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冲刷一整个沉闷的冬天,腐烂到地底的花终于在雨水洗去了泥泞,露出鲜嫩的或红艳或黄澄花瓣,苍白的天空,像一块褪色的花布,变得干净澄明。
叶濛上班第一天就险些迟到。她还没来得及租房,原本打算早起直接开车去市里,因为从宁绥开车过去也就四十分钟。镇上还挺多人在市里上班都住在宁绥的,就是有点耗油钱。
她头天在李靳屿家里待到十一点,手机没电,回家累得倒头便睡,忘记充电。早上闹钟没响,要不是她爸起床洗漱的时候动静太大,她恐怕这会儿还在香汗淋漓的睡梦中。
叶濛游手好闲几个月,每天高枕无忧,睡到日上三竿起,偶尔出门泡个弟弟。叶爸不太管她,反正家里也不用她养活,老太太对她的唯一年终指标就是赶紧找个人结婚。今天看她起得这么早,还认认真真化妆,把自己收拾妥帖。
叶爸一边对着镜子端庄肃穆地打领带,一边好奇地问了句:“大小姐转性了?起这么早?”
叶濛对着镜子描眉,这才想起她好像还没跟家里说过,“啊,我去上班。”
叶爸震惊了一下,套上西装外套,“你找工作了?”
叶濛抹上口红,对着厕所镜子满意地抿了下嘴唇,突然想亲一下李靳屿,谈恋爱真是让人春心荡漾,想到有段时间不能见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对门外的叶爸说:“嗯,在市里,我可能过段时间搬到市里去住,你有好的房源吗?没有的话,我自己托人找。”
叶爸早已习惯这闺女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就是有时候懒得去做,真决定做什么的时候,基本是大刀阔斧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这性子八成随了老太太,话虽这么说,心里免不了还是空落,给自己换上皮鞋,说:“不能住在家里吗?”
住家里她怎么跟李靳屿谈恋爱啊,俩小年轻总不能老窝在他那个养老社区吧。李靳屿不介意,她是真的受不了那些凄凄哀哀的眼神。而且,等他奶奶出院,他俩真的没地方去了。
“咋,您还舍不得我啊?”叶濛化完妆,衣服还没换,靠着厕所的门,笑眯眯地看着她爹,“我谈恋爱了,总得有点个人空间吧。”
叶爸不敢置信:“真的?”
叶濛转身回房间,“反正差不多就那样,您让奶奶别再给我瞎介绍什么弟弟了。上次那小高护士我还请人吃了一顿戴记,花了我小一千。我去上班了,记得帮我问房源。叶副行长。”
叶爸是镇上一家小银行分行的副行长,听起来挺气派的,实则没什么权,除了在单位还能使唤使唤下属,到了外头也没几个人买他账。叶爸又是温儒的性子,跟叶濛截然相反,中庸派典型代表,谁也不得罪,所以一直也没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温温吞吞地在这家小分行兢兢业业三十来年,也就混了一小副行长。
大事靠不着他,小事用不着他。所以在叶家,还不如叶濛的二姑顶用,人至少还是县医院的急诊科医生,得个头疼脑热的,至少还能帮着提前排个号。
所以叶濛凡事也都习惯了不跟他商量,不过老叶刚出门那落寞的样子,还真是让叶濛的心里忍不住一咯噔,遂到公司楼下停好车,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
说来也奇怪,她对李靳屿能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可对着老叶,那些肉麻兮兮的话她就说不出来,反正每次说到最后,她都会忍不住损两句。
果不其然,老叶回了个气势汹汹的滚。
叶濛仰在驾驶座上哈哈大笑,心情大好,又给李靳屿发了条微信。
彼时,李靳屿已经靠在病房的门框上,监督老太太做晨间操了。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卫衣,外面套了件薄薄的运动衫,拉链拉到下巴,挡住了大半张脸,尽管如此,脸上还戴着口罩,只露出削瘦流畅的下颚线。
老太太不情不愿地伸伸手,伸伸脚,眼神贼不溜地想趁他不注意躺下,李靳屿淡淡看着她,蒙着口罩说,“还有三个。”
老太太:“你戴口罩干嘛?”
李靳屿手机在兜里一震,他边掏出来边说:“叶濛说医院病毒多,容易交叉感染。”
老太太虽然着急他结婚,但这谈了恋爱吧,她又莫名有点吃醋,哼唧一声,给自己扒了根香蕉,说:“我以前让你戴,你不戴,女朋友说戴,你就戴,啧啧。”
李靳屿单手抄兜拿肩倚在门边,正低头给叶濛回信息,听见这话,抬眼扫她一眼,笑了下说:“不是你让我谈恋爱么?谈了,你又跟她吃醋?”
李靳屿买个手机的钱还是有的,只是换了手机,他的照片,谱子,还有老太太的吃药备忘录,所有信息都需要更新,他嫌太麻烦。
“我就随便说说,”老太太也就逞逞口舌之快,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谈好了吗?什么时候生孩子?”
“……”
李靳屿发完把手机揣回兜里,眼神很冷淡,“你问问杨天伟,他能不能立马给你搞个孩子,我这边,您别指望了。”
“为什么,叶濛那么好,你玩她啊?”老太太神经再大条,也听出些不寻常,随即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巴豆,你可不能学外头那些坏小子。”
叶濛那边很快又回过来。
然而,叶濛刚发完这条就急匆匆撤回了,李靳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才对老太太说:“我没玩,但是结婚和孩子也真的没考虑过,这离我太遥远了。我不知道怎么跟孩子相处,也不知道怎么养孩子,所以您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杨天伟如果愿意生,我入股,给他孩子资助点抚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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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濛入职的这家公司还挺空闲的。一上午有专人带她参观了一下公司大致的结构,余下时间她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公司是做广告策划的,替人承包发布会、展览会、年会等等,每个人手头都有自己的项目,叶濛刚入职,人事给她分了一个组,不过人一听她是从北京回来的,生怕她把自己的工作给抢了,不是特别愿意带她,不冷不热地随手丢了两份表格让她把这几年公司的客户名单给全部整理汇总出来。
她三下五除二把客户给整理完了,还根据近几年的合作明细和金额给分门别类,几个重要的星标客户都做了重点分析。工作效率高,余下的时间,就很无聊了。
跟她同时入职的还有个小姑娘,是个大学应届生,就显得比她受欢迎多了,部门几个同事对叶濛提防有加,对这个小姑娘倒是不顾及,吃饭和茶话会都会主动叫上她,一些细碎的项目策划工作也都愿意交给她做,比如写PPT、修改内容方案等等。
相比她这个一上午就对着一张EXCEL表格发呆的闲人,实在好太多。而且就连小弟弟们也都主动先加了那个小姑娘的微信。她在北京刚入职那阵也是被人这么众星捧月的,公司上下不管几岁的男性,永远对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呵护有加,照顾备至。叶濛趴在工位桌上长吁短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对快三十岁这个阶段的女性挺不友好的。
叶濛于是便将下巴搁在桌上,忍不住发了一条感慨的朋友圈。彼时,李靳屿回过来一条信息,震得她牙齿有点麻。
紧跟着又发进来一条,大概看了她的朋友圈,
叶濛将一上午的遭遇,组织了一段最精炼的语言发给李靳屿,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许久没回。叶濛觉得又不好了,连男朋友都这么冷淡。
她半开玩笑地又发过去一条,
过了好久,仍是没回,她有点急了,
李靳屿此刻正一脸无语地站在医院的厕所里,刚手机从衣兜里猝不及防地滑掉进坑里,此刻正大大咧咧地仰面躺在坑底,屏幕还亮着凄惨的光,并且他还能清晰地看见叶濛略显焦虑的微信信息一条条弹出来。
半小时后,叶濛终于收到李靳屿姗姗来迟的回复。
叶濛此刻朋友圈正在疯转青岛的樱花街,她随手转过去发给李靳屿,
卡农是一座小渔村,在泰国南部,跟苏梅岛隔海相望。有一年过年李凌白在泰国租了个度假酒店,他们就去卡农看了粉色海豚,其实也一般。大概他是男人吧,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触,或许叶濛会喜欢。
都快盖满两本了,不过现在也放着蒙灰了。
说是一整周都不回来的人,当天晚上出现在了李靳屿家门口,那急促的拍门声李靳屿还以为是哪里着火了,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甚至还来不及吹,只能拿毛巾擦着去开门。
叶濛穿着一身紧致的套装,锁骨上的纹身被衬衫遮住,露出纤瘦白净的小腿,她清瘦,惊艳,成熟又充满烟火气,好像春雨里的娇花,满身风雨,风尘仆仆地站在他门外,仿若神明降下的一簇花丛,不小心落在了他的门外,又好像是慕名而来,同他沉欢。
她笑盈盈地扑进他怀里,两具年轻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门都没来及关,大敞着供人观赏,李靳屿拿背靠着门框,低头看着怀里娇纵明艳的女人,“不是说下周?”
叶濛抱着他,心里就踏实不少,然后仰头,将尖瘦的下巴顶在他硬朗的胸膛上,像是氲了春雨里的水,湿漉漉地盯着他,藏着一股她与生俱来的盛气,却说着世间最柔软和赤诚的情话:“想你了。怎么办,才上一天班,我就想辞职了。是我太久没谈恋爱了吗?为什么你对我吸引力这么大?”
李靳屿笑得不置可否,毛巾挂在脖子上,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双手抄在兜里低头看她老半晌,听她诉抓心挠肝的相思,然后左手从兜里拿出来,捏住她的下巴左摇右晃地逗她:“明天上班怎么办?嗯?”
叶濛被捏嘟了嘴,任他捏着,嘟嘟囔囔地小声说:“我早起一个小时就行,六点起来,八点能打卡。我可以睡这吗?我保证我不干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