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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山中贼易 破心中贼难 徐爱的悲剧

说三年来阳明先生什么事也没干,只管伸手向朝廷要待遇讲条件,这话明显是有失公正的。

事实上,就在这三年里,阳明先生于学问上又有了新的突破,说突破也不对,阳明先生早就突破了,在这三年里,他只是替理论界澄清了一些错误的认识。

主要是什么错误认识呢?

也就是儒家、佛家和道家这三家的联系与区别。

先生尝论三教同异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于虚上加一毫实。佛家说到无,圣人岂能于无上加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来,佛家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象貌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为天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皆在于我。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阳明先生认为:道家说这世界是虚幻的,儒家是不会跟老道们抬杠的,你说虚幻就虚幻吧。佛家说这世界是无有的,儒家更不会跟和尚顶牛儿,你说无有就无有好了,随你说。但是,道家说的虚幻,是从养生的角度下的定义。而佛家说的无有,则是从生死苦海的角度下的定义。儒家不会反对道家的定义,也不会反对佛家的定义,但是儒家也有自己的定义。讨论问题的时候,如果你说儒家,就要用儒家的定义来阐述,不可以拿佛家的定义来抬杠。如果你说道家,那就要用道家的定义,也不可以拿儒家的定义来顶牛儿。

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争执,往往不是因为理论上有什么冲突,而是因为大家使用的定义不同。单拿道家的虚幻来说,从养生的角度上来说,你外在的身体并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对自己体内器官的合理性调节,就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的身体和外部世界,都只是一个幻象,并非问题的实质。

如果儒家或是佛家跑来找道家的麻烦,不是从养生的角度定义虚幻,那么大家就有得扯了,扯三千年也说不清楚,因为大家说的不是一码事。

可是好端端的,阳明先生为什么对道家的虚幻、佛家的无有产生了论述的兴趣呢?

只因为人生无常,阳明先生最亲近的弟子兼妹夫——徐爱死了。

徐爱这个可怜的乖孩子,他死在阳明先生坑死浰头贼首池仲容之前。最心爱的朋友辞世了,可是阳明先生却仍是强忍悲痛,化悲痛为力量,坚持战斗在坑人第一线,真是精神可嘉啊。

说起这徐爱来,他原应该在这世界上拥有更高的知名度和更广泛的美誉度,可是他却因为迷上了大舅哥的圣学,成为了阳明先生最死心塌地的粉丝。让阳明先生传世千古的《传习录》,就是徐爱首先刻印的。简单说来,徐爱相当于阳明先生的宣传部长,有了他,世人才知道了阳明先生的圣学。而徐爱将毕生的精力用于传播大舅哥的圣学上,结果却导致了自己在历史上湮没无闻。

史书上说,徐爱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为他做了一个超凡的异梦:在梦中,他看到自己游衡山,遇到一个老和尚,老和尚拍着他的背,说:你娃干的工作,跟颜回一样。过了一会儿,老和尚又说:你娃活在世上的年岁,也和颜回一样……

颜回,是至圣先师孔子最得意的弟子,终其一生宣弘孔子的圣学,却年纪轻轻就死了。他死后,孔子捶胸大哭,曰:是老天要灭亡我的圣学吗?是老天要灭亡我的圣学吗……徐爱在阳明先生身边,做的工作和起到的作用,与颜回一样。结果这却构成了一个奇异的毒咒,最终徐爱重蹈颜回之覆辙,英年早逝。

实际上,徐爱这个所谓的梦,并不是真正的梦。太有理性的梦都是自己繁复的欲念所生成,而不是梦境本身。或者说,这个梦境实际上不过是徐爱对命运的不甘——终其一生他将服务于阳明先生的圣学,这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存在。他知道此后的历史将不会再有人关注他,这对于一个思想者来说,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事情。

然而圣学思想在蒙昧时代的推行,就是这样的痛苦而艰难。阳明先生再加上徐爱的智慧,也未必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正如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历史上留下来的,是阳明先生的名字和心学的复杂迷宫,真正的圣学,再度失传了。

所以阳明先生和徐爱,他们两人必须要有一个作出牺牲。

而且这个人,只能是徐爱。

这就是徐爱的悲剧。

智慧是私有的,它必须于传承者的大脑思维中重建,这种私有特点构成了智慧承传的天然障碍。所以相比于阳明先生,有人却选择了更轻捷的路线,不是选择智慧而是选择文化,从而在历史上留下了比阳明先生更大的名气。

这个比阳明先生更有名气的人,就是唐寅,唐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