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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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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初冬,房间里阴冷极了,我躺在雪白温暖的被褥里,浑身疲惫,一点也不想起床。可我知道自己必须起来,起床的铃声刚刚响过了,现在是凌晨5点钟,我要在二十分钟之内穿好衣服,到楼下集合用早餐。

我是莫蒙庄园里的一名下级男仆。

迅速穿好衬衫背心,用冷水洗了脸,带上银白色的假发。

衣架上是一件黑底白条纹的男仆外套,昨晚睡觉前我把它熨烫的笔直。小心翼翼的将它穿好,带上洁白的手套,穿好羊皮高跟鞋,镜子里我看上去精神抖擞。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遇到了住在隔壁的西蒙,我们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就匆匆赶往仆人的餐厅。

楼下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一个白围裙上沾满了炉灰的下级女仆正在点燃壁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这是受潮的干柴点燃时发出的烟,一看女仆就是新手,没有点燃高级壁炉的经验。

女管家赛琳娜匆匆走过来,不敢置信的惊呼道:“上帝啊!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蠢,我快被你弄疯了,这些烟是怎么弄出来的!你要让主人们一大早就被这些烟呛的没办法用早餐吗?快点打开窗户通风,你们几个过来替她点燃壁炉。”她指挥着几个女仆团团转。

赛琳娜是整个莫蒙庄园的女管家,她已经40多岁了,棕色的头发整齐的梳成一个发髻,总是穿着朴素的黑色裙子,裙子上甚至一点花纹都找不到。她性格严肃,不苟言笑,有的时候很严厉,在她的瞪视下许多人甚至害怕的连话都不敢说,就如同刚才做错了事的下级女仆,她在赛琳娜面前吓得浑身发抖。

踏入仆人餐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长长的餐桌两旁是三四个跟我相同打扮的男仆,以及十多个穿着浅粉色棉布蓬蓬裙的女仆。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静静等候莫蒙庄园的大管家到来。

我只是下级男仆,座位排在最后,西蒙也是下级男仆,他坐在我身边,此时他正悄悄跟我说对面一个新来的女仆很漂亮。餐桌上的嗡嗡声在大管家亚伦走进来时瞬间消失,所有的人都起立,等待亚伦管家坐在长桌的主位上。

管家亚伦在莫蒙庄园已经服务了将近四十年,从年轻的小伙子变的白发苍苍,据说从他爷爷那辈起就一直是莫蒙庄园的大管家,现在他的儿子正在中学读书,等毕业后也会成为莫蒙庄园的管家。岁月匆匆,时光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生活轨迹却几十年如一日。他入座后向两边的人摆摆手,所有人都坐下开始用餐。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迅速的用餐。

这时忽然响起铃声,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排铃铛,铃铛上连着细细的铁丝,其中一个铃铛正在摇晃。

女管家赛琳娜起身说:“夫人已经醒了,现在把咖啡端上去。”

夫人的两个贴身女仆立即放下餐具,急匆匆跑向厨房。

餐桌前的仆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和西蒙来到主餐厅,把长桌上的白色印花桌布折叠整齐,放到篮子里,然后取出昨天刚晾晒好的新桌布,小心的覆盖在桌面上。

洁白的餐布上有些褶皱,我拿装有开水的水壶迅速熨烫,直到桌布完全平整。

“动作太慢了,还没做好吗!”两个高级男仆抬着摆放银餐具的小桌走进来。

“已经好了。”我拿走热水壶,恭敬的说。

高级男仆一前一后,有条不紊的摆放银餐具。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去干你们该干的事情!”一个高级男仆看了我和西蒙一眼,冷冷的说。

西蒙站在一边,想学学他们是如何摆放餐具的,毕竟我们是下级男仆,没有服侍用餐的资格。可是很遗憾,高级男仆们并不想我们学到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们冷漠的驱赶了我们。

西蒙和我只好前往厨房,厨房很热闹。主厨是个腆着大肚子的高大男人,他像个君王一样发号施令,让厨娘们给他打下手。刚出锅的食物已经摆上了银餐盘,热腾腾冒着香气,再盖上闪亮的银色盖子。我接过托盘走出厨房,挺直身体站在主餐厅门口,等主人们上桌后,再把食物递进去。

西蒙也端着银托盘站在我身边,小声抱怨刚才的两个高级男仆。

“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太嚣张了。”

“嘘,小声点,会被听见。”我说。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子爵大人的贴身男仆。”西蒙说。

“当贴身男仆要识字。”我小声说。

“我正在学拼写,前阵子托约翰大叔帮我买了书。”西蒙看了灰蒙蒙的窗外一眼说:“天气看上去不妙,你要在今天回家吗?”

“三个月前我就请示亚伦管家了,只有半天休假,不管下不下雨我都得回去。”

“回去干什么?把你所有的工钱都给你那个酒鬼母亲?”

我说:“她还要养活3个孩子,她需要钱。”

“但愿她没有立即把你的钱全换成酒。”西蒙讽刺的说:“你还不如去买一双新鞋子。”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羊皮高跟鞋,它有些旧了,尽管我细心的擦拭让它看上去十分光洁,可是只要仔细打量就会发现边角的开缝。这是很不体面的事情,如果被大管家亚伦发现,说不定会因为我丢了莫蒙庄园的颜面而赶走我。

“找匠人修一下就行了。”我看着鞋面说,其实我的袜子也很破了,需要新的。

陈旧的鞋袜,内里补了补丁的衬衣,我整个人看上去比前世要落魄不少。

我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我刚刚成为莫蒙庄园的下级男仆,手里攥着自己赚来的工钱。野心勃勃、斗志昂扬、争强好胜,我把所有的工钱用来买体面的衣物,买书籍学习拼写和算术,贿赂高级男仆让他们教导我礼仪……

匆忙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我提着一篮厨娘帮我烤的面包走在乡间小路上。

初冬的约克郡一片荒凉,荒草很高,一两个牧羊人赶着几只羊路过小道,毛皮发黑的绵羊悠闲的咬着草皮,一只杂种狗赶着它们跑来跑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呼出许多白雾,鼻尖大概冻红了,有些喘不动气。这种感觉让我不舒服,使我回想起记忆中十分类似的痛苦……

……

得了重伤寒的男人躺在破旧的床铺上,艰难的呼吸着。

神甫站在床边问道:“你是欧文?”

男人喘着粗气,脸色惨白,满脸恐惧的望着神甫,艰难的说:“神甫……您为什么在这里?您……是来给我……领圣体的吗……”

神甫说:“不,我不会让你领圣体,你会好起来的。我来只是,只是……如果你利用我来访的机会,比如说,做作忏悔什么的,那我是求之不得的。我是牧师,总是抓住各种机会领回我的羔羊。”

长时间的沉默,男人气喘吁吁,略微点了点头。

神甫说:“上帝的慈悲无边无际,我的孩子,请跟着我说:‘我向万能的主忏悔……向永远贞洁的玛利亚忏悔……’”

神甫不时顿一下,让弥留者能跟上。最后,他说:“好了,你忏悔吧……”

男人喃喃的诉说着什么,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欺骗他,背叛他……”

神甫重复道:“你因为欺骗他人而有罪……”

男人的喘息更加急促,身体也开始痉挛,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他不断的重复:“欺骗他,背叛他……”

一阵抽搐后,男人的呼吸渐渐停止了。

神甫把十字架放在了男人身上,问他的邻居:“他有什么亲人吗?”

邻居说:“不知道,他一直一个人生活……”

……

一阵冷风刮过,我有些瑟缩的抖了抖,甩去脑海中的回忆。

冰冷的死亡如同还在昨日。

我很不清醒,不知自己是否尚在梦中。

我是一头迷途的羔羊,我犯下了罪孽。

我不知道主是否宽恕了我。

倘若宽恕了我,为何昨日的一切尚在重演。

倘若没有宽恕,为何让我带着记忆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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