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牙帐内,吉利站在行军地图前静静地看着。背后脚步声响起,卫队长快步走进来:“可汗,同达勒哈将军前去检视鹰师的巡防队长在牙帐外求见。”
吉利可汗转过身来:“哦,叫他进来。”
卫队长转身喊道:“进来吧!”
那巡防队长快步走进来,单膝跪下:“可汗陛下!”
吉利点了点头:“哈勒日的鹰师有什么动静?”
巡防队长道:“一切都很正常。”
吉利抬起头:“哦?不是说他的鹰师曾经在一个月前移动过吗?”
巡防队长道:“达勒哈将军已询问过哈日勒,哈日勒将军说,鹰师是奉可汗陛下的休整令,从原来的山中大营,移师到现在的驻所——一个接近水草的营寨。他们从来没有出过边境。”
吉利点了点头:“达勒哈将军为什么没有回来?”
队长道:“大将军与哈日勒将军率军检查边境哨卡,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妥,因此他让末将先行回转向可汗禀报,他还要再继续调查。”
吉利点点头:“是这样。好了,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队长答应着快步走出去,飞马奔出大门,勒住战马回头看了看牙帐,脸上露出了狞笑。
大门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队长一拨马头飞驰而至,轻轻敲了敲马车的窗子。车里传出一个女声:“怎么样?”
队长轻声道:“一切正常!”说完,纵马疾驰而去。
马车里,默啜与“大姐”萧清芳相视一笑。萧清芳道:“现在就看你的了!”
默啜拿起那支金批大令,把令头点在面前的地图上,轻轻向前划着,最后停在金山北侧:“这是离石国最近的一支豹师,将军齐葛是我的好兄弟,我可以先调这支部队向金山后迂回,会同哈日勒的鹰师包围石国。”
萧清芳微笑道:“内外并举,杀死吉利可汗,夺取牙帐。一旦牙帐在我们手中,你就是可汗了!”
默啜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我突厥卫下最精锐的三个虎师全部集中在石国附近,光凭齐葛和哈日勒的军力,在虎师面前不堪一击。”
萧清芳笑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虎师就会调离。”
默啜道:“不可能,虎师是我父亲最亲勋的卫率,绝不会离开。”
萧清芳微笑道:“如果发生战争呢?”
默啜双眉一扬:“你的意思是……”
萧清芳道:“少安毋躁,我想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狄公率众人再探东柳林镇。空无人烟的东柳林,笼罩在一片凄惶的气氛中。随着马蹄声响,狄公、李元芳、如燕、曾泰及八大军头率卫队,一行数十人慢慢驶进镇来。马上的曾泰指了指街道东边的一扇大门道:“大人,咱们就是在这儿发现了吴大憨。”
狄公点了点头,一挥手:“进去看看。”
众人纷纷下马,向大门走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狄公走进来,鹰一般的目光搜寻着屋中的一切。身后的人也默默地行动起来,四下里搜索着。
狄公站在屋子中央,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忽然,他抬起头来,双目微合,脑海里飞快地闪现着初访东柳林镇时的画面,一个推断渐渐形成了——
屋中堆满了被官军砍掉首级的死尸,“吴大憨”闪身进屋,他四下看了看,快步向大门走去。忽然,外面传来狄公的声音:“把房门打开!”张环、李朗齐声答应。
“吴大憨”一惊,赶忙从地上抓了几把血擦在身上,倒卧在死尸堆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狄公、“狄春”、王铁汉等人走进来。狄公四下环视着。“吴大憨”趴在死人堆里,微睁双眼望着狄公,忽然,一股凉气吹在他的脖子上,“吴大憨”浑身一抖,只见“狄春”的眼睛渐渐凑近他,“吴大憨”赶忙闭眼装死,“狄春”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站起身来。
狄公缓缓转过身。猛地,“吴大憨”蹿起身来,举刀向狄公刺去。
狄公的双目睁开了,李元芳轻声道:“大人,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道:“当时,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吴大憨。当天夜里,他对我说,那时他正在后面磨豆腐,老板娘的脑袋掉在磨盘上。他跑出去看,土匪正在屋里杀人,嘴里喊着‘李楷固来了!’喊完了就把老板和他的儿子也杀了。他拿刀子跟他们拼命,砍倒了两个,后来又冲进几个土匪,他被砍了几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元芳点点头。狄公继续道:“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宋无极手下的官军血洗东柳林镇,砍下了镇里所有百姓的首级,可为什么他们将吴大憨砍倒后,却没有割下他的人头?如果王孝杰派遣官军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找到这个奸细陈有龙杀人灭口,可为什么偏偏留下陈有龙没有死?”
李元芳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抬起头来:“除非这个陈有龙当时并不在镇子里。”
狄公摇摇头:“如果此人当时不在镇上,那么必定是官军撤走后才回来的,否则,肯定会被杀害。”
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问道:“如果是这样,当他回到镇上,发现所有的人都被杀死,肯定能够想到官军是冲他来的,那他会怎么样呢?”
李元芳道:“会逃走。”
狄公道:“不错。那也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李元芳思索着,点了点头:“有道理。那,大人的意思是……”
狄公道:“我想,他必定是藏在院中的一个隐蔽所在,躲过了这一劫。听到官军撤离,这才出来准备逃走,然而,却被我们堵在了屋中。”
李元芳恍然大悟:“有道理!”
狄公深吸一口气:“因此我想,在这个院子里,定然还有一些我们忽略的东西。”
李元芳徐徐点了点头。狄公道:“走,到院子里看一看。”
院中,那个大磨盘依旧在院子中央。张环、如燕、曾泰等人率卫士们分头搜索。狄公的目光落在磨盘上。磨盘很大,底座是用大石头垒起的,横宽各有近三尺。狄公仔细地观察着底部,忽然眼睛一亮:磨盘侧面那块大石头的底部,被磨出了几道深深的划痕。
狄公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而后站起道:“张环,李朗。”二人快步跑过来。狄公叫他们将这块石头搬开。二人伸手微一用力,“轰隆”一声,大石歪到一旁,露出了后面的一个小小的门户。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如燕、曾泰也跑过来,吃惊地望着这个小洞。
狄公望向元芳:“果然,这里就是他的藏身之所!”
元芳点点头:“大人所料丝毫不差。这个陈有龙听到官军屠镇的声音,便藏身到这个洞穴之中,等一切平静了,才从这里爬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全镇百姓都惨遭毒手,只有他一人幸免于难。”
狄公道:“取火折来。”张环掏出火折,递了过来。狄公划亮,俯身钻进小洞口,只下了几个台阶,脚便落在平地上。他举起火折四下看着,这是一个仅能容一人的小地洞,洞里放着一张床,床头放着一些衣物,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狄公走到床边,仔细地翻找着那堆衣物,忽然一件军服映入他的眼帘。狄公仔细翻看,发现衣襟下写着几个小字:“营州右”。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话分两头,这一夜,帅府东跨院儿内,房上房下,院里屋前,站满了警戒的千牛卫。东厢房中,“吴大憨”静静地坐着;对面,王铁汉手握钢刀警惕地盯着他。“吴大憨”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王铁汉飞快地拔出钢刀,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吴大憨”苦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说着,他慢慢地走到窗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王孝杰将军的副将吧?”
王铁汉道:“不错。”
“吴大憨”长长叹了口气道:“听说王将军叛逃契丹,这是真的吗?”
王铁汉咽了口唾沫:“是的,是真的。”
“吴大憨”微微摇了摇头,缓缓坐下。王铁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吴大憨”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随便问一问。”说完,他又沉默不语,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
与此同时,大将军权善才、崇州刺史丘静坐在帅府的正堂上,面露焦虑之色。曾泰快步进门问道:“二位,有什么事吗?”
权善才道:“大帅还没有回来?”
曾泰摇了摇头:“大人今早出发,除勘察东柳林镇,恐怕还要到附近民间去走访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
权善才焦急地道:“今日接到斥候的快报,李尽灭率契丹大军拔营起寨,正在向崇州靠近!”
曾泰吃了一惊:“哦?”
丘静道:“一旦契丹主力围城,城中的军力配备,城防守卫都需要人来主持,否则,必生混乱!”
曾泰沉吟片刻道:“我们立刻飞鸽传书将此情转告大人。”
权善才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曾泰道:“大帅临行前,把崇州的行政及防务诸事都委托给了二位大人,既然事态紧急,就不必等他了,我们商量一下,先行准备,我想,大帅回来是不会责怪的。”
权善才与丘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已是深夜,通往关外的大道上,一彪人马飞驰着,为首者正是狄公,他的身后跟着元芳、如燕和八大军头。如燕飞马奔到狄公身旁,猛地勒住坐骑。狄公也勒住胯下战马:“怎么了,如燕?”
如燕四下看了看道:“叔父,不对呀!”
狄公道:“什么不对?”
如燕道:“咱们走的不是回崇州的路呀!”
狄公微笑道:“谁说我们要回崇州?”
如燕愣住了。狄公一声大喝,战马继续向前奔去。如燕莫名其妙地坐在马上,眼看八大军头催马驰过。身后,李元芳赶上来:“怎么,不明白?”
如燕瞪了他一眼:“你明白?”
元芳笑了:“你呀,偏有这许多问题。”
如燕嘟囔着:“什么都瞒着我,真是的。”说着,她一夹马向前跑去。
石国虽然是吉利可汗牙帐的所在地,却是个不大的城市,全城只有四五条街道,太子默啜的寓所就在距牙帐不远的一条僻静的街巷尽头。
此时,萧清芳正站在寓所的厅堂中,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纸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脚步声响,默啜走了进来。萧清芳微笑道:“刚刚接到崇州的消息,狄仁杰赶到东柳林镇查访。而且,李尽忠也已接到我的传书,率主力向崇州靠拢,只要契丹大军兵临城下,狄仁杰肯定会逸留崇州。等他明天过来,再赶到突厥,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天下了!”
默啜冷笑一声:“狄仁杰不来是他的福气,否则,他就再也回不了崇州了!”
萧清芳诡谲地一笑。默啜道:“你果然是料事如神!刚刚接到边境巡防营的斥候报,武则天已经下令封锁边境,调左右龙武卫大军开到前线,准备对我突厥作战。”
萧清芳大喜:“哦,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这样一来,吉利可汗便不得不调虎师离开石国;一旦虎师离开,我们的计划便再无障碍”。
默啜点了点头:“我要马上到牙帐去见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萧清芳笑了。默啜也笑了起来。
吉利可汗的反应果然非常强烈,他没有想到大周天子竟然会下令封锁边境,关闭榷场,这使他感到很意外,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旁的默啜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默啜道:“孩儿是听凉州榷场回来的突厥商队说起的,应该是非常可靠。”
吉利缓缓摇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话音未落,一名卫兵飞奔而入:“可汗,虎师统帅步真将军现在帐外,有紧急军情禀告。”
吉利道:“叫他进来!”
脚步声响,步真飞奔而入,单膝跪倒:“可汗。”
吉利道:“起来。步真,出什么事了?”
步真急促地道:“可汗,边境巡防的鹰师来报,大周皇帝下令关闭两国边境及榷场,大周军左右龙武卫主力已开到边境布防!”
吉利倒抽了一口冷气;默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步真道:“可汗,封闭边境榷场,调大兵布防,这就意味着宣战呀!”
吉利叹道:“看来,大周天子并不相信我们的诚意。”
默啜抬起头来:“父王,现在该怎么办?”
吉利站起身,缓缓地踱着,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步真,你即刻下令,命虎师中止休整,开到距大周边境三百里处驻扎。”
步真道:“是。”默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吉利提醒道:“记住,严令虎师将领,绝不可擅越边境,绝不可与大周军发生摩擦!违者重处!”
步真应声“是!”。默啜不满地道:“父王,这样是不是太软弱了,会令汉人小看我们。”
吉利冷冷地道:“要赢得对手的尊敬,首先要尊重对手。”
吉利轻声道:“不知狄公是否知道现在的局势。”
北城是石国最热闹的地段,街道上买卖铺户,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北门也是石国最大的一座城门,突厥人、色目人、契丹人、汉人、胡人,各色人等的驮马商队川流不息,喊叫声、喝斥声间歇传来,各种语言在这里交汇成一组奇特的乐曲。
一支马队穿过北门,缓缓驶来,马上人清一色地穿着突厥商人的衣服,白巾蒙面。为首一人轻轻打开了蒙面巾,正是狄仁杰,他四下里观察着。身后,李元芳和如燕催马靠近。元芳轻声道:“大人,这就是吉利可汗的西廷——石国。”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虽比不了长安、洛阳,却也是一国之都的气象!”
如燕轻轻哼了一声:“我看还不如崇州呢。”狄公和元芳相顾莞尔。
元芳道:“大人,咱们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定后面的行止吧。”狄公点头赞同。
忽然前面一阵大乱,一彪突厥骑兵飞驰而来。狄公赶忙用白巾蒙住脸颊。突厥马队飞驰而过。狄公松了口气,小声道:“而今两国边境吃紧,我们避开崇州对手的耳目,转进突厥,一定要小心行事,否则功亏一篑。”
元芳点点头,一行人沿街道向前走去。不一会,他们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内有一家僻静的小客栈,门前挂着两支野鸡毛,权当标志。狄公一行来到客栈门前,李元芳翻身下马,冲里面喊道:“有人吗?”
一个伙计跑出来:“哎哟,客人,是要住店吗?”
李元芳点点头道:“你们客店有多少间房子?”
伙计道:“大约二十间吧。”
李元芳道:“我全都包下了,不要再接待其他客人。”
伙计迟疑道:“这、这可不好办啊。”
李元芳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宝石递了过去:“这个够了吧?”
伙计一惊,赶忙接过来,看了又看,而后满脸堆笑道:“够了,够了,快请进吧!”
元芳点点头,冲身后一摆手,众人迅速下马,然后又将另两匹马驮着的几筐货物抬下来,向客店里走去。狄公、元芳和如燕走进房间,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儿扑鼻而来,如燕使劲煽了煽道:“真难闻,叔父咱们换一家吧。”
狄公笑道:“如燕呀,这里僻静,不容易被人察觉,你就凑合一下,住上几天,啊。”如燕委屈地道:“那好吧。”
狄公对元芳道:“我们立刻出发,到牙帐去面见吉利可汗。”
如燕道:“那,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呀?”
狄公道:“当然。”如燕兴奋得跳起来:“太好了,那,咱们走吧!”
狄公点点头,三人走出房间。
吉利可汗的牙帐大门前,是一条长长的横街,对面挤满了买卖铺户,非常热闹。
狄公三人缓缓走来,李元芳冲不远处的大门努了努嘴,轻声道:“大人,那就是牙帐。”
狄公点了点头,眼睛四下看了看道:“先找个地方坐下。”
三人走到牙帐大门对面的一家杂货铺前。元芳用突厥语道:“老板,走路的,渴了讨碗水喝。”说着,递上了一颗小珠子。老板一见珠子,立刻眉开眼笑:“好,好,快请坐。”说着,他端了几张凳子放在门前,狄公三人坐了下来。
老板端出水来,三人端起水碗喝水。狄公的双眼不停地四下搜索着,周围似乎非常平静。他放下水碗,冲李元芳使了个眼色。
元芳点点头,站起来,快步向牙帐大门走去。狄公冲如燕一努嘴,如燕一愣,狄公已站起身走进了杂货店,如燕赶忙跟上。
此时,吉利可汗正在牙帐内凝望着墙壁上的行军图。半晌,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过身来。脚步声响起,卫士快步奔进来:“可汗!”
吉利抬起头:“什么事?”
卫士将手里的一个小布包递上:“刚刚有个人把这件东西交给了小人,让我拿给可汗陛下。”
吉利“哦”了一声,他伸手接过布包,打开。他登时惊呆了,里面赫然放着那枚虎头飞鹰戒指!
吉利可汗跳起来:“人在哪儿?”
卫士道:“就在门外。”
吉利道:“走!”
狄公三人白巾蒙面,正站在牙帐大门前等候。突然街尽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彪马队飞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三人面前,为首者一声吆喝,十几匹马登时围着三人转起圈来,三人大惊,连连后退。
为首者一声呼哨,尘烟缭绕中,一张大网腾空而起,将狄公三人罩在当中。首领狠狠一挥手,大网立时收紧,将三人困在网中。首领大喝一声,马队停止了转动,马上众人拨转马头向来路奔去,狄公三人登时被拖倒在网中,任由战马拖拽着向前奔去,转眼便拐过街角,失去了踪迹。
吉利可汗率卫士飞步迎出,可大门前空空如也,哪里有狄公的影子?吉利愣住了,回身问那名卫士:“人呢?”
卫士道:“刚才还在这儿呀!”
他快步走到门前,问站岗的卫士道:“那个人呢?”
卫士道:“你进去之后,我看见那人走进对面的杂品店,从店里又叫出了两个人,三人一起站在门前等候。可,刚才从东边过来了一个马队,待马队过去之后,三个人就都不见了。”
吉利可汗吃了一惊:“马队,什么马队?”
卫士道:“小的也不知道。大概有十几匹马,过去以后,那三人就不见了!”
吉利猛地一跺脚:“不好!”他对报信的卫士道:“你立刻率我的卫队前去追赶,一定要救下那三个人!”卫士高声答应着飞跑下去。
吉利可汗喘着大气,思索着。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小布包,打开,拿出戒指,而后翻来覆去地查看那块包戒指的红布。他的手突然停住了:红布的背面写着一行蝇头小楷!
再说那马队奔入一条偏僻的小街,后面拖着狄公三人。首领一摆手,众人纷纷勒住坐骑。首领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大网前,一把拽下了网中人的蒙面白布。他登时愣住了!此人根本不是狄仁杰!
首领大惊,将后面两人的蒙面巾也扯了下来。哪里是李元芳和如燕,竟是一男一女两个突厥人!
首领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为首的吓得浑身发抖:“我、我是杂品店的老板。”
首领拔出腰悬的弯刀,放在老板的脖子上:“那三个人到哪里去了?”
老板道:“别、别杀我。那三个人在我的店里。他们给了我两块宝石,让我们一家三口穿上他们的衣服站在牙帐门前,小人贪财这才答应帮忙。”
首领狠狠一跺脚:“上当了!”
狄公、元芳和如燕三人站在杂货店门口,静静地望着牙帐大门前。
一彪卫士催马从牙帐中飞奔而出,向刚刚马队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如燕钦佩地道:“叔父,您怎么知道有埋伏?”
狄公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才如此行事,真想不到……”
李元芳轻声道:“现在怎么办?”
狄公道:“回去。”
如燕吃惊道:“不去见吉利可汗了?”
狄公果断地道:“走!”
僻静的小街上空无一人,狄公三人飞快地走着。前面,就是他们下榻的小客店。店门大开着,狄公、元芳和如燕快步走进来,元芳蓦地一伸手拔出链子刀,低声道:“情况不对!”
狄公一惊:“怎么了?”
元芳轻声道:“有埋伏!”
如燕道:“不会吧,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这里。”
元芳轻轻嘘了一声,缓缓地向房间走去,狄公和如燕跟在身后。元芳飞起一脚,将门踢开,大家登时愣住了,屋中横躺着几具尸体。狄公进屋,将尸体翻过来,正是刚才接待他们的那个伙计。
元芳和如燕将另几具尸身翻了过来,狄公叹息道:“是店老板一家人。”
元芳快步走出去,打开每一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他猛地转身喊道:“大人,张环、李朗他们都不见了——”声音戛然而止。李元芳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不相信出现在他面前的情景:对面,如燕手持短剑,横架在狄公的脖颈上,慢慢地走了出来。
元芳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如燕冷冷地道:“没想到吧!”
元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他的眼圈似乎有些湿润。有顷,他颤抖着道:“真的是你!”
如燕点了点头:“不错,是我。我才是真正的红衣女郎苏显儿。你在东柳林镇上所杀的,不过是我的十几个替身之一!”
元芳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奇怪,那天夜里在东柳林镇,那个红衣女子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镇子外面去抓你,她是怎么知道你躲在那里……”当时的一幕迅速在他眼前闪过——
夜,东柳林镇外,大树后,如燕静静地向里面望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苏将军。”
如燕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红衣女郎。如燕轻轻嗯了一声:“都准备好了吗?”女郎道:“是的。”
如燕道:“李元芳是个人精,一定要做得像,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红衣女郎点点头:“放心吧。”
元芳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你故意和我闹别扭跑出镇子,其实是为了杀死那些黑衣女子。当时我正在追问她们,你闪电般地掠上房脊,拿出无影针,按动机栝,下面的黑衣女子立即毙命。我大喊一声,你纵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如燕冷笑道:“你说得完全正确。”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明白了,都明白了。也是你将我们进入崇州的消息通报给王孝杰,这才有了那晚的伏击!”如燕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狄公道:“元芳在昏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燕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没有单独行动。’可怜,在那种情况下,他竟还没有忘记为你开脱。”
如燕脸上冷若冰霜:“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李元芳紧了紧手中的钢刀。如燕望着他轻声道:“我不想杀你们,别逼我,好吗?”
元芳望着她,又看了看狄公。“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外面,一群黑衣人闻声拥了进来。如燕轻叹一声道:“带走吧。”
石国城西的寓所,是一座很大的建筑,院中的房舍是按照汉族的风格建造的:一间正房,四间厢房,中间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这是叛党的大本营。院中站满了黑衣人。萧清芳站在正房里,她转过身,满面喜色地道:“好啊,显儿,你做得好啊!狄仁杰终于落在了我们手中。”
如燕静静地站在她对面,勉强笑了笑。萧清芳问道:“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
如燕道:“你知道,他们对我很好。”
萧清芳沉下脸来:“你也要学虎敬晖吗?”
如燕抬起头来。萧清芳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傻丫头,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是狄仁杰的侄女!如果他们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还会对你那么好吗?”
如燕笑了笑,没有说话。萧清芳望着她轻声道:“女人呀!从你上次回来,我已经发现,你似乎是爱上了李元芳,是吗?”
如燕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水。萧清芳摇摇头:“男人是不可以信任的!显儿,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这一点应该比谁都明白。”
如燕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可是,大姐,我、我心里放不下他。大姐,能不能不要杀死他们?”
萧清芳的双眉猛地一挺:“显儿,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筹策了三年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难道你想让它毁于一旦!”
如燕轻叹了一声:“可,他们已经落在了我们的手里,杀不杀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萧清芳厉声道:“狄仁杰和李元芳必须死,这是法则,绝不能更改!他们是我心中最深的恐惧,甚至连梦里都会被惊醒,他们不死,我绝不会安心!”
泪水滚过如燕的面颊。萧清芳望着她,长叹一声:“痴丫头。好了,你去休息吧,你的事情做得非常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如燕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萧清芳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此时,吉利可汗正在牙帐内焦急地踱着步,不时望望帐外。脚步声响,卫士飞奔进来,吉利一步冲上前去:“来了吗?”
卫士道:“正在门外。”
吉利道:“快、快叫他进来!”
卫士飞跑出去。吉利深深地吸了口气。
城西寓所,厢房内,狄公和李元芳浑身绑缚坐在桌前。一个黑衣人走进来,喝道:“站起来,跟我走!”
二人对视了一眼,慢慢地站起来,跟着黑衣人走出门去。狄公和李元芳被押往正房。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
萧清芳得意地站在桌前,手指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门声一响,狄公和李元芳走了进来。萧清芳慢慢回过身:“二位,我们终于见面了。”
李元芳大吃一惊:“是你,萧将军!”
萧清芳点了点头:“是的。李将军,别来无恙啊。”
狄公冷冷地道:“原来朝中的内奸竟是皇帝身旁最亲近的内卫府大阁领!也难怪贺兰驿如此隐秘的所在,竟遭歹人破坏;赵文翙大军借道突厥这样绝密的情报,竟会泄露给契丹人!也难怪东硖石谷一战会败得这样惨烈!真是祸起萧墙破金汤啊!”
萧清芳得意地道:“怎么样,狄阁老,你终于败在了我的手里。想幽州之时,你将我的计划彻底瓦解,金木兰、虎敬晖和我苦心经营的幽州毁在你的手中。那时,你可曾想到数年之后,会变成我的阶下囚吗?”
狄公点点头:“是啊。这一次大事竟会败在我的侄女手中,真是意想不到啊!”
萧清芳越发得意了,笑道:“自幽州事败后,我又精心地研究和完善了原来的易容之术,看来,现在它已经是非常的成功了。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竟能揭穿了化装潜伏在你身边的狄春。狄仁杰毕竟是狄仁杰,了不起呀!然而,你虽能拆穿狄春却最终被显儿骗过,终于落入了我的手中!”
狄公长叹一声:“是呀,我对老家的这个侄女如燕太不熟悉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们定是在如燕来洛阳的路上便将她换掉了,是吗?”
萧清芳笑了笑:“你错了。在你的老家,我们就已经将她换掉了。”
狄公点点头:“这一次的策划,可以说是非常精密。当年的金木兰和虎敬晖是你的手下吧?”
萧清芳道:“不错。”
狄公道:“你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萧清芳双眉一扬:“一个临死之人,需要知道这些吗?”
狄公道:“我只是好奇。”
萧清芳点了点头:“这个组织的名字叫‘蛇灵’。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所有组织中的人,都是曾被武则天残酷迫害过的。他们有的姓虺,有的姓枭,有的姓莽,还有的像虎敬晖一样,姓蝮。”
狄公倒抽了一口冷气:“都是皇帝曾经残杀的李姓、王姓、萧姓、武姓的后人?”
萧清芳点了点头:“不光如此,还有那些被她无故杀死的大臣们的后人。所以,‘蛇灵’有数不清的人才可以利用,而且,都是效忠于我们的死士!”
狄公轻声道:“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我说金木兰身为翌阳郡主怎么能够组织起如此庞大的叛军,原来是有你们的支持!如果我猜得没错,萧将军定然是原淑妃萧良娣的后人吧?”
萧清芳的眼圈有些湿润了,她缓缓点了点头:“是的。”
狄公斥责道:“为了报仇,为了私愤,为了不可告人的计划,你们与境外的敌人内外勾结,沆瀣一气,不择手段,以挑起边境的战火,来达到自己肮脏的目的,以至弃祖宗的宗庙社稷于不顾,弃两国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弃国家利益于不顾!如此行事与禽兽何异!”
萧清芳一声大喝:“好了!你说得够多了!如果你也受过我们所受的那些苦难,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来人!”
黑衣人一拥而进。萧清芳冷冷地道:“狄阁老,带着这些满意的答案上路吧!”说着,她一挥手,黑衣人拉起狄公和李元芳走出门去。
萧清芳长长地出了口气,冲身旁的一名黑衣人招了招手,黑衣人赶忙走了过来:“大姐。”萧清芳道:“狄仁杰的那些卫士呢?”黑衣人愣住了:“卫士?”萧清芳道:“是呀,他身边不是有几个随侍的卫士吗?”黑衣人赶忙道:“大姐,我到达狄仁杰所住的客店时,只有店老板和伙计,他手下的那些卫士都不在店里。”
萧清芳登时一惊:“什么?”黑衣人道:“是呀。也许当时他们出门去了,也许……怎么,大姐,有什么不妥吗?”萧清芳没有回答,静静地思索着,猛地,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好!”
十几名黑衣人押着狄公、李元芳走出院外,向旁边一片黑沉沉的树林走去。狄公、李元芳毫无惧色,大踏步向前走着。
进了树林,一名黑衣人喝道:“站住!”狄公、李元芳停住脚步。黑衣人狞笑道,“好了,就在这儿吧!”说着,他冲身后的人一摆手,众人一拥而上,举起了掌中的钢刀。
突然,树林中响起一声呼哨,众人一愣,转过身来。只见红影闪动,寒光飞射,十几个黑衣人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一眼,转过身来。如燕站在身后,静静地望着他们。狄公愕然,望着元芳。
李元芳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想救我们吧?”
寒光一闪,绑缚狄公和李元芳的绳索被割开,二人顿觉浑身一轻。如燕说道:“你们走吧。”说完,她转过身,向树林外走去。
元芳轻声问道:“为什么?”
如燕停住了脚步,没有回答,踌躇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沉声说了一句:“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元芳问道:“什么事情?”
如燕凄然一笑,轻声道:“你心里很清楚。”
元芳长叹一声,徐徐低下了头,而后轻声道:“放了我们,你怎么办?”
如燕收住脚步,笑了笑道:“大姐从小把我带大,可我却背叛了她。我还能怎么办!”说着,她的手慢慢地从后背摸出一柄钢刀:“我救了你,却出卖了我最亲的人……”她的手臂猛地一振,钢刀向自己的脖颈儿划去。
狄公一声大叫:“如燕!”
寒光一闪,“噌”的一声巨响,如燕手中的刀飞了出去。如燕猛吃一惊,回过头来。李元芳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链子刀。
如燕吃惊地道:“你、你的手里还有武器?”
元芳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人能够骗倒狄大人!如果不是我们要深入虎穴,探究实情,你手下的那些废物现在早就变成尸体了!”
如燕惊呆了:“你、你说什么?”
狄公缓缓走了过来:“知道吗,就在刚才,你救了你自己!”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雷鸣,紧跟着,地面摇动起来。如燕一惊转过身来:“怎么回事?”
狄公和元芳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狄公道:“你们的老巢完蛋了!”如燕惊得连退两步。
蹄声越奔越近,猛地,四面骤然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如燕转过身向小院方向望去,只见数千突厥骑兵闪电般地扑向小院,刹那间,便将院子团团包围。
如燕身体连连摇晃:“怎么、怎么会这样!”
狄公淡然一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从来就没有侄女!”如燕一声惊叫。
狄公道:“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此时的城西寓所已经变成了修罗场,突厥骑兵与黑衣人展开近身肉搏,八大军头在张环、李朗的率领下,个个如下山猛虎,数十名黑衣人转眼之间便尸横就地。吉利可汗在卫队的簇拥下飞步奔进院中,大声问道:“狄公呢,谁看见狄公了?”
“陛下,我在这儿!”身后传来了狄仁杰的声音。吉利猛地回过头,狄公站在他的身后,面带微笑望着他。
吉利的眼睛湿润了,他一步跨上前去拉住狄公的手,动情地喊道:“狄公!”
狄公双膝跪倒,吉利赶忙将他搀了起来。
狄公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时隔多年,又见可汗陛下圣容,狄仁杰幸甚至哉!”
吉利可汗连连点头:“好,好,来了就好!”
猛地,身旁一声大喊:“老爷!”
狄公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张环搀扶着一个人从厢房里飞奔而来。此人满面长髯,脸色黝黑,双眼中含满了泪水,一下子扑到了狄公的怀里:“老爷,老爷!”
狄公惊喜交集,高声唤道:“狄春!”
狄春道:“是我,我是狄春呀,老爷!”说着,他双膝跪倒在地,哭出声来。狄公长叹一声,将他扶了起来:“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战斗已经进入尾声,剩下的黑衣人全部缴械投降,被突厥卫队押解出院子。
“蛇灵”老巢正房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狄公和吉利快步走进来。狄公四下看了看,问身后的张环:“萧清芳呢?”
张环一愣:“大人,我率人冲进来时,屋子就是空的,没有人!”
狄公狠狠一跺脚:“不好,让她跑了!”
他抬起头道:“可汗陛下,目前事态是万分危急,没有时间回牙帐了,臣就在这里把事情的原委向您和盘托出吧。”
吉利点了点头道:“好,狄公请讲。”
回头再说那树林里,如燕坐在地上,李元芳在一旁相陪,二人默默无语。半晌,如燕转过头来问:“你怎么不说话?”
元芳笑了笑:“没想到的结果,不知该说什么。”
如燕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假的?”
元芳摇了摇头:“是从东柳林镇,那些黑衣女人被杀开始怀疑的。”
如燕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那,你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元芳道:“总是希望你不是坏人,总是希望我的怀疑是错的。”
如燕听罢,不由得潸然泪下:“你在身受重伤的时候还为我开脱,你、你这是为什么?”
元芳没有说话,良久才道:“私心。”
如燕道:“什么私心?”
元芳笑了笑:“你知道。”
如燕破涕为笑:“听你这么说,真好。”
元芳道:“我醒来以后,大人把你的情况对我详细说了一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狄春都是假的。”
如燕点了点头:“刚刚他说过了。”
元芳道:“大人的兄长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所谓的侄女如燕,是大人杜撰出来的。”
如燕愕然:“哦?”
元芳点点头:“当时大人怀疑狄春是假,却又无法得到证明。于是他想出了这样一个精巧的计划,那就是写密信给家乡的大老爷,请他写一封书信到洛阳,就说侄女如燕将于近期到狄府作客。假狄春看到信后,便报知了你们,于是你率人日夜监视大老爷的家,果然,你们发现一辆马车从大老爷的家中出发,于是你们便暗中跟上。我说的不错吧?”
如燕点点头:“是的,我们跟到山里,便立刻开始动手。可他们好像早就知道有人跟踪,拼命地逃跑,我率人随后紧追。没想到他们的马车散裂开来,冲出官道,掉进了万丈深谷……”
夜,山中官道上,显儿率人飞马转过山弯,前面的马车在飞驰着。显儿冲身后众人喊道:“就在前面,截住它!”众黑衣人扬鞭催马,疾追而去。忽然前面的马车一歪,紧跟着“轰”的一声散了架,竟冲出官道摔下了万丈悬崖。
显儿飞马奔到悬崖旁,向下看了看;又是“轰”的一声,谷底传来一声巨响。显儿皱了皱眉头道:“怎么搞的?”
身后的黑衣人轻声问道:“苏将军,现在怎么办?”
显儿沉吟了片刻,说道:“从原路下山,找到坠车的山谷,去看个究竟!”
众人转到山谷,已是第二天正午。只见马车摔得粉碎,马匹的尸体横卧在乱石之间。显儿一摆手,众人开始搜索。显儿四下扫视着,不远处一具尸身斜躺在巨石上,她走过去,果然是一身女子装束。她伸手将尸体翻过来,尸体的脸部染满鲜血,已死去多时了。如燕将手伸进死尸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她赶忙打开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笑容:“嗯,这就是如燕。”
身旁的一个黑衣人道:“苏将军,现在怎么办?”
显儿笑了笑:“到洛阳去见狄仁杰。”
黑衣人迟疑道:“可、可是,她的面目已分辨不清了,没法易容啊!”
显儿微笑道:“这封信上说,狄仁杰并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如燕,所以,我们很安全。”说着,她笑了起来。
如燕长长叹了口气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元芳点了点头:“其实,那辆马车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如燕惊呆了:“哦,那、那些尸体?”
元芳笑道:“赶马车的车夫是大人从凤雏苑请来的马术高手,他在山道上甩掉你们之后,就将马车赶到预定地点,自己跳车逃走。马车失去控制撞下山崖。而此时,悬崖底下也早已有人等候,将事先备好的尸身放在马车的残骸旁。而你们呢,绕道山下,来到谷底要用一天的时间,做出这个假现场,时间已经足够了。”
如燕一吐舌头,摇摇头:“狄大人太可怕了!”
元芳笑了笑:“不止你一个人这样说。”
如燕问:“后来呢?”
元芳道:“后来嘛,假狄春告诉大人,你即将到达洛阳。大人立刻就明白了,狄春是假的。这个身份判定后,大人马上想到是内卫将真狄春换掉了。你知道,大人对内卫相当忌惮,他不明白内卫卧底在他身旁想得到什么。为了化被动为主动,他将计就计,没有揭穿你们的身份,而是将你们留在身边,时时观察你们,判定对方的动向。于是,他才会那么快地破解疑点,找到事情的真相。”
如燕一股脑儿地摇头:“真是难以想象,狄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呢?”
元芳笑道:“到突厥之前,我曾问他,要不要揭穿你的身份。他说非但不要,还要请你和我们一起去。用他的话说,必要时你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到达石国后,我们在小客店下榻。八大军头早就得到大人的指示,我们刚一离开,他们便都撤了出来。果然,你的手下接到消息,来至客店,却扑了个空。”
如燕点了点头:“我说在被俘的人里面,怎么没有看到八大军头,原来早就躲开了!”
元芳道:“是的。当你露出了真面目,我和大人便将计就计,跟随你来到老巢。其实,在你们身后不远处,张环等人一直在暗中跟踪,发现了这里。于是,回马向吉利可汗禀报,而可汗早已得到了通知……”
如燕大惑不解:“可,你们并没有见到吉利可汗呀?”
元芳笑道:“大人在包戒指的红布上写明,请吉利可汗等待张环的消息。”
到此,如燕方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长叹一声:“本来,我们还自鸣得意,以为骗过了狄公。可谁料想,他竟然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身份!哎,我们可真蠢!”
元芳道:“如燕,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如燕抬起头:“当然可以。”
元芳叹了口气:“你今日的行动证明,你的良心未泯,真希望你能改邪归正。”如燕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此时,在那座汉式大院的正房里,狄公正向吉利可汗禀报前因后果。吉利听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是哈日勒?”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个哈日勒受命于太子默啜,私率鹰师秘密潜入契丹境内,化装成契丹部队,袭击了赵文翙部!”
吉利茫然,问道:“狄公,赵文翙部借道突厥,怎么会走到契丹的境内?”
狄公长长吐了口气:“这也正是我百思而不得其解之处。”
吉利迟疑着:“难道,真是默啜?”
狄公道:“哦,对了,我给您带来了几个人。”
吉利道:“哦?什么人?”
狄公道:“哈日勒鹰师的统军将领,乌骑施。”说着,他冲张环一摆手:“带上来!”
张环高声答应,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八大军头七手八脚抬进了一个大筐。张环三下五除二将筐上的伪装除掉,打开筐盖,乌骑施全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白布,坐在箩筐之中。吉利愕然。
张环拿掉了他的塞嘴布。乌骑施喊道:“你们这些蛮子,假扮可汗的使者……”猛地,他停住了嘴。吉利可汗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死死地盯着他。乌骑施登时傻了,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汗陛下。”
吉利可汗霍地站起来,命令卫队长道:“立刻回牙帐,命人将前日从哈日勒鹰师回来报信的那个巡防队长带来!”
下站的卫队长躬身答“是!”。
也就在这时,默啜寓所,萧清芳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徘徊着。“砰”!门推开了,默啜冲进来:“怎么了?”
萧清芳哀叹一声:“完了,全完了!狄仁杰会同吉利可汗破了我的总坛。吉利可汗现在肯定已知真情,太子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默啜倒抽了一口凉气,连退两步。蓦然,他使劲一拍桌子,杀气腾腾地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好在卫队掌握在我的手里,趁吉利可汗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立刻率军潜入牙帐将其杀死,只要牙帐在我的手中,事情便还有转机!”
萧清芳道:“好,我马上赶回崇州,命那边提前举事!”
默啜紧咬牙关道:“就这样!”
吉利可汗不禁一声惊叫:“什么,达勒哈将军被你们杀死了?”
下跪的巡防队长浑身颤抖,连连磕头:“可,这都是默啜太子与哈日勒将军定下的计策,与小人无干呀!”
吉利问:“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队长道:“还、还说,要拿您的金批令调集豹师包围石城,杀死可汗陛下。”
吉利可汗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坐在金交椅里。
狄公走到他的跟前轻声道:“可汗陛下,萧清芳逃走,一旦通知默啜太子,他定会孤注一掷,您可要想好啊!”
吉利一听,猛地抬起头。
静夜无声,牙帐大门前高挑风灯,十几名卫士严密把守大门。黑暗中,一队队叛军趁夜摸到大门前,静静地伏下身,等候进攻的命令。
马蹄声骤然响起,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默啜。守门的卫士一声高喝:“什么人?”
默啜勒住马:“是我!”
卫士道:“哦,是默啜殿下。”
默啜道:“吉利可汗在吗?”
卫士道:“正在里面与步真将军说话。”
默啜点了点头,一挥手。忽听一阵弓弦之声,门前的卫士登时倒下了几个,其余的大惊失色,赶忙向门里退去。默啜拔出腰刀厉声高叫:“冲进牙帐,杀死吉利!”
周围的叛军一阵呐喊从黑暗中杀出来,霎时间,寒光霍霍,几名守门的卫士身首异处。默啜高声喊叫着率骑兵杀进牙帐。
牙帐内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响。默啜率人冲到广场上,猛地勒住坐骑,四下里扫视着。忽然他一声惊叫:“不好,有埋伏!快撤!”
话音未落,牙帐大门轰然关闭,将大部分叛军关在了门外。随着一声炮响,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得全场如同白昼,四周的高墙上,可汗卫队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院中的默啜。默啜浑身发抖,抬头仰望。
吉利可汗站在牙帐的碉楼上望着他道:“默啜,你这蛇种豺性的逆子,竟敢公然反叛,进击牙帐,企图弑君夺位,将突厥再次带入战乱之中,真是罪不容诛!事到如今,还不下马受缚!”
默啜的嘴唇颤抖着。他一举马刀高喊道:“兄弟们,冲进牙帐,杀死吉利!”
话音未落,高墙上一声梆铃,乱箭齐下,默啜叛军登时倒下了一片。默啜纵身下马,拿起盾牌,率余部向牙帐冲去。
牙帐的门开了,一队卫士呐喊着杀出来,与默啜叛军展开肉搏。
被隔离在大门外的叛军疯狂地攻击牙帐大门。虎师大将军步真率人进行顽强的守卫,使叛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然而卫队的损失也很大,渐渐有些难以支撑。
大门里,默啜率叛军疯狂地冲杀着,卫士们抵挡不住,边杀边退。默啜狞笑着喊道:“他们人少,支持不住了,杀呀!”叛军精神大振,拼命厮杀。
吉利的目光望向狄公,狄公点了点头:“是时候了!”
吉利伸手拿起弓,将一支响箭搭在弦上,满拽雕弓,“吱”的一声巨响划破夜空。下面的默啜一惊,抬起头来。牙帐内突然冲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李元芳,身后跟着八大军头。一干人如虎入狼群,异常奋勇,叛军登时被杀得连连后退。
默啜杀红了眼,犹作困兽斗,厉声喝叫着向李元芳冲来,李元芳一声冷笑,掌中刀化作一片光雾,刹那间便将默啜困在当中。
碉楼上的狄公喊道:“元芳,擒贼先擒王,杀默啜,退叛军!”
元芳高声道:“大人,人头献上!”话到刀到,寒光一闪,默啜停止了动作,“砰”!他的头颅飞了出去,血光四射,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元芳提起他的首级用突厥语厉声喝道:“叛贼默啜已死,众军放下武器,一概免罪!”
众叛军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元芳,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
碉楼上,吉利可汗厉声道:“众军听着,默啜反叛伏诛,与众军无干,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
“当啷”之声不绝,军士们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跪满一地,齐声叫道:“请可汗陛下开恩!”
大门外,叛军仍在进攻。忽然牙帐里传出一声炮响,紧接着,一根竹竿挑着默啜的人头,从高墙里伸了出来。大将军步真高喊道:“这是默啜太子的人头,大家看清楚!”
叛军们面面相觑,停止了攻击。步真走上碉楼高喊道:“吉利可汗有命,默啜反叛伏诛,与众军无干,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
叛军们迟疑着,人群中有人放下了武器,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叛军都将武器扔掉,双膝跪地。步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碉楼上,吉利可汗握住狄公的双手久久不放:“狄公,你又一次救了吉利的性命!”
狄公微笑道:“这都是可汗陛下英明神武,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吉利深吸了一口气,动情地道:“狄公,你永远是我吉利的恩人,是我突厥的恩人。请你回去上复大周天子,吉利决意保守两国和平,永不言战。我立刻命人撤回边境的虎师,以示诚意!”
狄公点点头:“可汗陛下,和平是用你我之间的友情,用大周与突厥两国人民之间的友情换来的,弥足珍贵啊!”
四只有力的大手,高高地举起。碉楼下,众军振臂欢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