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内没有睡觉。赖安和斯科尔兹内消失在树林中之后,他就返回到屋内,又到酒窖中拿了一瓶酒,上了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哑的喊声,接着是赖安的汽车发动和开走的声音,最后是斯科尔兹内走进屋子,在楼下对着电话吼叫着发号施令。一个小时之后,不,也许是更长时间之后,两辆汽车靠近了屋子,停了下来。是像罗孚或者农用车那样的大型汽车,噪声很大。接着,他听见有人在发布指令,有人应答的声音。
很可能是爱尔兰共和军。他们的任务是把斯科尔兹内地盘上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莱内躺在床上,喝着瓶子里的最后几口酒。小狗依偎在他的脚边,打着瞌睡。他头脑中浮现出那些尸体被运走的画面。尸体被埋在一处不知名的贫瘠土地上,或者被埋在树林中的空地里,或者被绑上重物,扔进冰冷的湖水之中。
哈康,福斯也在这些人中间。这个可怜的傻瓜。现在他可能要成为狐狸或者鱼的美食了。
莱内口中的酒变得像醋一样酸,但他还是喝了下去。他将空酒瓶扔在地毯上。小狗被惊醒,它跳上床,在莱内的臂弯处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躺下。
他想起了凯瑟琳·博尚。有没有人找个电话亭,给警察局打电话,告诉他们她正躺在自家农舍的地上等着呢?有没有人听到她家孤独、饥饿、恐惧的马在马厩中的哀鸣,去一看究竟?
至于凯瑟琳,博尚说了些什么,赖安肯定没有讲老实话。赖安把责任推到了福斯身上,莱内知道其中的原因:赖安想骗取他的信任,想让他觉得赖安和他是同一条战壕里的。莱内是个聪明人,他才不会上当呢。他觉得赖安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想和这个爱尔兰人玩一玩。再说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不对。一直就不对。当初他拿起武器和占领他祖国的纳粹分子并肩作战的时候,是他主动自觉的选择,就像现在一样,他决定跟着赖安走。
如果他胆敢思考其中的原因,他的良心会告诉他,这是因为他已经长大成熟,已经开始恨斯科尔兹内了。斯科尔兹内对金钱、权力和影响力有一种贪欲,他希望别人敬仰他、畏惧他。曾几何时,莱内觉得纳粹分子的理想和他的理想不谋而合,那就是建立一个民族国家。但是,这一伟大理想在金钱和权力的光环之下黯然失色了,喧闹过后,只剩下贪欲。
他,塞莱斯坦,莱内,为什么不加入追逐贪欲的阵营呢?
所以,当那些人来找他,把厚厚一叠油腻的钞票塞到他手里,让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愉快地接受了。他们还允诺以后会给他更多的钱,其数量大到他想也不敢想。他相信他们会给他的。
但是,当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他们之后,钱就不往他手里送了。他知道,他被他们利用了,就像当初纳粹利用他一样。纳粹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叛徒,除了心中逐渐蔓延的罪恶感,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是的,那些纳粹把塞莱斯坦·莱内变成了叛徒,这个罪名将永远陪伴着他。
他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任由时光白自流逝。白天变成了晚上。其间,他只有带小狗出去排便才离开房间。第二天早上,他听见那辆奔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然后,在汽车的轰鸣声中,斯科尔兹内出去了。
莱内蹑手蹑脚地下了楼,从屋后的帆布雨棚中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他骑了几英里的路,来到那座名叫“割茅草”的小村庄。那里的小酒吧外面有一座电话亭。莱内上气不接下气地下了车,把自行车在墙边支好,走进酒吧,要了一杯威士忌,好让自己缓过劲来。等到心脏不再怦怦乱跳,他才喝完威士忌。他走到吧台那里付了账。
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地面上留下了一些深色的水印。莱内走进电话亭。他让接线员接都柏林布斯威尔斯酒店,投入硬币,按照电话中的指令按下按钮,然后等待着。酒店的前台让他不要挂电话。他听着电话里的咔哒声和吱吱声。
“喂?”
“赖安。是我,塞莱斯坦。”
电话的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赖安说:“和我说说约翰·卡特上尉的事吧。”
莱内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