊父亲,都没这样喊过爹。

门子赔笑道:“大老爷前院西厢房给少爷们上课呢。”

老张家对儿孙教养严格,如今家学也不敢开了,便在家里兄弟四个轮番的教养子弟。

与门子说着闲话,童金台便进了张家的大门,一进门他也不往后宅走,就径直走到西厢房那边,远远的便听到一阵读书声。

又走没有几步,他便来到面阔三间的西厢房,这一探头,便看到里屋四五张书桌,大点的小舅子们正在安静的用功。

而正当中这间屋,就有一群的小小舅子,正摇头晃脑袋的背书呢,他的老丈人坐在主位,正低头认真的看一副碑拓,还不时伸出手去比划两下。

年前张正辞在吏部颇受排挤,他也觉着干不长了,便托病在家不去。

可谁能想到,腊月那会部里老大人让人传了信儿,让他出了元宵便去文书上报到去,这便是打算用他了。

如此,张正辞便想着年前给子弟们多补补课,他与三个弟弟这辈子因为前朝旧臣的锅,前程也就是这样,可家里的子弟却能考新朝科举的。

一时间张家哀鸿遍地,甭管是嫡庶子弟皆是苦不堪言,就连大年三十张家都在开课。

童金台是个不要脸的,他看了几眼,便一伸手便推开窗户,对着里面就笑道:“爹啊!都这个时辰了,还带着弟弟们用功呢?”

张家家教严格,他的两位嫡出正牌小舅子都当爹了,却也不敢偷懒。

这一听姐夫来了,这两位便抬起头,对着他就是满面的甜笑。

童金台也笑,还『露』着一颗虎牙,又对着故作嗔怒的老丈人举举手里的篮子道:“赶巧儿,弄到点好果子给弟弟们分了。”

张正辞从前对武人都是看不起的,若不是一场灭国的灾祸,他绝想不到自己的嫡女会许配一个莽夫。

现在么,他俩嫡出儿子加一个庶出的儿子合起来,都没有这一个女婿香。

童金台说完,便站在西厢房门口眼巴巴的看着老丈人。

张正辞无奈,只能收了碑帖,捏捏胡须对一众子弟道:“今日就且到这里吧,你们回去也不敢懈怠,更要勤加练习,明日我早起要考的,若是哪个过不去……”

屋外传来一阵咳嗽声,救命的姐夫咳嗽完,就站在门口嘿嘿乐。

张正辞卸了力气,赶蝇儿般的摆摆手道:“都走,都走!”

一群小小舅子,最小不过七八岁,却不敢欢呼,都站起来给自己的大伯父行礼,再低头认真的收拾起文具,这才各自夹着课业往外走,就脚下的步子雀跃些,走的颇快呢。

陈大胜认识其他三房的长子,见他们出来,便一家捡了两个果儿给他们带回去。这个季节这样的果子可吃不到,更奢侈不到一个孩子分一个。

都是拿上两个回去,让婢仆切开各自吃个味道就不错了,好歹这家还有个姐夫能弄到果子,若是一般人家,便是有钱去坊市买买去,大冬日也没地方买的。

冬日里吃到果子这件事,因交通阻碍,便是帝王也没奈何,没见到从前一件荔枝来的事儿,便掩了帝王开元盛世的威名么。

奢侈的很呢。

待果子分完,童金台的两个正牌嫡出小舅子方款款出来与姐夫见礼。

他大的这个小舅子叫张子维,今年二十三了,中间这个叫张子成,今年二十了。

童金台他岳父大人还有两房妾氏,一个贺氏,一个李氏,贺氏生女晚柠,早就嫁在燕京,虽今年才二十一,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而李氏是董氏的陪嫁丫头,她开怀晚,就战『乱』那几年张大人忧心国事,忧心老家的母亲,二弟,还有女儿……忧来忧去李氏就有了身子,就吓了张大人一跳,如此童金台最小的舅子今年四岁。

张大人后来跟友人形容那种感觉,便说,若清秋悠闲的午后,老夫正在荷塘边上酣睡,睡的正醇香,便有一只蛙扑通跳下了池塘,把我吓了一跳,惊了梦,醒来又在战『乱』中。

如此,童金台最小的小舅子『乳』名,阿蛙。

从张婉如身上便能看出张家人的脾『性』,都是爽朗大气的。

张大人家世代好古,便在脾『性』里多了爱玩的个『性』。

既上完课了,张子维便说:“姐夫,年后我请几个朋友吃酒,家里太挤了,想用下你家的后院。”

童金台不在意的摆手:“跟我说这作甚?我那边是你姐姐当家,我一值更便是十天半个月的,你想怎么折腾便随你。”

张子维听了便雀跃,刚想道谢,后脑勺却被父亲使劲从下往上一剃骂到:“你姐怀着身孕,你不要带着狐朋狗友去闹腾她。”

张子维一听,脸上便垮了,他点点头,夹着课业便垂头丧气的往前走。

童金台看他可怜,便笑着说:“没事儿,管四儿那个花园子大,回头我跟他说一声,你去他院子里折腾,不闹腾你姐。”

小舅子一听大喜,又扭脸去看自己父亲,他爹听着还合适,便点点头。

张大人本想背着手走,一低头却看到女婿筐子里的林檎红艳艳的不错,便取了一个,作为放『荡』不羁求名士风范半路上人,他也不爱讲究,就随手拿袖子抹了几下,啃着就往后院走。

张家四房加世仆拥挤在二进院子里,这一路上就都是人。因去岁末家里翻身了,这一路上人便都是笑眯眯的,行礼之间还『露』着一两分轻松。

童金台有大半数不认识,便一路笑眯眯的跟着丈人爹,若行云流水好不潇洒的走,若是往常,哼!他这一路最少能被人截下问候七八回的。

待这群人进了后院,抬脸便看到阿蛙正解了裤子,对着婢仆堆起来的两座“雪山”冲刷。

他刷完,边上便无声无息上来两个丫头打扫了地面,提好少爷的裤子,见到老爷少爷们来了,又无声施礼,安静离去,退的迅速,躲的你都找不到她们。

家里的两个叫梅的便是这样的丫头,能干,利落,伶俐且有眼『色』。

而且这后院与前院规矩也大不同,更没有那么多的人。

用张婉如对童金台的话来说便是,我家从前后院便是这样的,做爹做叔叔的都有野心,成日子就想入阁为宰……而立规矩的却是祖母,她一人压制所有的媳『妇』儿,大家伙见了老太太就大气都不敢喘。

家里表面上看上去规矩十分大,可是私下里妻妾相争,兄弟争抢的事儿也不少,可谁能想到呢,我们这样的人家遇到了这次祸事,两相对比便觉从前好没意思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毛』病竟一夜之间好了,待我从道观还俗回了燕京,一进家门竟认不得了,竟爹也是爹,叔叔也是叔叔了……

童金台不知道张家之前是啥样,他就觉着现在便很不错,看见谁也亲。

就如家里的瞎眼老太太,为了引着自己陪她吃几次饭食,就日日让后厨做羊舍肚烩。

童金台顺手把小半篮子果儿递给小舅子,一弯腰抱就起了阿蛙。

阿蛙惊叫一声,扭脸看到是姐夫便惊喜无比的叹息:“啊!姐夫,你来接我去骑马了么?”

童金台忍笑点头:“是啊,不过要用过饭才能去呢。”

说是骑马,就是架着他马上坐坐,他再发出一串大战的声音便满足。

又离的不远,他就常带小小舅子玩去。

阿蛙听到姐夫应允,便学他爹点点头道:“好极,妙哉……”

可这话还没说完,他便被小跑来的李氏抱过去,对着屁股便是一下:“妙个屁,一下没看好,你又跑到老太太院子里淘气了。”

老太太的饭桌子,并不是谁都能随便坐的。

李氏怕阿蛙坐惯了失了分寸便跑出来抱他。

阿蛙想哭,却被童金台往手里塞了个梨儿。

这到底是个四岁小儿,得了果儿,孩子也不哭了,就含泪抱着,嘴里哀求:“姐夫用了饭,可记的接我来。”

童金台认真应允,站在原地看他被姨娘抱走。

而这中间,不管是『尿』也好,哭也好,张大人是不吭气的,他吃过很深刻的教训,便从此对后宅兴趣缺缺了。

从前张大人喜欢贺氏,比起嫡出的女儿张婉如,他更怜爱庶出的小女儿张婉宁,就因为偏爱,家里总是在内斗,可那会子他看不出来,还觉着内宅和谐,他这个大家长做的还算不错。

谁能想到呢,战『乱』当中贺氏竟不能患难,先是跟张大人要了放妾书,做了新贵的妾,接着又撺掇女儿晚柠嫁了她属意的一户新贵人家。

这世上有恶有恶报的好事总是少见,张大人从燕京出来,更与那新贵暗中打压有关。

如今么,算作历尽沧桑,张大人也想开了,便对阿蛙不敢溺爱,只敢站在一边暗自观察,小心疼爱。

看阿蛙离开,这几个老爷们才迈步进了老太太的屋里。

童金台没进屋便语气欢快的打起招呼:“阿『奶』!我来了呦!”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夹杂着喜意的声音便冲破寂寥响了起来:“我的儿,就你会赶时候,今儿才做了羊舍肚烩,你便来了。”

其实这老太太只要知道童金台在家,是每顿都要安排人做这道菜的。

童金台笑眯眯的进屋,一边走一边说:“那可好,我别的不成,在您这儿从来就是个有口福的。”

“就是的,就是的!快过来,过来啊……”

瞎眼瘸腿的老太太被人扶起来,『摸』索着往前探探手,童金台便从筐里取了个梨儿给她放在手里。

老太太微微惊愕,『摸』索几下,又低头闻闻便笑了起来:“呦,这个节气,你从哪儿弄来的好梨儿?”

童金台把手里剩下的东西递给一边的婆子,就坐在离老太太不远的地方陪她絮叨起来。

张正辞看母亲『露』了笑模样,又被女婿哄的一直笑,他便也高兴起来。

没办法,母亲现在看着慈爱,其实从前厉害的很,她把四个儿媳『妇』都得罪了,其中最不能迈的坎儿便是,战『乱』之前她非要回老家修祖宅,走之前又非要带上婉如一起回,还压着她不许回京,这还不算完呢,为了她们祖孙能平安归乡,二弟只能告了长假一路跟随。

谁能想到一场战『乱』,二弟为了护着母亲侄女被『乱』军在脸上豁开一刀,从此没了前程,而老太太惊慌之下腿也摔折了。

张正辞至今不敢问女儿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就只知道,家里婢仆跑的一个不剩,女儿连夜驾车带着老太太跟二叔便上了山,又寻了当地有名的道观庇护,在人家那边出家安身。

那之后的几年,老太太肝气淤积,便渐渐的瞎了。

而今后院老太太屋里,二弟妹是从不进来的,自己的媳『妇』也不来,剩下老三,老四的媳『妇』儿是照着规矩请安,礼数到了就成,人家是庶出,来了老太太也爱不起。

倒是自己的女儿跟二弟因为几年战『乱』,习惯了相互陪伴,他们倒是什么都看开了。

心里想着这也也好,张大人便坐下了。

方才坐下,众人便听得门口帘子放下,他那毁了容的二弟便一脸凶像,提着一罐子老酒进了屋,看到他女婿便笑了起来道:“金台来了。”

童金台看到最喜欢的二叔,就站起来行礼:“二叔!我还以为你去访友了。”

张正觉笑眯眯的坐下,拍开酒罐子对童金台说:“老宅卖了那会子,我从以前的花园子起了几十坛子老酒,也不知道是几代之前祖宗埋的女儿红,你丈人心疼我,便都与了我随意喝,你也来尝尝好不好喝。”

老太太听完便笑骂道:“什么几代祖宗,那是你们太爷给你姑『奶』『奶』埋的,后来也不知道怎得,你们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就只起了一半儿……”说到这儿,她语气低落起来。

姑『奶』『奶』她家是全家都没了的。

张正觉如今『性』子洒脱,抬手便与侄女婿倒了一碗琥珀『色』的老酒道:“快尝尝,这是咱张家的老酒方子了。”

童金台好酒,便端起来喝了一口,当下便叹息道:“好酒!二叔,先给我两罐儿呗,那酒方子若在,明儿婉如给我生个小闺女,我也埋上百十坛子,给她做嫁妆。”

听他这样说,这一家的男丁便齐齐看向他,老太太看不到,也是双眼浑浊的“看”。

看他喝完,小舅子便站起给他倒了一碗说:“姐夫喜欢女孩子啊?”

童金台认真的点头:“当然喜欢,我们七个里,最羡慕就是清官哥了,你们不知道,他现在回家,两个闺女就围着他团团转,这个给捶背,那个给做针线,啧……”

他拿起筷子请了一下岳父爹。

等岳父下了筷子,他才夹起自己爱吃的吃了一口,咽下后说:“我跟我媳『妇』儿说好了,以后就照着妞子那个样儿,乖乖的来上三五个,嘿,到了那时,我便享福了。”

张正辞提着的心安了一半,他甚至给女婿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玉兰片,看女婿吃了他才道:“闺女好!贴心……”

正想吹闺女的好处,便听到院里有门子说:“老爷,晚柠小姐回来了,正坐在门口哭呢。”

最近二小姐常常回来,只是进不得家了。

她一连生了三个闺女,母亲又是出妾又做妾的,也给她撑不得腰身,没有办法便只能回头寻娘家做主。

可是现在,她是进不了老张家大门的。

老太太的话,就是张家满门去死,也不认这个闺女。

一家一本难唱的经,童金台不掺和这种闲事儿,倒是在老太太的关爱,丈人小舅子的呵护下,他身心都吃的餍足。

等到下响,他听了半醉的丈人爹吹了一波牛皮,便晃晃悠悠的从丈人家晃出来到了巷子口。

便听到有人娇滴滴的喊他。

等他回头,便看到一美貌『妇』人款款走到他面前,姿态万千的与他行礼,并口称:“姐夫安好。”

童金台打了个酒嗝儿便问:“你,你谁啊,嗝……!”

这小『妇』人真的是美貌的,白面杏眼,身若杨柳,她就抬脸欲说还休的道:“姐夫竟不认得我么?”

这话就好没意思了,童金台直爽人,便认真道:“我凭啥就得认得你啊?嗝……”

这『妇』人有些羞愤,眼里便有了些泪意道:“从前在家里,姐姐与我关系最好,小时……”她看童金台摇摇晃晃要走,又侧脸仿佛看到了谁,便忽笑了起来,说到:“姐夫今日吃多了酒,有些话奴也不能与你细说了。”

她说完行了一礼,转身便走,走没得几步,却落在地上一快绣着玉兰花儿的帕子。

童金台看着这古怪的『妇』人离开,又看看这地上的帕子,静默片刻,便嘿嘿笑了起来道:“嘿嘿,总算轮到我了。”

他说完,倒退几步,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直线,就拐着弯儿的走过去,对着那帕子就大踏步迈了过去。

可惜,醉了,没迈好,无法,又折返回来,再比划一次,继续拐弯过去,迈步跨过去。

一条胡同口,两个心里有恩怨的姐妹就看着那鲁男子来来去去,在那帕子上迈来迈去,这就很侮辱人了,还是反复侮辱。

张婉如扶着肚子看了一会,也困『惑』自己家相公到底想做什么?她到底忍不住,便扶着丫头的手问:“相公?你在作甚呢?”

童金台一听到媳『妇』儿唤他,便惊喜的回头大声道:“媳『妇』儿!快……快来看我给你迈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