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年是个丰年,腊月二十二这日一大早,陈四牛便匆忙带着乔氏入了京,只说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做,新年节依旧不在家里过了。
他与老太太磕头告别,老太太并没有挽留他,对他现在如何,老太太便一个想法,他有口气饿不死,知道活着就成。
陈四牛匆忙离开之后,老太太便赶紧打发人给自己选最好的衣裳,鞋儿,还有往日舍不得拿出来的头面,她都挂在了身上。
最后,她套着自己那件宫里赏的青织万字纹轻绒斗篷,脖子上围着银狐裘,就拄着拐杖让人扶着往外走。
今冬刚下雪那会,京里就带话不让老太太『乱』出门。家里的事儿干爹倒是不管着,可是偶尔让家里做点什么,那就都得听着。
老太太好不容易出了门,看到七茜儿在门口等着自己,便开口抱怨道:“去年我还赶着牲口车到处跑,也不敢死也不敢老的,这富贵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这才几个月啊,就把老婆子我催老了。”
一场葬礼没几个月,老太太便成了满头银发,竟一根黑的都没有了。
七茜儿心疼,便上来扶她,笑着哄劝:“这还不是您儿子怕您摔倒,这雪厚了还没什么,可今冬零零碎碎又是薄雪,咱家住的这地方可不像从前您呆的地方,那土地都有余地,软和和摔上一下咱也是不怕的,现在出来进去可是石头地,您这胳膊腿儿可得好好保护着,不然摔一下,我又得花银子了!”
老太太闻言,就气哼哼的点了她一下:“抠的你不像样了!”
说笑着,巷子那边,孟万全他娶的新『妇』卢氏带着一溜儿小丫头,就捧着一些家用杂器便过来了。
从前老太太觉着孟万全娶个寡『妇』心里还有不满,可自打这卢氏进门,她才知道这世上还真有巧嘴八哥,可不比她的茜儿嘴硬心软,人家这卢氏说话那叫个可人意,甭说万全子每天笑成那样,自己也是开心的不成了。
卢氏看到老太太,远远的就将手挡在眉『毛』上,做出探看的样儿,站在那儿还大声问:“我说茜儿啊?你身边那个好看的?红丢丢,翠生生,脑袋上『插』着一圈儿花的,那是谁家的媳『妇』儿?这立在雪里跟画上的美人一般,我怎么没见过呢?”
刹那周围一片笑声,七茜儿便站在老太太面前故作威严的反驳到:“你这个尖嘴猴腮见天四处促狭的,这是什么眼神?这自然是我家的美人儿……”
这话还没说完,便又挨了一巴掌。
老太太抬手对着卢氏招呼了一下,问她:“你咋出来了?不冷么?你娘呢?”
卢氏扶着自己的丫头笑眯眯的过来,先给老太太行礼,后指着那些丫头小厮说:“我娘在屋里做针线呢,阿『奶』,这不是今儿大哥哥他们要回来,茜儿向来妥当,自然什么都给预备好了,可您才刚在庆丰稳当几日?就怕有些东西不凑手呢!
这不是从前我家有个锡器铺子,闹腾那会子这铺我就关了,家里就剩下半库的家常用物,像是烛台脚盆,酒壶摆件就一堆一堆的,这不,我挑了一些过来给大哥哥他们使着。”
这确实是贴心了,简直太贴心了。
卢氏进门第三日,陈家便接到丁香他男人崔佑亲给老太太写的信,说他已经接到调令不日便去燕京右军都督府了,具体做什么官倒是也没详说,只说是与大忠大义大勇三人一起接的调令,还各自官升了一级,过完年便入都督府听上官调遣。
老太太听完就嚎啕大哭一场,从此开始天天盼着,日日数着。
七茜儿接了这信也是满脑袋蒙,好在习惯了,便知道堂哥们命改道了,本该在外郡呆一辈子的回京了,可那又如何?她是个死人的都活了,还不许人家升个官么?
可她却不知道,陈大胜自打成了守夜的,皇爷无事便常与他闲聊,也是偶尔听说家里的老太太就想个阖家团圆,皇爷便让郭谦去照顾一二。
有的人一辈子使了三生的牛力气做不到的事儿,有些人就是一句话。
老太太并不知自己两世才盼来个阖家团圆,反正她是高兴极了,还不止一次悄悄跟张婉如母亲董氏说,自己的孙媳『妇』是个福星转世,家里有了她就要啥来啥。
那之后董氏每次来家里,就使劲抓着七茜儿的手,来回要蹭十七八吃,就把七茜儿蹭的莫名其妙的。
高兴归高兴,忙也是真忙。
要回来四户人家呢,给他们占的的宅子都给租出去三年,这还一整年都没到,也不能撵客啊。
如今租钱都在老太太柜里暖着,思来想去,就只能暂时安排丁香他们住在最开始给常连芳占的这套院子里。
老太太今儿出来,就是想看看给孙孙们的屋子预备齐全没有,说是今天人能到,这全子大早上就出去接人了。
卢氏一套俏皮话,就把老太太哄的满面红光,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眼小了,那万数之上的银两她是不入目的,听到卢氏要给家里东西她就大大方方的收下,还扭脸吩咐七茜儿:“你让吉祥去把东西收了,再点点数儿,回头让一月去我柜里取钱去。”
卢氏说不要,七茜儿说她给,可老太太却认真的看着她俩人说:“你要是给个一件两件我都不提这事儿,你看你拿了多少?这得有百十件了,够了!这里里外外家具摆设,铺盖锅碗,就连换洗衣裳茜儿都预备了好些。
他们还想怎么?那一来可是四户呢,都是拖家带口的,你们小家小业能一直贴补他们?他们几个可比你们大,没得让下面的弟弟妹妹养活着!
账目清楚才有亲戚做,你开始这样便这样,以后就不好改了。那人那有够的时候?以后分开一准儿得罪人,还不如就开始便没有呢。他们也是做了好些年的官的,再穷,还能灶都开不起?便是穷点开不起了,我这个做『奶』『奶』的还活着,养活他们啊,轮不到你们!”
老太太这话说的七茜儿心里满意极了,也不是说家里没有这一点儿,可是凭着她对几个堂嫂子的了解,也不是说不是好人,是淡人!
相处的实在寡淡,素淡,清淡,因每次回来都要悄悄给老太太,还有七茜儿贴补钱,这还要加上几分淡淡的看不起。
可也不敢说人家刻薄看不起人,谁也不欠谁的,能来一次贴补一次,已经是有良心了,遇到余清官哥哥姐姐那样,那就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那会子离的远了,老太太靠着陈四牛活着,人家千里迢迢回来,凭哪次不听乔氏几句酸话再加上盘剥,那时候久了心冷了,老太太没了这亲人便没了。
七茜儿扶着老太太往里走:“阿『奶』,外面冷,咱屋里去说。”
老太太就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好,好,咱屋里去。”
这祖孙走得几步,老太太就好巴结的在七茜儿耳朵边说:“茜儿啊,阿『奶』跟你说啊,就谁也大不过你,你在『奶』『奶』心里啊,排第一!”
这话听听就得了!
七茜儿噗哧就笑了:“成!这话您说的,您要把我往后排,我就不要您了,让您跟她们几个过活去。”
老太太撇嘴:“吓唬我!”
绕过影壁进了院子,卢氏便仰脸看着面阔五间的正房赞叹:“啧!这院子好!体面!这从前住的是文官大老爷吧?这屋子比我们那边讲究多了,啧啧,看这支摘窗子,再看看您家这斗檐,这木头一看就是上品……比我们那边敞亮多了,我们那边啊,前后就是个方窗。”
卢氏美美的夸了一圈,老太太便更高兴了。
其实当初老刀选宅子,是推开门随便占着的,这屋子旁人盖的,自然各家都有区别,七茜儿什么心眼,她占的是最好的,只管四儿那套最亏,是个面阔三间一院九间的宅子,他比旁人家每院少两间屋,至今还不知道呢。
吉祥家的带着一群打杂婆子正在收拾,这一见老太太进来了,便引着后面看去,前面是七茜儿跟老宅的库房,还有吉祥家婢仆们住的,正面那五间虽没人,可也不好安排主子住在这边。
等到了后面,卢氏又夸出几朵花,把老太太就笑的牙花子肉都『露』出来了。
佘吉祥亲手打开东侧房,请老太太进屋,老太太便笑眯眯的说:“这是给谁安排的?”
七茜儿后面答话:“这是给三堂哥的。”
老太太就满意的点点头:“对对,臭栓子是二房,你三堂哥就该住在这里。”
其实陈家有老排序,可老太太觉着没了就是没了,就按照活着的重新排着,不然每次她一点数目就得哭一场。
如此,七茜儿跟陈大胜就变成了,小四老爷,小四『奶』『奶』。
这后面也是面阔五间,左右三间侧房,正面给了长房去住着,丁香她男人崔佑倒是官大,可他住在媳『妇』娘家就只能住西侧,东侧是陈家儿子的地方。
婆娘们嘻嘻哈哈进了屋,瞬间便觉着一阵温暖。
老太太心里满意,眼睛不够用的就四处看了一圈,看到该有的都有了,便又在七茜儿耳边说:“你这花了多钱?你算个数目,等明年阿『奶』田里的收成下来,阿『奶』再给你清账。”
看七茜儿又要拒绝,老太太赶紧拉住她说:“好孩子,你听阿『奶』说。今儿一大早你四叔又躲了,就不知道他从前拿了人家那几个多少钱儿?这都是依着我的名义去盘剥的。他现在又不敢见人出去躲羞了!
茜儿,阿『奶』要是个穷老婆子,我就赖了这笔账目,可阿『奶』现在每月都有你干爹的孝敬,还有你们的孝敬,你置办家当这些银子,就当抹了你四叔从前拿人家的糊涂账吧,阿『奶』还你。不然我这心里沉甸甸有件事,便是死了都不能闭眼啊……”
七茜儿吸吸气,认真对阿『奶』点点头,她抬手帮老太太整理下金灿灿的头面说:“就听您的,您一年给一点儿,咱可不着急啊。”
老太太听她应了,心里便瞬间敞亮,她高兴极了,人也有了胆子,就开始毫不客气的翻箱倒柜,她花的银子呢。
卢氏进屋便不说话,她一眼便看到这正堂摆着平头案子,案子上有五彩瓷瓶,小屏风,装零碎的五抽匣子,正面墙壁挂着的是古琴联,而平头案子前面便摆一个方桌,方桌上摆着各『色』干果点心,左右各有管帽。
甭看这是侧房,人家从前也是考虑到儿女要居住待客,便又凭着左右两把圈椅背靠着的屏风,分出一个小书房小琴房来。
她从前是商户家的媳『妇』儿,有些东西一看便知道价格,就墙上那套古琴套联,年头最少在一百年靠上,京里古董店少了三十贯拿不到的东西。
心里一阵咂舌想,从前就听全子说这边的掌家『奶』『奶』最是个体面周全的,她还不信呢,如今再让她看,人家还真是个大方人。
卢氏正要夸奖,就听到院子里嘻嘻哈哈的有人逗趣。七茜儿听到笑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便过去一掀帘,果然就是张婉如跟她娘董氏,丁鱼娘还有余家的两位姑娘到了。
董氏笑眯眯的先进屋,抓住七茜儿的手就是一顿『摸』,七茜儿就哭笑不得的与大家打招呼,这一群就都没有空着手的,佘家不富裕,也送了八套缎子铺盖,张婉如最实惠,直接让人抬来十几匹今年时兴的缎子来。
这些东西送的合适,七茜儿便没说钱的事情。
卢氏那人手头宽松,有时候给的东西要论堆,那是真大方,用阿『奶』的话,开天辟地第一大筛子。
老太太欢喜的从东侧卧房出来,就挨个看她们送的东西,尤其是是丁鱼娘给做的那几床铺盖,用手一『摸』就知道有多么实在。
如此又把人家一顿夸奖,请来观音菩萨保佑人家全家后,再把人让进东侧卧房,这边也是炕,便招呼大家一起炕上坐。
等坐好,张婉如便打趣老太太:“阿『奶』这次高兴了吧,您孙孙,孙女儿都回来了,这以后啊,我们全部都得往后退一步了!”
老太太就笑呵呵的说:“你还吃这醋?他们能跟你们比,他们不在的时候我就靠你们孝顺了,还都退一步?就尽瞎说!”
说完她就『摸』着张婉如的肚子,爱惜的蹭蹭道:“这是越来越好了,明年就又能添丁进口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我能看到四代人呦。”
老太太现在很少说苦,就怕把福气说跑了。
她想孙子想的肝都是疼的,昨夜确没休息好,就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把家安排好?
她甚至半夜起来,把柜子里的钱儿都取出来,除了说是给臭头两口子存的她不敢动,其余的她就分了四堆儿,却怎么看都不觉着公平,要均着给一家一份吧,那多委屈臭头两口子啊!家里存了这么大的家业,就全凭着茜儿支撑,给他们弄了那么好的宅子,又给他们置办家当,那就算作从前四牛从他们身上刮了八层油,也加倍还了。
可臭头是臭头的,四牛造的孽也不能让他两口子贴补啊?这老太太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数了一晚上钱,她也不个识数,也不知道多少是多少,就给分个大小差不离,到底也没分的满意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彻底放弃了这件事。
董太太笑着凑趣说:“您还用羡慕她?我这可不是巴结您,老太太,您家去岁到今年,您算算添了几个新媳『妇』?连茜儿跟她堂嫂子,整整四个!您就好吃好喝的等着,您的菩萨都给您安排好了,这事儿咱不强求。”
老太太闻言就点点头说:“是了,是了,菩萨早就安排好了,哎~这都四年没看到了,也不知道一个个啥样子了……”
这说着说着怎么又要伤感,七茜儿怕她难受,就赶紧给她套上鞋,强拉着她把后院逛了一圈,就连厨下的米缸面缸,油罐子都揭开盖子给她看了一次。
看完又拉着这老太太回了老宅……这一等就等到晚夕入黑的功夫。
漫天飞雪飘在庆丰城外十里的官道上,道边停着二十多辆马车。于义亭避风之处,几个壮汉迎风泼『尿』,又各自兜着裤子回车队。
一身材健壮,浓眉大眼有络腮胡的汉子回车就取了一个酒葫芦,抛给一个身材细瘦,五官俊秀还有点甜的青年。
“二堂哥,您整两口?”
陈大义伸手接过酒葫芦,拔了塞子喝了几口,便神『色』古怪的看这络腮胡道:“我说崔大人?这几日你这是怎么了?疯球了?”
陈大义说完,身边就有人伸手夺过酒葫芦也喝了几口,这位圆脸凤眼,长相还是有点甜,他喝完才说:“哎呀,这有什么好纳闷的,这不是前日他那亲军朋友说,他升官靠的是咱臭头呗?”
崔佑也不觉着羞耻,就立着大拇指夸奖:“哎呀!真真是一朝上了凤凰翅,迎风我就是顺风顺水几千里啊!三堂哥,您可别觉着我见风使舵,从前我护着你们,你们还想跟我充长辈?那我可不愿意!如今我前途命运都靠着媳『妇』儿了,老子端了上等软饭了,那就得给你们提待遇……”
正笑闹着,那边棉棚车里就钻出一个一点都不甜,甚至眉目冷淡的清俊汉子。
这位看看他们,就开口就训斥道:“『尿』完上车!也不看什么时辰了?就不知道阿『奶』在家着急么?”
这四人正是老太太心心念念的,臭瓜臭蛋,臭栓子,还有丁香她女婿崔佑。
他们从前就有过命的交情,崔佑是大忠大义的老上司,不然老太太不能把丁香给了大她十五岁的崔佑。
这些年凭着崔佑的照顾,这大忠大义也在军中混的稳稳当当,虽官不大却也是是实实在在的七品校尉,拿着实在的军衔,可比陈大胜从前强百倍。
至于不跟他们在一起的大勇,人家也有自己的机缘,混的也算不错。
那从前几个哥哥也不是没有想营救过陈大胜,就凭着他们后来的姓名,大忠大义大勇,便知道他们也在谭家呆过,如此便知道入了长刀营除非你死了,活着想怕是出来,就肯定没戏。
有多少年就因为陈大胜这点事,几个堂哥哥心里不舒坦,像心里压着大磨盘一般。
可谁能想到呢,眨眼的功夫他们还靠着自己这个弟弟,升官了?
这一路他们四个人就扎在车里,一直琢磨呢,这才一年功夫?自己弟弟就手眼通天了,就一气儿从中路,右路军一起帮着他们升职,又调拨人入京了?
甭说他们了,就是各帅帐的主官,他们也未必有这个能够,自己弟弟又是如何做到的?
事实就是他们弟弟一直到收了信,才知道被皇爷照顾了,也最多就是给皇爷认真的磕了三个头,激动到恨不得就一件衣裳不穿,每日夜里果身尽忠。
这拖家带口的,大忠大义媳『妇』儿身上都怀了崽儿,车队就不敢快了走,磨磨蹭蹭走了好些天,前几日就在官道遇到崔佑的旧朋友。
崔佑这位旧友人在亲军,自然就傲气,他先是矜持的与崔佑寒暄,等说得两句,知道这是陈大胜的亲哥,亲妹夫,好家伙!瞬间就给这几位表演了个你们都是我祖宗。
听这位一番夸张的介绍,家里人才知道他们弟弟现在有多么了不得,然而这心吧,就开始忽忽悠悠不真实了。
从前真还以为弟弟就是个看大门的呢。
他们集体认为自己弟弟就是个傻子,咳!打小就不咋精明的家伙在皇宫里了?还认了个太监爹?虽然他那爹一点儿都不丢人,可毕竟那边权利集中,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如此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儿,好不容易赶路赶到庆丰城外的义亭,这天就开始飘细雪。车队再次上路更不敢快走,紧赶慢赶戌时初刻天都全黑的时候,才遇到十里亭等人的孟万全。
孟万全带路走到戌时末刻,才进了庆丰城新街。
陈大忠的媳『妇』儿李氏扶着肚子,撩开棉车帘往外看,就不敢相信的问孟万全:“全子?这就是庆丰城?咋这么『乱』啊!”
而今庆丰施工,正街到处都是停了工的砖瓦堆儿,孟万全一边拉车,一边哈着凉气回头说:“哎呦~大嫂子,这边工程就怎么得也得三年,咱们以后去燕京,那是要走泉后街的小路,你们不是打老官道来的么,这里就绕不过去了。”
陈大忠点点头,就把媳『妇』的脑袋按回车里,他笑着对孟万全说:“今儿真是带累全子兄弟了,这大冷天受的罪!”
孟万全一摆手笑道:“嗨!也不是外人!”
说完,就带着他们进了双车小巷,缓了一口气道:“再往前过了我当值的生『药』库,咱们就到家了!”
他也是归心似箭,道路畅通就坐到自己的骡车上,引着大家熟门熟路往里走,大约半枝香的功夫,孟万全就拉住车,忽指着前面喊:“看!哥!看到没,家里人出来接咱了……”
几个臭闻言一惊,就纷纷举目看去……
那边看不到人,却看到足足有二三十个火把,在夜幕中穿风破雪。
“前面的……阿『奶』问呢,可是她的小丁香,臭瓜儿,臭蛋儿,臭栓子啊!”
喊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就清清朗朗传了很远。
陈大忠看看两个弟弟,便再也不想端着了,他直接从车上蹦下来,脑袋里全是他阿『奶』攀在新兵营的栅栏上喊,不怕啊!娘在呢!乖孙不怕啊……『奶』『奶』在呢……
心里的委屈瞬间喷发,陈臭瓜根本不看路的就往那火把冲去,这一路他就喊着:“『奶』!『奶』!『奶』……”
那边立刻就有熟悉的,梦里想了千遍万遍的声音应他。
“哎!哎!『奶』在……『奶』在呢!”
“『奶』!”
“哎!”
“『奶』『奶』~!”
“『奶』在呢!”
“『奶』『奶』……『奶』『奶』!”
“臭崽子!仔细看路!喊什么喊!没死呢,仔细摔了你们……”
老太太还没说完,不远处便绊倒两个。
还不等她骂,那边已经呼啸着刮过来三道人影,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喊着:“说好等我的,你们三个大傻子就跑了?说好等我的……我啥也看不见,『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是丁香啊,『奶』『奶』……”
陈大忠流着笑泪就冲到老太太面前,瞬间就被一个富贵老太太晃了一下,他迟疑的看看脸,没错,是『奶』『奶』!
他就继续接着哭,一边哭一边埋怨说:“您看您,多大岁数了,这么大的雪,您就不能屋里等么?您看你这头发上……都是雪……”
他伸手想帮『奶』『奶』擦去头发上的积雪,却『摸』到了一头霜华……阿『奶』,头发全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