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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赶集

为了节省时间, 陈仰五人兵分两路。

小襄去找她手机上的那个人,陈西双陪同, 王小蓓则是跟陈仰朝简去另一边。

找到人带去坟场汇合。

王小蓓当时是和项甜甜, 笪燕, 小襄三人一块儿逛的, 她无意间拍到了那张照片。

隔着一个水塘拍的。

那个人只是在她镜头里一晃而过,爱拍照的她抓拍得很稳。

然而身为拍照的人,王小蓓却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 晚上更是不知道哪是哪, 她没办法当一个带路的人。

陈仰根据照片上的背景判断目的地。

整个村子的房屋并不密集, 这一块那一堆, 有些散,王小蓓照片里的人应该在村子后面,距离集市有段不短的距离。

陈仰圈定好方位就出发了,他走在中间, 左右分别是朝简跟王小蓓, 过田埂的时候,三人就不能并排走了。

王小蓓既不想在最前面,也不想最后一个,她想走中间, 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可是那拄拐少年一直跟陈仰一起,没分开过。

她只是动个嘴,声音都没发出来, 对方就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算盘声,冷森森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王小蓓不敢把这个请求说出来,她只能在第一个跟最后一个中间选,没纠结就选了前者。

最前面虽然比不上中间,却也还好,走在最后才是最危险的。

陈仰中间,朝简最后。

上半夜,月色稀薄,田埂窄窄长长的,泥巴干硬,空气里飘着浓郁的土腥气。

走着走着。

王小蓓的脚步慢了下来,脱口而出一句:“我怎么好像听见了四个人的脚步声……”

说着就下意识要把脖子往后扭。

身后传来一道绷紧声线的低喊:“别回头!”

王小蓓整个人猝然清醒了过来,她一把捂紧嘴浑身打抖。

“往前走,继续走。”陈仰的轻喘里带着恐惧。

王小蓓短促的呜咽了几声,胡乱擦掉眼泪,颤颤巍巍的迈开脚步。

落后几步的陈仰一张脸惨白,朝简后面还有一个,他没听到脚步声,他听的是走累了的嘟囔声。

软软的,饱含一点孩子气。

朝简没什么反应,拄拐声保持着沉稳的节奏。

陈仰不敢回头。

不多时,他们穿过两条田埂,绕过小水塘停在茅草屋前面。

陈仰僵直的站着,朝简从后面上来,跟他并肩,拐杖往他那移了移,下一秒就被抓住了。

王小蓓也想抓,她还没做出什么动作,寂静就被一声巨响打碎。

“嘭”

朝简用另一根拐杖朝木门挥去。

茅草屋里没有动静。

挥门声继续,一下两下三下……

屋顶茅草扑簌簌掉下来,小屋快要塌了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

门里是黑的,没点灯,只有一点月光洒进去,落在开门的人身上,将他的轮廓显露出来了一点。

又高又瘦。

陈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过去,那人用手挡住眼睛。

“你们找谁?”

陈仰关掉手电筒:“找你的。”

那人在屋里静站片刻:“我很少在村里走动了,不知三位找我有什么事。”

“能进屋说吗?”陈仰语气和善的问。

“不方便。”那人刚说完,门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吹开了,“哐”一下砸到墙上。

那人猛地从屋里跑出来:“姜人?”

“姜人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他张望着,神情焦急而热切:“姜人,你回来了吗?”

“姜人……姜人……出来见见我啊……”

电影里的人鬼情未了是凄美的,让人唏嘘的同情的,而真实发生的时候,只有瘆人。

陈仰抓紧朝简的拐杖,王小蓓抓紧自己的手。

门又动了动,那人停下喊声跑回去,很快屋里就多了一点光亮。

陈仰亦步亦趋的跟着朝简进屋。

王小蓓傻站在外面。

“姜苗。”陈仰回头喊了声,王小蓓才慌忙跑进来。

茅草屋里没按电路,用的是煤油灯,那光透过灯罩跑出来,朦朦胧胧的。

男人没去管进来的陈仰三人,他只顾着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眉目比照片上的还要让人惊艳。

不是他的。

这张脸跟小襄手机里那个肥胖油腻的人一样,只能通过体型骨骼跟脸以外的皮肤确定年龄层。

一个中年,一个青壮年。

陈仰细细打量男人,那是一张理应要被时光温柔对待的脸。

姜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给别人?

惩罚吗?

男人不停寻找的视线徒然一滞,他直勾勾的望着屋里一处角落,轻声呢喃:“姜人,你终于来见我了。”

陈仰不自觉的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男人的表情不是假的。

陈仰靠近朝简,王小蓓直接靠着墙瘫在了地上。

“姜人,五年了,你为什么才来见我……”男人两只手抬起来,做出一个想拥抱却又害怕被拒绝的姿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男人两手捂脸,哽咽着说:“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从来没说过要娶姜苗,我只想娶你,我没有骗过你啊……”

“我都想好了,这里的人融不下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征求两家人的同意,不管其他不相干的人,我们还可以离开村子,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有很多路可以走的,为什么你偏偏走上了一条死路,为什么啊姜人。”

“当年我跟姜苗的亲事根本没定下来,是有人故意那么传的,我告诉过你的啊,她也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答应了会帮我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她,我承诺过你的你忘了吗,我只是去外地办事,我说过会赶在集市的最后一天晚上回来,为什么你没等我……”

“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三天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啊,姜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男人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深情跟宠溺:“不要生气,不要哭,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姜人,你知道我那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脸变成你的,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吗。”

男人哑哑的笑起来:“你和我长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看,我不怕的啊,我怎么会怕我的姜人呢。”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很想你。”

“姜人,你抱抱我啊,抱抱我……”

男人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可怜又痛苦的哀求着。

陈仰起着鸡皮疙瘩拽朝简,得把这个人带去坟场跟小襄他们汇合。

朝简:“带不了了。”

不等陈仰询问,他就又道:“走!”

陈仰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替他做了行动,他一手抓着朝简,一手拖走王小蓓。

门“砰”地在他们身后关上。

紧接着,里面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王小蓓也跟着叫,叫完就用两只手交叠着捂嘴,眼泪哗哗的。

陈仰没哭,可他身上的汗毛都站起来了,那小屋里弥漫出了一股可怕的鬼气跟血腥味,隐隐还混着啃食的声音,吓得他背起朝简就走。

王小蓓急急忙忙追上他们。

陈仰这段时间的锻炼在这一刻展现了出来,他背着朝简走路比小尹岛的时候要轻松,一直把对方背到离坟地不远才放下来。

“吓死我了。”陈仰说出了逃跑路上的第一句话。

王小蓓的台词被抢了,她蠕动了几下嘴唇:“我有一种你比我还怕鬼的错觉。”

陈仰无言以对。

“缓缓。”陈仰不管是哪就坐下来,拉了拉朝简的裤子。

朝简丢给他一物。

陈仰拿起来摸摸,又捏捏,是另一块金丝猴糖:“我不是要吃这个。”

“没有别的。”朝简说。

陈仰:“……不是,我不是要吃东西,我是想听你说说。”

“没有想说的。”朝简俯视他,“你坐到了垃圾堆上。”

陈仰不想动,垃圾就垃圾吧。

朝简悠悠来一句:“是死人没烧完的衣服。”

陈仰当即就跳了起来。

王小蓓又要发出高分贝的尖叫,拐杖打石头的声音让她嗓子一哽,强行将叫声咽了回去。

大多女孩子的内心都要比男孩子柔软细腻,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小蓓的惊恐逐渐被感性压住,她忍不住的感叹。

“其实同性恋在我们这个年代都有人说,旧时代就更……”

王小蓓急忙大声道:“我不是说不好!”

“我认为感情不应该用性别年龄职业来划分,不存在这个高贵,那个低贱,这个值得尊重,那个就该被歧视。”

她正色道:“不管是异性恋爱,还是同性恋爱,那都是一样的,两个人,一段情,用缘分跟真心牵着……”

“性别无罪,是时代的观念造就了社会的风气,不是谁的错,都没有错,生不逢时,我相信未来某一天同性恋,同性婚姻不会再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另类,而是认可跟祝福……”

陈仰越听越有种乱入情感大师讲座的感觉,还偏题了,听得头晕,他想皮两句,却皮不起来。

换做他以前的性格,这个时候同样皮不了。

因为以前也怕鬼。

王小蓓绞尽脑汁慷慨激昂一番,唾沫喷多了有点缺氧,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对陈仰使眼色,我说的怎么样,还可以吧,我真的尽力了,我安全了吗?

陈仰:“……”

眼看王小蓓还要继续,陈仰赶紧阻止:“可以了。”

那就好,再说下去就要唱了,王小蓓拍了拍胸口:“里面那个人是有苦衷的吧。”

“他等了五年,一直靠思念活着,那么深爱,怎么会……”

陈仰语出惊人:“他在撒谎。”

王小蓓傻眼,有吗,什么时候?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陈仰说:“屋里的镜面上有很多灰。”

王小蓓刷地瞪大了眼睛,那个人说姜人和他长在一起,他很开心,每天都能看到对方,每天都看。

不照镜子用什么看?

那么深情款款,竟然是假的!

陈仰是不经意间发现的这个细节,之前笪燕死的时候,墙上挂着个小镜子,刚才在屋里,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怕,眼珠乱转的分散注意力,余光瞥见了一点红色。

那小镜子跟笪燕墙上的一样。

只不过镜面和干净不沾边,灰蒙蒙的,很久没用过了。

而且小镜子背面还有一小块黄色,像符箓。

陈仰没处过对象,男孩子女孩子都没喜欢过,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东西,他只能凭着观察力分析,当时门被吹开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心里应该就已经慌了。

后面一系列都是伪装。

陈仰虽然没见到姜人,却见过其他鬼魂,没有好看的,死时死后都很恐怖。

姜人怕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了那人面前的。

厉鬼会是什么模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人说他不怕,他怎么会怕自己的姜人呢,那话说的陈仰一个零恋爱经验的人都有些动容。

要是镜子不放在角落,上面也没灰,没符箓,那就是两个阴阳相隔的恋人久别重逢。

陈仰眯眼望了望模糊的茅草屋黑影,估计那个人曾经是喜欢的,只是姜人变成鬼了,缠着村子跟外村,他和大家都出不去,被困在了这场咒怨里面。

久而久之,那份感情就被恐慌跟厌恶啃光了。

“姜人把他的脸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是对方在他活着的时候很迷恋他的脸,经常痴痴的摸啊亲什么的。”

王小蓓把压到鼻子的大镜框扶上去:“很难有人不迷上的吧,长那么美。”

陈仰认同的“嗯”了声。

一道目光瞥来,他迎上去,对方回应他的是一个冰冷的侧脸。

“五年没露面,搞不好是他在成长。”

王小蓓说:“鬼也要进化,他这次出现,很有可能是想跟那个人一直在一起的,却没想到被欺骗,一怒之下把人吃了。”

陈仰觉得有几分道理。

姜人今晚九点多出现,很有可能当年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过去的,一个人走在田埂上面,走累了,嘴里嘟囔“怎么还没到”。

那时候小茅草屋说不定只是两个人的约会地点。

哪怕有一个外出不在村里,另一个去那待着也会很快乐。

“那在你看来,那个人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陈仰问在场的唯一一个女性,情感丰富的王小蓓女士。

“假的啊,假的我不知道,我说真的那部分吧,”

王小蓓的脑细胞并不茂盛,她拣简单的,容易辨别的说:“这里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融不下他们,两家人不同意。”

没了。

陈仰否认王小蓓的想法,还是得他自己来,他把那个人说的一字一句的逐一还原,挑出有用的信息。

假的部分主要都在后半段,高兴,开心,不怕的反义词才是真的。

真话在前面,被小部分假话包裹着,要一根根抽出来。

那个人透露,姜苗也知道他跟姜人的事情,“也”字说明两点,一,除了姜苗还有某个人,或者几个人是知情的,二,村里人并不知道,顶多只是有些闲言碎语。

姜人生得柔美,不符合所谓的传统男子气概的长相,他跟一个男的走得近,会被说。

那个人说“这里的人融不下我们……有很多路可走”,那都是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以后的打算,并不是说当时就已经人尽皆知。

现在还不知道姜人是怎么死的,具体哪个时间死的,死在村子里的什么地方。

陈仰想到大范围的咒怨,赶集的村里人跟外村的,这么多人被缠上了,他怀疑当年姜人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场。

假设姜人跟那个人的关系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同性恋会被浸猪笼吗?不至于吧。

而且,姜苗在整件事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无辜的受害者?

姜苗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取向,知道他有个喜欢的人,如何知道的……

她作为那门亲事的女方,是怎样的立场?

陈仰还记得一个信息,姜大宠姜苗,很偏心,她不点头的话,亲事可能吗?

“人生在世,还是不要轻易承诺什么比较好。”

陈仰捋完所有思绪,轻叹了一声:“一个承诺用时十几秒,或者一两分钟,困别人一辈子。”

王小蓓很同意这一点:“是啊。”

“呵。”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陈仰一头雾水的看向搭档。

朝简一言不发的拄拐走了。

陈仰搔搔头:“姜苗,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你不会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自问自答了句,脚步飞快的跟上去。

王小蓓:???

陈仰三人到坟场的时候,小襄跟陈西双已经在那等着了。

“你们总算是来了。”陈西双等得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有,人都有些虚脱。

小襄看陈仰几人身后:“人呢?”

王小蓓作为代表出场,叽里呱啦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三角恋。”陈西双很利索的做出总结,“兄妹俩喜欢同一个人,悲剧。”

陈仰指指蜷缩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说那个了,这个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是姜苗先进去的,他状态还行,不知道怎么了,我一进去他就疯了。”陈西双嘀咕。

陈仰问道:“他家里有镜子吗?”

“没有。”小襄说。

陈仰心想,那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脸,看到类似的也会很怕。

“疯了能沟通吗?疯言疯语也行。”

“有疯言疯语。”小襄踹了中年人一脚,“你们听听。”

中年人被踹了一下,体内的防护系统遭到了破坏,嘴里发出惊恐的求饶。

“我错了,叔叔错了,叔叔对不起你……叔叔给你磕头!”

中年人爬起来跪地。

“姜人,叔叔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脑袋咚咚咚的往地上磕。

顶着这么一张脸做这种动作,会让人无法直视,可怜又心疼。

“我打听到他老婆很多年前跟一个小白脸跑了。”小襄的声调沉冷,“小白脸的标配是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身段纤细。”

小襄扫向还在磕头的中年人:“他对同一类的有偏见。”

陈仰听完小襄说的,基本就知道中年人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姜人把自己的脸给喜欢的人,出发点是他理解的爱意,给这个人,是因为怨恨。

大抵就是,你不是讨厌我的脸吗,我就让你变成我,让你生不如死。

至于这个人是怎么侮辱姜人的,说过哪些话都不难想象。

陈仰正要跟朝简说话,忽地闻到了一股怪味,他循着那味道锁定中年人的裆部。

“你们闻到了吗?”

“什么?”陈西双抽鼻子。

“腥气。”陈仰的眼睛没挪开,“很怪。”

王小蓓不知怎么了,表情变得很不自在,她凑到小襄耳朵边说了什么。

小襄在中年人面前蹲下来,手直接按住他抽搐的大腿不让他乱动,片刻后,她直起身。

“经期。”

平地一声雷。

“经期?这不是女性才有的吗?”陈仰一不留神就卡在了知识盲区。

朝简口中吐出两字:“双性。”

双性?两种性别?是这么理解的吧,陈仰震惊的看着搭档:“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不要喷口水。”朝简的面无表情在一行人里面尤其突兀。

陈仰:“……”

“那就是说,”他看向地上想要夹紧腿的中年人,对方这会又没那么疯了,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又恐惧又恶心。

说明脸不是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也不是。

姜人是双性。

之前陈仰还在想,姜人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就杀人,情绪未免过激了些。

现在说得通了。

“不个像男人”这样的话是姜人的禁区。

双性,有男性的特征也有女性的特征。

在这个老旧的村子里,男生女相都会被歧视,更何况是双性人。

陈仰的全身有些发寒,同性恋不会被浸猪笼,双性有可能会。

他们会当是怪物……

姜人的成长背景完全明朗了起来,他过于精致的皮囊下有一个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灵魂。

地上这个中年人能成为双性,想必不仅仅嘲笑,辱骂过姜人,还做过更过分的事。

譬如威胁他,要他答应什么,不然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其他方向的陈仰自动跳过去了,不愿意去深想。

世界的阴暗有千万层。

按理说,姜人应该活得很小心谨慎,他身体的隐密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陈仰冷不防想起那个买竹耙的大爷,对方说姜人生过病,还是他儿子给开的方子。

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或许大爷他儿子没有传出去,却让别人给撞见了。

陈仰看又开始疯言疯语的中年人,姜人不杀他,这么活着比死了要遭罪多了。

今晚找到的线索拽出了大脉络,突破性的进展,就差姜苗那一块了,补上就是一个被时代跟人性摧残的悲惨故事。

陈仰忽然发现了陈西双的异常,这家伙话蛮多的,现在安静得过了头。

“你怎么了?”

“我也是。”陈西双说。

陈仰的脑袋里还是姜家三人,一下子没腾出来位置:“你也是什么?”

“双性。”陈西双羞涩的笑了笑。

陈仰这头懵上了,王小蓓发出大声的惊叫:“你也是双性人?!”

“别误会,我不是歧视,我只是没想到。”她戳戳陈西双,“你真的是啊?”

“对啊,这个有什么好撒谎的。”

陈西双语气轻快的说:“我爸妈不喜欢我,觉得我是畸形,晦气,不过我爷爷奶奶喜欢我,可喜欢了,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他们把我当块宝,所以我过得很好。”

要是像姜人那样,全家都不喜欢他,那他就好不了。

一个人的生活环境会缩成一个剪影,映在他的眼睛里面。

阳光的,阴暗的,潮湿的,完整的,残缺的……凝视久了都会看得见。

陈西双活得开开心心的,没什么负面情绪,他有个健康的,甚至纯洁的内心世界。

这很难得。

可以看出他的爷爷奶奶给过他多少关爱。

而姜人跟陈西双是一个类型的长相,他们都是很多人眼里的畸形儿,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找上你是最合理的。”王小蓓说。

陈西双也那么想,所以他很怕,俗话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知道姜人什么时候再附身到他身上。

附身没关系,想通过他再现什么都行,可以不杀他吗?

他虽然过得不痛苦,可他也体会到了藏住隐密的艰辛,一直在体会。

谈恋爱都没透露过。

陈西双冷得打了个哆嗦:“快十点了,我们要在坟场待多久,午夜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这人还管不管?”他指指身上腥气更重的中年人。

“不管了,就放在这。”小襄踢了中年人好几下。

陈仰多看了小襄两眼,他在这个任务世界第一次看见对方带入个人情绪。

五人回去的路上各有心思。

陈仰一心一意的想着线索,姜苗到了嫁人的年纪,指的是她的那门亲事,姜人要让着妹妹,是他不许有意见。

姜人生过病,涉及到他的身体情况。

所有线索都能对上了。

陈仰又去想任务者被附身带来的信息。

那一年赶集的前一天晚上,姜人被那个断手大叔叫去帮忙揉面,不停的被催促被嫌弃,冲动之下杀死了大妈,埋尸,不知用什么答案蒙混过关。

第二天他穿着红衣在集市乱跑,老牛冲他,他用石头打伤了牛。

说了四句话。

“我只是走路,没有招惹你啊”“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姜苗……”“去死吧……”“去死!”

如果第二句末尾跟第三句是连着的,就是姜苗,去死吧。

可能性极大。

当晚姜人去了小水塘那边的茅草屋。

陈仰吸口气,咒怨覆盖的是赶集这三天,前两天姜人都好好的,说明他是死在第三天。

也就是明天。

当年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明天会不会重现……

“诶!”

陈西双大喊:“那不是,姜人!姜人!!”

“谁啊?”王小蓓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接着就也跟着喊:“诶诶诶,等等我们——”

前面不远,昏暗中的王宽友跟钱秦听到喊声都回了头。

确切来说是钱秦背着王宽友。

徐定义死了。

这是王宽友对陈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陈仰沉声回了他一句,李平死了,笪燕也死了。

十三个任务者还剩九个。

老集村的十二人不知剩多少。

王宽友问都是怎么死的。

陈仰只说了李平的死因,笪燕的他现在还不清楚。

“我们这些人里面,你跟她的摊位挨得近,你有什么发现吗?”

王宽友陷入沉思。

好半天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姜人呢?”陈仰问徐定义的死。

“他死前吐出了很多金果棒,都不是碎的,是完整的,”王宽友的气色很差,“我猜他触犯的禁忌跟这个有关,只是我没有想明白。”

“跟金果棒有关?”王小蓓跟陈西双异口同声。

不知道什么是金果棒的陈仰看他们二人:“怎么,你们知道原因?”

陈西双惊悚的睁大眼睛,“今天中午的时候,你先去吃午饭了,让我们吃过的在集市上打听打听。”

“嗯,是有这个事。”陈仰说。所以金果棒是在他跟朝简走之后发生的。

“当时我看姜人掏兜,嘴里吧唧吧唧,我就问他吃什么,他说是金果棒,问我们要不要吃。”陈西双说到这干咽了一下,手指了指王小蓓:“后面的你说。”

王小蓓被大家看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大袋金果棒,找个小袋子给我倒一点,结果他倒多了,他不是很想把大份的给我,打算再倒一些回去。”

“笪……姜苗就说,你是男的,不会让着点啊,好像是这么说的。”

“然后,然后他,然后他就让我拿走了大份的。”

“他让了。”

王宽友当时也不在场,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他不但搞清楚了徐定义被杀的原因,连笪燕的也一起搞明白了。

一个死因。

姜人生前让够了,“让着妹妹”是他的禁忌。

而笪燕这个姜苗却要姜人让着一点,徐定义身为姜人也真的让了。

他们都是姜人杀的。

陈仰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时朝简跟他透露“姜苗是妹妹,要让着她”“姜苗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两个信息,他没耽搁就让刘顺传给了其他人。

竟然还有人不放在心上。

王小蓓跟陈西双都默默的缩成一团,他们很内疚,怪不够细心,大意了。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的?”陈仰看了眼一直不出声的钱秦。

对方没回答。

王宽友露出一抹苦笑:“我遇到了鬼打墙。”

前后几人的脚步都瞬间停了下来,除了拄拐的那位。

拐杖敲击土地的闷响依旧存在。

陈仰赶紧把搭档拉住,知道王宽友是怎么逃出来的,下次他遭遇了同样的处境也不至于等死。

“是他帮的我。”王宽友拍钱秦的肩膀,“当时我的身边跟着死了一遍又一遍的姜人,摆脱不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会看到他。”

陈仰把头凑到搭档那里:“鬼打墙还会临时加人吗?”

问完觉得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搭档又没遇到过,结果他竟然给了回答。

“会。”

“……哦,这样。”

“后来呢?”陈仰直接问王宽友,没再去撬钱秦那个闷葫芦。

“他砍断了鬼的四肢,分别摆在一个方位,像阵法一样。”王宽友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着钱秦,“那个领域我不懂。”

陈仰也不懂,武玉不是说现实世界对于鬼怪的方法,在任务世界行不通吗。

“用什么砍的?”

“菜刀。”

陈仰眼皮跳了跳,他随身带着菜刀?

王宽友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怔了下,含糊的回过去一个眼神,自保吧。

陈仰没再往下问了,他想,要注意钱秦这个人。

九人分成几个小队往回走。

身后是集市跟一大片红灯笼,身前是披着夜色的村屋。

陈仰看到了他们的住处,门还是开着的,刘顺跟张光荣坐在门口,两个有咽炎的老男人在他吞云吐雾,脚边都是烟头。

看来村长还没有找他们去拜祖。

真有可能是零点才去。

陈仰闻到了飘来的烟味,稍微提了提神,他向王宽友讨教鬼打墙相关。

王宽友说鬼打墙就是出不去。

陈仰抽了抽嘴,不能说些他不知道的吗,他叹口气:“那姜人有没有说什么?”

王宽友前一秒刚说完没有,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有!”

“他说要去找姜大,一定要找到他。”

王宽友锤锤头,让自己躁动的神经末梢消停点,竭力回想那个细柔的声音:“还说藏哪了,擦哪里了,把人藏哪里了呢。”

“谁把谁藏起来了?”王小蓓的智商没在线。

小襄拧眉:“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到现在才……”

顿了顿,手指向陈仰:“他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丢到脑后了?”

“抱歉,我还没缓过来。”

王宽友也自知是自己的问题,承认了这个低级错误。

姜人问姜大把人藏哪了。

通过种种线索来看,这个人指的只会是姜苗。

姜大藏了姜苗。

大家互相交流眼神,目前为止,附身的鬼只有姜大跟姜人,没有姜苗。

她没死?

姜苗还活着?!

她被姜大藏起来了,姜人找不到?

“不可能啊,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就是啊,怎么能藏得厉鬼都找不到呢。”

“有这种地方吗?”

陈仰的左耳边是陈西双的声音,右耳边是王小蓓的声音,这两个性格活泼点的小朋友是他们这些人里面的点缀。

“是啊,要是还活着,怎么可能……”

小腿被敲了一下,陈仰侧头去看搭档,对方沉默着低头跟他对视。

似提醒,又似是毫无意义,难以揣测。

陈仰在少年那双深黑的眼里晕了几个瞬息,骤然响起什么:“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

“姜家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