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晌午,灼眼的日光铺满了张圩村的每个角落,目放四方,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村屋烟囱里飘出的炊烟袅袅上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垂涎的味道。
村西头,一户人家的茅草厨房内,老汉正抽着旱烟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灶台前忙碌的老妇。
当啷,当啷,老妇手持一把长把的铁锅铲,快速地翻动着锅里的青椒茄丝。
“老头子,添点火。”
老汉麻利地闷灭烟窝,把烟杆在鞋底上使劲地敲了敲,接着几步走到灶台旁蹲下身子,只见他左手使劲地拉了两下风箱,右手熟练地从身后的柴火堆里抓了一把晒干的玉米芯塞了进去。呼哧,呼哧,随着风箱的来回抽动,炉火越烧越旺。
“行了,我一会儿把菜起锅,煮点米粥,蒸几个白面馒头咱就开饭。”
“多蒸两个馒头,我回头给芳儿他们娘俩送去。”老汉丢下风箱,抓起烟杆起身说道。
“啥?你说啥?”
“我说给芳儿他们娘俩送一点去,怪可怜的。”老汉从腰间抽出洋火擦了擦,随着刺啦一声响,火柴棒被点燃。
正当老汉把火苗送入烟锅时,老妇一把夺了过来,扔在地上使劲地踩了踩。
“你干啥?”
“我干啥?老张啊老张,我还真看不出你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一个寡妇带个娃,你天天寻思着给人送吃送穿,我看你是心疼人吧?”老妇把手中盛菜的铁盆使劲往锅台上一摔。
“你这个疯婆子,喊什么喊?”
“好哇,老张,我天天给你洗衣做饭,你现在为了一个外人骂我是疯婆子。”
“两个馒头能值几个钱?吃你身上一块肉了?”
“对,一顿是吃不了几个钱,你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去送过几次了?我现在就去打电话给儿子,让他评评理,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老妇刚想往外冲,被老汉用身体给挡了回去。
“怎么?理亏了?你跟那个寡妇到底有啥?”
“你呀,你这辈子就只能种地。”
“哟,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打电话去。”
“你这臭脾气,说翻脸就翻脸。”
“你——”
“别吵吵,”老汉仿佛做了极大的妥协,不想再争论下去,他把老妇拉到一边,悄悄把头伸向门外,神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故意压低声音,“进堂屋说。”
“进屋说啥?”
“进屋你就知道了。”老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她拉进了堂屋。
“你到底要说啥?”
“我跟你说,芳儿快不行了。”
“啥?你说啥?她不才30多岁吗?”
“我前几天去给他们娘俩送饭时,亲耳听芳儿自己说的。说是啥并发症,没钱治,只能等死。”
“真的?”
“那还能有假?”
“都快死了,你还给她送啥饭?”老妇撇撇嘴。
“说你个老娘们啥也不懂,你还跟我犟。”
“那你啥意思?”
“你也不想想,芳儿家里不就她跟庆生娘俩吗?这芳儿一走,庆生这孩子不就是一个孤儿了吗?”
“咋?难不成你还要领养?”
“养,咋不养?”
“敢!家里就这么一点地,马上老四家娃出生,咱都没钱养小孙子,你还想领养人家的孩子,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老妇用手指使劲地戳了一下老汉的太阳穴。
“种地,种地,你就知道种地,我天天让你看电视里的致富经,你都学的啥?!”
“种地咋了?我种地不照样供养了四个娃?”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争,你就是那个啥……那个词咋说来着……”
老妇已经顾不上跟老汉抬杠,开始在屋里收拾桌椅,准备开饭。
“对,鼠目寸光……”老汉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成语。
“你才是耗子呢,起开,我去端菜。”
“别急,别急,我正事还没说完呢!”
“那你快说!”
“我跟你说……”老汉把嘴巴凑到了她的耳朵边。
“快说啊!”
“我经常去给芳儿他们娘俩送饭,这村里人都看见了。”
“你还要不要脸?给寡妇送饭,你还觉得光宗耀祖了?你也不怕同村的戳你脊梁骨!”
“你给我小点声!”老汉一把捂住老妇的嘴巴。
“唔……唔……唔……”
老汉趁着这个工夫赶忙说道:“前天晚上我请了村主任一顿酒,告诉他我想领养庆生,他一喝尽兴就答应了。”
“唔……唔……唔……”老妇听到这儿,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挠,嘴巴里的声响越来越大。
老汉根本不管她怎么张牙舞爪,接着说道:“芳儿一死,我把庆生带过来,那他们家的宅基地应该归谁?”
老妇眼睛忽然一亮:“那肯定是归咱们家啊。”
“你看是不是这个理:我天天给芳儿送饭,村里人都知道,我领养庆生也是天经地义,村里绝对没人会说啥。”
“对,是这个理。”
“咱们家的菜地跟芳儿家的宅基地连在一起,如果我们能把他们家的宅基地弄到手,把里面拾掇拾掇,那个大院子能喂几十头猪。”
“几十头,那么多?”
“到时候,咱们把两块菜地都种上苦菜,这样猪饲料就有了。你别看庆生那孩子只有六七岁,这几年全靠他捡破烂养活芳儿,这孩子很能干活。”
“你的意思是……”老妇的脸上已经多云转晴,笑嘻嘻地看着老汉。
“对,咱把庆生领过来,只需每天给他口吃的,让他给咱喂猪、干杂活,你说值不值?这他娘的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还拦着我。”
老妇听到这儿,笑得花枝乱颤:“我说老头子,我跟你几十年,怎么没发现你肚子里这么多坏水?”
“你这话说的,谁还能嫌钱烫手?”
老妇笑而不语,推开了木门。
“你干啥去?”
“我给你孙子盛饭去!”
“这老婆娘!”老汉笑眯眯地叼起了烟杆。
“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说知心话,亲家母咱都坐下呀,咱们随便拉一拉……”老汉左手端着饭碗,嘴里哼着豫剧《朝阳沟》里的经典唱段,右手在空中比画着,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晌午吃过了?”老汉对着在墙根下唠嗑的村民们招呼了一声。
“吃了,你这是干啥去?”
“哦,我去给芳儿他们娘俩送个饭,怪可怜的。”
“要不说人都夸你是菩萨心肠呢!”其中一名村民用牙签剔了剔牙齿上的韭菜末,对着老汉竖起大拇指。
“都一个村,咱这儿富余一点,就帮衬帮衬。走着。”
“唉,走好!”
老汉一走,村民们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哪能逃过他的耳朵?听着村民们的议论,老汉心里那叫一个美,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的步子越来越轻盈,也就三五口旱烟的工夫,便来到了村南头的一家院门前。
汪汪汪,院子的双开红大门虚掩着,院内传来阵阵的犬吠声。
“叫什么叫!”老汉推开了大门。
汪汪汪,院子里的大黄狗失心疯般,对着老汉狂吠。
“你妈的!”老汉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朝黄狗砸去,院子内顿时传来嗷嗷的惨叫声。
“庆生,芳儿,我给你们娘俩送饭来了。”老汉站在院子当中扫视了一圈,扯着嗓子喊道。
见无人应答,老汉又喊了两声:“庆生!庆生!”
“这小子不会又捡破烂去了吧!”
他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芳儿?”
吱呀的开门声显得那么的诡异。
墙上几扇窗户的玻璃早就没了踪影,为了防止屋内灌风,窗子原本安玻璃的地方,糊上了厚厚的报纸。所以虽然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却一片昏暗。
“芳儿!”老汉推门走进了屋内。
“什么味?”他本能地捏了捏鼻子。
随着房门被完全地推开,倾斜的光柱照在了屋内仅有的一张土床上。
当啷!老汉左手的饭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打翻在地。
他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杀……杀……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