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莱斯坦,莱内坐在床边上,腿上放了一只盘子。他一边蘸调味汁,一边吃着野鸡和烤蔬菜。埃斯特万还送来了一瓶红酒,是波尔多庞特卡奈酒庄1960年的产品。和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纸条,斯科尔兹内要求莱内整个晚上都待在房间里。
那条小狗在他的脚边绕来绕去,有时把前爪搭在他的小腿上,用鼻子闻着他腿上的盘子。莱内偶尔撕下一两片肉,在调味汁里蘸一下之后,拿在手上给小狗吃。小狗现在已经学会蹲在他旁边等吃的了。
莱内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凯瑟琳·博尚,也不去想是什么样的恐惧让她选择了自杀。他不情愿地回忆起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情形,当时他们在斯凯里斯的一家小旅馆里见面,从旅馆里可以看见下面的港口。
疲倦直接写在她的脸上。她五官显得瘦削的同时,面部的皱纹也在逐年加深。他们俩喝着在爱尔兰被称为咖啡的东西,感觉像在喝尿。他们谈着家乡的事,说到他们将永远有家难回。
有几条渔船在远处海港的沙滩上搁浅了。海风裹挟着雨水和海水,打在窗户玻璃上,冷风像蛇一样钻进来,在桌子和椅子下面游走。放在房间角落的炭火忽明忽暗,闪着红色和橘色的火光,即便如此,莱内的脚脖子还是冻僵了。
他们当年的狂热早己激情不再。数年前,她的内心突然变得柔弱,她开始避而不谈他们以前曾一起参与的行动。她现在也许恨他吧。他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但他们俩还是见面,用他们那片土地上的语言相互交谈,倾听它的节奏和韵律。除了自己头脑中的自言自语,这是他们听见布列塔尼语的唯一机会了。
“你晚上睡得着吗?”凯瑟琳问。
莱内耸耸肩膀。“这要看我在哪儿了。给我一张舒适的床,我会睡得像个婴儿。”
“我睡不着。”凯瑟琳从茨冈牌香烟的烟盒里抽了两根烟,递给他一根。他接了。“如果眼睛能闭上几个小时,我就觉得走运了。”
“你没做错什么,你没有丝毫理由因为别人的罪恶而失眠。”
她笑了。“你瞧,这就是我们俩的区别。你觉得他们——那些纳粹——做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实际上是有关系的。一旦你拿起武器,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你就是他们的一员了。我也是。”
“不。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压迫我们的法国人。我并没有杀害犹太人。”
“如果他们下命令,什么人你都会杀的。犹太人,法国人,女人,儿童。”
莱内笑了。“如果你这么鄙视我,为什么不离开呢?”
“那还有谁会和我说母语呢?”
那时莱内觉得自己是爱她的,现在他仍然这样认为。他看见有水滴砸在盘子上,过了数十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眼泪。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擦去眼泪。
此时,他的胃口尽失,于是将盘子放到一边,直接从瓶子里喝了一口酒。他抱起小狗,将它仰面放在大腿上,抓挠着小狗粉红色的肚皮。
他听见楼下传来客人的笑声。“这帮资产阶级……”,如果凯瑟琳听到了,她肯定会这样说他们。她这样说应该没错。政客,官僚,商人,有钱有势的人。莱内像个被父母藏在家里不让邻居知道的畸形儿,一个人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他们却在那儿花天酒地。
赖安也在其中。赖安,他前天看见凯瑟琳。博尚死去,而现在却和斯科尔兹内以及其他人一起吃着野鸡,喝着美酒。
莱内决定,今晚结束之前,他要和阿尔伯特。赖安中尉私下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