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 若澄跟在朱翊深后面,九翟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脖颈酸疼。以前看娘娘穿戴后妃的大衫, 罗绮珠履,举止从容优雅, 还觉得十分漂亮。可穿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 这大衫实在是够折腾人的。
锦绣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得了。
朱翊深走了两步, 忽然停下来, 回头看她,见她落下了一截。
若澄还低着头,暗自腹诽这大衫笨重, 没注意到他停下来了,差点撞到他。
“王爷……怎么了?”若澄抬眸, 怔怔地望着他。他穿着皮弁服, 帽为九缝乌纱, 每缝前后各用五彩玉珠九颗, 贯金簪,系朱缨,显得那张脸庞更为英俊冷厉。他本就高大, 这身绛纱袍完全能撑出气势来。
“低头走路, 脖子会更酸。”他低声说了句, 便继续往前走了,但步子明显放慢了许多。
若澄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 但他如何知道她嫌脖子酸的?她只是在早上换大衫的时候,偷偷跟碧云抱怨过两句,莫非被他听到了?若澄微微一笑, 快步跟了上去,伸手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我走累了,你拉我,好不好?”
朱翊深嘴角微扬,觉得她就像那只经常向她撒娇的大懒猫,也跟他撒娇,便从衣袖底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两个人并肩而行。
若澄看了看左右,觉得这样不合规矩,但又喜欢被他牵着。
好想就这样走一辈子。并肩携行,再没有旁人。
李怀恩看到旁边鸿胪寺赞引的眉头都快拧在了一起,原本要开口,但看到王爷的侧脸,竟有几分柔和,便没说什么。王爷已经够不容易了,至于跟谁同行这样的小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碧云对素云耳语道:“素云姐,我看过了。昨夜王爷和王妃并没圆房,床上干净着呢。”
素云看见他们早上睡在一处,还以为圆房了,叹了一声:“王爷怕是舍不得吧,毕竟是从小看着王妃长大的,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也难为王爷能忍住了。”
“我就是怕王爷不喜欢王妃,还当她是妹妹,不过因为瓦剌王子要把王妃抢去,才提出要娶她。若是如此,王爷以后还会宠爱别的女人吧?”碧云不无惆怅地说道。宫里的嬷嬷说,男人新婚之夜都如狼似虎。正常男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几个人能忍得住?王爷可是正值盛年呢。
她们私心里当然希望王爷能独宠王妃,最好再生下一儿半女,这样地位就能稳固了。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别说是一个亲王。这些年喜欢王爷的姑娘也不少呢,只不过王爷眼高于顶,都没看上。
东宫的规模比坤宁宫略小一些,但有很多属官来往进出。他们看到朱翊深和若澄,全都俯身行礼。马上就要会试了,若澄没看见沈安序,猜他大概是在家里专心备考。听说这一届的科举,藏龙卧虎,有很多声名在外的大才子。
有几位年轻的官吏正好也在东宫的廊下说会考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朱翊深一行人过来了。
“我前几日在街头看到很多人都在押这次会试的夺魁者,有几个大热的人选,比如跟咱们共事的沈公子,绍兴府的解元叶明修,太原府的第三名李垣,北直隶的第五名柳昭。你们说谁的胜算最大?”
“我看啊,还是叶明修的胜算最大。你想啊,背靠苏家,本身也是才华横溢,最后怎么说也是前三甲。”
“对对对,他现在住在贡院附近。我前几日还看到一辆乌蓬马车停在巷子里,上面下来一个戴风帽的姑娘,八成是那苏家千金。”
“我要是叶明修,肯定偷着乐呢。旁人还等着榜下捉婿,他倒好,前程和婚事都已经搞定了。”
那群人正热火朝天地说着,直到其中一个发现朱翊深和若澄,连忙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过来行礼。朱翊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若澄跟在他后面,却有些关心叶明修的消息。她听到族学的学生议论叶明修是绍兴府的解元,只是没想到他跟苏奉英的事情竟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她记得这次主考里面那个副都御使,是个骨头很硬的老先生。
若澄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当年在宫里的时候,那副都御使为了将一个妃子贪赃枉法的表兄罢官,在先皇面前据理力争,一点脸面都不给,气得先皇差点命人把他脱到午门外杖责。后来先皇在娘娘的劝说下消了气,不仅罢免那官员的职务,还将老先生升官。
那老先生也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还有几分恃才傲物。只是不知,叶明修与苏家的关系,会不会影响老先生对他的判断。
朱翊深则在想完全不同的事。前世叶明修会试的成绩似乎只在中游,堪堪进了殿试,在殿试的表现才稳住了他二甲的名次。那时他没有苏家作为依靠,所以结果一波三折。这一世,朱翊深无意间扭转了苏奉英的命运,没想到连带着也对叶明修产生了影响。有苏家作为助力,叶明修不会再需要他,甚至有可能爬得更快。毕竟当初叶明修一直得不到机会,才想着与他这个不得势的王爷合作。
他既然此生占尽先机,总想挫一挫叶明修的锐气。到底前生是被他算计了,还满盘皆输。
朱正熙在殿内等他们到来,太子妃卧床静养,并没有在场。朱翊深和若澄行仪如同在坤宁宫时,只不过朱正熙全程都是站着的。等到仪式结束,他走到朱翊深面前说道:“九叔莫怪,昨日实在是太子妃身体不适,我才没能去府上道贺。改日,我在鹤鸣楼请你吃酒。”
朱翊深摇头道:“东宫的香火乃是大事,何况你的贺礼我已经收到了。太子妃现下如何了?”
朱正熙脸上露出泄气的表情:“不怎么好。别的人怀孕都胖了许多,她却还是很瘦,而且太医说这一胎很难,就算勉强熬到生产的时候,也只怕会有血崩的危险。我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但母妃和她都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朱翊深皱了皱眉头,怎么今生换了一个人,结果还是跟前世一样?苏奉英是积郁成疾,这位太子妃呢?他隐隐觉得奇怪。
朱正熙惨淡地笑了下:“算了,九叔才新婚,别说这些事。”
朱翊深点头,转而问了他最近的功课。大婚的事情忙了几个月,朱翊深进宫的机会就少了。与前生一样,端和帝自上次病好了以后,于政事便没那么勤勉,反而迷上了长生不老之术,四处求医问药,还招揽了一些江湖术士进宫炼丹药。内阁的大臣遇大事不敢独断,找他多被搪塞回来,便只能找太子商量。
若澄一直站在旁边听他们叔侄俩说话,政事她不大听得懂,便看了看挂在东宫的字画。稍后,朱翊深去为朱正熙找一本书,让若澄在殿内稍候。若澄其实不敢跟朱正熙单独呆着,好在殿上还有别的东宫侍从,她尚能自在一些。
朱正熙走到若澄的面前,上下打量她:“每次见你好像都不太一样。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总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真是我的错觉?这么多年我都没搞明白。”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随和,只是毕竟年岁渐长,多了几分沉稳。
若澄也不忍心再骗他,索性说道:“太子殿下没记错,我们小时候见过的。”
“当真?”朱正熙眼睛一亮,“到底在何处见过?”
若澄就把文华殿外偷听讲课,被朱正熙撞到,然后朱正熙把她误认为小太监,要她代为罚站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朱正熙听完之后,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这件事,恍然大悟,手指着她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太监!我还在宫里问了许久,他们就是找不到你。怪不得!”
若澄也很惊讶:“殿下找我作何?”
“我看你瘦瘦小小的,以为是在宫里受了虐待。我本来想把你带回济南,当我的贴身太监呢。”朱正熙自嘲地笑了笑,“这大概都是命。”若他早些发现她的身份,或者没有就那样离开,或者结果会不一样。他也不知自己期望改变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可惜。
“你既嫁给了九叔,按辈分是我的九婶,但没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若澄么?小时候的事,便当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计较了。”朱正熙大度地挥了挥手。
若澄行了个礼,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多谢太子殿下。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被人叫得那么老。”
两个人相视一笑,若澄心中的那个疙瘩终于解开了。
朱正熙觉得若澄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人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无趣。听说是在苏家的女学学了几年,又问了她一些关于女学的事情。
等朱翊深找了书返回来,就看到他的王妃正对着别的男人笑,那笑容有几分刺眼。他几步走过去,把书交给朱正熙,然后站在两人中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跟殿下提了些以前的事。已经说完了。”若澄很自然地回道。
“那我们出宫了。”朱翊深对朱正熙行了个礼,揽着若澄往外走。朱正熙一直将他们送到殿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勾起嘴角笑。他怎么觉得,九叔好像有点吃醋了呢?他不过跟若澄说了两句话,这占有欲未免太强了。
若澄发现朱翊深回去的路上,表情冷淡了许多。她不明就里,还有些气恼他走得快,都不等等她。
等坐进马车,她看见朱翊深独自坐在一侧,一言不发,忍不住挪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六点起,晚上八点才回,脑子一团浆糊,我尽力了。
明日中午还是要出门,大概也只能一更,但是会早点,在晚上九点左右,争取字数多一点。
过年事多,实在推不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