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腿伤好了之后, 便成了东宫的侍讲。东宫六傅没有常员,多是以他官兼任,所以端和帝也未给朱翊深实质的官职。
在朱翊深的教导下, 太子的确乖巧许多。据詹事府禀报,太子不仅看书练字比以往勤快多了, 而且对政事也能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朱翊深因材施教, 并没有一味地拿枯燥的书本跟太子讲学,有时候会带他微服出宫, 亲到民间去看去听去感受。
端和帝心中是又高兴又担心。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有出息, 守住这片江山。同时对朱翊深能够压得住太子,太子逐日与他亲近,感到恐惧。昨日问政, 翰林侍讲对太子答的政论提出不同的意见,太子立刻用朱翊深的话反驳, 言辞间的回护和敬服, 文华殿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刘德喜端了参茶给皇帝, 皇帝将奏折放下, 饮了一口。
刘德喜说道:“皇上也别太担心了。其实换种想法,晋王日后若能全心全意辅佐太子,也是社稷之福。毕竟放眼满朝, 那些朝臣都是外姓, 只有晋王跟太子殿下是同宗同支的血脉啊。”
端和帝放下茶杯, 冷冷笑道:“帝王家有真的感情么?先皇当年将三王一夜间抄家的事情,你难道忘了?连朕都险些受到那件事的牵连。朱翊深此人心机深沉, 朕虽比他年长十数岁,却仍然看不懂他。等他以后到了朕这个年纪,该多可怕?还是让锦衣卫给朕盯着, 也提醒詹事府的人,别让太子跟他走太近了。”
刘德喜低声应是。
这个时候,小太监从殿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急奏的文书。刘德喜呈给端和帝看,是瓦剌可汗阿古拉写来的。上面提道,瓦剌的使臣团已经于月前带着丰厚的礼物出发了,希望端和帝能让沿途的驿站和官员给与方便。同时他还特别提到了他的一个儿子和女儿随团来的。
端和帝只当这王子和公主是来中原熟悉汉人的风土民情,也没有多想,将此事移交给鸿胪寺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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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深每日早出晚归,若澄也没有闲着。她打听到,近来有不少南北客商,忽然追捧起京中的古物来,尤其是名家字画。没有钱买真迹,哪怕买个赝品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其实每朝每代都有很多大家模仿前人的作品,只不过当这些人扬名之后,连带他们的临摹本和仿本价格都是水涨船高。就拿若澄的祖父沈时迁来说,最初就是仿南宋的画院派起家的。
若澄在画画方面虽也有鉴赏之能,但自小下的功夫还是书法比较多,她就萌生了用化名,然后临摹前人的书法卖钱的念头。
她对自己临摹作品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行家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基本看不出破绽。京城里已经有几个以模仿出名的名家,据说有的能够月进斗金,若澄便有些跃跃欲试。
她不想一辈子靠别人,想要自力更生,这前提就是自己能赚钱。但她是个女孩子家,不好出去抛头露面,所以需要找个人。素云便向若澄推荐了绣云的表哥陈玉林。
上回绣云回乡下之后,陈玉林不仅将家里输得精光,还被追赌债的人暴打了一顿,差点废了手。绣云实在看不下去,又带着孩子回来照顾他,顺便给人洗衣做绣活还赌债。
陈玉林伤养好,倒是洗心革面了。可他就是个肩不提,手不能扛的书生,做不了重活,想做些小本生意糊口又没有钱和门路。若澄想他毕竟读过书,托他办此事也许可行,就让素云把陈玉林先叫到王府中来。
周兰茵被送走以后,王府如今是个姓刘的嬷嬷在管事。她原本也是宸妃宫里的老人了,宸妃走了以后被送出宫,就住在天津养老。刘嬷嬷没有生养,朱翊深特意把她请回来主事,她十分高兴,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尤其她也是打小看着若澄长大的,对若澄十分照顾,府里分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想着若澄这边。
素云跟她说姑娘要带个人进府以后,她没有二话,将侧门的钥匙交给了她。
陈玉林进王府,牢记素云的吩咐,不敢乱看乱问。等到了若澄的住处,也是乖乖地呆在外间。碧云对这个陈玉林没什么好感,两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来回,他也不敢吭声。
若澄坐在屏风后面,简单地对陈玉林交代了几句,然后让素云把两个卷轴交给他:“你试试能不能在琉璃厂把这两幅字卖出去,也别骗人,就说是赝品,出价各五两银子。若是卖掉了,我会分一两银子给你。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它们的来历。”
碧云补充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姑娘是什么身份,做事得有分寸。姑娘和素云姐是看到你跟绣云姐不容易,才想着拉你们一把。你可得记清楚了。”
陈玉林毕恭毕敬地把画接过去,弯腰道:“碧云姑娘放心,这件事就包在在我身上,我一定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办。前段时间我的确混蛋,让绣云吃了不少苦,但我现在已经醒悟了,绝不可能再做混蛋的事。你们就放心吧。”
碧云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放不放心光说可没有用,还得看行动才能知道。不过她们三个也不认识什么外男,想来想去也只能先用这个陈玉林试试。
素云送陈玉林出府,碧云走到里间问若澄:“姑娘,这件事要瞒着王爷吗?”
若澄还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卖出钱,想着暂时瞒住朱翊深。前几日她在朱翊深面前稍微提过想要找点事情来做,朱翊深却说能养她一辈子,让她不用去花那个脑筋。她当然知道他的好意,可是她没有安全感。她觉得一辈子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她连想都不敢想。
而且她以后想买东西,想养雪球,不想事事都从王府里拿钱。从前她还小,娘娘和朱翊深给她东西,她都觉得受之有愧,更别说她现在长大了,有手有脚,更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朱翊深给她的一切。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真的兄妹,没有她一直花他钱的道理。
但她这些话也不好对朱翊深说,怕惹他生气,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素云将陈玉林送出门,又叮嘱了他两句,看他走远了,才要回府交钥匙。门房的一个府兵从她面前跑过,立刻停下来:“素云姑娘,你在这里正好。门外来了个姓叶的先生,想要见姑娘,好像是说向姑娘辞行的。”
素云的心里猛震了一下,立刻知道是叶明修。她低声说:“我知道了,你让他稍等。”然后就快步回去告诉了若澄。
若澄想着后年就要再开科举了,叶明修可能是要离开京城,回原籍去准备,专门来向她辞行的。她没有不见的道理,便披了件斗篷出去。素云跟在后面道:“姑娘,让碧云陪您去,奴婢这里还有些衣服要整理。”
若澄点了点头,也没有勉强她。
叶明修站在王府外面等。他抬眼看着恢弘壮阔的府门,门外穿着甲胄的府兵,还有两座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处处都彰显着天家的气派。这个地方,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来的,他甚至立刻就想走。
若澄从台阶上跑下来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先生久等。”
她跟他梦中的样子越来越像了,明眸皓齿,冰清玉洁。只是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是闷闷不乐的,跟现在鲜活的样子完全不同。为什么靠近他就会那么难过?
他失神片刻。
若澄见叶明修不说话,还以为让他等久了,便解释道:“雪球一直缠着我,不让我出来。先生可是生气了?您的伤都好了吗?”
叶明修微微笑道:“都好了。方才失神只是两月不见姑娘,似乎又变化不少。上次多亏姑娘相助,一直没能当面感谢。我要离京回乡了,特来向姑娘辞行。”他转身,从阿柒手里拿过一个包裹,“这是我无意间得来的一幅王献之的书法,似乎是隋唐时的临摹本。从前言谈间提及,姑娘对此颇有些心得,故赠给姑娘,聊表心意。”
若澄连忙摆手:“我帮先生只是举手之劳,不敢收先生的厚礼。换了一个人也会如此。”
阿柒在旁边说道:“姑娘就收下吧,先生的一片心意,您不收,他心里也难安。阿柒作证,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若澄想了想,双手恭敬地接过:“既然如此,若澄就谢谢先生了。”她把包裹交给碧云,也从碧云手里拿了个篮子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早上时仓促做了几个包子,先生若不嫌弃的话,带着路上吃吧。若澄祝您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叶明修还没说话,阿柒已经过去把篮子抱在怀里,连声道谢:“还是热的!阿柒和先生最喜欢吃包子啦!”
若澄忍不住笑,碧云也跟着笑。叶明修无奈地看了阿柒一眼,向若澄一拜:“修就此别过,姑娘好生保重。”
若澄回礼:“先生多保重。”
叶明修知道他们一定能再见的,转身上了马车,阿柒还回头冲她们挥了挥手。若澄也挥手,目送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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