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修的到若澄允许, 跟着阿柒到了外面,阿柒把新塞到他手里:“大人,好像是前线来的, 小的不敢拆。”
叶明修拆开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信放回去, 走回堂屋向若澄辞行。
若澄不觉有异, 让李怀恩送二人出府。
等出了府,阿柒好奇地问道:“大人, 信上都写了什么?”
叶明修不语, 只是手指微微收紧。开平卫离京城的距离不算远,就在几日之前,瓦剌终于发动了第一次正面的攻击。蒙古骑兵所向披靡, 威力巨大,他们不知何时还训练的弓箭手, 将我方的兵阵冲乱不说, 险些冲破了城门。
好在朱翊深很快阻止了强有力的抵抗, 命火/枪营在城墙上狙击, 方才稳住了战局。但我军伤亡不小,加固的防线也被全线冲溃。朱翊深欲往关西七卫调兵,集中兵力于开平卫。但关西七卫之中, 有几处已经是主将失踪, 士兵逃散的状态, 根本无法作战。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叶明修必须马上进宫面见朱正熙。
自从朱翊深上了战场, 朱正熙一夜都睡不好,闲暇时就站在江山舆图前面,忧心忡忡。若图兰雅找不到大漠深处的鹰卫, 或者鹰卫对于十万骑兵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不知道九叔能否守得住长城那道防线。
长城一破,京城自然难守。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有大臣建议他先去应天府避避风头。那儿本来就是国都,如今作为陪都,无论是宫殿还是各部机关都未废置。
当初太/祖避开在北方择都,就是因为政局未稳,惧怕北边的游牧民族南下捣乱,才选择了应天府。后来因为国力日盛,厉兵秣马,终于收归了北方的大部分地区,而当时的统治者出于种种原因,最后将国都定在了京师这个地方。
在几人皇帝接连不断地北伐战争之下,本朝对北方的控制可以说达到了空前鼎盛的地步。但自端和帝开始,这种控制又渐渐地松弛了。原因便是国内各处的天灾和暴乱,还有东南沿海犹如毒瘤一般的倭患。
面对内忧外患,朱正熙只觉得心力交瘁,他登基这数月,仿佛经历比以前的岁月更加漫长的煎熬。
刘忠小跑到他面前:“皇上,叶大人有紧急军情求见。”
朱正熙面色一沉,让刘忠把人带进来。因为前线的军报若是通过公开的渠道送到皇帝手中,必定会引起朝野上下的猜测和动乱。所以朱翊深出征之前,跟皇帝有过约定,若有紧急军情,会私下派人送信回京交给叶明修,再由叶明修转告。
这样皇帝便可以决定官方的战报到底要如何书写,好稳定人心。
朱正熙听完叶明修所说,只觉得如遭雷轰,一个趔趄,脚后跟碰到须弥座,险些跌坐在上头。叶明修扶住他的手臂,说道:“四川之事,虽然悬而未决,但眼下以京师的安全为重。臣以为,可以先把平国公世子和温都督召回,皇上以为如何?”
朱正熙仿佛自语:“若开平卫破,瓦剌骑兵南下,当如何?”
叶明修跪在朱正熙面前:“臣愿同王爷一起,誓死守卫京师。为安全起见,皇上还是去南边避一避吧?”
朱正熙平复了一下心情,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朕不会走。朕若是逃走了,便等于将京城百姓还有将士们全都抛弃。朕会跟你们一起捍卫京城,共同进退。有朕在此,也能够安定人心。按你说的,先抗外虏,将徐孟舟和温嘉都调回吧。”
叶明修也知道事情发展至此,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好在还有一个温嘉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就算开平卫被攻破,他们未必全无胜算。只是这件事恐怕要暂时瞒着几位阁老,否则他们又会苦劝皇帝去应天府避风头了。
朱正熙写完诏书,让刘忠用印,随口问道:“晋王妃可知道此事?”
“臣觉得王爷想必也不愿让家中担心,故而没有通知王妃。具体如何,还请皇上定夺。”叶明修恭敬地说道。
朱正熙想了半天,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既不想让她过分忧心,也不想刻意隐瞒,还是让叶明修先回去了。
叶明修走出乾清宫,看到一个宫女拉着一个太监哀求:“我们美人想见皇上一面。她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想请个太医过去看看,但太医院一直都推脱事忙……这给你。”宫女从手臂上褪下一个玉镯,太监连忙退回去:“哎,不是我不帮你。皇上如今为了前线的战事都头疼死了,哪有空管后宫的事情?你们有什么难处,就去找皇后娘娘吧。”
“可是……”宫女面露难色。
“走吧走吧。”太监招了招手,宫女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太监回头,看到叶明修站在身后,连忙堆出一个笑脸:“叶大人,您怎么还没出宫?这马上都要落钥了。”
叶明修随口问道:“刚才是哪宫的宫女?”
“是方美人身边的宫女,几乎每日都来,总说她们家主子身体不舒服。您也知道皇上如今不怎么去后宫,每日都在乾清宫与大臣议政,连两宫太后那里都去的少了,哪有空管她啊。”太监说着摇了摇头。
太监口中的方美人,便是前阵子被降级的方玉珠。想不到如今沦落到这幅光景。他说道:“皇上的后宫如今只这几位娘娘,若她当真身体不适,你也当及时禀报,别耽误了诊治。”
“大人说的是,奴一会儿就告诉皇上。”
叶明修走了之后,那太监回到宫门前站岗,并没有如所言一般禀告皇帝。皇上这几日易怒,已经连罚了好几个近侍,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失宠的女人去触霉头。
过了两日,宫里还是派太监去晋王府宣若澄进宫。说是内诸司的人到民间搜罗了几幅书法,请若澄去看看。皇帝有命,若澄不得不遵从,到屋里梳妆换衣。碧云说道:“皇上也真是的,前线还在打战,他居然有这闲情逸致研究什么字画?”
素云看了她一眼:“也许只是个幌子。我倒是听说皇上如今每日都在乾清宫与大臣议政,不像是有闲暇玩乐。”
若澄心中也觉得奇怪,上次内宫遇到刺客的事情,当真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还是让人去平国公府告诉沈如锦一声,这才坐上马车。
京城的白日已经十分炎热,满大街都是卖冰块和凉水的。若澄穿着夏季的大衫走在紫禁城里,每走一步都汗如雨下。等在乾清门验明正身,走上甬道,她老远就看见有个宫女跪在云台之下,苦苦地哀求太监。
若澄本不欲惹事,走到丹陛上候宣的时候,音乐听到那宫女说什么生病了,一吃东西就吐。她问身边的太监:“那是哪宫的宫女,在说什么?”
太监看了一眼,恭敬地回道:“启禀王妃,那是方美人身边的宫女,每日都来求见皇上,说王美人身体有恙。奴几个劝她去坤宁宫找皇后,她说皇后不肯见,也不给派太医。这奴有什么办法?”
“方美人就是之前的如妃?”
“可不是。”太监见若澄没什么架子,就继续说道,“不瞒您说,她之前是如妃的时候,没少对宫里的人颐指气使,如今这般光景,也没人愿意真心帮她。何况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病了呢?万一就是找个借口想接近皇上,皇上怪罪下来,奴几个也担待不起。”
若澄回头看了那宫女一眼,她声泪俱下,不像是装的。她猜测方玉珠真是遇到了什么事,虽然两个人之间一直不对付,但到底都是女人,这深宫中的不易,她能体会一些。她知道与这些太监说没什么用,还是得亲自告诉朱正熙才行。
刘忠很快亲自出来请若澄进去,若澄进到殿中,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须弥座的两边放着两快半人高的冰块,还有宫女不停地用蒲扇扇风,怪不得凉风习习。
她向宝座上的朱正熙行礼,朱正熙搁笔道:“晋王妃不用多礼。坐吧。”
若澄依言坐下,等着皇帝说明将她召进宫的意图。朱正熙让殿上的其它人都退出去,只留下刘忠。他说道:“朕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你。九叔在开平卫打战并不顺利……”
他话还没说完,若澄一下子站起了起来,紧张地问道:“王爷他受伤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皇上您一定要告诉我!”情急之下,她也忘记谦称了。
朱正熙没在意,压了压手说道:“你别紧张,只是战事不太顺利,九叔暂时没事。瓦剌的骑兵如有神助,屡屡想要强行攻城,都被九叔挡下来了。但关西七卫当中叛变的人不少,九叔如果等不到援兵,开平卫可能就会失守。他让朕做好准备,也让朕先把你送出京城。原本朕决定什么都不告诉你,直接寻个由头就将你送走。但朕知道你的性子,还是你自己选择吧。”
“我不走。”若澄坚定地说道,“我要留在京城,就算开平卫失守,王爷也一定会守着京城,我跟他在一处,哪也不去。”
朱正熙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的柔弱女子如此坚决。他得知消息去跟皇后和太后商量的时候,她们虽然也说不走,要留下跟他在一起,但人面对危险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惧色是没办法骗人的。
眼前的女子想必对九叔爱到了深处,可以同生共死,所以对死亡也不惧怕了吧。
他温和地笑了笑:“朕就知道你会如此说。不过你放心,朕乃一国之君,一定会守住国都的。徐孟舟和温嘉都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瓦剌孤军深入,未必能占得便宜。我们有举国之力,定会取胜。”
若澄挺佩服朱正熙的勇气,作为皇帝,这个时候没有想着逃跑迁都,已经十分难得了。但她也从皇帝的话里知道此战的艰难,一个弄不好可能就是国破家亡。而这些压力,如今都是在前线的朱翊深一个人顶着。
“皇上,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若澄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道。
“嗯,你说。”
“我听王爷说过,顺安王以前跟在世宗的身边,也十分擅长打仗。他这些年虽然远离朝堂,但本事应该也没忘光。皇上要不要起用他?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应该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吧?顺安王想必也会同意的。”
若澄所说,朱翊深在密信中也提到了。但作为朱正熙来说,顺安王这些年被放逐,对皇室肯定有怨言,未必肯出手帮忙。他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对于一个曾经造反过的人来说,这种时候不来添乱已经算好的了。但被若澄这么一说,他答应道:“朕会给他写信试试看。”
“还有一件事。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方美人身边的宫女跪在外面苦苦地哀求内官,说方美人生病了,吃不下东西,太医院却不给她派太医。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跟皇上终究是夫妻一场。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皇上还是叫个太医过去看看吧?”若澄柔声劝道。
“竟有这种事?”朱正熙面露不悦,立刻命刘忠去把那个宫女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