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姚捅死自己就消失了, 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像是一出幻影。
洗手间门口一片死寂。
“今天没有怪物了……”潘霖发白的嘴唇一张一翕, 瘦弱的身子因为激动而轻微痉挛, 小姚一死, 最后一天就不会有危险了, 只要等到下班时间就能离开这里,太好了,终于能回家了,太好了。
陈仰摩挲电筒:“怪物没那么容易死。”
潘霖犹如被人掐住脖子摁进冰窟窿里, 他冻得脑子木木的:“可她死的时候还不是怪物啊。”
没有从陈仰口中得到应声, 潘霖惶然无措地仰望郑之覃。
“你是希望那个女人死了, 我们六人里有个人成为怪物代替她, 还是她不死,照常上班?”郑之覃温柔地抚摸着潘霖不对称的小脸。
潘霖艰难的张了下嘴:“那还是她不死吧。”
起码能直接锁定目标。
“还有六个多小时就到九点了。”潘霖看了眼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看完赶紧按掉,“我们是不是要在这之前做点什么?要查的东西得抓紧时间查。”
“傻孩子, 只是动脑不行, 还要学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怪物到了上班的时间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反着来呢。”郑之覃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怜爱。
潘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反着来就是, 怪物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它就开始上班了。
“那那那,那怎么办?”潘霖结结巴巴, 慌乱无措,“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怪物一上班,禁忌就会跟着出现。”陈仰关了电筒从背包里拿出烟盒跟打火机,最后一轮已经开始了。禁忌会是什么?
手机牵扯出了小姚,小姚牵扯出了电梯。
很显然,电梯是压轴。
这一步走得这么容易,陈仰不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他的心里想着事,烟蒂在齿间咬出一圈深印子,打火机迟迟没有扣下去。
朝简拿走被陈仰捂热的打火机,拨开盖帽。
陈仰叼着烟低头凑近,橘红的火光映出他眼底的锐芒,他深吸一口烟:“我们去撬电梯。”
不多时,六人站在三楼的电梯前。
陈仰站在原地抽了几口烟,他拿出小姚闺蜜的钥匙扣,用那把电动车的钥匙插进电梯门缝里:“扳吧。”
说着就退开,哑巴会意的上前,捏着那个钥匙,向下一划,让钥匙的那头嵌入门缝,用力扭转。
陈仰跟朝简,郑之覃,潘霖四人分别站在电梯两边,强行扳门。
潘霖留了点指甲,很怕翻掉,他快速把指甲咬掉,凑在郑之覃旁边把门往旁边扳,用上了吃奶的劲。
“碍事。”郑之覃推开挡住他视线的小脑袋。
潘霖难堪地抖了下,他弱弱道:“覃哥,俗话说的好,团结就是力量。”
“歪理。”郑之覃嗤了声,没再让他走。
和郑之覃潘霖相比,对面的两人要和谐很多。
朝简左腿伤了,不能单腿站立,他拄着一根拐杖,用一只手扳门,陈仰两只手扳的,恰好站在不会挡到他的方位。
等到郑之覃抬头的时候,陈仰嘴里那根烟到了朝简嘴里,他挑了挑眉。
朝简含住烟,散漫的抬了下眼皮。
郑之覃跟个长辈似的笑笑,间接接吻n次,也只是间接接吻,孬种。
朝简的情绪没有被挑乱,他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跟身边人的味道一同融进他的口腔,他弃掉前者,缠着后者缓了缓,继续扳门。
乔桥负责在一旁打灯,她没什么精神,也没多少求生的**,白裙黑发,孤魂一般站着,手里的电筒往下垂。
陈仰喘息着喊:“乔桥!”
乔桥一个激灵,连忙举起了电筒。
小姚对于电梯里的一切都没记忆,陈仰几人不知道她是刚进去就出故障,还是电梯升到第几层才突然出事。
也不清楚是哪部电梯。
所以陈仰他们把两部电梯全都扳开了,左边那部刚好停在三楼,里面空无一物,而右边那部的轿厢没升上来。
陈仰站在右边那部电梯的边沿,举着哑巴的大电筒往下照,背后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不担心会有一双手从后面把他推下去。
潘霖觉得陈仰的胆子真大,就那么照电梯井,也不怕里面凑上来一张人脸,或者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拽进地狱。
潘霖转而又感到释然,毕竟是老任务者,有那么多的经验。
几秒后潘霖又低迷了下去,他如果做了老任务者,也没办法像陈仰这样。
“陈先生,轿厢停在二楼吗?”潘霖没得到答案,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拔高声音道,“难道是在两层楼之间?”
“不,应该是一楼。”陈仰摇摇头,他们要下去。
陈仰后退几步离开电梯前,他转身和朝简对视:“我们必须要去电梯那里走一趟。”
是规则设计让他们去的。
那么,禁忌就会跟这件事有关。
电梯他们已经碰过了,他们都没事,说明禁忌不会是电梯本身,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禁忌是在去目的地的路上。
陈仰看着朝简,朝简也在看他。
“水。”
三人异口同声。
除了陈仰跟朝简,郑之覃也同时说了那个字。
潘霖跟不上他们:“小姚藏在水里?”
【不能看水。】哑巴给潘霖看她便利贴本上的字。
潘霖在哑巴的提醒下狠狠打了个冷战,倒影吗?他抠着手心想,这个任务其实没有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从始至终都围绕着这个,一直在反复提示。
可是……
一楼全是水,他们要下去扒电梯,却不能看水,那怎么走路?这不是死局吗?
陈仰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同的是他没有潘霖的崩溃,他在琢磨死局里面的漏洞。
“可以开着手机,透过镜头看?”陈仰不是很确定,他在本能的稳妥意识下摇头,“以防万一,还是闭眼走吧。”
“你们觉得呢?”陈仰问大家。
没人提出想法。
陈仰的手机里有四层楼的视频,他点开一楼的那部分,把进度条往后拉。
“从楼梯口下去,左拐就是电梯,很近。”陈仰边看视频边说。
麻烦的是到了电梯那里之后的事,他们要像刚才一样,把右边的电梯门撬开,还得闭着眼撬。
队伍里没有东西能做成布条蒙住眼睛,下去的人只能自己闭上眼睛。
除了要有足够大的胆量,还要将自身的意志绷到极致,时刻保持最高警惕,不能有“惊慌失措或不由自主睁开眼睛”的现象发生,那就完了。
陈仰的手机快罢工了,他拿了朝简的手机,去掉对方的密码锁,打开拍照模式。这是紧急关头的冒死措施。
下去一趟,总要把最坏的结果算上。
因此陈仰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尽可能的给他和朝简留一条活路。
陈仰看了眼队伍里的两个女孩:“你们别下去了。”
哑巴没有意见,她和乔桥参与不了体力劳动,况且这一趟生死难定,她们下去只会帮倒忙。
【哥哥,注意安全。】哑巴撕下一张纸给陈仰。
陈仰收下纸条:“你们也是。”
潘霖用通红的眼望着陈仰,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半天都没出声,嘴里的那句话被他咬得碎烂。
陈仰说:“你跟她们一起吧。”
潘霖身子一震,眼眶更红,他动了动嘴唇,发出了“谢谢”的口型,接着就垂着头走到郑之覃面前:“覃哥……”
郑之覃往楼道口走。
后面传来小青年的呜咽声,饱含浓重的担忧跟关心:“覃哥,你一定要小心点!”
郑之覃脚步不停,姿态透着职场精英的沉稳从容,像是奔赴一场会议一样。
走在他身后的两人像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郑之覃停在二楼跟一楼的楼道里,用只有陈仰能听得清的音量说:“你确定要让你弟弟跟着?”
陈仰没有说话,他内心是希望朝简留在楼上的,可他知道对方不会同意那么做。
所以他会背起朝简。
水里难走,只能闭着眼在黑暗中摸索,再加上背着一个腿上有伤的成年人,难上加难。
陈仰搓了搓脸冷静下来,既然朝简已经做了选择,那他就配合,他们死一起死,生一起生。
想到这,陈仰的心口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
那一下来得毫无预兆,而且劲很大,裹挟着一股滚烫的温度,陈仰的四肢百骸阵阵发麻,半天都没缓过来神,直到朝简趴上他的背,他才从微妙的心境里抽离出来。
郑之覃站在楼梯上面,看着陈仰背起朝简,低声叮嘱他搂好自己的脖子不要松开。
然后就闭上双眼,一只手托住朝简,另一只手抓着楼梯扶手,摸黑走楼梯,一层一层走,走得不快不慢,身上散发出一种主心骨的力量。
每一步都走出了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气势,像是在无声的说,别怕,有我在,跟着我,我带你回家。
郑之覃面色古怪的吐了个烟圈,目光锁住背人的那个,这时候的他又有点符合了……符合三位数身份号。
一会不匹配,一会符合,秘密真多。
走到一楼,脚踩进水里的陈仰大声喊:“郑之覃!”
“嗯,来了。”郑之覃下意识应答。
哑巴跟乔桥,潘霖三人从三楼到了二楼,他们距离一楼近了一些,如果一楼有动静也能听得清晰点。
乔桥坐在墙边,纤细的手指抠着星座书:“跟你说个秘密,这书其实是我小姑的宝贝。”
哑巴扭头。
“我小姑是个奇女子,她随心而欲,活得潇洒,有很多裙下臣,却没有修罗场,后院从不起火,那是真的有本事,小说女主角光环。”乔桥顿了顿,“她周三将这本书送给了我。”
乔桥轻笑:“周四上午我就进了这里。”
哑巴以为乔桥会觉得书晦气,甚至怨恨她小姑,连忙“啊啊”了几声。
“我没有那么想。”乔桥还在笑,眼泪掉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这书是个骗子,大骗子。”
清秀又娇贵的女孩悲哀道:“除了第一天的确不宜上班,其他的都不准。”
哑巴无声的安抚。
乔桥没有哭多久,眼泪就停了,她把星座书递给哑巴:“我有个不情之请。”
哑巴不明所以。
“姐姐,”乔桥喊着比她大两个多月的小哑巴,俏声说:“我觉得我出不去了。”
哑巴一双小眼睛瞬间瞪大。
“我的不情之请是,希望你能把书带出去,找到我小姑物归原主。”乔桥认真的说,“话就不用带了,我说的她也不会听,谁说的她都不听,她那么肆意,等下辈子我也要那样。”
说到后面,乔桥露出一丝羞赧的表情,继而幽幽叹息:“这辈子活得短暂又不灿烂,真糟糕。”
“恋爱都没谈过,那么好的男孩子,被我错过了……”
乔桥看向小哑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哑巴摆了摆手。
乔桥委屈地撇嘴:“不答应吗。”
哑巴“啊”了声,想哭又想笑,她很想说,我不是不答应,只是感觉自己走不出这个任务……
另一边的潘霖坐过来:“你们在说什么?”他瞄到乔桥手里的星座书,脱口而出,“水瓶座今天的运势怎么样?”
“我不问了!不想知道了!”潘霖又忙说了句,惶恐的样子仿佛是在躲避豺狼虎豹。
乔桥心说,我也没想翻给你看。
星座书被乔桥抱在怀里,她靠着小哑巴,呆呆看了会虚空就闭上了眼睛,没有血色的脸上布满“听天由命”的颓然。
二楼静悄悄的,哑巴在乔桥轻轻的呼吸声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响起一声狐疑的嘀咕:“楼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是潘霖,他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前面的护栏,郑之覃痛苦的惨叫传入他耳中,他从头凉到脚。
出事了……
潘霖哆哆嗦嗦,出事了!
郑之覃的惨叫让潘霖恐慌不已,他煞白着脸捂住耳朵试图阻拦,可是没用,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个老男人只是金主而已,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需要感恩戴德,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我想活着,我要活下去,潘霖缩着肩膀,头往臂弯里埋,那只红肿的斜眼颤个不停。
“宝宝,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要简洁点。”
“你打晕我吧。”“不行,会有变数。”
“别扎堆。”
潘霖捂紧耳朵不停摇头,那个男人不是在帮我避开禁忌,他只是好玩,逗小狗。
对,就是这样,除了我,他还会有其他小狗。
潘霖倏然站了起来,坐久了腿麻,他的身形滞了一滞,充血的脑子里晃过了很多个片段,都是郑之覃对他的好与坏。
太快了太多了,数不清,潘霖的两条腿粘在地上。
哑巴没有睡着,她及时发现了潘霖的异常,怀疑他被拖进了他内心的幻境。可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她还没来得及拿出便利贴本跟笔,潘霖就冲到了护栏那里。
“啊啊……”哑巴急得掐脖子,想让自己发出更大点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回来!回来啊!
乔桥被惊醒了:“怎么了?”她顺着哑巴的视线看去,表情惊变,撕扯着刺疼的嗓子大叫,“潘霖你在那干什么,不能看水啊,你赶快……”
乔桥看到了什么,嗓子里刮进来一股阴森的血腥气,搅碎了她后面的话,她不停颤抖,哑巴紧紧将她护住。
发现楼下没有郑之覃的惨叫时,潘霖浑身的血就冻住了,乔桥的叫喊把他冻僵的血管一点点敲碎,他想立即逃离护栏边,脚却不听使唤,钉在了原地,脖子维持着往下看的弧度。
旁边多了个人影,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潘霖两条腿抖动着跌坐在地,有什么东西从他上方掉了下来,在他眼前晃动。
那是一截肠子。
潘霖吓傻了,他呆呆仰起头,女人提着血淋淋的钢管弯下腰,青灰的脸慢慢凑近他,肚子上有个洞。
一楼的拐角处,陈仰三人终于扒开了右边那部电梯。
“门开了。”陈仰说。
视觉消失了以后,水流声,心跳声,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响得骇人。
身边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陈仰摸到朝简的手臂,触手的温度很低,肌肉线条也绷得厉害,他微微愣了下,安抚地按了按,随后就扣住电梯稳住身形,用脚小心翼翼往前试探了半寸,前面不是虚空,是电梯轿厢。
猜对了。
轿厢真的停在一楼。
陈仰做了几个深呼吸,胸口的起伏平了一点点,他的脚尖谨慎地蹭进去。
“电梯里没有水。”陈仰告诉同行的搭档跟队友。
“好事。”郑之覃闭着的眼皮动了动,吐掉了被他咬烂的烟头。
朝简从下楼到现在都没出声,他的面上也没表情,看似波澜不起,然而他的拇指跟食指一直抓着陈仰的衣服,指尖发白,指骨冰凉。
陈仰斟酌再三,他举起朝简的手机,摸索着按了下侧面的键,手机屏亮起来,与此同时他睁开眼睛,紧绷着呼吸,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
镜头里出现了四张人脸。
陈仰猝不及防,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如同被人灌满了冰块,思考能力被冻死了。
电梯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外面的水进不去一滴,里面站着四个人,三男一女。
他们分成两组,直挺挺地僵硬着站在电梯里,嘴唇皱缩,瞳孔放大。长着尸斑的死灰面部正对着电梯门。
像是在要从电梯里出来。
陈仰跟他们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