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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兴言至今都还能记得那是一个雨夜,雷雨交加,打得房梁都跟着震动。
那时淳于蓝已近临盆,白天里大夫还说过,再过三五日孩子就该落地了。
整个白府对此都十分期待,他虽然对淳于蓝没有对红氏那样喜欢,他娶淳于蓝为正妻也不过是为了歌布国在番外的势力,都是权衡利弊之举。
也虽然红氏初期跟淳于蓝争宠争得厉害,甚至都闹到了老夫人那里。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家的妻妾不争宠呢,谁家的后院儿不打架呢?男人么,管好前朝的事就行了,后宅女人们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左右翻不了天去。且如今与人个女人已经和好,不但和好,还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这到是也让他安心不少。
那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许也是有所感应,好像许多年前的那种恐惧与担忧又都回了来。可是没有道理啊,事情都过去十年出头,不可能再出差子。
门外有下人的声音响起:老爷,朝中急报。
红氏不知道那所谓的急报是什么,当时她还年轻,想不到那些事情,且白兴言日日上朝,朝廷有事急报找他也是正常的。
却不知,就是那一晚,就是那一封所谓的急报,却自此葬送了文国公府所有的好时光。
白兴言站在昭仁宫殿门前,看着面前这位李贤妃,往事一幕幕回想起来,一时间愤恨交加,竟有冲上前掐死这个老妇的冲动。
李贤妃此刻也看到了白兴言,这些年她一直神情恍惚,没跟这位文国公再往来过。虽然偶尔借宫宴也远远地看过他几眼,可却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近在咫尺,连眉目都看得清楚。
可就是这样的清楚也让她更加害怕,因为她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儿子像极了这位文国公。
这是她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心中的恐惧,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起,不敢向任何人求证。只能在这样的恐惧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将自己从个柔媚一身的美人,折腾成了现在这般白鬓老妇。可是白兴言却依然俊朗,身形挺拔,头上虽也现了白丝,可是跟她的满头白发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开始不甘,为什么岁月只璀璨她一人?为什么是两个人一起犯下的过失,惩罚却只加注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为什么她毁了一生,到头来他的女儿还要毁掉她唯一的儿子?
人人都说她疯了,说她因为妒忌贵妃而失了心性,疯狂地虐打自己的儿子。
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不是疯,她只是害怕这个儿子生得像父亲。她想杀了这个儿子,重新再生一位真正的皇子,可是那时皇上专宠贵妃,根本就无心其它妃嫔了,她怎么生?
好在那个孩子越长越像她,眼带媚态,人人都说像是一只小狐狸,她这才渐渐放了心。可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儿子的胳膊上生出一块淡淡的胎记,那胎记跟白兴言胳膊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才放下没多久的心便又再度提了起来。
于是她更加疯狂了,她要毁尸灭迹,她开始用烧红的烙铁去烙那块胎记。
终于,皇上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了,说是救走的,因为李贤妃彻底疯了……
二人对视,前情旧恨一幕幕翻涌而过,心思也在各自心中翻腾起来。
“我只要他活着。”良久,李贤妃终于冲着白兴言说了这么一句话,“文国公,本宫只要自己的孩子继续活着。你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你两个女儿都许了皇子,为何不能给本宫留一条血脉呢?你的心怎么如此恨辣?”
她朝着白兴言一步步走近,终于仅一步之差,她想要伸手去抓白兴言的衣领,却被白兴言躲了。这让李贤妃没有站稳,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宫人们赶紧过来搀扶,却听到李贤妃一声大喝:“滚开!谁也别碰本宫!”然后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文国公,咬牙切齿地道:“你的女儿若敢伤他半分,本宫绝不放过你。白兴言,你自己做过什么,该不会忘了吧?”
白兴言的紧张与恐惧已经到达了一个最高点,这些年虽然也一直都担心着,可毕竟那种担心不如面对面的跟李贤妃说话这样直接。如今的李贤妃就是个疯婆子,根本没有理智,他完全相信只要五皇子出事,李贤妃会将一切都给抖出来。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左右得了白鹤染吗?
“你的儿子,要杀我的女儿。”终于,白兴言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多少底气。可这种没底气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又有了转变。“贤妃娘娘,本国公也是东秦一等侯爵,我的女儿更是神医济世的天赐公主,同时她还是与十殿下订了婚约的尊王正妃。本国公也想问问贤妃娘娘,为何五殿下要对我的女儿下手?他跟我的女儿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置她于死地?贤妃娘娘你又哪来的底气在事情败露之后来跟本国公兴师问罪?”
白兴言突然就火了,到是把李贤妃给惊够呛,她几乎不敢相信白兴言敢这样同她说话,因为这些年她深知白兴言心里有数发生了什么,也跟她一样一直生活在恐惧和担心中,小心谨慎地过活,辛辛苦苦地保着全家性命。
她以为面对她的质问和威胁,白兴言是不敢反抗的,可惜她错了,白兴言不但反抗,而且还反抗得如此激烈。
面对几近暴怒的白兴言,李贤妃恍惚质疑:“你怎么敢?白兴言,你怎么敢?你就不怕本宫……”
“本国公怕什么?”白兴言打断了她的话,“怕你孤注一掷不顾后果地要与我同归于尽吗?”他笑了,声音压得极低,“贤妃娘娘,这么多年了,本国公豁出去的已经够多了。或许我是怕被人威胁,是怕这个秘密被揭穿,但我怕的不是你,你不敢。”
“你怎知本宫不敢?”李贤妃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白兴言的衣领子,“本宫的儿子都快死了,本宫还有什么可顾及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只管儿子吗?”白兴言问她,“你只管儿子,不管你们李家了?很好,如果你豁得出去李家,那本国公就也豁得出去白家。咱们就闹个鱼死网破,你看如何?”
李贤妃惊住了。
李家,是啊,还有李家,她不能只管一个儿子,在她的背后还有一整个家族啊!
这些年母族兴旺,她的兄弟为了那个家族努力了大半辈子,她的子侄甚至孙辈们也都个个争气,骄傲地生活着。虽然也没少给她惹麻烦,可也正因为有了李家,她和她的儿子才可以踏踏实实地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才可以在这个妃位上安安稳稳地坐了这么多年。
不是后宫没有争斗她们就是安全的,后宫与朝堂密不可分,牵一发动全身,她就是为了保全李家,才让她的儿子冒险弄死白鹤染。倘若她真不顾及李家,怎么会有这些事情?
李贤妃呆住了,白兴言捏住了她的七寸,他说得对,她不能只管自己,她还要管李家全族。那个秘密不只白家危险,李家同样危险,一旦秘密被揭穿,李家全族一个都活不了。
“想起自己的负担了?”白兴言冷声问李贤妃,“明白自己闹到这里有多么愚蠢了?闲妃娘娘,你可知这一切给本国公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你可知这些年本国公为了这一件事情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只管住在后宫逍遥自在,只管你们李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你可看到我白家风雨飘摇?可看到本国公为了曾经那一次错误付出了多少代价?李贤妃,当初是你勾引我的,不要逼我,否则我立即让我的女儿杀死你的儿子。”
这是很严重的警告和威胁了,李贤妃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兴言,一时间也是心生惧意。
白兴言却并不打算这么完了,他憋屈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面对面地与这个女人好好说道说道,虽然地点场合都不对,可是眼下他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心头憋闷不吐不快!
空中有惊雷乍起,突然之间响起来的,没有一点征兆。很快地,凉风起,阴云布,之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就下起雨来。
白鹤染仰头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突然就笑了。
真好,下雨了,真好。她原本还想拦一拦她的父亲,提醒对方别光顾着自己痛快,在这种地方就算再小声说话,也有可能被人进耳朵里,也琢磨到心里。
一个宫人,一个侍卫,都有可能让他这些年为守住秘密而付出的代价成为泡影。
不过现在不用了,下雨了,她可以借着这场雨布一种无形无色无味的毒,封住周围人大半的听觉,给白兴言一个发泄的机会,也给李贤妃一个看清事实的过程。
文国公和贤妃娘娘是在屋檐底下交谈的,雨淋不着,可是有人看到天赐公主走进雨里,伸出手来不停地弹着雨水,像个孩子一样顽皮,小模样煞是好看。
却不知,看似俏皮玩耍的人,实际上却是在借雨之势散出封闭听力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