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若澄醒来的时候,朱翊深已经不在身侧了。明媚日光自窗外照进内室,一片亮堂。
她开口唤人, 只有碧云一人进来。碧云道:“王爷说要带王妃出去散心,素云姐正在收拾东西。奴婢先伺候王妃起来。”
若澄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便问道:“他准备带哪些人去?”
“除了几个府兵以外, 就是新进府的侍卫统领萧祐,还有奴婢和素云姐。据说李公公要留在王府里盯着宫中的消息, 所以没有跟我们同去。”
若澄倒是知道府里新来了一个很厉害的统领, 据说以前在锦衣卫里头做事。她虽还未与他打过照面,但朱翊深看重的人,应当是不会差的。
因为要出门, 她找了身素净的裳裙穿着,头发挽成桃心髻, 插了几根花鸟纹的银簪。她年纪还小, 妇人的发髻显得有些成熟, 好在容色动人, 那一点点的违和感也就忽视了。
若澄打开妆奁,看到收起来的那块鸡血石,又取出来戴在脖子上。前两日因为大婚时的礼服繁重, 她怕忙中出错, 将这块玉弄丢了, 因此提前收起来。
碧云上下打量她,说道:“有些太素净了。王妃要不要再戴只镯子?”
“不用了, 只是去庄上游玩,不用特意打扮,带两身简单的衣服过去就好了。”若澄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出屋子。她看到朱翊深站在廊下,身边立着一个很高大英伟的男子,两人正在说话。那人好似那天送她去沈家的府兵中的一个,若澄印象很深刻。
她没有过去打扰,也未特意避讳。他们若说隐秘之事,自会去书房的。
三月春色满院,红的杏花和粉的桃花交相盛开,灿烂如霞。若澄正赏着草色春光,赵嬷嬷匆匆进来,面有喜色:“王妃,大喜啊。”
若澄不解地望着她。赵嬷嬷被一立柱挡着视野,没看到廊下的朱翊深,继续说道:“方才平国公府派人来传消息,您的堂姐已经确诊有孕了。”
若澄吃惊,堂姐嫁给徐孟舟不过小半载,这么快就怀孕了?
她为姐姐感到高兴。原本这桩婚事,不被众人看好。徐孟舟身为平国公的嫡长子,应该娶个世家贵女,最后却娶了家世不显的沈如锦,连平国公夫人也有微词。好在沈如锦的肚子争气,这么快就有孕。若诞下麟儿,她在平国公府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若澄对赵嬷嬷说道:“你赶紧备些礼物补品送到平国公府上去,跟姐姐说我有空就去看她。”她如今好歹是晋王妃,由晋王府出面送东西,也能给堂姐撑些脸面。
赵嬷嬷应是,转身离去了。
那边萧祐和朱翊深被打断了片刻,萧祐接着说道:“属下让郭茂查了一下在京中姓冯的商人。郭父刚好也是做生意的,说倒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只不过数月之前,独子在狱中暴毙,他一怒之下卧床难起。后来举家回了保定府,不在京中了。”
朱翊深点头,如此倒难追回姚庆远的家财了。听李怀恩说姚庆远一家住在南城,住的是上等房,一日三餐所费不少,姚庆远的积蓄想必也不够妻儿挥霍。他倒不是发善心要管这等闲事,就是怕他离京以后,姚庆远夫妻会来找若澄的麻烦。
他虽然要朱正熙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答案。
“你先去准备吧。此事容我再想想。”朱翊深说道。
萧祐行礼离开,抬头看到若澄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裳裙,仿佛染了满园的春华。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与萧祐互相见礼。萧祐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不敢多看她一眼,匆匆离去。
若澄走到朱翊深身边,说道:“我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朱翊深看着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句酸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从前对女子的容貌不怎么上心,只觉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看久了也无甚区别。可如今看着立在眼前的娉婷女子,犹如池上芙蓉,月下海棠,当真貌美无双。
尤其是她情动时,玉白的身体染上的那层桃花般的颜色,简直让他爱不释手,几欲将她吞裹入腹。
若澄不知道男人心思百转,早已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观他神色仍是淡淡的,还以为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素云来报,马车已经停在府前,朱翊深才回过神来,唤碧云给若澄披了件有风帽的斗篷,执了她的手出去。李怀恩将他们送至门外,见只带了萧祐和几个府兵,还有点不放心。
“王爷不多带点人?”
“只是去京郊,几日便回。”朱翊深说道。若是端和帝还如从前一般,他也不敢擅自离京,怕会遇到什么危险。可那日一道天雷似乎把皇帝的胆子给劈裂了,缠绵病榻多日,在太子去天坛祭天之后,方有所好转。可到底是被吓破了胆,那之后光忙着求长生不老,也没工夫对付他了。
纵然如此,朱翊深也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做了一些防范。
龙泉寺在京城以西的凤凰岭脚下,马车出了城门,光景逐渐与城内不同。再不见商铺酒楼鳞次栉比,行人如织,反而是沃野千里,田间有耕牛和农夫忙于春种。远处村落,几座民房相间,屋顶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的乡间景象。
朱翊深坐在马车里,手不释卷,又在看那本兵法书。若澄便一个人兴致勃勃地看窗外的景色,偶有稚童从路边嬉闹着跑过,她的目光追随,隐有怜爱之意。许是自小无父无母,亲缘寡淡,她对孩子有种特别的渴望。想将自己未得到的母爱全都给它。
虽说她如今年岁尚小,但得知堂姐嫁给徐孟舟不过半载便怀有身孕,心中难免触动。她与朱翊深若勤勉些,也许很快也会有他们的孩子。
她独自出神,直到一双手臂从后环抱住她,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想什么,如此安静?”
若澄摇了摇头,才不会把心中所想告诉他。当真是要羞死人了。
“可是怪我冷落了你?”朱翊深问道,鼻尖充斥着她的香气,蠢蠢欲动。他一向不是耽于女色之人,可不知为何与她圆房之后,每时每刻都想抱她亲她,犹如入了魔。
他从前不信美色可以误国。若他前生没将她嫁给叶明修,而是纳入自己后宫。或许也会夜夜沉迷于她,以致荒废朝政,犹如《长恨歌》里所写的那般。
“没有。你有事自当先处理。”若澄转过身,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与他额头相抵,“我刚才只是在想姐姐有孕了,回头要去看看她。听说头三个月有些妇人反胃,什么都吃不下,很是辛苦。”
朱翊深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你这小丫头,从何处知道这些?”
若澄脸红,连忙解释:“以前在宫中,听那些宫女说的……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她连忙转了个话题。
“大约需半日。”朱翊深握着她的小手,说道,“李怀恩查到你舅父住在南城的客栈中。听说他曾被一个姓冯的客商骗去不少钱财,举家上京便是为了追债。如今那户人家已不在京城,他们身上的盘缠几乎用尽,要讨回钱财恐怕不容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若澄几乎一下就想到了朱翊深曾让李怀恩交给她的那个匣子。
她自己已经小有积蓄,其实不太用得到那笔钱。她可以把姚家这些年给她的钱都先拿给舅舅使用。但她不敢说得这么痛快,怕朱翊深起疑。而且她没想到,他会问她的意思。
她想了想才问道:“舅舅他们打算留在京城?”京城是个繁华场,但对于外乡人来说,想要立足却不那么容易。她还记得那些落榜的世子,为了留在京城,甚至不惜拿全部的身家去买一张不知有没有作用的名帖。
朱翊深点头道:“听说打算在琉璃厂一带做字画生意。”
姚家祖上便是靠字画生意起家,生意最好的时候,江南几个布政使司都有分铺。按理来说在这方面十分有经验也存了些家底。可偌大的祖业传到姚庆远手上,却被经营至此。若不查出原因,想在京中重头再起,也没那么容易。
若澄有意帮姚庆远一把,但她只能暗中相助,便对朱翊深说:“生意上的事我不懂。王爷若能帮,就看在他们是我外家的份上帮一把。若不能,也全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她知道朱翊深如今的处境。早前皇帝步步紧逼,他求个自保都不容易。如今皇帝好像转性去炼了丹药,无暇再顾他。但他这个亲王还是有名无实,处处被掣肘,并非手眼通天。
若澄不想他为难。
朱翊深原本只是想听听她对外家的看法,听她说完,知她还是将自己看得最重,不由心宽,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叫错了。”
若澄不解地望着他,他贴着她的面颊道:“昨夜是如何叫的?”
若澄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烧红,小声唤了“夫君”。
……
车夫本在专心赶车,但到后来,马车里渐渐传出了一些不可言喻的声响。那女声虽极力克制,但柔媚入骨,丝丝勾魂,车夫浑身都不自在,没注意前方的一辆马车忽然急停于道路正中。
他急急勒停两马,马车的车厢还是震了一下。正被朱翊深压在身下的若澄,头顶险些撞到了马车壁,幸而朱翊深眼疾手快地用手护住了。
“可有撞到?”朱翊深低头问道。
若澄摇了摇头,呼吸急促,手还抱着朱翊深结实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朱翊深摇头,拿过一旁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独自整好衣袍,刚要斥责车夫一声,却听到外面有人叫嚣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撞到我们家的马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要出门一天,估计更新还是会很晚。
等我忙完这阵子,争取回复正常时间。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