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市长”号称:要去解决三月二十九日深夜发生的杀人事件,可他一走上大马路,就朝路过的一辆空卡车招了招手。没有想到,卡车竟然老老实实地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麻烦送我们去龟泽町。”“深夜市长”一边比画一边说道。
司机默默点了点头。我仔细观察司机——他看市长的眼神,充满了虔诚与尊敬。
我们坐在了卡车后座上。卡车掉头驶向龟泽町。不久,老人用手势让司机停车。
“不好意思,让你绕道了。”老人神采奕奕地道了个歉。
司机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嘴唇一直在动,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得用虔诚的眼神目送市长下车。
“深夜市长”目送卡车远去,之后,则带着我,往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去。
“终于到了。”老人拍了拍我的外套。
“是啊!……”我不自觉地感叹一声。
“你看,对面街角的那栋房子,就是明治昼夜银行的龟泽分行。你帮我去找那边的分行长,小声跟他说:我有事找他,能不能麻烦他出来一下……一定要讲礼貌哦。还有,你要挂上这个……”
说完,“深夜市长”就在我脖子上,挂了一样东西,好像是挂饰。
我吓了一跳,立马用手摸了摸,发现那是一根用黑色细绳穿着的小钥匙。这把又粗又短的钥匙是翡翠做成的,非常漂亮。看来,这把钥匙可能代表了某种特殊的意思。
我将信将疑地推开了昼夜银行的大门。银行快关门了,非常拥挤。
我环视账簿堆中的工作人员,寻找着分行长的身影。这时,房间中央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看见我,就朝我招手,往高高的柜台走来。
我立刻确定他就是分行长。
“打扰了,深夜市长有事找您,能否麻烦您过去一下……”我红着脸,小声对分行长耳语道。
“明白了,麻烦您转告市长我这就去。”分行长对我胸前的翡翠钥匙大献殷勤。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我们一出门,就看到了正在等待的“深夜市长”。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分行行长走上前,连忙对正在等待的“深夜市长”行了个礼。
“深夜市长”看到我们躲门出来,歉着走了两、三步说:“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二十九日晚上七点五十一分左右,有没有男人,来你们这里取了许多崭新的十钱白铜硬币?”
“啊,很多十钱白铜硬币吗?……二十九日晚上七点五十一分是吗?嗯……好像没有那样的客人啊。”
“这样啊,百忙之中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客套话,“深夜市长”就拉了拉我的外套,示意离开。
那可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西装笔挺的分行长,与衣衫襤褛的“深夜市长”,进行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场舞台剧一般。况且,从市长对待分行长的态度来看,这位老人拥有绝对的权威。
我越发想要知道“深夜市长”这个绰号的秘密。“深夜市长”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人又喊了一辆卡车。这回我们过了河,目的地是小传马町的分行。市长依旧派我进银行喊人。
须田町分行、上野分行、金杉分行……走的都是同样的流程,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而行长们的答案,也是如出一辙。可老人的脸上,没有一丝失望的表情,依然坚定地访问昼夜银行的各家分店。
“二十九日晚上,七点五十一分左右,有没有男人,来你们这里,取了许多崭新的十钱白铜硬币?”
究竟要问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呢?……
“深夜市长”可能是看出我有些倦意,主动说起了前天发生在横川町四丁目的那场油库大火。
“……听好了,火灾现场发现的那只手,是右手。有两个人看到了这只手,对手的描述。也完全一致,可信度很高。他们在仓库的自来水口的明亮余烬之中。看到了那只手。毕竟火还没有熄灭,他们也不能冲进去拿,就想找根棍子什么的,把手给拨出来,可就在找棍子的时候,手却不见了。要是能把手取出来,一定能找到什么线索,真是遗憾。不过那只右手,只有四只手指头。少了大拇指。就是这个……”
说着,“深夜市长”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动了动。接着又做了他的习惯性小动作。
“火灾现场发现了没有拇指的手,而且忽然又不见了。附近也没人被烧死。你看,这不是很有趣吗?……”
“那只手是被大火烧没了呢,还是被谁拿走了呢?”我略带兴奋地问道。
“是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警方在现场进行了搜索,可就是没找到右手的骨头。当然,也没有发现其他部位的骨头。所以,也说不清楚火灾现场到底是只有一只手,还是有整具尸体。毕竞是这么大的火,人骨早就烧成灰了。你看看,那些用重油火化尸体的殡仪馆,烧得多干净啊。油库的火势就更猛了。即使仓库里原来真有具尸体,估计也早就烧得不成人样了吧。”
“啊……说得是啊!”我默然地点点头。
“哎呀,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久。我以前经常旁听演讲比赛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深夜市长”笑了,笑声中还带着一丝羞涩。可我却笑不出来。想必大家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吧……
终于,我们在明治昼夜银行目黑分行,找到了突破口。那家分行,距离我们的出发点非常远。
——理着短发,戴着墨镜的目黑分行行长,满脸惊讶地出现在了开满寿司摊的昏暗小路上,他明确回答了我们的问题:
“……我记得!当时实在是太凑巧了。二十九号晚上七点五十一分左右,我们正准备关门,突然来了一位客人,他拿了一张支票,要提取九十九元八十钱,而且,其中的九元八十钱,一定要崭新的白铜硬币。事情也巧,在那之前,我们正好接待了另一位客人,他正好存了价值八元的白铜硬币。他还特地问我们,有没有用来包硬币的纸,自己把硬币包了起来。正好是四捆。于是,后面那位客人来取钱的时候,我们就把这四捆硬币给了他,又加上了店里原来就有的一元八十钱硬币。”
“有意思!”“深夜市长”不停地拉扯着他的小鼻子,“也就是说,四捆价值两元的硬币,加上零散的一元八十钱硬币是吧。来取钱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身着西装,个子很高,年纪是三十岁左右,皮肤偏黑,没有胡须,也不戴眼镜,看起来很壮实……”分店长仔仔细细地回答道。
“他的手有没有什么特征?……”
是我的错觉吗?“深夜市长”的声音,好像比平时高出不少。
“啊,没错!……手!……我差点就忘记了……您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位客人用手帕,把硬币包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动作不太对劲,仔细一看,发现他一直在用左手包。他的左手,真是太灵活了!……啊,还有一件事。就是他的右手,我无意中发现,他的右手没有大拇指。也就是说,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哦……”老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我也立刻想到了东京市长刚才提到的“没有拇指的手”。
“然后……”“深夜市长”靠近一步说,“那位客人有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右手?”
“不,没有。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
“哦,看来他很坦然啊!……怪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先来的那位客人,在包硬币之前,那些硬币是散着放的吗?还是……”
“啊!……这我就记不清了……他好像带了一个小包。到柜台的时候,他就在柜台阴影处打开了包,取出了二十枚叠得整整齐齐的硬币。所以……我没有见过那些硬币散放的样子。”
“行,我知道了。分行长,真是麻烦你了。稍后我会再来调查那两位客人的情况的,麻烦你通过支票的号码,查一查开票人和那位四根手指的男人的名字,以及,十分钟前来存硬币的人的名字。我还会再来的,麻烦你在那之前,调査清楚。哎呀,真是麻烦你了。”
说完,“深夜市长”低头道谢。之后,他就带着我离开了小路。
“让你跟着我到处跑,真是对不住啊,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我们可真没白跑。你也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吧。尤其是,那个只有四根手指的男人……”
我与“深夜市长”在目黑的小道上并排走着,谈论起刚才听到的消息来。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您简直和名侦探一样。您莫非就是个侦探?”
“哈哈,说什么傻话呢!……”“深夜市长”一笑了之,没有正面回答。
“可是,您为什么会去追查二十九日晚上的事情,和银行里发生的事呢?”
“因为我喜欢啊。哎呀,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只要搞清楚了那起杀人事件,还有油库的火灾,以及刚才分行长说的那件事,你的嫌疑不就洗清了吗?”
“我很感谢您如此关心我的事。看来,这三件事一定有着紧密的联系啊!”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哎呀,肚子饿了。我们去找家馄饨摊子,吃点东西吧?下了权之助坂,一定会有小吃摊的。哇,好冷啊!……”
“深夜市长”好像很冷的样子,拼命搓了搓鼻子。就在此时,一辆空出租车,与我们擦身而过,突然停在了我们旁边。
“市长!……”司机对老人说道。
“……”老人面不改色,朝司机的方向看去。
“不知您听说了没有,有人一直在找您,如果您要回家,请让我载您一程吧……”
“哦,有人在找我,”“深夜市长”微笑着靠近司机,“哪儿?河对岸吗?……”
“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带您去河对岸就行……请上车吧。”
“看来是出事了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要不要一起来?”“深夜市长”回头对我说道。
“……不,我就先告辞了。”
其实,我当时有些厌倦了与“深夜市长”为伍。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衣衫褴褛的老爷爷,没有想太多。可我逐渐发现。周围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弄得我也不敢怠慢,压力很大。
我有许多事想问问“深夜市长”,可沉重的压力,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摘下帽子,与“深夜市长”道别。
“就此别过。晚安!……”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人欠了欠身子,朝我露出微笑。说完,又伸手拉了拉他的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