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从北疆赶回来,他是这段时间离开新月宗出去游历时间最长的元婴长老,温宁看着他这幅脏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多了一句嘴,“师兄,你这样子去见师父,她会把你打出去的。”温侠虽然也是狂放不羁的性子,但是这不代表她能接受一个浑身冒着怪味的徒弟……
这么说着,温宁忍不住抬起袖子闻了闻,“师兄……你是不是……”好几个月没洗澡了啊。
广济:……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失足掉进猪窝里。我,我是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有头老母猪难产才进去帮忙接生的。”
温宁:……
嘤。
“我我我,我先去洗澡,”广济一看温宁这幅哭笑不得的样子,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不像样了,连忙转身逃跑,“师妹你也快点回去洗洗——”他的声音还回荡在空中,人已经不知去向了。温宁又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抬起手背擦了擦脸,“广济师兄这个笨蛋!”小姑娘跺脚。
掉进猪窝里沾了一身味还过来抱她!她现在沾了一声味!
无音:……
“咳咳。”大和尚咳嗽了一声,“温檀越,早些回去梳洗吧。”
温宁看着他,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佛子你别靠近我,我现在身上都是猪圈……不对,是广济师兄的味,我怕冲着你。”
佛子的身上一直都是那种好闻的檀香味,温宁被广济蹭了一身猪圈臭,她非得回去好好刷一遍了。
无音看她这般,只得顺遂她的意思,由着她略略向前一些,也没说自己能不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只是这样一前一后护着她往小茅屋回去了。
这些时日,银铃藤的花苞已经张开小半,吸纳着天地灵气,努力的生长,大概等到他们从南疆回来,就能看到它结出了银铃果了。
无音将温宁送到小茅屋门口,看着她走进去,又想到此时百足不在灵药峰,虽然灵药峰也是新月宗境地,在新月宗结界的保护之下,但是这些日子新月宗来的人极杂,在百足回到灵药峰之前,他还是先等候一会。
于是便背过身去盘腿在温宁放在庭院中的秋千藤榻上坐下了。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心经》,却听到茅屋里传来了“哗哗”得水声。自从玄阳木浴桶让给了无音,温宁已经许久没有用乾坤汤和玄阳木浴桶来沐浴了,她就是简单的往榉木澡盆里倒了点热水,又在里面加了几滴香露,除去了外衣泡了进去。
热水一寸寸浸没身子,小姑娘不由的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
无音依然在外面念着《心经》,突然睁开了眼,从秋千藤榻上下来,挡在了小茅屋的门扉前,“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那站在柴扉前的身影顿了顿,长叹一口气,“佛子为何在此?这里是宁姑娘的闺房,佛子这般,有失圣僧风范吧?”他声音听上去轻轻地,带着些似有若无的酸味。
“受温老祖所托,护卫温檀越。”无音垂眸,“澹台施主,来者是客,却没有客人在主人家的私邸肆意行走,不避主人的道理,澹台施主此行,未免有失逍遥宫第一宫的脸面。”
澹台明月:……
这和尚好毒的一张嘴。
澹台明月轻笑了一声,“我心悦宁姑娘,听闻她近日来有些不好,所以带来了逍遥宫秘制的养生丹药,想为宁姑娘尽些心力。”他生的好看,当他说自己“心悦”某人的时候,那双眸子又极其真诚,好像天下万物在他眼里也抵不过你一笑一般。
无音依旧是不让开,“施主此言差矣,天下还有比新月宗的养神丹更好的丹药吗?”
澹台明月:……
这和尚的嘴为什么这么毒?
然而他又实在不是那种会半途放弃的人,“这只是我的一片心意,佛子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你我二人年龄相近,修为也近似,既然佛子能受温老祖所托护卫宁姑娘,那为何我不行呢?”
无音……
无音不说话了,他只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兀自念起了《楞严经》。
他就横在那,仿佛一座石头佛像,不肯有半点挪移。
在新月宗的地盘动手是对温老祖的大不敬,不管是无音还是澹台明月,都明白这个道理,佛子不愿和澹台明月多话,由他说什么,只当是没听见一般,澹台明月原本想好言相劝,劝这不知好歹的和尚先让开,让他见到温宁再说,谁知道他一点人情不通。
澹台明月是逍遥第一宫南宫重的关门弟子,自小就是那种所谓“宗门之光”的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即使脾气再好,也难免有些烦躁,不由得仔细端详了无音一番,冷笑道,“不知道佛子挡着我,是因为受老祖所托,不辱使命,还是别有所想?”
他顿了顿,又口不择言道,“是了,你日日同宁姑娘出双入对,他人都道你是得道高僧,心无凡思,自然看着你和宁姑娘待在一块放心的很,我却懂——”
“无音,你是佛修,却也是男人,宁姑娘这般的妙人儿,但凡有眼有鼻有心的男人,岂有不向往之的?”
无音依旧是不理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经。
到是里头传出来一声娇叱,“你瞎说八道些什么?!”温宁打开门,挽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打湿了衣襟和后背,小姑娘怒目圆睁,伸出手指着澹台明月,“我三番五次让着你,你到是蹬鼻子上脸了!不要脸,家里有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还尽在外头拈花惹草,你说你心悦我,你不过是爱我的皮囊,你知道我什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最讨厌什么?知道我最想做什么?知道我平日里最爱做什么?!你一点也不知道,还敢在这信口开河,污蔑佛子,你、你、你,”小姑娘气结,“你不要脸,你,你下流,无耻!”
小姑娘骂人跟连珠炮一样,只骂得澹台明月一张俊脸一阵红一阵青,末了又是一阵白,只见温宁又打开门进去,端着一盆水出来,泼在地上,差点溅了澹台明月一脚,“你走,你快点走,别脏了我的地!信口开河,一点脸也不要!”说完伸手抓住无音的手腕,竟是把人也一起带进了小茅屋里,再“砰”一下关门落锁,把澹台明月锁在里外面。
澹台明月被她这般一通臭骂,只是有些发怔,像是陷入了思考一般,转身挪着步子走出了小茅屋的前庭,渐渐走远了。
温宁趴在窗户边上,偷偷地看了一眼,“可算是走了,脸大得他。”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扭头,看到无音站在门边,袖子上湿了一片,她抓无音袖子的时候手是湿的,带着的水珠沾湿了无音的僧袍。
“佛子,他那般污蔑你,你怎么都不还嘴。”她躲在门边上听了一会,本以为澹台明月说不过佛子就会走,谁知道他居然恼羞成怒,信口开河的污蔑起了无音,小姑娘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佛子是你能说的吗?这个有未婚妻还在外面撩骚的渣男,不要脸,有什么资格说佛子?
佛子在外护卫防的就是你这种不要脸的狼!
“不必在意。”无音抬眸微笑,双手合十行礼,“多谢温檀越出言相助。”
“那么晚了,佛子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温宁笑道,“你才是最需要休息的人呢。”
无音点头,十分乖顺的推开门走了出去,又背身关上了门。
身后的小茅屋里,照明用的彩陶灯灭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无音抬头,正看见灵药峰之上灿烂的星河蜿蜒。
——你可知道我爱吃什么?
只要是好吃的,檀越什么都爱吃。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檀越讨厌滥杀无辜,无耻宵小。
——知道我最想做什么?
檀越最想和师父师兄他们一样出去游历,先编一本属于自己的草药图谱。在靠后一些,是在岚城开一个自己的医馆,收些徒弟。
——知道我平日里最爱做什么?!
檀越最爱偷懒。
——你知道我什么?
无音把手放在左手的袖子上,指尖摸到了一点点濡湿的痕迹,带着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小僧,什么都不知道。
待到百足回到灵药峰的时候,恰好看见无音站在小茅屋前面,百足对无音颇有好感,于是便上千问道,“佛子为何在这?”
无音抬眸,将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无音向来有一说一,该说的不瞒半点。
百足:……
你逍遥宫疯了吧,有未婚妻的弟子还敢大晚上在我新月宗乱跑,还跑到我师妹闺房来了?
“多谢佛子相护,我这个师妹让你操心了。”百足连忙谢道。
“是无音让温檀越操心了。”无音行礼,“百足前辈已经回到灵药峰,那么无音便告辞了。”这般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回到了他暂住的藏书阁。
像是不肯放过他一般,澹台明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也是个男人,宁姑娘这般的妙人儿,但凡有眼有鼻有心的男人,岂有不向往之的?”
无音皱眉,稳住心神。
他上次这般还是因为欢情蛊发作,想要小姑娘,才如此狼狈。
半晌,他才像是回答这个质问一般,轻声道,“温檀越高义良善,有无垢行,无音……心向往之。”
“如鱼向水。”
“如雀向林。”
“如云向风。”
“如僧……向佛。”
“绝无凡俗之思,龌龊之念。”
“佛祖若知,”他双手合十,闭眼抬头,“且恕弟子无音……嗔怒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