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进展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按照明哥划定的范围,我和胖磊找到了两家“TT”鞋店,通过一双双比对鞋底材质,死者脚上的鞋为该店刚上市不久的新款,售价为700元一双。因为价格较高,所以根本就没有售出几双,根据收银电脑上的销售记录,我和胖磊准确地调取了两家店的监控录像,依照死者体貌特征,众多购鞋者仅有一人符合条件。
接着便是酒窖的摸排。
因为传统酿酒工艺有很多极为苛刻的条件,所以具有传承技艺的酒窖别说在案发现场附近,就是在整个云汐市也屈指可数。
刑警队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找到了距离抛尸鱼塘不足10公里的李氏酒坊。
老贤通过检验白酒样本,基本确定了嫌疑人使用的助燃白酒就是出自这里。
李氏酒坊并不大,为两兄弟共同维持,日产出有限,仅在自己的村子出售,鲜有外村人前来购买。
调查至此,侦查范围从40公里的辐射范围瞬间缩小到只有200多户人家的李嘴村。
为了不打草惊蛇,徐大队直接杀到了村委会,有了胖磊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我们很快核实了死者的身份,一名叫马梅的外来女子。
马梅作为外乡人,之所以被人熟知,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姐夫郭亮。
郭亮在李嘴村绝对是个名人。他早年做饲料起家,赚了不少钱,在他的带动下,村里很多户都跟着沾了光,虽然他现在早已不是村中最富有的那个,但他在经商方面的领头意识还是经常被人津津乐道。
在农村,只要你是个名人,那你的一举一动也就会像明星一样受人关注,所以郭亮家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全村人都能知道得七七八八。
郭亮平时经常不着家,村里人一个月也见不到他几面,马梅的表姐叫崔娟娟,是郭亮的老婆,平时负责打理饲料厂,找不到郭亮,找他老婆并不困难。
按照村主任的指引,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村子最南端的一个小型厂区内。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约40岁的中年女子,短裙、丝袜再加上丰满的身材,用“风韵犹存”来形容也不为过。
村主任从上到下打量了女子许久,可能是碍于我们在一旁的原因,他不舍地把视线从女子身上挪开,对我们介绍道:
“各位领导,他就是你们要找的崔娟娟。”
“他们是……”崔娟娟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村主任。
只是短短一句话的工夫,村主任又被崔娟娟胸前的“事业线”吸引住,面对崔娟娟的提问,村主任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搭腔,此时的气氛瞬间冷场,崔娟娟忽然感觉到村主任的视线火辣辣地落在自己的胸口,她猛然双手一捂,被打断的村主任这才回过神来,尴尬无比地干咳一声:
“那个……这个……哦……他们是公安局的,有些事情想问你。”
没等崔娟娟再次发问,村主任赶忙补了句:“领导,地点我给你们带到了,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村主任转身、抬腿,动作一气呵成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你们有什么事儿?”崔娟娟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我们。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明哥把处理后的视频截图照片递了过去。
崔娟娟双手接过眯起眼睛认真端详,可能是视频截图有些模糊,崔娟娟眉头紧锁,有些不敢确定:“有点儿像……有点儿像我表妹……马梅……”
“马梅现在人呢?”明哥问道。
“她、她、她……不在厂里。”崔娟娟有些闪烁其词。
“你是她表姐,她来投靠你,人在不在你都不知道?”明哥语气有些冰冷。
“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确定她是不是被我丈夫带出去了。”
“你丈夫出门多久了?”
“一个多礼拜了吧。”
“干吗去了?”
“去外地的饲料厂学习了。”
“他去学习,带着你的表妹?”胖磊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我……这个……”崔娟娟不敢直视我们,嘴巴也如同打了结一般。
崔娟娟的反常,让明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这样,你打个电话给你丈夫,求证一下。”
“那个……”崔娟娟依旧吞吞吐吐。
明哥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随和:“现在就打。”
“那、那、那、那好吧。”崔娟娟掏出手机,拨打了丈夫郭亮的电话,在明哥的要求下,两人的交谈在免提下进行。
“喂,老郭,你走的时候带小梅一起了吗?”
“没啊,我这出来学习的带她干吗?”
“那最近你和小梅有没有通过电话?”
“好像有吧,我记不清了,你问这个干吗?”
崔娟娟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看看手机通讯录,你最后一次和小梅通电话是什么时候?”
“着什么急啊,我看看就是。”
电话那边传来“嘀嘀嘀”的手机键盘声。
“9月23日中午我们还通过电话,之后就没有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每天都通电话?”
“我们俩通不通电话关你屁事儿,你搞你的男人,我搞我的女人,不都说好了的吗?!”
崔娟娟脸一红,大声喊道:“郭亮,现在公安局的就在我身边,我没工夫跟你扯那么多,小梅可能出事儿了!”
“什么?小梅出什么事儿了?”
“让你丈夫抓紧时间回来,我们有事儿找他。”明哥小声插了一句。
“公安局的人让你赶快回来,说有事儿找你。”
“好,我现在就坐飞机回去。”对方赶忙挂了电话。
从两人之间的对话中不难看出,郭亮、崔娟娟、马梅三人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警官,小梅到底怎么了?”崔娟娟心急如焚。
“几天前,在孔集镇下饶村的鱼塘中,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杀人碎尸案,我们怀疑死者就是马梅。”
“什么?这怎么可能?你们公安局是不是搞错了?”崔娟娟惊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们有马梅的指纹样本和DNA样本,你把她的私人物品找出一份给我,是不是,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崔娟娟抱着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态度,从厂区的休息室内找来了一个玻璃瓶:“这是她的化妆品,你们验验。”
我拿出磁性粉,几次刷显之后,一枚枚指纹显现了出来,因为指纹比较清晰,所以比对起来没有多大的难度,我从相机中翻出指纹照片,借助放大镜,找到了多处特征点,经过判断,化妆品上的指纹与死者指纹的重合度可达90%,于是我很肯定地说道:“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就是你的表妹马梅。”
“什么?”崔娟娟面如死灰,嘴中不停地重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们怀疑马梅遭遇了情杀,所以我想知道她平时和谁来往比较密切。”案件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明哥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情杀?”崔娟娟听到这两个字有些错愕。
“对,按照我们的分析,嫌疑人情杀的可能性较大。”
崔娟娟知道这个结果后,面目变得狰狞起来:“郭亮,你个王八蛋,你搞我表妹也就搞了,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个王八蛋!你个王八蛋……”
面对崔娟娟突然的情绪失控,明哥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崔娟娟在偌大的厂区中抱头痛哭,这种悲伤之情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这不免让我有些心生怜悯。
明哥没有发话,我们谁也没有作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地面由垂直变成倾斜后,崔娟娟的情绪才稍稍平复,明哥见缝插针地问了句:
“你为什么怀疑是你丈夫郭亮作的案?”
“唉!”感情得到宣泄的崔娟娟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们……”
她蹲坐在地上,眼睛直视地面,缓缓地开口:
“我和郭亮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日子是各过各的。郭亮现在跟我表妹过,我和我男朋友过。饲料厂我平时负责打理,郭亮则外出找关系、拉客户,赚的钱我们平分。”
“郭亮平时对马梅怎么样?”
“比对他闺女还好,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一说马梅出事儿,你看他紧张成了什么样子?”
“你和郭亮有几个孩子?”
“就一个女儿,在市里上初中,平时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你和郭亮之间的事情,你女儿知不知道?”从逐年攀升的青少年犯罪率来看,其女儿雇凶杀人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所以明哥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好在崔娟娟的回答很肯定:“我女儿绝对不知情,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从来不跟女儿说。”
一个假设被排除,明哥又问:“那除此以外,马梅还有没有跟谁有过接触?”
“肯定没有,她平时要么就在厂里待着,要么跟我丈夫一起出去,没听说她跟谁有过接触。”
“嗡嗡嗡……”
问话正在进行中,我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区号为“010”时,我心生疑惑,拿着手机走到了一旁。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我按动接听键,试探性地问了句。
“请问是司元龙司警官吗?”对方的声音有些苍老,从音质推断,他的年龄绝对在我父亲之上。
“对,您是……”
“哦,我是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我姓赵。”
“赵胜华教授?”我一下便报出了他的名号。
“对,是我。”
“真的是您?”我此时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很多人有所不知,赵教授在足迹学领域绝对有着至高的威望,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这起案件现场鞋印照片发到了他的邮箱,没想到竟然真接到了他的电话。
“案件有头绪了没?”赵教授关切地问道。
“尸源刚找到,嫌疑人是谁暂时还不清楚。”我老实回答。
“碎尸案找到尸源,案件就等于破了一半儿。对了,你给我发的鞋印照片我看了。如果我分析得没错,这种时大时小的鞋印应该是手工编织的草鞋留下的。”
“草鞋?”
“对。司警官,听你的声音,你没有超过30岁吧?”
“赵教授,我到今年10月份才满25周岁。”
“也难怪,像你这种年纪,根本没有见过草鞋,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嗯,希望赵教授能给我答疑解惑。”
赵教授听出我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在电话那头微微一笑:“行,如果你有时间,我就多说两句。”
“有、有、有,赵教授您说。”
赵教授停顿了一会儿,张口说道:“草鞋大多数是用龙须草、稻草编织,少部分用麻、葛条、玉米苞皮、废布条等混合编织。
“不管在什么地方,编织草鞋的方法都大同小异,有的使用4根经绳,有的则使用6根。但不管是哪种方法,都是以经绳为主,缠上一束一束的纬绳。而经纬绳就是利用稻草、废旧布条拧制而成。
“草鞋的样式可以分为偏耳和满耳两种。满耳款式有点儿像僧鞋,鞋底肥大,前圆,底厚,足弓的内外边缘凹凸一致,走起路来很跟脚,舒适度很好,但制作工艺相对复杂。
“偏耳款式有点儿像现在市面上售卖的夹趾拖鞋,它的特点是鞋底瘦长,前尖,在行走的过程中容易和地面发生摩擦,这种鞋子穿时间长了,脚底容易打滑,再加上草鞋鞋底十分松垮,旧的偏耳草鞋在每次脚底打滑的过程中,就会把鞋底给拉长,这样踩出的鞋印也会随之拉长。
“变大的原因解决了,咱们再来分析一下鞋印为什么还会变小。
“按照正常人的行走习惯,脚底一旦打滑,脚趾便会滑出鞋底,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的本能反应就是把脚趾再缩回来,脚趾缩紧时有个往回的作用力,在这个过程中,草鞋底受力便会挤在一起,所以鞋印的长度也会随之缩小。”
“原来是这样。”
“不过单凭这一点还不能完全判断你发的照片就是草鞋鞋印。草鞋的编织有一定的规律,虽然现场的鞋印磨损十分严重,但是放大之后,还是可以看到草绳编纬痕迹,我是结合这两点才得出的结论。”
“谢谢,赵教授,真是受益匪浅。”
“不客气,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寒暄之后,我挂断了电话,而此时门口就只站着叶茜一个人。
“明哥他们呢?”
“去厂区里找饲料搅拌机了,冷主任让我在这里等你,怕你不认识路。”
“饲
料搅拌机?”
“对,崔娟娟说他们厂区打饲料经常会用到搅拌机,冷主任怀疑嫌疑人碎尸的工具跟这个有关,就跟着崔娟娟到库房内了。”叶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刚走5分钟。”
“走,我们也去看看。”
“哎,奇怪了,明明这里还有一个旧的啊,你们要是不翻开雨布,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伴着崔娟娟的疑惑声,我和叶茜已经来到了跟前。
“明哥。”
“嗯,来了。”
“这个是什么?”我对着一台外接皮带转轮的机器问道。
“饲料厂常用的饲料搅拌机。”明哥说着闪开身子,我这才看清这台机器竟然有半人多高,明哥随后俯身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这种机器可以加工多种饲料,分为低、中、高三个挡,我刚才观察过饲料机的口径,如果调节成最高挡,完全可以把尸块碎成2厘米左右的小块。这台搅拌机很新,齿轮上没有血迹,也没有冲洗过的痕迹,嫌疑人碎尸用的不是这台新的,我怀疑碎尸案和那台被盗的旧机器有关。”
我点了点头,接着把视线对准了崔娟娟:“你最后一次看见旧机器是在什么时候?”
“记不住了,因为那个机器的排挡有问题,已经闲置了很久了,几个月前,我用雨布盖在仓库拐角就再也没有问过。”
“排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哦,旧机器中、低挡拨不上去,没办法打鱼饲料,只能拨动高挡,可这个挡用得很少,修机器的师傅说,是内部切割齿轮坏了,如果更换新的,价格都太高,不划算。”
“看来这不是巧合。”我蹲下身子,打开了足迹灯,雨布下一串灰层鞋印让我惊在那里。
“崔老板,你们这个仓库平时还有谁会来?”
“除了买饲料的就是搬运工,别的人就没了。”
“搬运工?”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赶忙问道,“我问你,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警官,你问什么我都说。”崔娟娟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我快速用手机百度了一张偏耳草鞋的照片,举到了她面前。“有没有见过有人穿这种鞋子?”
“怎么会是他?这么长时间,难道小梅和他还有瓜葛?”崔娟娟答非所问。
“他是谁?”
“经常给我们家干活儿的一个搬运工,叫陈浮生,就住在隔壁村。”
“多大?”
“20出头。”
“具体住在哪里你可知道?”
“知道,去过一次。”
“带路!”
崔娟娟不敢怠慢,回到门口的接待室,取出汽车钥匙,发动了车棚中的黑色帕萨特。勘查车紧随其后,两辆车在乡村土路上一路颠簸,当我们快马加鞭赶到陈浮生的住处时,院子早已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在液压钳的破坏下,那把小拇指粗细的三环锁应声而断,当我们的视线随着门缝逐渐打开时,门那边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本就不大的四合院,如同人间炼狱。
我们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判断,嫌疑人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陈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