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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你的快递到了

蝉又不叫了。

陈仰刷地抬头看老槐树,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细细碎碎地铺了他一脸, 他却觉得冷。

包裹是一个一个送的。每次抓到单号的人充当快递员进去送包裹的时候, 其他人都在外面, 不知道楼里发生了什么。

快递员不能活着回来, 所见所闻就带不出来。

这是个人任务,也是团体任务,陈仰的面色很凝重,他怀疑任务的重心搞错了……

蝉停止鸣叫, 它在告诉任务者们, 周远飞死了。

武庆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会……不可能啊, 502很安全的啊!”

“估计是在上下楼的过程中遇害的。”凤梨撕着手里的树叶, 不论是读书上班,还是交朋友谈对象,这里面都掺杂着运气的成分,做任务也是一样。

都是送到502的快递, 大叔成功让客户签收了, 也顺利出来了,周先生却死在了居民楼里面,成为那里的一缕孤魂。

向东拽了下凤梨小红帽后面的带子:“想什么呢,人品比运气重要。”

凤梨懵了懵, 捂脸哀嚎:“人品?那完了,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我人品超级不好!”

“我干架,喜欢撩大姐姐,人称东街浪里小白龙,我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扔过香蕉皮,欺软怕硬……”凤梨边说边掰手指,他数着数着发现不对,“东哥,你人品更差啊。”

向东:“……”

“你傻不傻,我说的人品不是常规的人品,做任务就好好做,守住初心跟信念。”向东拍他。

凤梨“噢”了声,反正就是要当个勤恳本分的快递员,是这么理解的吧?他懵懵懂懂:“东哥,你这套说词是不是跟仰哥学的?”

向东不屑:“老子还需要跟他学?”

“你什么时候会讲大道理了,你回回不都是直接干吗?”凤梨抠着指甲缝里的叶子汁液。

向东卧在槐树底下,气息有点昏沉:“人都会变的。”他长叹,“你东哥长大了。”

“长大?”凤梨目瞪口呆,“可是你都奔三了……”

东哥脸不红心不跳:“发育晚。”

凤梨:“……”老大的无耻程度又上去了一个台阶。他没打扰老大休息,挪了个地儿,小声喊,“仰哥。”

陈仰问道:“适应了吗?”

凤梨把头摇成波浪鼓,他虽然进任务世界有半个多小时了,但准确来说,他还没开始任务。

楼里的情况都是队友口述,死的两个队友也没被他亲眼看见,他目前的感触全是间接的。

凤梨闻着树木跟泥土被太阳照晒的味道,觉得真实又虚幻:“仰哥,要怎么克服对鬼魂的恐惧感啊?”

陈仰语出惊人:“我没有克服的法子。”

凤梨呆呆看他。

“我只有习惯。”陈仰摩挲手背上的咬痕。

凤梨不假思索地询问:“习惯什么?”

“习惯那种头皮发麻四肢冰冷的感觉。”陈仰说,“习惯了就能在那种境地思考。”他又说,“可以思考了,就会有出路。”

凤梨打了个哆嗦,他不想体会,这比干架难接受多了。对手不是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那可是鬼啊!

凤梨望着陈仰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很敬佩陈仰。原因在于朝简这个非人类暴力危险分子。

陈仰能跟朝简生活在一起,多牛逼啊。

可是这么牛逼的人,竟然也怕鬼,并且克服不了,只能逼迫自己习惯。

陈仰的视线扫过凤梨抿出来的小酒窝,发现他进来就没怎么笑过了,像被寒雪压弯了腰的小树苗,蔫蔫的。

身份号杀人不见血,做任务世界的公民代价太大,陈仰说:“你东哥教了你很多吧。”

“他跟我讲了他的任务经验。”凤梨的小红帽。

“那就记牢,别的要靠你的应变能力。”陈仰说,“他希望你能活下去。”

凤梨垂下头用树枝拨土渣:“我知道。”

十人队伍,现在死了两个,还剩八人,其中有四个送过快递了。凤梨感觉自己的优势是老大和运动细胞,他擅长短跑,有爆发力,逃跑是没问题的。前提是他能跑得起来,而不是吓得尿裤子瘫软在地。

第七个包裹是602的。

602也送过了,这情况前不久才发生过,被周远飞的死渲染得惊悚异常。

小襄撕纸条写单号,随着时间的流走,快件的减少,纸团的数量也跟着缩减,这次就只有四个。

凤梨抓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纸团,捧在手心里不断念叨:“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没人知道周远飞是怎么死的,说不定给同一个客户送包裹就会启动什么环节。

因此凤梨很不想送这个单子,而且六楼太高了。

除了顶楼,它是最高的了,上下楼花的时间比其他楼层都要长。时长关联到危险跟变数。

“死梨子,你在孵小鸡吗?”老槐树底下的向东恨铁不成钢地吼了声,头更晕了,血往他的嗓子眼冲,被他艰涩地咽了下去。

向东抓起一把枯叶砸向旁边沉睡的朝简,你妈得!

凤梨没有在老大的训斥跟嘲笑下硬起来,他在怂逼的世界里翱翔了一会才打开纸团,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看去。

没有,空白的,凤梨劫后余生一般大叫:“不是我!”

后知后觉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队友的痛苦之上,凤梨窘迫地把帽檐压了压,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剩余三个纸团分别是小襄,阿缘,朝简的。

两个女孩子抓了纸团就打开了,都挺果断。陈仰替朝简抓了最后一个纸团,他把空白的纸条丢开:“谁抓到了?”

“我。”阿缘说。

陈仰看着女孩子充满野性跟生命力的眉眼:“602的情况都记得吧,注意安全。”

“好。”阿缘将网球包放在地上,她拍拍网球服上的灰尘,捻掉两小片枯叶就拿起包裹,对其他人轻抬下巴,“我出发了。”

女孩的恐慌不安都藏在干练之下。一如刚进任务世界那样。

陈仰目睹她走到居民楼前的台阶上,找地方吐掉口香糖,带着一身严谨跟从容的气场进了居民楼。

凤梨咂舌:“好有女将风范。”

陈仰心想,那个叫阿缘的姑娘没那么淡定,她只是不喜欢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表露情绪而已。防护墙竖得很高。

凤梨瞥到什么,立即扯了扯陈仰衣服,示意他往老槐树那看。

陈仰这一看吓一跳,朝简醒了。他大步跑了过去,背后是林书蔚用年轻的,带着笑意的闲懒声音喊阿缘的名字。

“酷姐姐,遇到鬼记得闭眼!”

按理说,光靠声音并不能判断说话者是胖是瘦,陈仰却愣是听出来了,是个小胖子。

他往老槐树那跑,回头看了眼林书蔚,对方挠着头对他笑笑,消瘦的脸呈现出一种圆润的错觉。

有意识的融合,清醒着分裂吗……

老槐树下犹如末日战场,两方的残将一个躺着,伤势主要在头部,另一个背靠着树,伤在脖子上面。

陈仰过来时闻到了血腥跟戾气,他给朝简抓了一把奶片,眼神警告向东。再打一架,后面的任务就都做不成了。

向东顶多就是耍耍嘴皮,打是打不了的,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保留的那点精力要留给任务。

朝简能打,但陈仰在身边,他不会完全失控。

“阿缘进去了,还没送快递的只有你,小襄,凤梨酥三人。”陈仰告诉朝简任务进度。

朝简低眸撕扯奶片的包装,一言不发。

陈仰在旁边坐下来,他找向东要回烟,点一根抽了起来:“有些事……我心里有数。”

朝简的睫毛轻动。

“出去了再说。”陈仰把一大口尼古丁的涩味吸进肺腑,他非常清醒,“好好说。”

“现在任务第一。”陈仰没看朝简,他看的三轮车边的中年快递员,“只有安全了,才能考虑其他。”

朝简把奶片放进口中,覆着一圈深色掐痕的脖颈后仰,目光落在层层枝叶里,沉默不语。

陈仰抽着烟,耳边蓦地响起声音:“你是不是怕我了?”他错愕地转头,“没有。”

旁边的人神经质道:“你有!”

陈仰看向朝简不停发抖的手,他把嘴边的烟拿下来,抿了抿嘴角: “以前有,现在真没有。”

“我只是担心你发病。”陈仰叹气,“你在任务世界失去理智太危险了,我想起来都会起一身冷汗。”

朝简的齿间发出嘎嘣嘎嘣响,每咽一次奶片,脖子都会痛,他却一下不停地撕奶片,一个接一个地吃着。

“你怪我无理取闹。”朝简呵了声。

“这又是怎么理解出来的?”陈仰的胸口有一股负面情绪喷涌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把你的猜疑强加到我身上?”

堵在心底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陈仰的表情变了又变,他不太敢看朝简的反应,指间的烟被他捏得有点变形。

朝简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把抖个不停的手塞进口袋里,咬紧牙关,满口腥甜地起身走出了树下。没带陈仰给的奶片。

陈仰往后一靠。

“啧啧,”旁观者向东凑近点,“老子刺激他,他就成了疯子,换你刺激他的时候,他怕打伤你,先离远点控制自己。”

操,助攻了!算了算了,随他妈的便吧!

陈仰压根就没听向东说的什么,他自言自语:“偏执生多疑,这是他跟我说过的,我当时告诉他说,他多疑他的,我会自己调节,现在我却开始埋怨他,我也病了。”

还在这么不恰当的时机背景下。

脑神经是绷着的,怎么冷静下来谈那方面的事?不可能做得到,陈仰烦躁地抽起烟。

向东也点了一根烟:“所以呢,你有什么打算?”

陈仰答非所问:“我知道他喜欢我。”

其实和曾经想打他屁|股主意的向东聊到这一步很不合适,但他真的没其他人能说了。

关于朝简的转变,陈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切都很模糊。然而这并不影响陈仰确信朝简对他的心思。

向东撑着树坐起来,他掏了掏耳朵,一副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的姿态。

陈仰用手挡住眼睛:“我又不傻。”

向东用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那你呢?”

陈仰实话实说:“没那么简单,事情比较复杂,我需要理,还在理。”

向东当场掀翻陈仰的保护壳:“你是怕自己搞来搞去,最后发现你对他的依赖跟信任比喜欢的比例要多,所以你一边整理一边退缩。”

陈仰跳过了向东的嘲讽:“如果没有任务,我会轻松很多,整件事也会很简单,我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只是被掰弯了而已。”

向东的面部黑成锅底,而已?朝简没出现的时候,你他妈恐同你忘了吗?

“可是没有如果,有任务要做,尽头不知在哪,我挺怕谈感情的,伤身伤心,还容易丢命,最主要的是……不能给出承诺,给不起。”陈仰被烟味呛到,他身体前倾着咳嗽,泛红的眼角一直黏着远处的身影。

聊着聊着竟然很顺畅。陈仰对向东的提防都放下了,他又说了几句话,都不自觉围绕着自己的无力,以及挣扎犹豫。

陈仰全然没意识到他把偷偷封藏起来的情感摊在了日光下,主动扒开对向东说,看,就是这个。

向东快把烟蒂咬断了,狗粮糊得他呼吸困难,他哑声笑:“确实。”

“要不是我和其他人把他拦下来了,现在你们已经死了。”你是他的药跟命。这话向东没说出口,老子就算注定成为助攻成员,那也是有尊严的。

“是啊,危险,要分得清场合。”陈仰摁了摁眼睛,“不过……”

向东立马摇晃着离开。

不过什么?无非就是“不过心要是那么好控制,就不叫心了”之类,老子才不要听。

陈仰把烟抽完,起身去找朝简,他走到半程的时候,朝简回头找他,两人都停下来,四目相视,又都偏开视线。

几个瞬息后,他们再次把头偏回来,在沉默的对视中走向彼此。

陈仰闻到朝简身上的味道,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他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控制好自己,这个任务让我有种抓瞎的感觉,我有些焦躁。”

朝简跟他同一时间开口:“我会重新接受治疗,把病治好。”

陈仰愣怔道:“真的?”

“嗯,”朝简凝视着他,“真的。”

陈仰没看见朝简咬破的舌尖跟一口血,他开心地笑道:“那就好。”

夏日的阳光越来越炽烈,蝉在鸣叫,居民楼外的气氛很安静,楼里却像是另一个季节。

阿缘目不斜视地爬楼梯,小时候姥姥给她讲过灵异故事,过乱葬岗不乱看不乱听,有人喊自己不要应声,发现有脚步声跟着自己也不要回头。她都记得。

那时候她觉得那只是姥姥唬人的故事,此时她愿意去相信,并且照做。

现在就当是在走夜路,闯墓地。阿缘热爱运动,散打跆拳道都有学,她的下盘比较稳,脚步控制得很轻。

一楼,二楼,三楼……

阿缘气不喘地爬到四楼,背后有什么在靠近,她反应敏捷地闭紧眼睛,站在原地不动弹。

阴冷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腐烂的臭味,有东西快要碰到阿缘的脸,她拼命压制着恐惧不让自己大叫。

阿缘有种诡异的想法,鬼在等她睁眼,它要看她。阿缘把眼睛闭得更紧,嘴巴里的软肉深深陷进牙齿里面,不断加剧的疼痛让她始终保持一分理智。

那股阴森的感觉消失以后,阿缘继续捏着包裹爬楼,她的短发被冷汗打湿,嘴巴里的软肉血糊糊的,烂掉了。

阿缘摸了摸腕部的佛珠,一手的汗,她那双眼睛依旧黑亮,像团火在燃烧。火焰背后是她的强大意志跟生存信念。

——活下去。

到六楼的时候,阿缘轻轻喘口气,上来了。这一趟已经走完了一半。

下一刻,阿缘的心口跳了跳, 602的门口有花圈!

阿缘没有贸然靠近,她站在楼梯口沉思,陈仰说602的大爷跟儿子儿媳不和,他宁愿坐在门口也不愿意碍他们的眼,他的身体看起来也不好。

陈仰送快递是二十多分钟前的事,大爷现在就走了?这么突然?

楼里也没见人进出过,花圈哪来的?

阿缘还没想明白,602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男主人站在门口,他穿着孝服,胸口带着白花。

“节哀顺变。”阿缘下意识说了句安慰的话。

男主人模样憔悴:“你是?”

“送快递的。”阿缘客气地回应,她这个件的收件人跟陈仰的不一样,不是张先生,是李女士。602女主人的。

“快递?”男主人看一眼阿缘手里的包裹,又往屋里看,讥笑,“都这时候了她还网购。”

“之前买的吧,有时候物流比较慢。”阿缘随意搭话,视线也跟着男主人往门里飘移,她看到了什么,手里的包裹掉到了地上。

客厅的遗像正是这家的男主人!他自己祭奠自己!

男主人看了过来。

阿缘弯腰捡包裹,半天都没捡起来,她的手一直在颤。一只惨白的手伸过来,捡起那个包裹递给她。

“谢谢。”阿缘强忍着不发出惊叫,她起身的时候捕捉到男主人看遗像的表情,那是一种解脱了的释然。

活着的时候夹在老婆跟父亲中间,难做人。死了反而轻松了。

男主人没有把包裹还给阿缘,他立在门边一身不吭,身上的死气很重。

阿缘的额角渗出细汗:“先生,包裹需要本人亲自签收。”

“成天的买买买,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东西要买。”男主人自顾自地说着,他扯开快递袋,露出里面的东西,“又是衣服,买了穿几次丢掉,再买新的,家里都放不下了。”

阿缘没抬头,鼻腔里的腐味让她想呕,她竭力憋着,指甲把手心掐得生疼。

男主人幽幽道:“你也喜欢网购吗?”

阿缘说:“很少,我喜欢在实体店试。”这是实话,她怕网上买的不合适,也不想退换货,觉得麻烦。

“逛实体店好,起码买的时候用点心。”男主人说,“不像网购,就动动手指头,花多少钱买多少东西都不当回事,无底洞。”

阿缘在这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鬼对话,她整个后背全湿了,网球服贴上来,勾勒出她在艰难克服惊恐的线条。

不能跑,接着聊。阿缘在跟本能作斗争。

男主人唉声叹气:“真的需要可以买,不需要的买回来除了占空间没有其他用处,说多少遍了都不听,这其实也还好,买就买了,大不了我努力赚钱,可她总是吵吵吵,上班之前听她吵,下班回来还要听她吵,老人孩子都健健康康的,这不就是最大的财富吗,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

说着说着就狰狞了起来。

“一个两个的都烦,家不像家,为什么就没人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男主人脸上的皮肤一寸寸变灰发皱。

阿缘的惊惧被生活话的信息稀释掉了一点,这个男主人想必是生前活得很憋屈,工作压力大,家里不得安生,他没一个可以诉苦的对象和途径。

遗愿不会就是有个人能听他说说话吧?阿缘掐住自己的手,专心充当听众。

男主人说了很多,说到最后他失声哭了出来,很悲愤很绝望,他说他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父亲没老,孩子没长大,媳妇没好好跟他过日子,他不想死。

但他通宵加班回来吃了个晚饭就一睡不起,死在了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