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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宠为后(重生)》/妩梵
盛夏芳菲未尽,便至初秋,大齐都城汴京的雨季倏忽而至。
一连数日,禁城雍熙宫华贵的红砖绿瓦皆被绵绵秋雨侵洗,这日暮霭清晨,雨势终有将歇之意。
宫门紫瑞殿的钟楼上,太史局负责测验刻漏的官员命了更夫撞钟,钟罄之音浑重悠扬。
现下刚至卯时,容晞起身一向早,正对着居室里的铜镜理着仪容。
容晞十三岁便入了雍熙宫,在禁城做事已有三年,今年刚满十六岁便做到了女官的位置,品阶低的宫女都得唤她声姑姑。
初日冉冉,暖煦的斜阳照进了容晞独住的素简居室,打亮了她的半边身子。
铜镜中的美人靡颜腻理,堪称绝色。
翘鼻、樱唇精巧得如天匠所捏,三庭五眼组在一处是雍秾合度。
明明生了对媚色无边的桃花眼,可那精致的眼角轮廓却是微微下至,眉目流转间是秋波柔递。
本是让人乍一看就觉惊艳的姿容,可因着那双稍显无辜的美目,又有一种又纯似欲的媚态。
容晞用篦子为自己梳理完乌发后,拿出了个钿螺木盒,里面装着的瓶瓶罐罐看着像是能让女儿家变美的胭脂水粉,实则却不然。
这些物什是容晞用来掩貌的。
世间女子都希望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容晞有着人人艳羡的美貌,却一小便知,她的这副容貌于无所依靠的贱籍女子来说,是会让人堕入深渊的灾祸。
容晞拿起用来理仪容的工笔和用具,在自己的脸上细细下着功夫。
她用特制的浆糊将扇形双眼皮捏合成了单的,再稍加改造,那双桃花大眼一下子就变得无神平庸了许多。
再将挺翘的鼻头施以巧技,使其视觉上变宽变扁,人又变得难看了几分。
最后,再在眼下脸颊处稍点些淡斑,镜中人的模样便成了副不算丑,但却与美字丝毫不沾边的平凡模样。
容晞掩貌了数年,一会儿功夫便易好了容,待简单用了些早食后,一旁居室品阶稍低的小宫女们还在贪睡,并未起身。
容晞身为管她们的姑姑,却没像平日一样唤她们起身。
下人们起得早原是要去伺候主子,可她们的主子俞昭容却于三日前病殁了。
死了个妃子而已,还不至于让宫人们披麻戴孝。
容晞念主敬主,这几日悄悄为旧主居丧,穿得一直很素简。
俞昭容家世好,生得貌美,其兄长又立有军功,生前很是受当今圣上齐庄帝慕桢的宠爱。
想起俞昭容,容晞的心中仍有淡淡伤感。
她的这位主子性情跋扈嚣张,生前在宫里得罪了不少人。
皇帝慕桢的子嗣少,俞昭容入宫刚两年便有了身孕,宫里已是多年未有皇子出世,皇帝自是对她优宠更加。
俞昭容有孕后,容晞心中也替她高兴,比以往伺候得也是更小心谨慎。
她一直希望自己的主子这胎能顺遂生产,甭管是皇子皇女,只要有了皇嗣,那俞昭容在宫里的位置便能坐得更稳。
可最后,俞昭容还是落了胎。
俞昭容小产后,精神便有些恍惚失常,齐庄帝深感疼惜,亲自来看过俞昭容数次。
但丧子之痛让俞昭容无心再去争宠,她总觉得是有人害她,日日被梦魇缠身。
俞昭容做小月时,情绪比之前更为暴躁,总是通过责打宫人来撒气。
容晞那时怕俞昭容的做法惹宫人不满,私下替俞昭容安抚着被责打的太监宫女们,另一边又觉自己是近身照顾俞昭容的大宫女,她此番失子,与她做事有疏脱不了干系。
若是她再小心些,主子这胎说不定便能保住。
那日俞昭容因宫婢端来的茶水不合心意而大发雷霆,容晞跪在俞昭容面前,恳切地让俞昭容息怒。若要心中怨愤,那便责罚她一人便好,是她这做近身宫婢的没能护好主子的孩子。
俞昭容脾气不好,可却从来都未责打过她。
听完容晞的话后,俞昭容笑得幽幽且惨然,却道:“她们那么多人要害我一个人,自是防不胜防......与你一个小宫女又有何干系?”
旧主的这番话让容晞现在想起来,都心存有愧。
宫人们都觉得俞昭容骄纵奢靡,难以相处。
容晞刚伺候俞昭容时也是这么觉得,但她从来也不怕啃硬骨头。
两年前,她从俞昭容手底下一个粗使婢女做起,因办事得力,让主子舒心,慢慢爬到了大宫女的位置上,深得俞昭容信任。
俞昭容临终前,还将自己从母家带到宫内的银钱给容晞留了不少,还叮嘱她好生另觅新主,不必惦念她。黄泉路上,她也必定是走得最潇洒的美人。
那些银钱容晞并未心安收下,而是差人去大相国寺重金求得了几件开光法器,趁大力太监抬棺前,将它们放在了俞昭容的棺中,希望黄泉路上,俞昭容的路能走得顺遂些。
“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
容晞迈过门槛后,便站在小宫女居室的楞格窗前,静默地看着床榻上一字排开,正在酣睡的八名宫女。
芙蕖宫内景致独幽,庭院里攀折的紫藤沿着红墙逶迤而上。
容晞正静想着心事,这时,芙蕖宫的一名小太监向她问安,打断了她的思绪。
——“容姑姑今晨又起得这般早,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
她徇着声音回过身,见芙蕖宫两名头戴幞头的太监正在院内扫洒,便淡哂地回道:“殿中省昨夜差人来告知,让我今晨一早便去内诸司,应是侍中手下的录事要拨给我差事做了。”
容晞的话刚毕,数只体态娇小、毛羽泛光的雀鸟叽叽喳喳地便落在了容晞身前不远处的青石板地。
它们也不惧人,正轮番啄食着地上的树籽。
雍熙宫雀鸟的品种比宫外珍贵不少,啼音煞为动听。
容晞出芙蕖宫前,还叮嘱那太监一会子要将那些小宫女唤醒。
小太监恭敬应是,让容晞慢走,却觉她的嗓音比这珍鸟的叽啾之声还要婉转悦耳。
虽说芙蕖宫这位年轻的容姑姑没有好相貌,长得平庸,但那泠泠的嗓音听着却如溪涧中的清流击石,真真可称得上是美人之音。
俞昭容在世时,还总打趣容晞,有这嗓子不如去学学唱曲,还可以给她和皇上唱唱,添些风雅意趣。
那太监瞧着容晞窈窕纤瘦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慨。
若是容晞生的再稍稍好看些,凭她这副美人嗓和婀娜身段,说不定还能得幸承欢,做个侍御或才人。
虽说这容姑姑生的不美,性子却是极好,做事八面玲珑、极善与人交往相处。
不说容晞和雍熙宫内其他宫人的关系,就单说这芙蕖宫内的八名小宫女,对容晞是既敬重又信服。
容晞看似脾气好,却也是个有手腕的,她能震得住手下的小宫女们。平素为人处事做到温柔和煦的同时,还能让小宫女们对她存着几分惧意。
很多二十多岁的大宫女,甚至是三十来岁的嬷嬷能力都不及容晞出众。
主子去世,内诸司还没来得及安排芙蕖宫内下人们的去处。
另一位太监也是闲得无事,便放下手中扫帚,与比他年长几岁的太监嚼起舌根来。
他声音有着太监独有的尖细,道:“唉,我们这些寻常的宫人,就静等着录事随意安排到各宫的缺位,但愿千万不要分到梅园或掖庭做粗使,那些苦活我现下可做不得。倒是容姑姑的前程好,你看连这内诸司都差人单独请她去,这番一定是桩好差事。”
年长太监的嗓音倒有些寻常男子的粗旷,他嗤笑了一声,语气竟是稍带唏嘘:“好什么好,就怕分到的差事还不及我们。”
年轻太监听后,咦了一声。
他不解地问:“这话怎讲?我前阵子隐隐听闻,尚衣局正好缺了个奉御,那尚衣监有意让容姑姑顶上那个位置。”
年长太监默了默,随后摆了摆手。
尚衣局的差事自是好的,容晞聪慧,学东西极快,绣活制衣之工也是有底子的,比寻常的女衣工出众不少。
在尚衣局做事是凭本事吃饭,凭借容晞的才干,做个几年的奉御,再加上尚衣监有心将她提拔成接班人,到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做到尚衣局监事的位置上。
到时手下便能管着好几十号人,还是有品阶的女官,俸禄也自是优厚。
只可惜,容晞现下是做不成尚衣局的奉御了。
见年长太监不做言语,只啧啧了两声,年轻的太监有些焦急,又问道:“哎呀你这是又听到什么消息了,别卖关子,快同我讲讲。”
年长太监睨了他一眼。
随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侧小声道:“容姑姑到底要跟哪位主子我自是不知,只能告诉你,她要跟的定是比咱们旧主俞昭容还难对付的主子。”
比俞昭容还难对付?
年轻太监噤了声,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宫里脾气顶不好的主子除了俞昭容,还有两人。
一位便是雍熙宫最得圣宠的李贵妃之女,二公主慕芊。
这二公主刚满十三岁,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因李贵妃受宠且家族势力庞大,一般的宫妃皇子她都不放在眼里,也就对皇后还稍带些敬意。
她虽小小年纪,但如若宫女们伺候得不遂她心意,慕芊便要箍人巴掌,拔人指甲。
若拨给她的小宫女模样生得再俏丽些,风头再盖过她些许,慕芊便要往人白皙的脸上抹西域来的红椒酱,毁人容貌。
恰巧一阵秋风拂过,想起慕芊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那年轻小太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慕芊折磨宫人的手段虽然残忍,但终是不及这雍熙宫的另一个主子可怕。
毕竟,慕芊的宫里可没出过人命。
而听闻那个主子的宫里,可是处置了几名宫女的。
除了慕芊,容晞要跟的另一位煞主很可能便是,那位性情乖戾的四皇子慕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