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澄还来不及阻止, 李怀恩已经一阵风一样地跑出去,对于王府众人来说,这都是件盼了许久的喜事。她却不想让朱翊深分心。沈如锦似看出她所想, 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吧,王爷得知这个消息只会是好事。他不是也盼这个孩子很久了吗?为了这个孩子, 他也会平安归来的。”
若澄点了点头, 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姐姐,不瞒你说, 上次去静月庵的时候, 玄清师太说的话,我一直没有忘记……”
沈如锦打断她:“若澄,玄清师太也说过, 一世尘缘一世了,要你放下。就算执念再深, 也是上辈子的事了。你们终究是有这个母子缘分的。”
她们俩仿佛在打哑谜, 旁人也听不懂。
姚庆远觉得若澄太瘦, 风一吹就倒似的, 叮嘱她加强营养,改日他送几只土鸡和鲜鱼来给她滋补。虽说晋王府有权有势,什么东西都买得到, 但毕竟这是舅舅的一片心意, 若澄也就欣然收下了。
姚庆远又坐了一会儿, 提出告辞。沈安序在女子房中坐立不安,生孩子的事他也不懂, 就是不放心若澄才过来的。眼下有沈如锦在旁侧陪着,他也打算回去。朝堂上的政务还堆积如山,那些投于瓦剌的指挥使, 军将需一一查明。他见姚庆远告辞了,便主动提出送他们。
待从屋子里出来,余氏上下打量沈安序,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都察院的官员了。听说都察院是个很厉害的地方,但具体怎么厉害,余氏不知道。
沈安序也不大喜欢若澄这个舅母,嫌贫爱富,眼皮子薄。若不是若澄的亲舅母,他是连看都不会看一下的。听说当初叶明修跟姚心惠有婚约,就因为上次科举的时候落榜,余氏便坚决将婚事退了。后来叶明修宏图大展,这余氏又心有不甘,屡屡当众挑衅。
叶明修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多的是人在背后议论他的过去,好像这样他的风光便会有所损减。真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有那闲心,还不如想想开平卫一旦被攻破,要如何守住京城。
过了两日,若澄怀孕的消息便传到了宫中。朱正熙特意派刘忠亲自送了重礼过来,还有两宫太后,皇后,新晋的如妃方玉珠也都厚赏了若澄。朱翊深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还在开平卫为国浴血奋战。他的妻儿,自然得好好看顾。
若澄收了天家这么重的礼,自然得进宫去谢恩。可她有些怕那座紫禁城,尤其是在眼下皇后和如妃几乎成了水火之势,一个地位尊贵,很难撼动。另一个母凭子贵,身价涨高,还有徐太后撑腰。若澄就怕进宫之后,两个人都要拉拢她,或是她们的战火殃及她这只池鱼。
……
北方进入雨季,开平卫的城墙历经数次战火,已经快被削平了,每日都有新的尸体从城头抬下来,集中到城外焚烧。如果不处置这些尸体,便会爆发疫病,给沉重的战局雪上加霜。老弱妇孺都已经撤到后方,剩下的青壮不是充兵,便是战死。
这座昔日的军事要塞,南北商贸的重症,边境的榷场,如今硝烟弥漫,哀鸿遍野。
开平卫的情况并不如京中想象的那么乐观。凭朱载厚的身份,自己不敢豢养私兵,那队弓箭兵是他全部的家当。其余的人手都是他北上时从长城借的。当时守备军的将领还不想借给他,逼得他把统道皇帝赐的丹书铁券拿出来,说出任何问题都由他一力承担,这才有了那夜他与朱翊深配合完美的一战。
但仅有那一战,他们能占上风了。
瓦剌连攻数日,起初打法还比较保守,后来明显失去了耐心,专门挑他们兵力分布最薄弱的东城门强攻,好几次都要成功了,是全城军民死守,才把他们杀退。双方兵力悬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京卫长期养尊处优,没有很好的实战经验。以往爆发战事,都是由关西七卫合力出兵抵抗,京卫从未打过主力。
但这一次,关西七卫有多个指挥使因为不满朝廷长期的苛待,加上认为平国公变节,纷纷投靠了瓦剌,造成如今有兵无将,有将无兵的局面。可以说,朱翊深能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守城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朱翊深探望完伤兵出来,听身边几个将领各自汇报麾下还有多少人可以用。那个数字每日都在减少,但没有人再提后退的事。他们都看见了王爷监守的决心,他们还在期望图兰雅公主能找到那支能克制瓦剌骑兵的鹰卫。尽管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希望好似越来越渺茫,可朱翊深没倒下,他们便不能放弃。
朱载厚靠在城墙底下,嘴里叼着一根草,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等人。
朱翊深跟身边的将领说一声,走过去道:“皇叔,你在等我?”
朱载厚笑盈盈的:“不然呢?这个城里除了你,我谁都不熟啊。要不是为了你,我干嘛放弃逍遥日子不干,跑到这里来吃沙?你看看我这皮肤,老了十岁不止。”
朱翊深抽了抽嘴角,看朱载厚保养得宜的脸,看起来就跟二十多岁一样。他难道原先觉得自己只有十八?太无耻了。
“说真的。”朱载厚勾住朱翊深的肩膀,将他往前带了一些,“你觉得真的有鹰卫这个东西存在吗?如果有,什么兵能对抗十万骑兵?阿古拉为何不早早拿出来,直接吞灭了昂达?”
这个问题朱翊深也思考过,但鹰卫现在是所有人的期望。一旦这个期望没了,开平卫也就没了。
朱载厚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你可想过下一次瓦剌再攻击,可能就是城门被破之时?不如趁现在,我将你打昏了带走吧?我答应过小澄儿,要保你平安。你为朱翊见那对父子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几辈子都还不起!”
“皇叔,我从来不是为了他们在做这些事。”朱翊深纠正道。
“你理智点,看看开平卫如今的情况。我们只剩下不足三万人,对方的骑兵损伤却在少数,我听到消息,昂达马上要御驾亲征。到时候你们都会成为他旗帜上的血!退吧,退回京城,再做打算。”朱载厚恶狠狠地说道。
“不,我想等等,再等等他们。”朱翊深闷声说道。图兰雅他不了解,萧祐这个人,他却知之甚深。就算没有找到鹰卫,他也会传递消息回来。可直到现在,他们二人音讯全无,倒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十分不寻常,朱翊深甚至有种猛兽潜伏在暗处窥伺的感觉。
朱载厚早知道劝不动他:“那你自己留在这送死,我不陪你玩了。想我顺安王一世英名,三王之乱的时候都没被他们整死,为你这个臭小子英年早逝,不值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意思说自己‘英年’吗?”朱翊深忍不住说道,一脸嫌弃。
朱载厚气得一下子掐住了朱翊深的喉咙,用力地抖了两下:“朱翊深,你想死啊!”
愁云满面的将领们看到这两人还有空打闹,心里到底没那么慌了。两位王爷都不惧,他们又有何惧。
“王爷,不好了,瓦剌大军又来了!”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
朱翊深和朱载厚停下来,同时望城墙上走去,其它将领跟在后面。从城墙上看,城下密密麻麻的黑点正组成了聚星的方阵,正往城门这里逼近。明明是一支如此庞大的队伍,移动时却没有什么杂响。纵然隔了不算近的距离,但站在战车上那个长着一双鹰眼,留着络腮胡子,气势压人的蒙古汉子,还是吸引了城墙上众人的注意。
朱翊深出使瓦剌的时候,跟此人有过数面之缘,当时就记住了他的名字——昂达。朱载厚却是将他与记忆中某个人重合在了一起,一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昂达站在战车上,抬头与城墙上的朱翊深对视,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而他身后的囚车上,平国公徐邝赫然在内。
“晋王,我昂达敬你是条汉子!不过你那些残兵衰将,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赶紧投降了吧。我免你不死。”昂达大声吼道,声音直传到城墙之上。他的汉语说得非常好,仿佛就生在中原一样。
朱载厚猛然记起,当年归义王身边有一个少年,眼睛十分锐利,不爱说话。看见人欺负自己,只会如一头狼一样扑过去猛咬。难道这个就是当年的男孩?他处心积虑这么久,要的不仅仅是瓦剌的可汗之位,还要为归义王报仇?
徐邝十分狼狈,蓬头垢面,连声音都发不出。就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边境布防图,昂达也对他失去耐性,将他当做牛马一样羞辱。这次更亲自带来战场,想让朱翊深看看负隅顽抗的下场。
朱翊深尽量稳住呼吸,他原以为瓦剌下午刚发动袭击,怎么也要等几日,没想到昂达却丝毫不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闭了闭眼睛,决然地说道:“皇叔,我在这里顶着,你带其它人先走吧。开平卫守不住了。”
“废话!要留一起留,我不会把你丢下。”朱载厚努力寻找着瓦剌军队阵型的破绽,但在平原之上骑兵本就所向披靡,加上训练有素,人数众多,他们这一战胜算为零。
“投降,我饶你们不死!”昂达继续喊道,他的骑兵跟着助威:“投降!投降!饶你们不死!饶你们不死!”他们声势浩大,音浪直冲云霄,震动大地。
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天边只余一抹残照。
“瓦剌听着,我朱翊深只可战死,绝不投降!”朱翊深也用尽全力地回喊道。
城墙上的将士都被他鼓舞,连日来同生共死,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齐声喊道:“宁愿战死,绝不投降!”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时候,该有的套路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