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夜色笼罩着群山,山坳里矗立着一座竹亭,朦胧中依稀可见。微风拂过,吹动檐角的风铃,发出几声孤零零地鸣响。
虺文忠静静地坐在竹亭里,望着苍寂的群山,心潮起伏,他的眼里仿佛含着一点儿泪水。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虺文忠伸手揩去了眼角的泪水。萧清芳走进竹亭,轻声道:“真没想到,你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虺文忠慢慢地站起来:“我并不后悔。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
“可你背叛了组织!背叛了自己的誓言!也背叛了你含冤而死的父母!”
虺文忠道:“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萧清芳冷冰冰地道:“你救了仇敌的性命,难道不是背叛?”
虺文忠理直气壮地道:“文忠做事,一向恩怨分明。我这样做自有道理!”
萧清芳道:“噢?我倒是想听一听。”
虺文忠道:“十年前,‘蛇灵’建坛之时,老主人率领我们所有人,在先帝灵前立下誓言,诛灭武氏,救民水火,复李唐神器。这,你还记得吧?”
萧清芳道:“当然记得。可你现在却亲手救了武则天的性命!”
虺文忠道:“不错!因为她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
虺文忠道:“如果武则天遇刺身亡,朝廷会立刻大乱。太子懦弱,无能左右局势,一旦地方藩镇割据,不听太子号令,朝廷便失去控制之权。再加上武三思等人虎视眈眈觊觎帝位,几派势力胶着火拼,更无法预料鹿死谁手。到那时,为了争夺帝位,几派必将挑起战火。这样,朝廷崩溃、国家分裂、生灵涂炭、黎民遭殃,就像三国、两晋一般,复李唐神器更是无从谈起。”
萧清芳一声冷笑,挖苦道:“你可真是忧国忧民呀!”
虺文忠猛地转过身:“这有什么不对吗?老主人创建‘蛇灵’,就是因为忧国忧民。可谁想到,他被捕后,你们不遵‘蛇灵’宗旨,恣意胡为,做的都是些出卖国家,危害百姓,见不得人的勾当。说到背叛,你们才是背叛!”
萧清芳阴沉着脸,冷冷地道:“你还有脸提起老主人,他若是知道你做下叛卖组织的事情,不亲手杀了你才怪!”
虺文忠一声冷笑:“叛卖组织?应该说,是你们出卖了我!我问你,白马寺中另外一个杀手是谁?”
萧清芳轻轻哼了一声:“血灵。”
虺文忠点点头:“不错。如此看来,你对我早已没有了信任,所以,在关键时刻出卖我,也是意料当中的事!”
萧清芳冷笑道:“我该信任你吗?”
虺文忠反唇相讥:“当然不该,因为,我也从没有信任过你!刚刚说到了出卖,这一次,你派我前往白马寺,实际上就是以出卖我的生命为代价,以保证刺杀的成功。而今,你竟还在此大言不惭地指责我出卖组织,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萧清芳,我今日之所以还来见你一面,就是要告诉你,虺文忠从今日起,与你恩断义绝!”
萧清芳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真是巧言令色!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背叛‘蛇灵’。”
虺文忠“呵呵”一声冷笑,一字一顿地道:“你并不代表‘蛇灵’,我背叛的只是你萧清芳而已!”
萧清芳阴森森地道:“还没有人能够活着脱离组织。”
虺文忠凛然道:“文忠愿做第一人,为不满你倒行逆施的兄弟姐妹开一先河!”
萧清芳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恐怕连这个竹亭都出不去了。‘蛇灵’绝不允许卖主求荣的人活在世上!”
虺文忠不屑地一笑,冷冷地道:“卖主求荣?在我虺文忠的心里,‘蛇灵’之主只有一个,那就是老主人袁天罡。至于你,不过是宵小之辈,为在下所不齿!”
萧清芳气得浑身发抖,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道:“你张口老主人,闭口老主人,如果老主人真的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虺文忠道:“只要他老人家发一句话,说我此事做得不对,文忠情愿自裁!”
萧清芳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虺文忠道:“在下语出如山,绝不食言而肥!”
萧清芳嘿嘿一声冷笑:“你现在转过身去看看,背后的人是谁?”
虺文忠转过身,袁天罡正站在他的身后。虺文忠登时惊呆了。
袁天罡望着他道:“怎么,不认识了?”
虺文忠的嘴唇颤抖着,双膝跪倒:“老主人!您、您回来了?”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袁天罡伸出手,将他扶起来:“文忠啊,起来吧。”
虺文忠站起来,一把抓住袁天罡的手激动地道:“老主人,您、您是怎么回来的?”
袁天罡笑了笑:“这一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虺文忠愣住了。袁天罡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刚刚所说的话我也听明白了。文忠,虽然你说得有些道理,然而,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放走了我们最大的敌人,这就意味着背叛!”
他的口气非常严厉,虺文忠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面前的袁天罡。
袁天罡道:“你是‘蛇灵’的元宿,难道连这一点也不明白?组织中的所有人都是深受武逆迫害,走投无路,才投奔了‘蛇灵’,因此,武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在这件事的面前都是说不通的!”
虺文忠道:“可、可太子复国的大事,难道我们就不管不顾?”
袁天罡道:“太子懦弱无能,难为天下之主。你想一想,扶起这样一位皇帝,难道就会天下承平,民生安乐?”
虺文忠惊呆了:“老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天罡道:“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替李家的皇帝卖命,什么恢复李唐神器也不要再提起!‘蛇灵’要建立自己的朝廷,建立自己的天下!”
虺文忠一闻此言,霎时惊得连退两步:“什么?建立自己的天下?”
袁天罡道:“不错。”
虺文忠倒抽了一口冷气:“老主人,这可是违背了您的初衷啊!”
袁天罡道:“时过境迁,初衷也不是不能更改。文忠,此次白马寺中之事,你虽身犯大过,但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就不予追究了。今后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虺文忠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袁天罡道:“你是‘蛇灵’六大蛇首之魁,今后要忠心辅佐,绝不可再生异心。还不向清芳道歉。”
虺文忠沉默着,岿然不动。袁天罡厉声道:“文忠,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虺文忠霍地抬起头来:“老主人,恕文忠不能从命!”
袁天罡愣住了:“你说什么?”
虺文忠朗声道:“文忠身为李姓宗嗣,怎能协同组织毁灭大唐神器,篡我李氏江山!这、这岂不是卖身投敌、助纣为虐,与禽兽何异!文忠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见我含冤而死的父母!”
袁天罡怒道:“你……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虺文忠双膝跪倒:“老主人,你对文忠有养育之恩,文忠万死难报。然而,大是大非面前,恕文忠不能苟从,文忠情愿以死相谢!”
袁天罡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一个李家的子孙!以死相谢,好啊,那你就自裁吧!”
“当啷”一声,一柄匕首扔在了虺文忠面前。他颤抖着抬起头来,袁天罡冷冷地望着他。虺文忠狠狠地一咬牙,抓起地上的匕首:“老主人,文忠去了!”
袁天罡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虺文忠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一头叩了下去,而后缓缓抬起头来。猛地,他的身体一震,目光停留在袁天罡的一双脚上。脚上穿着八搭麻鞋,露出了里面的白袜,五根脚趾赫然在目。虺文忠腾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大炽:“你是——?”
袁天罡道:“怎么?”
虺文忠眼中的精光渐敛:“啊,没什么,没什么……”
猛地,他的身体闪电般跃了起来,“噌”的一声龙吟,钢刀出匣,寒光一闪直奔袁天罡胸前劈来。袁天罡毫无防备,腾身纵跃,“嚓!”身上的白袍被钢刀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他一声大喝:“动手!”
萧清芳狠狠地一挥手。竹亭下面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亭子飞快地向下陷去,虺文忠双脚点地,腾身而起跃出亭外。他的脚还没站稳,地面上沙土翻动,数十名杀手从土里疾跃而出。寒光霍霍,钢刀扑面而来。虺文忠身体平地拔起,空中调头,掌中钢刀幻成一片光雾,刹那之间,冲在前面的几名黑衣人号叫着飞了出去。其他的黑衣人们胆怯地向后退着。
袁天罡厉声高喝:“众人上前,诛杀叛逆!”萧清芳也喊道:“上,给我上,杀了他!”
黑衣人们一拥上前,虺文忠刀如闪电,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黑衣杀手们碰着便死,挨着就亡,转眼间,便如刀下的麦子一般,倒下了一大片。
忽然平地里一声呼哨,虺文忠身后寒光猛闪;他飞快地转过身来,短剑已到胸前。虺文忠的钢刀连转挂住短剑,狠狠地向外一搪,“噌”的一声,偷袭之人的身体,被刀锋带得连转两圈,横飘出去,轻轻地落在了地上。这是一个身着红衫的蒙面人。
萧清芳厉声高喝:“血灵,杀了这个无耻的叛徒!”
虺文忠冷冷地道:“你就是血灵?”
血灵咬着牙哼了一声。虺文忠道:“你们知道吗,站在你们……”
袁天罡赶忙一声怒吼,打断了虺文忠的话:“动手!”
血灵身形一纵,猱身而上,掌中短剑如毒蛇吐信般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向虺文忠的咽喉刺来。虺文忠掌中钢刀一摆,眼见二人就要碰到一处,忽然血灵的身体竟然一分为二,前面一个刺向虺文忠的咽喉,后面的那个腾身而起,跃过虺文忠的头顶,反手一剑向其后心刺来。
虺文忠大惊,他错步拧身飞快地转动,躲开了刺向咽喉的一剑,却没能完全避开背后一剑。“嚓”!短剑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登时溢出。虺文忠一声大喝,连退两步。
萧清芳得意地大笑:“虺文忠,没想到吧,血灵其实是两个人。这招移形换影是她们从小到大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练成的,没有人能够识破。”
虺文忠一声冷笑:“雕虫小技而已!”说着,他纵身一跃。突然脑子一片晕眩,他的身体晃动着,脚下踉跄了两步。
萧清芳哈哈大笑:“可笑你还在作困兽之斗,血灵的刀上,涂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虺文忠竭力稳住身子。萧清芳冷冷地道:“杀了他!挖出他的心,祭奠总坛!”袁天罡也喝道:“给我上!”
血灵掌中的短剑一紧,徐徐向虺文忠走来。虺文忠的身体晃动起来,血灵来到他的面前,短剑平举,对准了他的咽喉。就在这刹那间,虺文忠手中寒光一闪,血灵身体带着一股血箭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身后的另一个血灵扑上来,抱起倒地的那个,连声呼喊。虺文忠的身体连连晃动。萧清芳厉声喝道:“众人上前,诛杀叛徒!”
黑衣人一拥上前。虺文忠拼着残存的功力,猛地向上一跃,身体高高纵起,双脚在山崖上连踏,左手闪电般挥出,“砰”的一声,一股白烟腾起,霎时间便弥漫了竹亭的四周。虺文忠不见了踪影。
萧清芳厉声喝道:“给我追,一定要杀死他!”
月光静静地铺进庙中,四周一片寂静。正堂里,李元芳盘膝而坐,双目微合。如燕躺在他的身旁,已经睡熟。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叫喊声。李元芳猛地睁开眼睛。喊声越来越近,似乎朝庙门的方向而来。
如燕翻身坐起:“元芳,有动静!”
李元芳点了点头,轻轻嘘了一声。
如燕压低声音道:“是小梅吧?”李元芳摇摇头。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奔进了庙中。李元芳飞快地站起身,一拉如燕:“走!”二人纵身而起,跃上了房梁。
正堂外响起一阵散乱的脚步声,虺文忠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头扑在神龛前,大口喘着粗气。忽然他喉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黑血。
房梁上,如燕小声问是谁,元芳摇摇头。
如燕道:“好像是被人追杀。”元芳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如燕问:“要不要下去救人?”元芳轻声道:“再看看。”
话音未落,“砰砰”几声大响,十几名黑衣人从窗口跃进正堂,将虺文忠围了起来。紧接着,堂外脚步声杂沓而起,萧清芳率一众杀手走进来。
房梁上的如燕猛吃一惊,目光望向李元芳。李元芳一动不动,静静地盯着下面。
萧清芳走到虺文忠面前冷冷地道:“你的藏身之术不是很精到吗?怎么,不用了?”
虺元芳拼命挣扎着想站直身体,然而他的双腿不停地晃动着,嘴一张,又是一口黑血狂喷出来。萧清芳皱了皱眉,摇摇头:“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闪灵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房梁上,元芳一听是虺文忠,不禁一惊,目光望向如燕;如燕悄悄地做了个口形:“救他。”李元芳点了点头。
萧清芳道:“虺文忠啊虺文忠,老主人给了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从今往后死心塌地地效忠组织,就既往不咎。可谁料想你竟然如此执迷不悟,真是自取灭亡!事到如今,就不要怪大姐心狠了!”
虺文忠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们不、不会有好、好下场的……”
萧清芳一声冷笑,阴森森地说道:“只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好了,到那边去见你的列祖列宗吧!”说着,她一伸手拔出腰间的短剑,猛地向虺文忠咽喉刺来。
“当”!萧清芳掌中的短剑竟脱手飞了出去,“铎”的一声钉在正堂的立柱上。众人发出一声惊呼。萧清芳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萧将军,别来无恙啊。”
萧清芳猛吃一惊,抬起头来,眼前一花,一个人站在面前,正是李元芳。
萧清芳登时惊呆了:“李元芳!是、是你!”
李元芳讥讽道:“不错。真是难得,萧将军竟还能认得在下。”
萧清芳的脸色变了,她缓缓退后两步,冷笑道:“自崇州一别,已经两年了,你们可真是锲而不舍呀!”
李元芳笑了笑:“慨当以慷,誓灭‘蛇灵’,这是我们的宗旨。这一点,萧将军心里应该最清楚。”
萧清芳发出一阵阴森森的笑声:“李元芳,这大杨山中可不是崇州,更不是洛阳,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是步步杀机。你进得来,恐怕就出不去了!”
李元芳一声长笑:“萧将军,元芳有个想法,不知你是否想听一听?”
萧清芳冷笑一声:“当然。”
李元芳的双目放射出寒光,一字一顿地道:“把这座小庙,变成你的坟墓!”
萧清芳发出一阵怪笑:“哦,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能够做到。”
李元芳笑了。萧清芳只觉眼前忽然一花,寒光扑面,李元芳已到面前,萧清芳纵身后跃,已经来不及。“当”!元芳掌中的钢刀重重地劈在萧清芳的前胸,萧清芳一声惨叫,身体如纸鹞一般飞出殿外,重重地摔在地上。两旁的黑衣人狂呼着围上来。李元芳掌中刀化作一片寒雾,眨眼之间,黑衣人便倒下了一大片。
正堂外,几名黑衣随从将萧清芳扶起来。她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胸前,胸前的衣服已全部碎裂,露出了里面一块纯钢护心甲,甲的正面被元芳的钢刀劈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从里面不停地渗出。萧清芳失魂落魄地大喊道:“他、他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旁边的黑衣人将她扶起来:“大姐,回总坛吧。”
萧清芳狠狠一把将黑衣人甩开:“今天不杀李元芳,我绝不会回到总坛!你们都给我上,杀了他!”忽然她胸口一阵剧痛,连连咳嗽。
数十名黑衣人围住李元芳不停地攻杀。李元芳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满堂游走,每走一圈,就有几名黑衣人倒在地上。
须弥座前,虺文忠睁开迷离的双眼,望着堂中的情景。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虺文忠艰难地转过头,如燕站在他面前。虺文忠登时一愣,使劲张了张嘴。如燕轻轻嘘了一声道:“不要动,跟我走。”说着,她扶起虺文忠,悄无声息地转到神龛背后。堂上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
正堂外,萧清芳咬牙切齿地看着里面的情势,口中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名黑衣人跑到萧清芳身旁道:“大姐,魔灵来了。”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一个面容瘦削的年轻人站在萧清芳的面前:“大姐。”
萧清芳道:“好,来得好!”她一指堂中,“这个人就是李元芳,给我杀了他!”
魔灵点了点头,身形平地拔起,飞入正堂之中。正堂中,李元芳大呼酣战,寒光到处,黑衣人鬼哭狼嚎,尸身乱飞。魔灵深吸了一口气,嘬唇一呼,正堂内的黑衣人飞快地散在了一旁。
李元芳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望向门前的魔灵。魔灵走到他面前,不阴不阳地道:“你就是李元芳?”
李元芳双眉一扬:“你是谁?”
魔灵冷冷地道:“魔灵。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天,我想证实一下,你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神。”
李元芳轻蔑地道:“如果你的脑袋够结实的话,尽可一试!”
魔灵一阵冷笑:“好大的口气,还没有人敢和我说这样的话。”
李元芳道:“是吗,可现在你已经听到了。”
魔灵点了点头,双臂一振,两点寒星直奔元芳的咽喉,竟是一对流星镖。李元芳掌中钢刀一横,“噌”!流星镖将他的刀头缠住,魔灵双手一抖,用力回夺,元芳的刀竟被软镖带得飞了出去,“嗖”的一声落在了魔灵手中。
正堂外的萧清芳脸露得意之色:“魔灵,杀死他!”
魔灵冷笑道:“李元芳好大的名头,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真是令人齿冷!”
李元芳笑了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对流星镖只夺走了我的刀头吗?”
魔灵一愣,向手中望去,果然,软镖之上缠着的是一块刀头,却没有刀柄,刀头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银链。李元芳举了举手:“刀柄在这儿呢!”他的手指轻轻一按刀柄上的迸簧,“噌”的一声,将银链飞快地收了回来,魔灵只觉手中一轻,一对流星镖已被链子刀带到了李元芳手中。魔灵的脸色变了。
李元芳的手一抖,流星镖“啪啦”一声落在地上。他抬起头:“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魔灵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从背后缓缓伸了出来,掌中多了一对钢刺。他一声轻喝,猱身而上,钢刺闪出两道寒光,直刺元芳前胸,速度快得异乎寻常。李元芳掌中钢刀一振,踏步上前,转眼间一片刀光,将魔灵裹在了其中。二人的身体飞快转动,几乎已经难分彼此。正堂外,萧清芳紧张地看着,双手攥成了拳头。
“铮”!寒光闪烁,二人的身体飞快地分开。“当啷”,一对钢刺重重地落在地上。李元芳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魔灵;魔灵死死地盯着李元芳。良久,魔灵轻声道:“你赢了。”“砰”!魔灵身上的衣服四散迸飞,好似蝴蝶漫空飘舞,赤裸的上身裂开了无数条口子。他的身体晃动着,“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萧清芳发出一声惊呼。
李元芳冷冷地道:“怎么样,萧将军,还想试一试吗?”
萧清芳柳眉倒竖怒喝道:“弟兄们,给我上,就是杀不死他,也要累死他!我就不相信,上百人杀不了他一个李元芳!给我上!”
她身旁的几名黑衣头领齐声喝喊冲上前去,可到了李元芳面前,又都停住了脚步;黑衣人们胆怯地围上来,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动手。
李元芳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萧将军,记住,你还欠我一条命!”说着,他的身体飞也似的掠出殿外,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萧清芳冲进正堂怒骂道:“废物!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竟然留不住一个李元芳!”
黑衣杀手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萧清芳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向须弥座前望去。虺文忠已经不翼而飞。她倒抽一口凉气,厉声问道:“虺文忠呢?”
黑衣人们也都惊呆了,一个头领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啊,刚刚还在这里的。”
萧清芳狠狠一跺脚:“上了李元芳的恶当了!这庙里定然还有另外一人,趁我们围攻李元芳时,暗中将虺文忠救走!我说李元芳竟然敢贸然现身,与我们酣战,原来是为了缠住我们!”
黑衣首领道:“大姐,追吧!”
萧清芳摇摇头道:“已经晚了。”她咽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道,“一旦虺文忠落入狄仁杰手中,那就大事不妙了。一定要杀死他们!”
她猛地转过身,对身旁的黑衣首领道:“你马上通知大杨山中所有蛇穴,只要发现这三人的踪迹,立刻通报总坛!”
黑衣首领道:“是,我立刻就去!”
山洞里点着一堆篝火,虺文忠脸色紫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只手轻轻翻开他的眼皮,正是如燕。她看了看虺文忠的瞳孔,又摸了摸颈旁的脉搏,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
忽然,洞外传来一阵野鸭子地叫声,如燕快步走到洞口,嘬起嘴唇,发出几声鸟鸣。“刷”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山崖上落下来,正是李元芳。如燕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快进来!”
元芳快步走进洞中。如燕道:“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元芳道:“放心吧,就凭‘蛇灵’那几个脓包,是留不住我的。”说着,他快步走到虺文忠身旁,蹲下身看了看,“他怎么样?”
如燕叹了口气:“中了剧毒,我看是不行了。”
元芳道:“还有救吗?”
如燕道:“他中的毒是组织专配的,叫蟒蛤,倒是并不难解。只是在这大山沟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应药品俱无,要救也无从救起呀。”
元芳抬起头道:“如燕,我们立刻带他离开这里,找一个镇甸配齐解毒药品,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他!”
如燕一惊:“现在出去?元芳,我们大闹小庙,救出闪灵,而今,组织定然已经调动起大杨山中所有蛇穴暗中监视埋伏,一旦与他们遭遇,那……”
李元芳站起来:“顾不得这许多了,救人要紧,外面就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要闯一闯!”
如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柳州地处岭南,是一座人烟辏集的大城市,因这里出产木材,所以民间有“吃广州、住苏州、着杭州、终柳州”的说法。
时值正午,街道上熙熙攘攘,喧嚣异常。青阳客栈门前,州衙捕快、三班公差将客栈团团包围,气氛异常紧张。围观的百姓探头探脑地向客栈内张望,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怎么回事呀?”“昨天夜里,青阳客栈犯了杀人命案。”“什么,杀人命案?”“是呀,听说一间客房里面死了两个客人,都是被刀砍死的。”“你怎么知道?”“今儿一大早,我到紫阳街进货,正好碰上青阳客栈的老板去州衙报案,他跟我说的。当时,他吓得脸上都变了色了。”“这青阳客栈平时挺安静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在一间客房内,两具尸身横卧在地上。柳州刺史温开蹲下身,仔细地验看着死者的伤口。伤口都在咽喉之处,有两寸多长,血已经凝固。温开站起身,环顾着这间客房。房内的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两张小榻和一张饭桌。青阳客栈的老板站在一旁,面色非常紧张。
温开转过头来问道:“这两个人是何时进店的?”
老板赶忙道:“回大人,是昨天傍晚时分。”
温开问道:“那么,你是何时发现的尸体?”
老板道:“今天清晨。”
温开点了点头,对身旁的法曹道:“死者伤口之处的鲜血已经凝固,据此判断,凶案应该发生在昨夜的子时左右。”
法曹点点头道:“不错。刺史大人,您看,两名死者都是喉头中刀而亡,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呀。”温开点点头。
法曹道:“大人,这二人会不会是相互斗殴致死呀?”
温开道:“绝不可能。第一,屋中没有凶器;第二,两个死者是对头而倒,这就说明凶手是面对面将这二人杀死的。”
法曹转头问老板道:“昨夜,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老板苦着脸道:“回大人,小的昨晚为这两位客人送完晚饭,这二位便插上了房门。小的也回到房中休息,因一天忙碌,非常疲惫,到夜里睡得和死猪一般,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
温开道:“店内值夜的是何人呀?”
老板道:“啊,是一个哑巴女童。”
温开道:“将她唤来。”
老板连说:“是,是。”他转身冲外面喊道,“小凤,快进来,大人要问话!”
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孩子快步走进门来,看着刺史温开苶苶地发愣。老板一个箭步蹿上来,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混账东西,见了刺史大人还不跪下!”
女童“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温开赶忙将她扶起:“好了,好了,起来吧。”女童站起来。
温开温言道:“昨天夜里是你在值夜?”女童迟疑着点了点头。
温开道:“半夜的时候,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女童想了想,抬起头来,连比带划。旁边的老板给了她一个脑瓢儿,骂道:“笨蛋,你慢点比划,大人看不明白!”
温开的脸沉了下来:“嗯!不要惊吓她,退到一旁!”
老板赶忙退到旁边。温开看着女童的手势,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听到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女童连连点头。
温开与法曹对视了一下,而后问道:“后来呢?”女童又比划起来。温开问:“你敲门,门里没有声音?”女童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一个走的动作。
温开道:“然后,你就离开了?”女童点了点头。
温开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好了,你去吧。”
女童转身走出门去。温开对身旁的法曹道:“昨夜,凶手果然在这里。”
法曹点点头:“大人高明。”
温开转过身问老板:“昨天晚上,还有没有别人进店?”
老板道:“没有啊,就这两位客人。大人,小店酉时打烊,戌时便已关闭。除非那个凶手是自己飞进来的。”
温开点了点头,对身旁的法曹道:“命衙役收尸,传仵作到州衙验看。”法曹应道“是”。
街上人来人往,铺户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象。一面“悬壶济世”的郎中幌子从人流中现出,幌子下是一张熟悉的脸——狄仁杰。他身着便服,头戴幞头,手中高举着那面郎中幌子;身后,跟着狄春、张环、李朗、杨方、仁阔诸人。
狄公站在街边,四下寻觅着。忽然,身旁的狄春一伸手道:“哎,老爷,您看,那就是青阳客栈。”狄公定睛望去,果然,街对面一块牌匾上写着“青阳客栈”四个大字。狄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走。”一行人快步向青阳客栈走去。
青阳客栈门前,三班衙捕抬着死者的尸体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将尸体放在门前的马车上。刺史温开和法曹随后走了出来,店老板在一旁相陪。温开停住脚步,对老板道:“刚刚对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老板连连点头:“大人放心,一有动静,小的立刻回报。”
温开道:“青阳客栈出了杀人命案,你有连坐之责,要小心为是!”
老板吓得一缩脖子,连应了好几个“是”。
狄公杂在围观的人群中,静静地望着,狄春低声道:“老爷,好像是出事了。”狄公点头。
店门前,温开和法曹快步走到官轿旁,轿帘开启,二人上轿,衙役一声吆喝,官轿起行。店老板垂头丧气地回到店里,围观人群议论着渐渐散去。狄公对身后众人道:“走,进店。”一行人快步向店里走去。
旅店老板进得门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沮丧地捶了一下桌子:“真他娘倒霉!”
身后,那个哑女端着茶水无声地走过来,正好老板腾地站起来,转身向柜台走去,与迎面而来的女童狠狠相撞,“乒乓”一声,茶杯摔落在地,开水溅了老板一身。老板登时暴跳如雷,指着女童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这个丧门鬼!自从你来了,这店里就没安生过。今天丢东西明天死人,这个店早晚败在你手里!”他越骂越气,一步蹿上前去,左右开弓给了那女童七八个耳光,打得她东倒西歪。他还不解气,又连了踹几脚,厉声怒骂。
恰在此时,狄公一行走进门来,见那老板正飞腿狠狠向女童踢去,女童缩起身子一躲,老板的脚踢在墙上,疼得龇牙咧嘴,口中骂道:“你他妈这个丧门鬼,老子打你,你还敢躲,我让你躲,我打死你!”说着,他一把抄起顶门杠,抡起来朝女童砸去。
“老板,借宿。”身后传来了狄公的声音。
顶门杠停在了半空,老板扭回头来,见狄公一行七人站在门前。老板的脸色登时阴转晴,扔下了顶门杠,对女童道:“还不起来。”女童赶忙爬起身,向后面跑去。
老板快步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几位,你们要住宿?”
狄公微笑道:“正是啊。”
老板道:“一共是七位?”
狄公点点头道:“要四间上房。”
老板一听客人要上房,乐得眉开眼笑:“四间,没问题!”
狄公道:“老板呀,我们是走方的郎中,这一路行来口渴难忍,是不是先让我们喝杯茶啊。”
老板连声答应,冲后面喊道:“沏茶!”
狄公对狄春等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围坐在大桌旁。狄公道:“老板,刚刚我们在店门前看到有很多官差,是不是店里出什么事了?”
老板一愣,继而道:“没、没有啊,什么事也没有。”
狄公莫测高深地笑了。女童端着茶水走过来,将茶具放在桌上。狄公微笑着问道:“小姑娘,店里是不是出事了?”
店老板一惊,使劲冲女童挤眼儿,可女童却没有看到,她点了点头。店老板的脸色登时杀气腾腾,像挨了两鞋底子一般,他一瞪眼刚想说话,狄公打断了他:“我看见公差抬出两具尸体,这店里是不是死人了?”女童又点了点头。
店老板气得眼睛直冒火花,一步抢上前来,将女童拉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啊,客官,是、是出了点意外,但是没关系,您就放心住。”
狄公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五个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店老板立时眼冒金光,盯着银子,就像狗见了肉包子一样,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下。
狄公不紧不慢地道:“老板呀,这样吧,这五十两银子放在这儿,我问,你答,全答对了,银子你拿走;答错一句,扣十两。怎么样?”
店老板乐得眉飞色舞,连说:“好,好。”
狄公道:“店里是不是发生了凶杀案?”
店老板眼珠一转:“不是,哪有凶杀呀?是两个客人猝死,这才惊动了衙门。”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答错了。扣十两。”说着,拿起十两银子,揣进自己的怀里。
店老板心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一把拉住狄公的手:“别,别,客官您把那银窠子拿出来,您再问,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看着老板这副又贪婪又愚蠢的嘴脸,狄公笑了,全桌的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店老板一脸的尴尬,抓耳挠腮,对身后的女童喝道:“后面去!”女童赶忙退了下去。
老板道:“不瞒客官您,昨夜店里是死了两个人。”
狄公道:“哦,怎么死的?”
老板长叹一声:“谁知道啊,真是邪了。昨儿傍晚来了两个借宿的客人……”
傍晚,夕阳西下,店老板站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两个黑衣人走进来,老板抬起头赔笑道:“二位,要住店吗?”
其中一人道:“是啊。要一间上房。”
老板赶忙道:“没问题。”说着,他回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钥匙,“二位,请跟我来吧。”
老板引着两名黑衣人走进一个房间:“二位,您看这房间可以吗?”
其中一人点点头。老板:“您看,晚饭是在下面吃,还是小的给您送上来?”
那人道:“我们不下去了。一会儿你让人将饭菜送到房间里。”老板答了声“是”。
老板叹了口气:“我亲自将晚饭送到房间。这二位也怪,一句话都没说就让我出去,紧跟着就关上了房门。”
狄公徐徐点点头:“那,后来呢?”
老板道:“客官,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今天早晨,我给那二位去送茶水,发现门开着,两个人已经被杀了。哎,真是倒霉呀,我开店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狄公点了点头:“这样,你随我到那间房中去看一看?”
老板道:“行,没问题……”但他却没有动弹,只是瞪大着两眼望着那一堆银子,那形状活像一条饿狼,馋涎欲滴,“客官,这银子——?”
狄公笑了:“都是你的。”
“谢客官!”店老板乐得嘴都合不上,一把抓起银子揣进怀里。
老板带领狄公等人走进那个房间,他连比带划道:“那两个人就倒在门前,头对着头,尸体的喉咙上开了个小口子。”
狄公双眉一扬:“你是说喉咙被人割破?”
老板点头:“正是呀。”
狄公的一双鹰眼四下扫视着。屋中一切完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门闩也完好无损,显然没有被动过。狄公走到两张小榻旁边,仔细地寻觅着,榻上空空如也,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狄公又走到窗户旁边检视着,窗缝边上有尘土,一看就是没有开启过。
狄公转身问老板:“昨夜店里有人听到什么声响吗?”
老板道:“啊,刚刚那个哑巴昨晚值夜,她好像听到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还来敲了敲门。要不您问问她。”
狄公点了点头,老板转身向后面跑去。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狄春轻声道:“老爷,您怎么了?”
狄公看了狄春一眼道:“狄春呀,你觉得这二人是何人所杀?”
狄春摇摇头:“我、我哪知道啊!”
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慢慢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狄春试探着问道:“老爷,您知道?”
狄公回过头:“我来问你,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狄春想了想,摇摇头。狄公一指房门道:“门闩完好无损,这就说明凶手绝不是破门而入;窗台上落着灰尘,这就说明窗户也从未打开过。那么这个凶手是如何进入房中,杀死这两个住宿之人呢?”
狄春愣住了:“这可真邪了,那、那您说他是怎么进来的?”
狄公笑了笑:“当然是敲门而入。”
狄春傻了:“敲、敲门?您是说这屋里的住宿之人自己把门打开,让凶手进来把自己给杀了?这、这怎么可能……”
狄公拍拍他的脑袋,笑道:“狄春呀,如果换了你是这两个人,听到敲门声,难道就能断定外面的人是来杀你的?”
狄春想了想,笑了:“这、这倒也是。可,不对呀,老爷。”
狄公道:“什么不对?”
狄春道:“刚才老板说,那个哑巴女童昨晚在此值夜,如果有人敲门,她会听不到吗?”
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店老板带着女童快步而来。狄公笑眯眯地将女童拉到身旁:“小姑娘,别害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女童点了点头。狄公道:“昨天夜里,听到有上楼的脚步声吗?”女童摇摇头。
狄公问道:“那,你听到了敲门声吗?”女童又摇了摇头。
狄公问道:“你听到有人重重地倒在地上的声音,对吗?”女童点点头。
狄公道:“然后,你就上楼来敲了敲门,里面是插着的,是吗?”
女童又点了点头。
狄公道:“那么,你听到关门和插门的声音了吗?”女童摇头。狄公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你去吧。”
女童鞠了个躬,快步走出门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老板道:“客官,您想什么呢?”
狄公抬起头来:“啊,没什么。”
老板道:“我发现,您比刺史大人问得还详细,是不是……”他那狡诈的目光望着狄公。
狄公笑了笑:“老板,今晚我就住在这间房中。”
老板一惊:“啊,您不忌讳?”
狄公道:“长年行走在外,哪有什么忌讳?好了,把我这几个子侄安顿好,你就去忙吧。”
老板连声答应,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
傍晚,大杨山中,夕阳的余晖漫洒在山冈之上,将冈上的一片短松林染得血一样红。两骑马飞奔而来,正是李元芳和如燕,二人勒住坐骑四下观望。如燕道:“天快黑了。”
元芳道:“跑了一整天,也没遇到一个镇甸,我怕虺文忠难以支撑啊。”
如燕道:“元芳,今晚不能再露宿野外了,虺文忠身中剧毒已经奄奄一息,一旦宿凉侵体,恐怕连今夜都过不去了。”她拍了拍马旁挂着的一个大布包袱道,“得找个山里人家宿下。”
元芳四下里环顾着:“可这茫茫苍山之中,到哪里去找人家呢?”
如燕抬起头来,向远方望去。忽然,她一指正西方的山顶:“哎,你看,那里好像是个人家!”
此时,夕阳已渐渐沉入山后,余晖的光亮也转趋柔和,不再夺人眼目。李元芳抬起头顺如燕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正西方向的大山顶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座小院。元芳登时一喜:“不错。看样子确实是个山里人家,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走,去看看!”说着,二人猛夹坐骑朝着正西方向飞奔而去。
这是一所坐落在大山峰巅的院落,院墙是用砖石混合砌成,院门紧闭着。此时天已全黑,小院的正房中亮着灯火。李元芳和如燕策马来到院门前,元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小院门前,重重地敲了敲门喊道:“院中有人吗?”
没有声音。如燕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没人?”
李元芳摇摇头,又敲了敲门道:“有人吗?”
半晌,院内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是人还是鬼?”
李元芳笑了:“当然是人,赶路之人。因错过了宿投,特来贵处借住一宵!”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位老汉露出头来:“是、是借宿的?”
“正是。”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峰顶子上来?”
“错投了路径,这才来到此处。”
老汉上下打量了元芳一遍,徐徐打开门:“既然是客人,那就请进吧。”
元芳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不敢白住,川资奉上。”
老汉赶忙摆摆手道:“山里人家,借宿不需使钱,二位进来吧。”
元芳道:“多谢老丈。”说着,他走到如燕的马前,将大布包袱卸下,扛在肩上,快步走进院中。
院落不大,只有一间正房。院里停着几口棺材。李元芳和如燕对视了一眼,如燕轻声道:“小心。”
老汉走到正房门前,打开门道:“二位请进。”
李元芳和如燕走进屋中。正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是个灶间,灶下点着火,正在煮饭。灶台旁摆着一张小饭桌,旁边放着几张板凳。灶间的两旁是两个卧室。
老汉指着东边一间道:“山里人家窄小破烂,二位今晚将就住在这间吧。”
元芳点头道:“多谢老丈。”说着,他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偏房里赫然放着一口棺材!李元芳登时愣住了,一旁的如燕看了他一眼,元芳冲她使了个眼色,将包袱放在炕上。
老汉道:“二位,灶下正在煮食,收拾完后就请出来一同用饭吧。”
元芳转过身道:“叨扰老丈已是于心不安,怎敢再享饭食。”
老汉笑道:“您太客气了,山里人没有这么多规矩。”
元芳道:“如此,便多谢了。”
老汉伸手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如燕长长出了口气,轻声道:“这老头家中怎么有这许多棺材,煞是怪异。”
元芳点点头:“也许这是他们山里人的风俗吧。如燕,先把围布打开,不要闷坏了他。”如燕爬到炕上,将包袱的围布轻轻揭开,露出了里面的虺文忠。虺文忠面色紫黑,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如燕伸手替他把了把脉,而后抬起头来,轻轻吸了口气。
元芳问:“怎么样?”如燕轻轻摇了摇头:“真奇怪,他的脉象很平实,也许是因为他功力深厚的缘故吧。”
元芳走到虺文忠身旁,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他抬起头来道:“你是说,他现在的伤势并无大碍?”
如燕摇摇头道:“脉象并不能说明一切,也许到了夜里他所中之毒会突然迸发,毫无征兆地要了他的性命。因此,他能不能挺过今晚还很难说。”
李元芳道:“如燕,你把他安顿好,我出去问问那位老汉,附近山中哪有镇甸。”说罢,快步走出门去。
灶间,晚饭已摆在桌上,极其简单,一盆米饭,两碟咸菜,几碗热茶。老汉坐在板凳上盛饭,元芳走出来,坐到老汉身旁:“老人家,家中就您一个人呀?”
老汉点点头:“是呀。老伴没了,就我一人。”
元芳道:“您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把房子建在这高山绝顶之上啊?”老汉道:“早年是猎户,因每日跋山涉水,这才把房修在了这里。后来上了岁数,山爬不动,叉也使不成,老伴又没了,便只能替人做些棺椁勉强糊口。”
元芳点点头:“是这样。”
老汉道:“客人,这大山的道路崎岖险峻,除了附近来运棺材的,一年之中都不会有生人到来,您怎么会走到这里啊?”
元芳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们的一位朋友中了剧毒,想要寻找镇甸医治,不想却错投到大山之中。”
老汉一惊:“中了剧毒?”
元芳道:“正是啊。”
老汉道:“让我看看。”
元芳一愣:“怎么,您会治病?”
老汉笑了:“我早年是猎户,这山中的毒蛇猛兽,任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性命,要想命长一点儿,就得什么都会点儿。”
元芳也笑了:“那就有劳了。”说着,二人站起来向偏房走去。
偏房里,如燕在为虺文忠擦拭脸上的泥土。元芳和老汉走进来,如燕抬起头来望着他们。元芳道:“如燕,这位老人家说他会治病,让他看看吧。”
如燕高兴地点点头。老汉快步走到虺文忠身前看了看,吓了一跳:“好厉害的毒呀!客人,您这位朋友是让毒蛇咬了吧?”
元芳先是一愣,而后赶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老汉伸手翻开他的眼睛看了看,轻轻摇摇头:“二位,别怪老头子嘴臭,您这位朋友恐怕是没救了。”
元芳和如燕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老汉道:“不过,我家倒是有几种解毒清热的草药,也许能够替你们这位朋友缓上一缓。”
如燕的眼睛登时亮了:“哦?老人家,您手里有什么草药?”
老汉想了想道:“嗯,有车前子、马兜铃、辟寒、独儿怪……”
如燕一喜:“您这里有独儿怪?”
老汉点头道:“正是呀。”
如燕道:“太好了,元芳,虺文忠还有救。这独儿怪,正是消解蟒蛤之毒的药中的一味,如果用独儿怪煎熬服下,我想他再挺两天是不成问题的。”
元芳惊喜道:“真的?”
如燕点头:“当然是真的。老人家,您能不能把独儿怪多给我一些。”
老汉笑了:“当然可以,这个值得什么。”
如燕笑道:“那就多谢了。”
掌灯时分,柳州刺史府公堂的大门在轧轧声中轰然关闭,衙役立起免告牌,这意味着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二堂上掌起了风灯,刺史温开坐在桌案前,埋头批阅着文牒。外面脚步声响,柳州法曹快步走进堂中,在温开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温开猛地抬起头:“哦,有这等事?”
法曹点了点头:“大人,您看该怎么办?”
温开略一沉吟:“不要打草惊蛇,到了深夜再行动。”
青阳客栈已恢复了平静,伙计们忙忙碌碌为住店的客人准备着晚饭。上房之中高燃红烛,烛火在微风摧摆下明灭闪烁,就像狄公此时的心情:青阳客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与蛇灵组织到底有没有关联?今天,发生在客栈中的凶案又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踱着,静静地思索。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狄公转过身道:“进来。”
女童小凤端着茶碗走进来,鞠了个躬,将茶杯放在桌上。狄公微笑道:“怎么是你来送茶,狄春呢?”
女童摇了摇头,打了几个手势。狄公道:“你是说,他在安排晚饭,让你来送茶,对吗?”女童笑嘻嘻地点点头。
狄公道:“你叫什么名字?”女童比了个飞翔的手势。狄公问,“小飞?”女童摇摇头。狄公略一沉吟笑道,“小凤。”女童笑了,伸出大拇指。
狄公道:“小凤啊,你是什么时候到青阳客栈的?”女童比了个手势。狄公点点头,“一个月前。是不是老板对你不好啊?”
女童低下头,一滴泪水落在了地上。狄公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你的父母呢?”小凤比了个死的手势。狄公长叹了一声,“那么,你在柳州还有什么亲人吗?”小凤摇摇头。狄公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你去忙吧。”小凤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踱起来,口中喃喃地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山顶小院。大风劲吹,将院中的棺材刮得嘎嘎作响。如燕端着药碗走进偏房,老汉跟在她的身后。炕上的元芳道:“药熬好了?”
如燕点了点头:“元芳,你把他扶起来。”
李元芳小心地将虺文忠扶坐起来,如燕拿起调羹将药喂进他的口中,但虺文忠却因中毒时间过长,全身麻痹,不能将药水咽下。
如燕急道:“药灌不进去,这怎么办?”
元芳略一沉吟道:“我来试试。老人家,您帮我扶住他。”
老汉上前扶住了虺文忠,元芳一伸手捏住虺文忠脸上的颊车穴,微微一用力,虺文忠登时张开嘴巴。如燕笑道:“嘿,还真听话。”她赶忙舀了一汤匙药喂进虺文中嘴里。李元芳双掌按在虺文忠的腹部,轻轻一推,虺文忠的腹中发出一阵鸣响,舌头微微动了动,将药咽下了肚子。
如燕喜道:“好,就这样。”接着,她又喂进了第二勺,第三勺……
李元芳的双手不停地发力,不一刻,虺文忠便将一碗浓浓的汤药喝了进去。如燕长长出了口气:“哎哟,真不容易。”说着,她扶住虺文忠的头,将他平放在炕上,拿起手巾替他擦拭嘴角。
元芳笑道:“老人家,可真是谢谢您呀。”
老汉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赶上了,要不然谁也没辙。”
元芳道:“对了,老人家,您知道这附近哪有镇甸吗?”
老汉略一沉吟:“嗯,听人说从这儿下山往西,好像有个镇子,叫陀罗地。”
元芳一喜:“哦?”如燕也抬起头来:“陀罗地?老人家,离这里有多远?”
老汉道:“我只是听说,可从没去过,听附近村里人讲,好像有十几里山路。”
元芳喜上眉梢,目光望向如燕:“太好了,看来虺文忠还有救!”如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