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四合,朔风劲吹。
城防营军士快速行进在山中。队长不停地催促着:“快!快!跟上!”狄公、曾泰立马道旁,一名军士呈上地图,狄公的手顺山道向前指着,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洪家堡。
狄公道:“前面便是洪家堡,我临行时命齐虎、潘越组成护堡队。我们赶到洪家堡之后,你命城防营留下两个小队协助村民守堡,我们带上齐虎、潘越连夜赶回凉州。”
曾泰答是。
天际滚过一阵雷声。狄公抬起头来,闪电在云层中频频闪动。狄公轻声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厚厚的云层中亮起一道凄厉的闪电,将洪家堡照亮。村中没有一点灯火,也没有一丝声响。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狄公率军赶到村前,伸手勒住了战马,奇怪地道:“方交酉时,村里怎么一点灯火也没有?”
曾泰道:“太静了,连声狗吠都听不到。”
狄公翻身下马道:“点亮火把,命众军进村!”
一片不祥的黑暗和寂静中,终于出现了光亮。远远的,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将这个漆黑的村庄点亮。
狄公率人沿土路走进村中,四周的民房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开门,没有人出现,甚至连一声狗叫也听不到。
狄公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停住脚步对曾泰道:“情况有些不对。太静了,静得可怕。曾泰,你马上传令军士们,敲开各家各户,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曾泰点点头,回身高声传令,霎时间众军以小队为单位迅速分散,朝着各家各户奔去。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对曾泰道:“走,去黑衣神庙!”
神庙矗立在黑暗中,门前广场上孤零零的旗竿在狂风中摇曳,一切都显示着说不出的恐怖和凄厉。
远处火把亮起,狄公、曾泰率几名军士匆匆赶到神庙前。
曾泰问道:“恩师,这就是黑衣神庙?”
狄公点点头:“走,进庙!”
狄公和曾泰大步走进庙中,二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齐虎、潘越靠坐在须弥座旁,面带微笑,一动不动。周围几个青年人几乎是同样的姿势靠坐在梁柱旁,手里还紧紧地纂着铁锨和竹耙。那情形与上午发生在古堡中的惨剧竟然一模一样。
狄公的脸色变了,一旁的曾泰更是浑身颤抖,惊悸地说道:“恩师,与、与古堡中一样……”
狄公镇定了一下心神,缓缓走到齐虎面前,蹲下身叫道:“齐虎,潘越!”二人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狄公的心抽紧了,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摇晃了一下齐虎的手臂,齐虎的身体应手而倒。泪水涌出了狄公的双目,他伸手探向齐虎的鼻端,呼吸已经停止了。狄公缓缓站起身来颤声道:“他,他死了。”
一声惊雷炸响在神庙门前。
曾泰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公走到潘越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与古堡中的情形相同,究竟是什么杀死了他们?”
曾泰道:“恩师,学生以为,此事非同寻常,似乎、似乎……”
狄公转过身来道:“似乎什么?”
曾泰颤声道:“似乎不是人力所为呀。”
一道闪电在门前亮起。狄公深吸了一口气,从一名军士手中接过火把,而后快步走到靠坐在梁柱旁的青年们身边,仔细检视着。
与所有奇异死去的人们相同,这些青年有着栩栩如生的面色和诡异的微笑。
忽然,梁柱旁一点小小的红色吸引了狄公的注意,他走了过去,就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看着。与古堡中相同的小红点又出现在了这里。狄公赶忙从袖中掏出手帕,将小红点轻轻捡起,包裹起来。
曾泰在一旁说道:“恩师,这与古堡中发现的鸟粪一样啊。”
狄公点头道:“荒山古堡、黑衣神庙,两个奇异的死亡现场同时发现了相同的东西,这说明了什么呢……”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城防营军官冲进庙中,气喘嘘嘘地喊道:“刺史大人!”
曾泰转过身来:“什么事?”
军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大人,村中所有人都……都死了!”
炸雷在门前劈开,闪电将军官惨无人色的惊恐表情映照得更加可怕。
狄公颤声道:“全村的百姓都死了?!”
军官点了点头:“弟兄们敲不开门,便跃墙而入,发现全村老少都死在家中。太可怕了!”
狄公猛一挥手道:“走,去看看!”
一户人家的门前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军士,狄公和曾泰急急走进房中。一位老汉坐在凳子上,面前的碗里还放着食物,死前似乎正在吃饭。里屋的炕上靠坐着一位老妇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都已死去。
狄公看着这令人不解的场景,自言自语道:“我们离开洪家堡不过一天的时间,全村七十五户近三百人竟如此离奇地死去。仅仅一天时间呀,就是最厉害的瘟疫致人死命,也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曾泰道:“而且,所有死去的人情状均是一般,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面容栩栩如生……”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曾泰道:“恩师,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说吧。”
曾泰怯生生地说道:“这、这会不会是黑衣大神的诅咒啊!”
一道闪电划过。狄公猛地转过身。天际响起滚滚的雷声。
归义伯府正堂门前,站着两个身穿红衣的丫鬟,静静地等待着。
远处人影晃动,薇儿从大门方向走了过来,她偷眼看了看正堂的情形,而后假装漫不经心地转身奔正堂而来。堂前的两位丫鬟施礼道:“二奶奶。”
薇儿点了点头:“大爷在里面吗?”
一位小姑娘答道:“正在堂内。”
薇儿道:“好好伺候。”
小姑娘道:“是。请奶奶放心。”
薇儿“嗯”了一声,快步离去。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撇了撇嘴。
房门一响,身穿绣金黑袍、戴青铜面具的王锴走了出来,冲门前的两个小姑娘一摆手,三人穿过花园中的亭台楼榭向后园走去。不远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正是薇儿。她四下看了看,蹑手蹑脚地尾随而去。
王锴三人快步走进后堂,将大门关闭。薇儿尾随而至,飞快地将身体贴到墙根下,点破窗纸向堂内望去。
只见王锴坐在后堂正中的椅子上,两个小姑娘走到墙旁轻轻拍了拍,墙上弹起一座暗门,二人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将狄春、张环、李朗押了出来。薇儿屏声静气,悄悄地注视着堂内的一举一动。
狄春三人浑身绑缚被押到王锴面前。王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冷冷地道:“我再问一遍,你们究竟是受谁的指使前来下书?”
狄春把头一扬:“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说。”
王锴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这样倔强的性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劝你实话实说,还能留条活路。否则剖腹剜心!到那时后悔就晚了!”
狄春冷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王锴也“哼”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狄春冷冷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保管你会后悔一辈子!”
王锴发出一阵大笑,“仓”的一声寒光闪现,长剑抵在了狄春的咽喉上:“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让你来送信?”
狄春面不改色:“我也再说一遍,该说的我早就说过了,绝不会再说!”
王锴手中长剑一紧,剑尖刺破了狄春喉头的皮肤,鲜血登时流了出来,王锴厉声道:“那个托你送信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窗外,薇儿紧张地望着里面的狄春,双手攥成拳头。
堂内,狄春高声应道:“不知道!”
薇儿长出了一口气。
王锴死死注视着狄春,狄春毫不退却,双眼眨也不眨地瞪着王锴。一旁的小姑娘厉声道:“主人,这厮如此倔强,杀了他!”
王锴望着狄春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敢杀你?”
狄春冷笑一声道:“一个在自己家里都要戴面具的人,还说什么敢不敢的。动手吧!”
“你!”王锴大怒,良久,他忽然笑了出来,“你想激怒我,没那么容易。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指使你的人!把他们押进去!”两个小姑娘推推搡搡地押着狄春三人走进暗门。
王锴狠狠地将长剑插入鞘内。
窗下的薇儿神色稍缓,见四顾无人,转身离去。
窗外雷声滚滚。
小桃在收拾着桌上的物什。猛地,榻上的病人发出一声狂叫:“房将军,水里有毒!”
小桃吓了一跳,赶忙跑了过去,只见那病人不停地喘着粗气,双手拼命在空中抓挠着。
小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喊道:“别,别动啊!小心,哎……”
“啪”地一声病人的手打在了小桃的脸上,小桃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一旁,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小桃咬着牙跳起身来,双手死命地抓着病人舞动的手,可她人小力弱,怎么也抓不住,她一咬牙,跳起身向外面奔去。
随着一声焦雷,门外人影闪动,一个蒙面人飞快地冲进房中,扑上病榻,死死地掐住了病人的脖子,病人的喉中发出一阵“咯咯”声。
小桃冲出门外,一边跑一边四下寻找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靠在西跨院门旁的一条门闩上,于是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门闩,扭身向西厢房奔去。
一道闪电在西厢房门前亮起。小桃飞奔而来正要进门,突然停住了脚步。屋内传来一阵嘶哑的低吼。小桃猛吃一惊,冲进屋内。
床榻上,蒙面人死死地掐着病人的脖颈。猛地,身后棍风响起,蒙面人飞快地回过身,只见小桃手持门闩狠狠地向其后背砸来,蒙面人纵身一跃躲开了这下袭击。小桃一声大叫门闩横扫而来,蒙面人飞身避过,跳下病榻,狠狠地一脚踢在小桃的腰上。小桃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厉声高喊:“来人呀,快来人呀,有刺客!”蒙面人见势不好夺门而逃。小桃挣扎着爬起身,提起门闩向门外追去。蒙面人飞跑着向后堂奔去,小桃边喊边追。
忽然,前面的蒙面人一拐弯,不见了踪影。小桃冲到近前,四下寻找,猛地,一双手从树丛后伸了出来,死死地掐住了小桃的脖子,小桃的脸越来越紫,呼吸也越来越困难。门闩“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李元芳的呼喊:“小桃,小桃!”蒙面人的手立时松开,转身向后堂奔去。不想,地上的小桃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怎么甩也甩不脱。小桃突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张开嘴狠狠地咬向蒙面人的小腿,蒙面人的腿上顿时鲜血直流。蒙面人飞起一脚将小桃踹在一旁,向后堂飞奔而去。小桃双眼翻白,软倒在地。
人影一闪,李元芳奔了过来。一见地上的小桃,赶忙一把将她扶起,只见小桃脖颈上一圈红红的勒痕,嘴角边挂着血迹。李元芳心疼地将她抱起,连声呼唤:“小桃,小桃!”
小桃缓缓睁开双眼,沙哑着声音道:“他,他又来了。”李元芳点了点头。小桃吃力地道:“我,我把他的腿咬出血了……”李元芳轻声道:“好孩子,有话回屋再说。”小桃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元芳抱着她快步回到西厢房,将她扶坐在椅子上,回手倒了碗水喂小桃慢慢喝下。小桃连连咳嗽,不停地喘着粗气。
元芳检视了一下她脖颈上的伤口,轻声道:“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小桃,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桃喘了两口气,指着榻上的病人道:“刚刚他突然大喊大叫,双手不停地乱动,我力气小按不住,就跑出去想找个木棍什么的压住他,让他安静下来。没想到我找到门闩跑回来,就听见屋里有人低低地吼叫,冲进来一看,那个蒙面坏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我抡起门闩从身后给了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厉害得很,跳下床把我踢了一跟头,然后就跑出门去了……”
李元芳道:“你能肯定,这个蒙面坏蛋就是前天夜里潜进房中的那个人?”
小桃:“没错,就是他。前天夜里我虽然没看清他的脸,可这家伙的身量我认识!”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走到榻前,目光望向了病人。病人的喘息非常粗重。
李元芳伸出手搭了搭他的脉搏,小桃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元芳身边问道:“他不要紧吧?”
李元芳道:“脉跳有些紊乱,可能是刚刚遭遇袭击的缘故。”
小桃点了点头。
李元芳望着榻上的病人,低声自言自语:“你是谁?那个蒙面人又是谁?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要对你下手……”
一旁的小桃道:“李先生,您说什么?”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来问道:“小桃,你刚刚说病人在昏迷之中大喊大叫?”
“嗯。”
“他喊了些什么?”
“嗯,他好像喊‘王将军,水里有毒’。”
“‘王将军,水里有毒’?”
“好像是。”
外面传来敲门声,李元芳转身道:“进来。”
刺史府的一名仆役走了进来:“李先生,刚刚有个叫燕儿的小姑娘来到府中,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您。”说着,他递上了纸条。李元芳赶忙接过,打开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紧接着响起了几声闷雷。后园中一片静寂,只有门前的几盏风灯摇曳着发出一阵吱吱扭扭的轻响。
一条黑影飞掠而来,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后堂门前,正是夫人薇儿。
后堂的门紧闭着。她四下看了看,伸出手按住堂门轻轻一震,“吱嘎”一声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薇儿闪身而入。堂内一片漆黑,薇儿伸手划亮了火摺,向地面上照去。地面上铺着凸纹和凹纹两种青砖。
薇儿深吸一口气,脚踩着凹纹青砖迅速来到后山墙前,举起火摺朝墙上照了照,墙壁上刻着一个浅浅的三角形,薇儿轻轻拍了拍,“砰”地一声轻响墙上弹起一座暗门。
薇儿伸手将门打开,露出了里面一条向下的暗道,暗道两侧墙壁上点着铜油灯。薇儿熄灭火摺轻轻走了进去。
暗道直通地下,薇儿沿台阶飞快地跑了下去。转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了一道铁门。薇儿来到铁门前,扳动门旁的开关,“咣啷”一声铁门打开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是谁?”
“嚓”,薇儿划亮了火摺。
室内亮了起来,狄春三人正坐在暗室的角落里。一见薇儿,狄春脱口惊呼道:“是你!”
薇儿轻轻嘘了一声道:“你就是狄春吧?”
狄春点了点头。
薇儿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短剑,将狄春三人的绑缚割断。
狄春道:“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薇儿摆了摆手道:“说来话长。我先救你们逃出伯府。随我来。”说着,她快步走了出去,狄春三人随后紧跟。
不远处两个巡更的仆役提着灯笼,边走边敲打着梆铃。薇儿轻轻一摆手,四人伏身在一块太湖石后。巡更的仆役渐渐走远了。
薇儿冲身后挥了挥手,四人飞快地奔到角门前,薇儿拔下门闩,打开门,对狄春低声道:“快走吧。回去后,李元芳会向你们解释的。”
狄春点了点头道:“多谢夫人。”说着,三人跑出角门。薇儿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轻轻地舒了口气。
狄春三人飞快地向巷口冲去,一道闪电亮起,狄春猛地停住了脚步。
巷口站着一个身着绣金黑袍,戴青铜面具的人,正是王锴。
狄春三人惊在了当地。
房内一片漆黑。门声一响,薇儿快步走了进来,回手关闭了房门。她靠在门上,连吸两口气,拍了拍胸脯。
“这么晚还出去呀。”黑暗中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薇儿猛然一凛。
“扑”地一声轻响,风灯点亮了,王蔷坐在椅子上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看着她。
薇儿一惊:“你没走?”
王蔷笑了笑:“当然。否则,今天晌午在城门前,我就要落入你那位好朋友的手中了。”
薇儿强笑道:“什么好朋友?”
王蔷冷冷地道:“就是昨天夜里,躲在内堂偷听的那位朋友啊。今天在城门前搜查商队的不是他吗?其实,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在古堡中那个姓怀的随从,好像是叫李元芳吧?那天夜里,你不是请他将一封信送到吉祥巷,交到红姑手中吗?”
薇儿吃惊地看了王蔷一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蔷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身旁的人真的那么可靠?你以为你可以将梅香安插在我身边,我就不能将别人安插在你身边?”
薇儿突然明白了:“燕儿。”
王蔷嘿嘿地一笑:“真聪明。”说着,他双掌轻轻拍了拍。
内堂门打开了,燕儿缓缓走了出来,冷冷地道:“夫人,你好啊。”
薇儿冷冷地道:“燕儿,你可真是了不起,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燕儿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
薇儿缓和了一下,笑道:“燕儿,这些年我对你也算不错,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助他?”
燕儿道:“因为我们俩都是女人。你死了,我就是夫人。”
薇儿嘲讽地望着她道:“这是王蔷给你的承诺?”
燕儿得意地笑了笑:“正是。”
薇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太天真了。”
王蔷站起身,走到薇儿身边:“好了,不要再关心别人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卧底到我身边?”
薇儿笑了笑道:“你觉得,凭你和燕儿能够将我留在这里?”
王蔷冷笑道:“女人啊,总是最不识时务。”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门外登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房门“砰”地一声打开,十几名黑袍人手持长剑站在门前。
王蔷冷冷地道:“怎么样,满意了?”
薇儿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王锴率一众红衣女子押着五花大绑的狄春、张环、李朗三人走进房中。
这下薇儿惊呆了:“你,你们……”
王锴冷冷地道:“真没想到,那个要他们三人到伯府送信的夫人,竟然是你。当时,王蔷对我说起此事,我还不肯相信。”
王蔷走到他身旁道:“怎么样大哥?现在你相信了吧。”
王锴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找潜藏在伯府之中的内奸,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薇儿愤然道:“少废话,既然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你便!”
王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好一张厉口!我劝你知时达务,实话实说!否则,顷刻之间便要你粉身碎骨!”
薇儿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王锴拔出长剑抵在她咽喉上厉声喝道:“说!”
薇儿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王锴的手猛地一抖,剑尖在薇儿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流了出来。
一旁的王蔷走过来,按住他的长剑道:“大哥,你不要心急。一会儿还有好戏。”
王锴一愣:“哦?”
王蔷道:“今天夜里,她命燕儿通知李元芳前来伯府救人。”
薇儿猛地睁开眼睛。
王蔷狞笑道:“我已将一切布置停当,只等李元芳自投罗网!”
随着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挟裹着暴雨横扫在窗棱上,发出一阵渗人的哗哗声。
小桃站在病榻前,双眼瞪得大大的,紧握着手里的门闩。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桃浑身一激灵,冲到桌旁将风灯吹灭,而后飞快地掩到门旁,慢慢举起了门闩。
脚步声已到门前。
小桃颤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小桃,是我,狄先生。”
小桃一步冲过去,飞快地打开房门。
狄公和曾泰站在门前。
泪水涌出了小桃的双眼,她大叫着扔掉门闩,扑进了狄公的怀中。
狄公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道:“好了,好了。小桃,先生回来了。”
曾泰点亮风灯。
狄公拉着小桃坐在椅子上,微笑道:“怎么了小桃?是不是遇到大雷雨害怕呀?”
小桃抽泣着摇了摇头道:“先生,您不知道,打您走了之后,有个坏蛋要来杀这个病人,昨天来过,今天又来了……”
狄公吃了一惊,与曾泰对望了一眼道:“哦,有这等事?”
小桃点了点头:“刚刚李将军走了,我,我又害怕,又担心,我……”
狄公道:“元芳到哪里去了?”
小桃道:“他跟我说是去救狄春哥哥了。”
狄公一愣:“狄春?”
小桃点了点头:“是呀。”
狄公轻声道:“小桃啊,你把我们走后这里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对我说上一遍。”
小桃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疾雨横扫着伯府花园,升腾的水雾弥漫在空中,将一切都模糊得若隐若现。雨雾中,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花园,向西跨院奔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燕儿快步走了进来。她长出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火摺,点燃了风灯。她的手突然停住了,双眼死死地瞪视着桌上。
就着屋内的桌子上,摆着一套男人穿的雨袍,旁边放着一顶雨帽。水顺着雨袍和雨帽不停地滴在地面上。
燕儿浑身颤抖起来,哆里哆索地问道:“谁,谁在这儿?”
没有回答。
她端起风灯四下照着,猛地,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砰”地一声风灯落地,登时熄灭,屋内一片漆黑。
雨雾中,一条黑影飞快地掩到后堂窗下。来人身着宽大的雨袍,正是李元芳。他四下看了看,回手拔出钢刀,慢慢地向后堂门前走去。
“吱呀”一声后堂的门打开了,李元芳轻轻走了进来,长大的雨帽盖住了他的脸。不知为什么,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迟缓。
闪电在门前亮了起来,李元芳走到了后堂中央。
一声惊雷,雷声中,后堂门轰然关闭,李元芳猛吃一惊回过头来。此时堂中突然响起一阵梆铃,紧接着,黑暗中传来疾风暴雨般的暗器破空声。
李元芳的身体在这一阵恐怖的巨响声中如飞絮一般飘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后堂墙壁上,摔落在地。
“噗”地一声堂内亮了起来,后山墙的暗门打开,王锴、王蔷兄弟率黑袍人快步走到李元芳身旁。
王蔷狞笑道:“你好啊,老朋友。”
李元芳一动不动。
王蔷蹲下身,一把揭开了李元芳头戴的雨帽,他不由得失声惊叫。只见地上那具浑身钉满暗器的尸体哪里是李元芳,分明是薇儿的贴身丫鬟燕儿。只见燕儿的嘴里塞着布条,双手被捆在身后,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雨袍。
王锴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蔷猛地站起身:“不好,上当了。快去看看薇儿!”说着,他与王锴率众冲出后堂,冒雨穿过后花园,向东跨院奔去。
院门前站着几名黑袍人,紧守着偏房。
薇儿、狄春、张环、李朗四人五花大绑坐在地上。
薇儿望着窗外道:“下雨了。”
狄春道:“但愿李将军不要来。”
薇儿诧异地回头望着狄春道:“李将军?你是说李元芳。”
狄春点了点头:“是啊。”
薇儿追问道:“他是将军?”
狄春有点奇怪地问:“怎么,夫人不知道?”
薇儿摇了摇头。
狄春道:“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身经百战,武功高强,胆略过人,是皇帝亲封的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声音里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薇儿惊奇地道:“正三品?”
狄春道:“是啊。”
薇儿喃喃道:“王锴是朝廷册封的伯爵,也不过就是正五品。”
狄春苦笑了一下:“夫人,伯爵只不过是勋官,大将军可是实职呀。”
薇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都怪我,为什么不等李元芳来了再动手。现在不仅连累了你们,恐怕也会将他置于险境。王蔷的手段我见过,可以说歹毒之极。李元芳毫无防备,很难逃脱他的魔掌。”
狄春长叹道:“夫人,别自责了,你也是一番好意。但愿吉人天相,保佑李将军无恙。”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嘭”地一声被踹开了,王锴、王蔷率人冲了进来,一见屋中的情形,王蔷松了一口气。
薇儿四人冷冷地望着他。
王蔷对看守道:“严密把守偏房,任何人不得靠近。”
两名看守高声答是。
王氏兄弟对视一眼,快步走出偏房,看守锁上了房门。
薇儿轻声道:“看来府里出事了。”
狄春猜测道:“难道会是李将军?”
只听门外王锴厉声喝道:“集合府内人众,严查伯府各个房舍,一定要将刺客找到!”
身后的黑袍人齐声答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薇儿道:“刺客?他说的刺客会不会就是李元芳?如此说来,李元芳并没有中计。”
“是的,李元芳没有中计。”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狄春脱口叫道:“李将军!”
房门大开,李元芳站在门前,两名看守倒在他的脚下。
薇儿惊喜地喊道:“真的是你!”
李元芳快步走进房中,寒光闪过,四人绑绳齐断。
薇儿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关在这里?”
李元芳微笑道:“当然是王蔷兄弟带我来的。好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马上离开!”
王蔷率人冒雨搜查,猛地,他停住了脚步,脱口喊道:“不好,上当了!”
身旁的王锴不解道:“怎么了,二弟?”
王蔷一拉王锴,急促地道:“大哥,快,回东偏房!”
偏房的门大开着,屋里已空空如也。王锴、王蔷等人一见屋中的情形,又急又气。王蔷狠狠一掌拍在门上:“上了李元芳的恶当了!”
王锴也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人关在这里?”
王蔷苦笑道:“当然是我们带他来的。”
王锴愣住了:“我们带他来的?”
王蔷道:“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姓李的本来并不知道薇儿关在哪里,于是他便投石问路,将燕儿劫持,化装成他的样子潜进后堂触发机关,我们看到燕儿的尸体,惊慌之下,未及细思,以为他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于是急急赶到这里查看情况,而他尾随而至,等我们离开后,这才下手将人救走。”
王锴双手狠狠一拍道:“这个恶贼!二弟,他们肯定跑不远,我们追!”
王蔷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大哥。薇儿逃走对我们非常不利,看那姓李的也绝非等闲之辈,咱们可要做好准备呀。”
王锴缓缓点了点头。
刺史府内,小桃正在向狄公讲述这一天来发生的种种怪事。
狄公静静听完,缓缓说道:“原来是这样。”
小桃点了点头道:“所以,今夜李将军走后,我才会这么紧张。”
狄公轻轻拍了拍小桃的头,温和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小桃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幸亏您回来了。否则,今晚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曾泰疑惑地道:“恩师,你们来到凉州不过才两天时间,这个病人更是你们半路救下的,没有人认识,而且安置在刺史府内,怎么竟会有人前来刺杀,这也真算是奇事一件了。”
狄公缓缓走到榻旁,静静地望着榻上的病人沉思着,良久才道:“看来,我们这位病人不简单呀。还记得,我临行前他也曾在昏迷中高喊‘别喝,有毒!’”
小桃登时想了起来:“对,对,今天他喊得也和上次差不多。”
狄公道:“今天他喊的是‘王将军,水里有毒!’是吗?”
小桃点了点头。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在屋中缓缓踱了起来,忽然,他停住脚步,眼睛一亮,轻声道:“难道真的是巧合……”
一旁的曾泰问道:“恩师,什么巧合呀?”
狄公道:“我们是在逃离古堡,赶赴洪家堡的半路上救下这个病人的。记得夜宿小桃家那天晚上,我替他诊脉,根据此人身体和手部的一些显著特征,断定他是一名军官。”
曾泰道:“是。昨天,元芳对我说起了此事。”
狄公又道:“此人今日在昏迷之中高喊‘王将军,水里有毒!’,这句话,则可以从侧面证实他的军人身份。”
曾泰道:“不错。”
狄公道:“记得临行前,我们曾详细推理了饷银被劫的整个过程,最后得出结论,黑衣社的歹人是在大军极度缺水的情况下,假扮黑衣大神为大军送水,而歹人们则将剧毒下入水中,大军在饮水后全军覆没,是这样吗?”
曾泰点了点头:“可恩师,这个结论并没有得到证实呀?”
狄公摆了摆手道:“这一点并不重要。我们现在只是在做推理,希望能够通过合理的推断弄清这位病人的真实身份。一个可靠的结果往往源于合理的前提。曾泰,有一点你承认吗?就是我们临行前,对大漠劫饷的整个过程进行推理而得出的结论,至少在目前是最合理的。”
曾泰道:“这是当然。”
狄公道:“好。我们假设事情发生的经过真的就是这样,那么,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军官两次在昏迷中高喊‘水里有毒!’,这个人会是谁呢?”
曾泰愣住了,他看了看小桃道:“恩师的意思是……”
狄公笑了笑道:“我换一种说法吧,临行前你曾对我说起,大军阵亡名单当中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解运大军的副将,名叫廖文清。”
曾泰点了点头道:“正是呀……”猛地,他恍然大悟,“您是说,这个病人是,是廖文清!”
狄公微笑道:“他今夜在昏迷中高喊‘王将军,水里有毒!’,如果,他喊的不是王将军,而是房将军……”
曾泰点头道:“王将军,房将军,不错,这两个字的发音确实很像。”
狄公点了点头:“王,房二字发音非常接近,他在病中口齿不清,抑或是小桃没有听清楚。小桃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小桃点了点头:“这两个字太像了,当然有可能。”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一个军官在昏迷中高喊‘房将军,水里有毒!’,那么,除了廖文清,还会有谁呢?”
“大人说的对极了,我也是这么想!”外面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狄公一喜:“元芳!”
李元芳已快步走进屋中,抢上一步施礼道:“大人!”
狄公一把拉住了他:“元芳,你回来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笑道:“还给您带来了一位客人。”
狄公愣住了:“哦,是谁呀?”
李元芳冲外面喊道:“你们进来吧。”
脚步声响,薇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狄春、张环、李朗。
狄公惊奇地道:“夫人,是你!”
薇儿笑道:“怀先生,别来无恙啊。”
狄公微笑道:“看样子,今夜元芳的收获不小啊。不但救出了狄春三人,还带回了一位贵客。”
薇儿道:“怀先生,薇儿惭愧。行事鲁莽,险些酿成大祸。”
一旁的李元芳微笑道:“好了,夫人就不要自责了。刚刚你说错了一点,就是怀先生不姓怀。”屋里的人笑了起来。
薇儿愣住了:“哦?”
狄公笑道:“我的真名叫狄仁杰。”
薇儿登时愣住了:“狄仁杰?就是那位以断案名闻天下的宰相狄仁杰大人?”
狄公笑道:“现在已经是个致仕的闲官了。”
薇儿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地望着狄公:“您真的、真的是大名鼎鼎的狄公?”
一旁的李元芳道:“你也真是的,这还能有假。”
薇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民女薇儿不知狄公身份,行事无礼,望大人恕罪!”
狄公笑呵呵地将她搀了起来:“夫人,狄仁杰屡次蒙你搭救,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怪罪于你。”
李元芳一指曾泰道:“这位便是凉州刺史曾泰大人。”
薇儿又要跪,被曾泰拦住了:“夫人就不必多礼了,狄公是我的恩师,这屋中都是自己人。”
李元芳将小桃等人一一做了介绍。最后薇儿笑道:“该介绍你自己了吧,李将军。”
李元芳笑道:“我曾答应过你,待时候到了会把官凭给你看。”说着,他掏出官凭递了过去。
薇儿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检校千牛卫大将军!难怪狄春说你是正三品,原来千牛卫是皇家卫率。”
狄公笑道:“不瞒夫人,我与元芳是同品不同秩。”
李元芳笑道:“卑职惭愧。大人,刚刚我在外面听到,您断定此人便是失踪的副将廖文清。”
狄公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昨日,当曾兄在后堂说起此事,我就有些怀疑,失踪的副将和重伤的军官这两者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然卑职又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往常断案,这种巧合的几率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就没有说出口。可这两日,卑职通过对他的观察,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尤其是今夜小桃对我说,他在昏迷中高喊,‘王将军,水中有毒’……”
狄公微笑道:“不错。如果将王换成房,那么此事便已经很清楚了。元芳啊,这就是我将你留在凉州的原因。”
李元芳道:“看来,大人,您早就想到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记得吗,当时我曾问那两名龙武卫的斥候,见到廖文清后是否能够认得。”
曾泰猛地想了起来:“啊,不错,不错!”
狄公笑道:“因此,要想证实他的身份并不困难。”
曾泰双手一击道:“将那两名斥候传来,真相便立刻大白。”
狄公点了点头。
曾泰道:“学生马上去办!”说着,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目视元芳道:“元芳啊,将我们走后凉州发生的事情对我详细地说上一遍。”
李元芳点了点头:“好的。那就从头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