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目黑的铁桥之上,周围一片昏暗,品味着夜晚的味道。
“啊!……”
我举起双手深呼吸,顿时觉得,背后仿佛长出了一双自由的翅膀。看来,我天生不适合在他人的压迫下过日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还是一个人好。想干什么就千什么。
早春夜晚的凉风,从铁桥下方的护栏处吹来,教人一阵阵的发寒。我赶忙竖起外套的衣领,包住脖子,从口袋里掏出久违了的香烟,叼在嘴上。
我正想找根火柴点香烟,却发现口袋里根本没有火柴。没有火柴,我反而更想抽烟了,真是令人心焦。
要买火柴,只得去车站前的小卖部,“贡献”一枚铜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咂咂嘴,蛮不情愿地准备往车站走去,就在此时……
“那个……”
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喊我。而且,那还是略带颤抖的、温柔的女子的声音。
“呃?……”
我吃了一惊,回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那竟是一位美少女。
她身材高挑,穿着漂亮的毛皮外套,用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掩着苍白的脸庞,提心吊胆地看着我。
“啊,您在喊我吗?”
“您需要火柴吗?”
她的声音如黄莺一般甜美。她摊开右手,手中竟是一盒四四方方的火柴。
“啊,真是太谢谢了!”我一边揣摩她的动机,一边接过了火柴盒。
毛皮外套的衣领中,传来阵阵化妆品的香气,我情不自禁地偷偷往衣领中看去。厚重的皮草下,是奶油般雪白的肌肤。外套下,是一件绿色的长裙,让她那诱人的曲线若隐若现。
我就是过不了美人关!我立刻闭上双眼,狠狠摇了摇头。
“这位小姐,真是太感谢您了。”说完,我就将火柴盒还给了少女。
“不用谢!……能帮上忙我很高兴,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呃?……”我还是不明白她的真正意图。
突然,这位洋装少女靠近了我,一把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求……求你了,能不能顺着我的话说?……不然……不然我就死定了!……”
还没等她说完莫名其妙的请求,我就听见远处传来了警官们佩剑的响声。
“嗯!……”我的背脊一阵发凉。
少女狠狠拉了拉我的手,华丽地转了个身,说道:“我说阿隆啊,我们快回家吧,再不回去就晚了,爸爸又要责骂我了。说我明明有你陪着,为什么还这么晚回家啊?……”
警官们放慢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我说阿隆啊,快回去啦……”
“花子,放开我,”我竟然不自觉地喊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来,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拿你没办法,那么,今天就听你的,我们这就回去吧……”
“这才对嘛,这样,我在爸爸面前,才有面子!……”
警官们都走远了,可还在回头观察着我们。
“……可是,走路好麻烦啊,打车吧。喂!出租车!麻烦去幽灵坂,给三贯吧!……”
正巧,路过的出租车司机刚想开口说:“兄台,三贯太少了。”
我就大声喊道:“我平时都是三贯过去的。五分钟的事儿,别太贪心了。”压过了他的声音。
“那好吧!”司机的助手打开了车门。
我示意少女先上车,还从后面推了她一把。随后,自己也钻进了车里。
警官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开……
少女与我在车中一言不发。我被少女身上,令人脸红心跳的香味所包围,暗自思索,该如何对待这场突如其来的邂逅。
我们在幽灵坂下了车,周围是一片漆黑的小路。黑暗中,少女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姐,我们就此别过吧。”
“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您住在这么冷清的地方吗?”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家在反方向。只是,以前我在这里借住过一段时间,刚才,就随口说了幽灵坂而已。”
“啊,是这样啊!……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宾馆?”
“呃?宾馆吗?……”
难道她果真是……
“……我现在手头很拮据。能否请您出手相助?我们可以简单‘交易’一下……”
“啊……我明白了……”我害怕她把话说完,赶紧拦下了话头。
我今天算是撞桃花运了。然而,我是否应该接受上天的安排?
我拉着她的手,走了起来。过了这座坡,应该有一家“莓园宾馆”才是。
宾馆工作人员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把我们领去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西式房间。
房间里有双层窗,和一张宽敞的双人床。
少女摘下了帽子。她长着一对柳眉,面容看上去与成人无异。我原以为她只有十六、七岁,现在看来,她可能有二十二、三岁吧。
她面露倦意,可脖颈却是珠圆玉润……她正准备解开皮草外套的扣子。见状,我立刻阻止了她。
“哎呀,您改主意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不,我没有改主意。我会帮你的。”
“啊!……其实,我今晚是第一次……喂,请你不要再捉弄我了,”
说完,她又准备宽衣解带了。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五元纸币,放在她的手掌心里。
“拿着吧,这就是我们的交易了……”
“这哪儿算是交易啊。”
“不,这就是交易。今晚,上天让我结识了此等美丽的天使。你刚才说,今天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我看你气质优雅,为何要作践自己呢?只要你肯告诉我其中的缘由,我的这些钱就值了。”
“……我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我还有个哥哥,可是他是个直肠子,思想特别古板。而我则憧憬新式的生活方式,弄得我们的关系非常紧张,于是我就离开了家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露出亢奋的表情。
“一开始,我决定自食其力,至少,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我在外国人的商馆里,找了份打字员的工作。朋友们——不管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知道我逃离家园之后,都为我叫好。因为我是个很受欢迎的人,我坚信,朋友们总会把我捧上幸福的云端的。然而我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我虽然经常与古板的哥哥吵架,但在贞操观念上,还是很传统的,于是,我的朋友们开始渐渐蔑视我,最终,他们甚至觉得,我是个不懂情调的异端分子。
“我把饭碗也给丢了。当然我也想过,重新找一份工作,可是,工资都太少了。我后来才发现,打字员的工资,简直是高得离谱。我早已习惯了奢侈的生活,怎么可能去找那些一个月只能挣三、四十块的工作呢。
“可我毕竟要賺钱过日子啊,而且我实在不舍得与这件昂贵的皮草外套分开。我甚至觉得,这件皮草的价值,就是我的价值。即使是闷热的夏天,我也绝不会脱下这件外套。”
少女瑟瑟发抖,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回到你哥哥身边呢?他一定不会怪你的。”我轻声说道。
“哥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美丽脸庞。
“哥哥为什么会重新接受我?要是我能回家,我……我……我何必要去卖春呢……”
她扑倒在双人床上,忘我地哭着。我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那就交给我吧。我去找你哥哥,好好商量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好吗?花子小姐……是吗?……”
我的这句口误,在她看来可能十分可笑,她立刻就止住了泪水。
“小女子名叫增美。”
“啊,是增美小姐。这名字真好听啊。敢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增美不再哭泣,回头看了看我。
“您真的肯为了我……那就拜托您了。我哥哥叫四木鹤吉,他前一阵子搬家了,连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工作,您可以直接去那里找他。”
“你哥哥在哪儿工作?”
“我哥哥在一个叫动坂三郎的市议会议员手下工作。他已经为动坂三郎尽心尽力很久了……”
“什么?动坂三郎?……”
“哎呀,您认识他吗?”
“倒不是认识……”
我怎么会想到,在东京权倾朝野的动坂三郎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这场发生在酒店的对话中。我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当晚在“深夜市长”的洞窟附近,看见的肥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