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庆远接受到余氏的目光, 额头沁出一层汗水,将一双儿女先打发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们此番进京,最主要的目的是来讨债的。之前, 余姚来了一位姓冯的商人,据说认识京城里不少的达官显贵。余姚知县请他吃饭的时候, 刚好姚庆远也在酒席上。姚庆远听他说, 京中的贵人喜欢江南的字画,愿意为姚家牵线搭桥, 姚庆远便有几分冲动。
自从宸妃离世以后, 姚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以前看着宸妃的面子关照姚家的各商户,莫名都断了往来。余氏看家里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就选了几家备厚礼上门拜访, 但都被人冷嘲热讽地驱逐出来。她那性子又受不得委屈,索性与人撕破脸面。
所以姚庆远便有意与这冯姓商人结交, 想托他的关系打开京城的门路。
可没想到那冯商人拿走不少名贵字画和钱财以后, 居然一去便再无音讯。这对姚家的情况来说, 无疑时雪上加霜。姚庆远实在没办法, 为了打听消息,就举家进京来了。
但是京城这么大,要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余氏便跟姚庆远商量, 之前姚庆远给外甥女送了不少钱, 如今外甥女已经贵为晋王妃, 应该是不缺钱用,便想从她那儿借出一笔, 用作在京城周转之用。
姚庆远满口答应,却觉得送出去的钱,不好再向人要回来。这才有了晋王府门前的那一幕。
余氏盯了姚庆远半天, 见他一声不吭,就清了清嗓子,自己说道:“我们到京城来,也不是特意过来要钱的。这五百两,还请您拿回去还给王爷。改日,我跟我夫君会登门拜访的。”
李怀恩一听说他们要登门拜访,不客气地说道:“这位夫人当我们晋王府是什么地方?亲王府邸,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余氏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位公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王妃的亲舅舅和亲舅母,难道我们上门看望王妃,你们王府也要拦着?我可没听说过,有这种道理!”
李怀恩冷冷道:“王妃要见谁,我们做下人的自然管不着。但我这一趟来,是王爷以为你们遇到了难处,好心叫我拿钱过来,也想帮一帮你们。可这位夫人不领情,我就先说一句丑话在前头。王爷不希望你们去打扰王妃的生活。”
在没来驿站之前,李怀恩对这个余氏还只是有所耳闻。跟她面对面了之后,发现她颇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王府是他们普通的一户亲戚,任由来去的?
“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姚家这些年给她的钱,都不算数了?不让我们去可以,倒是把那些钱都拿出来啊,少说也有几千两吧!我们姚家富贵的时候,也着实看不上这些钱!若不是遇到难处,谁愿意做上门要钱的事情!”余氏的泼辣劲上来了,扯着嗓子跟李怀恩理论。
姚庆远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吧!那可是王爷跟前的亲信,我刚才回来,看到下面的马车前还站着不少人那!万一将他们惹急了,我们俩也就罢了,你不想想智儿和慧儿?”
余氏刚才想着这些年的遭遇,一时怒上心头,也忘了对方的身份。此刻经姚庆远提醒,幡然醒悟,便不再做声。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对方是天潢贵胄,要弄死他们太容易了。余氏原本也不打算跟对方交恶,只是李怀恩一见面就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作势要打发他们,她便不乐意了。
姚家在余姚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他们?
姚庆远恭敬地送李怀恩下楼,大致说了下此番进京的主要目的。将李怀恩送出门外后说道:“那姓冯的商人拿走我们不少家财,说要在京中为我们打通门道,但后来就没了音讯。我就算想重新开始,也得先将那笔钱讨回来。可现在毫无头绪,也想着在京城探探行情,所以才暂时留下来。公公放心,我们不会去打扰王妃的。”
李怀恩看到这个姚庆远还算个明事理的人,不知怎么找了那么个妻子,便将银票放在他手里:“王爷本意也是要帮你们,这钱你先拿着吧。至于姓冯的那位商人,待我回去问问,看能否帮你们探得消息。”
“多谢公公了,但这钱我实在不能收。”姚庆远推拒。
李怀恩摇头道:“王爷叫我拿来,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刚才是被你夫人气着了,说的气话。眼下这光景,多点钱傍身也总是好的。你还打算继续做字画生意?”
姚庆远点了点头:“听说京中有天南地北的客商,都好附庸风雅。琉璃厂一带的生意日渐红火。我家中几代经营字画,有些薄底,又有这方面的经验。偏偏内人在余姚时得罪了县令,我们实在待不下去了……”他苦笑道。
李怀恩叹了一声,与姚庆远告辞,返回了王府。
留园之中,朱翊深正站在舆图前,凝视着地图上的卫所标志。前生差不多这个时候,鞑靼忽然向边境发难,倾兵力十万。他们的不臣之心,也从上次瓦剌使臣团来京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瓦剌使臣团离京之后,呼和鲁承诺会帮忙暗中盯着鞑靼的动向,刚刚传来消息,鞑靼果然有了异动。他们可能会联合奴儿干都司的朵颜三卫,发动南下的战争。虽然现在还没有纠结兵力,但春天的放牧一结束,可能立刻就会发难。
眼下温嘉和徐邝都在沿海抵御倭寇,国中暂无可用之人。前世,便是朱翊深披挂上阵。
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亲。这场仗需持续一年半载,等他回来之后,手中有了部分的兵权,朝中没有人再轻视他。而后又继续在川陕一带平乱,在军中的威望日隆,甚至能够与徐邝和温嘉平分秋色。所以他这个功高震主的王爷,很自然地遭到了未来皇帝的猜忌。
他不知道今生是否会走同样的路。按理说今生与朱正熙的关系已经大大不同,应该不会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帝王家的无情,他亲身经历过,任何事不到最后,都说不准。
幸好没有端和帝相迫,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甚至可以推脱掉这次领兵之事。因他刚刚成亲,正是新婚燕尔之时,抛下娇妻出外一年半载,着实有些残忍。
但他也承诺过父皇会保江山,这江山靠朱家的子孙世代相守,无数将士流血流汗,才有了今日的版图,绝不能再被侵蚀掉一分一寸。他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只是不知要如何向她开口。
李怀恩走到他身后,说道:“王爷,我已经去见过王妃的舅父和舅母了。据他们所说,在余姚的时候,被一个姓冯的商人骗去了不少积蓄,这次进京主要是来找他的。我已经把五百两留给姚庆远,他答应我不会来找王妃。”
“姓冯的商人?”朱翊深皱眉重复了一遍。
李怀恩点头道:“是的。当初余姚县令还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姚庆远就是在那场酒席上认识他的。那人自称是京城人士,还认识不少达官显贵。他不仅骗了姚家,还骗了当地许多富商。这件事在余姚引起不小的影响,但后来不知被什么人给压制了。”
朱翊深下意识地想到,那位姓冯的商人,背后肯定是朝中的高官。就如同上次卖名帖给落榜的试子一样,他们为了敛财,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这吃相着实难看。
朱翊深从舆图前转过身来,淡淡道:“你让萧祐去查一查,他在锦衣卫里头有朋友,应该能查到线索。查到之后告诉我,先不要声张。”
李怀恩领命出去。
到了晚上,朱翊深在留园处理完事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北院。去北院的话,如果那丫头又要跟他同床,他恐怕要整夜睡不好。况且出兵的事情,他还没有头绪,便想着今夜宿在留园。他让李怀恩去北院告知了一声,脱了衣裳去净室里泡汤泉。
鞑靼出兵,必定会以蒙古骑兵为先锋,朝中熟悉他们打法的,只有他跟温嘉。他在想是否有人可以替他去承担这份责任。只要他不是手握兵权,与朱正熙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可是想来想去,他都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他泡了一会儿汤泉起来,刚在衣架上拿了中衣披上,就听到净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目光陡然一冷。
可这是留园的主屋,绝对没有人敢擅自进来,包括李怀恩。
他转过身,看到若澄站在那里,里面还穿着就寝时的中衣,外面披着一件披风,神色不霁。他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今夜为何不去北院?”若澄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朱翊深淡淡地回道,将头发从中衣里拿出来,又披上袍子。这丫头也不知谁给的胆子,竟然敢闯到他沐浴的地方来。
“你是有事情要处理,还是根本不想看见我?”若澄大声问道。
她在北院等了一天,知道他有事情要忙,不敢过来打扰。可到了掌灯时分,留园忽然来人告诉她,朱翊深不过来了。这可是他们新婚的第二日!昨夜他要分床睡,今夜干脆不去她那儿了。新婚夫妻,岂有分房的道理?
她心中觉得忿忿不平,也顾不上更衣,直接就跑过来找他。可他神色淡淡的,好像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严重的事!
如此不解风情,真是气死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事多,大佬们多多包涵,只能尽量维持最低限度的更新。
特别感谢这两章投雷的大佬们,感觉像是春节期间收到了加班费!谢谢你们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