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老实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说了心里最好的话。
皇爷不但不怪罪,听了还挺高兴的,就觉着这些话怪顺耳,又真诚,比那些每天叨叨咕咕,这个不许那个不对的大臣们可亲多了。
亲归亲,这却也太逗乐了,这是笑还是不笑呢?
人谭家今儿出殡,现在主家做主的也不在,背人大笑过分失礼,就忍了吧。
于是,连皇爷在内,周遭人都是憋着长出气,一口一口好不容易把那些笑咽回去,皇爷也是一脑门汗的对陈大胜说:“哎,发财好,大喜也好!这话不错,朕喜欢……你,你们过来,依着刀顺序站好。”
陈大胜他们几个这才互相看看,爬起来一起站在自己刀面前。
皇爷对站在头刀位置的陈大胜道:“原来,你就是刀头啊?”
陈大胜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张张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他不会对应这样的话。
这就是个老实孩子,皇爷耐『性』又好了些的继续问:“多大了?”
“二……”陈大胜是真的忘记自己多大了,想了半天才约莫着说:“十九还是二十?回您话,小的爹从前也在营儿里,那时候有人提醒,后来小的爹在打南中四郡的时候没了,就没人告诉小的该多大了,小的生活紧,成天忙『乱』,也就记不得了。”
住在这大营里,成日子除了杀人,哪儿也出不去,什么也不知道,就成天浑浑噩噩想一件事,明儿我出去了,我得想法子活着回来。
南中四郡啊!一句南中四郡倒是勾起皇爷不少心事儿,他仰着脑袋也想起宁中郡那场大战,要不是谭士林……太上皇也早就没了。
可太上皇受一场颠簸惊吓,心神受损,现在也是常犯糊涂,令他着实忧心。
谭士泽,谭士林……还有提不起来的谭士元,谭家有时候还真让他左右为难。
皇爷回过神,又耐着心的挨个问了多大了,问完他就笑着对陈大胜说:“有意思,你到不算个大的,却做了他们刀头,他们平时可服你?”
管四儿最小,也不懂得什么规矩就脱口道:“服,服!头就是头,头的头没了他就是头,不服也得服!”
一串头儿下去,把皇爷搞的差点又笑出声来。
无法,皇爷只能端起茶水遮掩一下,又问陈大胜:“按照你这个岁数倒也是难得了,记不记得,你前面没了几个刀尖啊?”
陈大胜想想,便从腰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个包儿,他蹲在地上打开,将发束取出来摆好道:“回您话,十三个。”
十三束黑漆漆的头发用红布系着,陈大胜身上又脏又臭,可这头发却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顺顺溜溜。
皇爷低头看看,半天才说:“明儿,朕就让他们安排一块冥地,再着人给他们打一副好棺材,好好把他们安葬了吧。”
陈大胜闻言眼前就一亮,他心里想着,就冲皇爷这份良心,他可以把命交给他了。
他跪在地上沉默的磕了三个头。
皇爷不知道这三个头代表什么,他以为是陈大胜替死去的刀尖们谢恩,心里便有些愧的说:“你,咳,也别担心他们的香火,朕,给安排在大庙那边,着那些僧人好好祭祀就是。”
这一下,余清官他们也跪下虔诚谢恩,甚至心内还有些羡慕了。
活人多受罪啊,成了鬼,有大和尚伺候吃香火,这多享福啊。
站在一边的张民望就有些无奈的咳嗽了一声,皇爷岂是能随便看这样的东西的,多不吉利啊,冲撞了可怎么好啊!
一会子还得让皇爷换套衣裳,见了白事儿,还得打发人召钦天监的来看看时辰,不然宫里的也冲撞了。
听到张民望在身后安排,皇爷便撇撇嘴,从前在前面哪天不见白事儿,偏偏现在穷讲究。
不过他倒也没有阻止,人家又没做错。
营子那边陆续响起马蹄声,皇爷知道这是送灵的人陆续回来了。
如此,他便奇怪道:“你们?今天怎么不到前面去送送你们二将军?”
好歹也是老刀了。
陈大胜闻言就一愣,抬起头语气就有些低落的说:“想去的,可是……没人告诉,没人告诉小的怎么去……就没去。”
皇爷眼神微暗,看看这几个的打扮,他便又想起入营的阵势来了。
“哦?没人告诉?那些长刀营的,说起来他们还算晚辈,怎么就敢如此怠慢你们?”
军营里的老卒,甭管有无官身,在任何人面前,那也是有几份体面的。这样的刀队,不说全部,就说这个小刀头,是该建营就在的老卒的。
陈大胜的语气倒也没有难过,只是很平常的说:“那些,那些不是我们长刀营的,他们是大将军的长刀营……”
皇爷闻言眼神就一变,声调提高了打断问:“你说什么?!”
陈大胜吓一跳,他看看皇爷,有些不明就里的张张嘴,迟疑了一下解释说:“不,不怪人家不喊我们,他们是大,大老爷,哦,大将军的长刀营,不是二将军的长刀营,不喊我们也应当,没,没骗您。”
皇爷大怒,伸手抓起桌面的茶盏就举起来,呼了一口气,他又缓缓的又将那茶盏放下了。
周围气氛刹那压抑起来。
陈大胜有些紧张,便赶忙跪下道:“小的,小的,说错了什么?”
余清官他们看头儿跪了,也一个个跪了下去。
皇爷压抑住脾气,强扯出个笑道:“你们起来,跟你们没关系。”
这样,陈大胜他们才敢站起来,却手脚慌的也都不知道该往那边放,也不敢说话了。
皇爷却又『逼』问他:“莫怕,就是有事儿也怪不到你们头上,朕只问,你们二将军的长刀营现在还有多少人?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
陈大胜他们互相看看,最后他才一脸您竟然不知道样子答话道:“您,您不知道么?”
皇爷摇头,肃然说:“朕!不知道!”
他每月都会接到兵部转来的单子,不提谭士元,谭士泽手下直接管理有精兵一万两千,人日支米两升,月支六斗,一军日耗二百五十石,年耗约九万石。
其中,长刀营满员五百,精锐配备,一人日支出牛羊肉二斤,白米五合二升,馒头十二个,盐三人一合,酱料一人半合,十五人一队配有专门的伙夫……
然后他的银钱就养出这样的老卒?给个盆,出去他们就能要饭,对!人家还会唱莲花落呢。
陈大胜身体晃悠了一下,他盯着皇爷看了半天才道:“您不知道?您是皇上啊!”
余清官知道他心神纷『乱』,就赶紧扶住对皇爷哀求:“我们,我们头实在是难过,您,您能让,让小的替我们头说么?”
皇爷微叹苦笑:“是啊,朕是皇上啊,你说吧。”
“回您话,二将军的长刀营,早就没几个人了,如今就我们七个了!最后那些人~都交待在庆丰城了。”
皇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你是说,就你们七个?长刀营?”
余清官点点头:“回您话,是这样,就我们七个,原本还有个残队,围城那会,跟那边的主将交手过几次,人家那边剩的都是精锐,听说那还是前面的二皇子带着亲自应战的。
都,也都也是急了,谁输谁没命!人家要殉国呢!那,那咱们也殉呗,反正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可谁能想,两军交战的能那么卑鄙,那边就扬了毒粉,又刮了大风,咱,咱这边就倒了,倒了一大片……丁三~丁三让他们就都没回来……二将军的亲卫军,也折了一大片去……”
余清官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冲出眼眶子,浇出两道泥沟子。
从邵商一起出来的,一起苦来的,到了最后被毒死了?
皇爷点点头,也是很难过愤怒的说:“这事朕知道,他们用了白石山的人。”说完猛一拍桌面:“白石山!朕诛他们九族!!”
马二姑就赶紧接话道:“我,我说,我说,后来,还是大~皇爷您下的令说,只围不攻,后来的事儿您就知道了,老天爷觉着他们下作,就怒了,庆丰城塌了,我们又跟着二将军连夜进了燕京接应您,那晚说是大将军会增援,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东面西面都开始攻了,那炮都响了,也不能退了!
实在没办法,二将军就带着剩下的亲军营,还有我们一起进去了,人太多了……我们一路进去,谁也不认识,皇宫那边南门最险,都杀红眼了,可到了后来,人又不见了……满地的尸首,也没人告诉该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二将军也没了,今儿,对了!今儿今儿!”
马二姑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拽拽陈大胜:“头儿,您赶紧把那张军令给皇上老爷看看,皇上老爷识字儿,他能告诉我们去哪儿。”
他说完笑着对皇爷道:“不是故意冲撞您家六少爷,是前面给二将军送灵,咱们觉着吧,打多少年前起,咱们就跟着二将军了,嫌弃咱们寒酸,那不让抬灵,好歹也让咱跟几步呗?
可老不来人,那边都预备起来上甲上铠出去了,咱几个还在马场呆着,等啊等啊,却是那边乌校尉来了说,帅帐给了军令了,让咱们后儿跟粮队去边关呢,我们头儿那会子正难受呢,就没仔细听着,也不知道该去哪儿随队去,等想起来问,乌校尉都前面去了……哎,头儿!头儿?”
马二姑用胳膊肘碰碰陈大胜。
陈大胜定定神,这才从怀里取出那封军令,双手捧了递到上前的张民望手里。
等到皇爷接过去,再把这军令一看,便倒吸一口冷气。
这东西他熟,月月见,天天看,人粮马料抄废的单子。
这就是军令?
皇爷都气笑了,也不知道该笑谁,他抖抖单子问陈大胜:“这是你的军令?”
陈大胜有些慌张,就问:“不是么?难不成放错了?”
他的手又伸进怀里,没一会掏出一堆纸张,更慌张的铺到地上,来回看了一圈不认识,就抬头哀求的看向张民望:“这,这位大人,劳烦您帮看看是那张?小的,小的不识字儿……”
张民望感动刚才的故事,眼圈都是红的,闻言一叠声的点头说:“哎,哎,这就来,来给您看啊,别慌别慌。”
他小步跑过来,一张一张捡起这东西,捡到最后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砸,到了最后他双目模糊的捧着这堆东西,就走到皇爷面前说:“什么军令啊!皇爷,您看看,欺负人呢这不是……”
然而,这状还没告完,就听那边有人来报说,谭唯同回来求见。
皇爷当没听到,只一张一张翻着军令,翻到最后问陈大胜:“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军,军令啊?”
皇爷手抖:“你看到的军令就是这个?”
陈大胜看皇爷发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一伸手『摸』着自己的褡裢包说:“难道又错了?没放这边啊。”
他伸手取出一个羊皮包儿,倒出更多的军令,来回翻翻后确定的点头:“没错,这些都是老军令,不是新的,不在您那边么?”
皇爷吸了一口凉气,恨恨的指指那羊皮包。
张民望颠颠过去,把包也给没收了捧给了皇爷。
那边又有人来报,说是谭唯同求见……
皇爷却翻那些旧军令,翻着,翻着他反到不怒了,只是看着面前的陈大胜等人,心又酸又软。
看那老实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皇爷便在心里拿了主意,反正你们老谭家不要,这就是自己的了。
到底是做皇帝的,他稳了一下神,指着那些军令说:“这些~你都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大胜点点头,指着边上的那张道:“忘不了!小的记『性』好,都记的呢,那张红字儿的,是小的第一次接的令,上桑植道,当时斩了个银甲红樱子的马将,二将军高兴,赏了肉吃还给了小的们一人二百钱。”
皇爷跟周围的佩刀侍从眉角抽搐,最初起兵,为了鼓励军心,军中记功法相当残忍,按照斩首数目大将身份记功。
银甲的骑士一首,该赐爵一级。
陈大胜想起很多美好的记忆,他羞涩的说:“那时候我还有头呢,这是我们头的军令,就这一张了,那后面的都是我,哦,小的的,您手里那个圈圈多的军令,五城亭的,二将军那会不在,是大少爷替帅帐给的军令,命小的带队阻截,斩了当时的一个叫商君的,还有他的骑队马将八十,五城亭打下来,当时计数,我们这一队斩首一千二,大少爷高兴,回头赏了我们两只羊随便吃!还一人给了五百钱!”
没法听了,商君是你斩的?你知道商君是谁么?那是前朝五城亭守城大将,商保之的二儿子,人家是个四品的中郎将,何况那后面还有八十黑骑呢,脑袋一千二……
这么大的功,皇爷当然记得,是记到谭士元跟谭唯同身上了,现在这小刀头却说是他们做的?
陈大胜还要说,却不想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道:“你住口!!”
众人抬头,却是那披麻戴孝的谭唯同带着一群同辈人一脸激愤的冲了进来。
皇爷没招,就敢强行进来,这胆子是有多大?
可是,这是谭家军营。
皇爷随手将那堆东西丢给张民望,便笑了。
谭唯同带着一帮子同辈兄弟进来,扑通就给皇爷跪下了。
他父亲现在在墓地那边,事儿太多已经来不及去请示了。无奈,他只能跑到这边,便是皇爷罚也得申辩申辩了。
他磕了几个头道:“臣有罪,臣冲撞圣驾罪该万死,可是臣在边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还望陛下开恩,容臣辩解几句!”
也是,要听听人家怎么说的。
皇爷态度很亲和的点点头道:“谭小将军莫要激动,你慢慢说,朕听着呢。”
谭唯同直起上身,稳稳心神,便伸出手怒指着陈大胜几个道:“陛下不知,这几个就是无赖兵痞,他们说的没错儿,早年他们的确进过长刀营,却因阵前怯战,我二叔就把他们打发到马场了。
陛下若不信,便现在着人召马场那边的营头还有军士来问,问问他们是不是住在马场,吃在马场?
臣实不敢欺君!已经让人取从前,还有现在的长刀营将士册子去了。到时,还请陛下亲自验看到底有无这几人。
这几个平日在军营里仗着资历,实在没少欺负弱小,也就是凭着我二叔心肠软,看在从前起兵就一直跟着的情面上,就没多计较。
原臣家也想着,反正也少不得他们一口饭吃,到时候打发了就是,谭家世代养兵治军,什么人没见过,万不敢想,这几个!!这几个……”
谭唯同瞪着陈大胜厉声骂到:“说!你们到底受了何人指使!来诬陷我家满门忠烈?你们就不怕回头大将军回来,将你们千刀万剐么!!”
说完,他又对着皇爷又一个头磕下去道:“陛下,他,这是不知道在哪儿受了挑唆,欺负我二叔死了,死人不能说话坏我家名声呢!还望陛下明察,还我谭家几代人的清白,陛下,我二叔才刚抬出去啊!!”
谭唯同说完大哭起来,周围谭家子弟皆是哀嚎一片。
陈大胜几个一言不发的站着,俱都眼神平静,身形都不动一下。
甚至陈大胜还想呢,若是,若是他们都是一样的,今日便统统别活了,弄死几个算几个吧……他回头去看皇爷,皇爷却冲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谭唯同哭的痛心疾首,一口一个二叔你在天之灵看看吧……
皇爷就一言不发的听着,一直到有人抬了半箱名册上来请他验看,皇爷便笑了。
他对谭唯同说:“朕不看这个,成天见!朕是看的够够的了!朕,说你这孩子?哭什么?你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还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呢?查什么?连年征战,陈年往事,闲工夫多了去弄清楚这些事儿,不就是他们不是长刀营的么?不是就不是吧!”
皇爷说完,便对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的孟鼎臣道:“五郎。”
孟鼎臣过来道:“臣在。”
皇爷笑着吩咐他:“去把谭小将军那匹战马牵过来。”
下面嚎哭的声音立刻停止,这群人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俱都去看谭唯同,谭唯同也不知道胡思『乱』想到什么,就吓的嘴唇发白,看看皇上,又去看陈大胜他们,他甚至求救般的看了一圈人,然而,这边只有陛下跟强冲进来的他们……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是要自己跟这几个怪物交战么?
正胡思『乱』想着,那孟鼎臣便牵着谭唯同的战马过来了。
谭唯同这匹马来历不凡,是下面六骏马场今年送上来的一等战马,它名字叫赤焰龙,说是有卢血并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待那赤焰龙被牵了过来,众人看清,就暗自喝了一声彩,这马一看就是一等一的好战马,凭的姿态就是漂亮,周身朱红没有一根杂『毛』不说,马身仗长,体型更是优美,浑身肌肉匀称,傲然一路被牵来,步步踏实,蹄子迈动弹『性』有力。
甚至见惯了好马的皇爷见了,都眼里划过可惜,对谭唯同赞一句:“好马!”
谭唯同嘴唇依旧是哆嗦,就听到皇爷对那几个无赖子道:“今日不让你们杀人,杀马你们可会?”
陈大胜看看那马道:“这么好的牲口,杀了可惜。”
皇爷却笑着说:“没事儿,谭家不缺这一二畜生,朕就问你,敢不敢杀?”
陈大胜点头:“小事。”
如此,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一群人便一起来到谭家军军营入口,耀武的那处空地。
谭唯同心里畏惧,依旧强撑着对皇爷道:“陛下,老兵杀个马,不是简单的事情?”
可皇爷却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着说:“恩,简单?你怕是没见过你二叔的长刀营怎么杀马的吧。”
栅栏外,陈大胜等人慢慢解开头巾,裹在脸上,最后只余二目,他们身上更是脱的只留了一块脏兮兮的兜裆布。
张民望哆哆嗦嗦的道:“这,这成何体统?”
皇爷却笑说:“如何不成体统,他们裹头防血呛,多少衣裳也不够抛费,索『性』从第一日起,就没有上甲护身的习惯。”
张民望话多,就好奇的问:“皇爷,老奴看着这几个身上倒是扎实?如何才几条伤?您看孟大人他们那一身伤……”
皇爷眼神平静的道:“长刀营出去,不生就死,要疤瘌做什么?”说罢他看着周围谭家子弟道:“一会子,就都睁大眼睛,给朕好好看!都记住了!记住什么是长刀营!什么是谭家的长刀营!你们给朕闭上眼睛试试!!朕千刀万剐了你们!!”
一副破破烂烂的布甲被陈大胜他们从包袱里取出,草草的围在腰间。
这块玩意儿,从前也是能盖个半身的,可惜如今就剩下半块了。
管四儿不屑的看看远处那马道:“头儿,大哥,就让咱们杀个这?你一人去呗?”
陈大胜晃动一下脖子,声音平淡的说:“换东家了,今儿手里的活计都给我做的漂亮点子,让咱新东家张张脸面。”
“哦!”
就这样,他们光着脚,『露』着一身战场上得来的青铜肉,绷着半生的愤气,慢慢的,缓缓的走到场子中间,排成一排,个个单手背后握刀,陈大胜盯着那马,后面这几人却是一人一个角度看着身后左右。
孟鼎臣看那边准备好了,就对皇爷点点头。
皇爷打了个手势,就见那孟鼎臣忽然从腰下取出一把雪亮的长刀,对着那马屁股就是一下狠的劈了过去,就听到,噗……的一声,
那马血飞溅,长嘶一声便前蹄站起,疯了一般,如团红黑的怒云,奔着那七人便席卷而去……
周围有人惊叫,还未等众人反应,那马已经奔到了陈大胜他们面前,见有阻碍,便双腿腾空,对着这排人就踏了过去。
只一刹,一眨,一瞬!
众人的耳朵便先是听到一声沉闷的低吆喝:“呼!!”
这种吆喝没有愤怒,没有不平,只若两江险滩上的纤夫,他们弓腰趴背在山崖峭壁拉着比自己重百倍千倍的航船向前行进,从没有一股子力量是过大的,也没有一股子力量是过小的,但是他们步步有力,没有一下错漏。
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众人耳朵就齐齐听到一声不急不缓,如利剪过单幅粗布,哧……的一下轻微响动,就从耳朵眼里脆过去了。
眼睛里,那马双踢凌空,那刀头身体一滑,已经来至马下,那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已来至身前,成双手持刀状。
就见他身体微蹲,刷的一下抖动,一刀破空白光闪过,那马就在众人眼里,瞬间腰断,裂开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变十六块……
匹马分裂于空,被利落齐整的肢解,待到马肉落地,轻轻缓冲,众人才听到耳边嗤嗤的冒血声,竟还有那马低低的轻喘下,接着寂静无声……
那几位老刀没有看那些碎块,却缓缓收刀,送出憋住的一口气,慢慢低沉的喝了一声:
“哈……!”
像大清早,从家里出门,对着寒冬的天气,呼出的一口被窝浊气般的莫名精神。
强大的杀气从场子上空划过,有人扑通坐到在地,还有『尿』『骚』气缓缓升腾起来。
武帝杨藻看着那些老刀,心里也是激『荡』不已,不管看多少次他都激『荡』不已,就觉得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爽利,这个场景够他醉酒二斤,再击整场战鼓的。
他一把揪起已然呆滞的谭唯同,把他带到自己身前道:“回去告诉你爹,就说朕说了,不追究了,让他擦干净老腚,学不得你叔叔,也好歹有点人样子!他笨,他傻,就去问问你爷爷怎么叫做用人之道!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二叔的长刀营!你不要,现在是朕的了。”
成片的喝彩声犹如春雷炸起。
场子里,管四儿呼出浊气,悄悄问自己老大:“哥!哥?咱东家满意么?”
陈大胜眼睛含着笑意嗯了一声。
然后管四儿就背好他的刀,弯腰抱起一块马肋条肉,隔着好远对皇爷喊:“皇,皇帝老爷!这块马肉能赏了小的么!!”
这个点了,他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