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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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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夏景行带人护送耶律贤到上京的时候,城门口守卫森严,盘查的异常严格,守卫见到耶律贤本人,才放行让他们进去。

比起城门口的盘查,城内更是气氛紧张,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特别是对带着齐军进城的耶律贤都要进行一再确认。

耶律贤原本是坐着马车的,见此索性弃了马车,与夏景行并肩而行,这才免了一路的盘查,直达宫中。

萧玉音忽听得长子回宫,带着耶律平亲自出迎。

耶律贤与夏景行进宫,见到萧玉音,顿时大吃一惊。他离开之时,萧玉音还是满头乌发,如今两鬓却已泛起了霜色,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他一路而来,离上京城越近,心中不安便越大,及止进了城,见得满城森然戒备,便知有事发生,内心更是忐忑异常,这会儿脚下迟疑,几步远的距离倒好似隔着天堑,头一回生出了满满的恐惧之意。

萧玉音从听得儿子被截杀失踪之后就牵肠挂肚,望眼欲穿的盼着他回来。如今儿子回来了,她惶惶然扑过来,将长子抱在怀里,顿时放声大哭:“贤儿,你父汗……”

“父汗……他怎么了?”耶律贤声音都变了调。

耶律璟身体向来康健,几年都难得生一次病,以他的地位,整个大辽尽握手中,耶律贤实在难以想象,他能出什么事儿。

“你二叔他……捅了你父汗一刀,救了好些日子,还是没救回来,你父汗他已经去了……”

耶律贤顿时如坠冰窟,上下牙都在打着颤:“母后……这是在骗我?”

萧玉音放声大哭,哪里还能再说得出一句话来。

耶律平胡子拉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跳脱的性子如今却沉稳了下来,目中中透着隐痛,上前来伸臂将母亲兄长都揽在了一处,将整张脸都埋在耶律贤脖颈处,热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无须再多说一句话,耶律贤便知道,辽后所言非虚。

耶律璟被耶律德光捅了一刀,伤及内脏,御医倾尽了全力抢救,到最后高热不退,捱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去了。

萧玉音一面派人往大齐给长子送信,一面封锁宫中消息,只盼着长子回来稳定大局,又要防着耶律德光在朝中的亲信听到消息,怂恿他篡位,派人严加看守耶律德光,就连御医如今也被圈在宫中,必不发丧,对外只宣布汗王生病,需要静养。

辽国派去请耶律贤回国的人与耶律贤等人走岔了,并未相遇。是以算着日子,耶律贤竟然提前了近一个月回来。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一场,还有万钧重担要挑。

可汗耶律璟身故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萧珙带着众臣前往宫中,大部分官员主张皇长子继位,但也有主战派趁此提出由丹东王继位。

耶律璟与耶律德光兄弟俩统一大辽,而皇长子的声望自然不及丹东王。

耶律贤等这些人吵的最激烈的时候,公布了耶律德光刺伤可汗,致使可汗重伤不治而亡的消息,随后命人将耶律德光押上殿来,又有一干人证物证。

耶律德光从来高傲,且兄长身故,确是他刺伤之故,到得此刻也不屑于掩饰狡辩,当庭认罪,倒是惊呆了一众官员。

原来还当是皇长子为着帝位而栽脏陷害的主战派们,此刻也说不出替丹东王辩解的话。

谋刺君主,形若叛国大罪,罪不容诛。

夏景行与赵则通带人离开上京城的时候,前辽帝耶律璟已经葬入帝陵,结束了一代帝王波澜壮阔的一生。对于大齐来说,他只是个满怀野心的邻国君主,但对于草原上的牧民百姓来说,他终止了草原各部落百年厮杀混战,统一大辽,让辽国百姓尝到了安稳日子的滋味,对明天有了期盼。

耶律德光离开延昌宫的最后一晚,耶律贤亲自前去见他。

耶律德光披发跣足,随意坐在阴冷的殿内,再不是往日那个跋扈暴戾的丹东王。

叔侄俩许久未见,若论武力,耶律贤并非耶律德光的对手,可是此刻他居高临下瞧着坐在那里的耶律德光,却忽然间对这个叔叔生不出一丝惧怕之意。甚至在他的目光直视之下,耶律德光竟然有了退缩之意。

耶律贤的容貌,有七八分酷肖面目未曾受伤的耶律璟,耶律德光近来日里夜里,颠来倒去的回想兄弟俩从小到大的点滴之事,此刻迎着朦胧灯光走进来不发一言的耶律贤,竟让他有了几分恍惚。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你今日前来,不知道是要送我毒酒还是匕首?”

耶律贤不再去瞧他,目光掠过殿外宫灯,含着无限的悲凉之意,“我小的时候,一直很羡慕父汗与王叔兄弟情深,也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什么时候,对二弟都要似父汗对王叔一样爱护。”

耶律德光抬头只能瞧见年轻男子挺拔的背影,他低沉悲伤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母后说,父汗一直不曾怪罪于你,临终之前,也有遗言,不必降罪于你。我不能违逆父汗的遗旨,因此决定派王叔去为父汗守陵,明日启程。”

萧珙不同意耶律贤的作法,认为他此举是放虎归山。耶律德光一旦得到机会,必定卷土重来,谋朝篡位。但最后还是没有拗过耶律贤。

耶律德光苍茫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到了这时候却倏忽散了,一颗心直直坠入幽深谷底。他被萧玉音关起来的时候,一直心存希望,总觉得耶律璟不可能死。他以前比这还重的伤都挺了过去。后来耶律贤从幽州回来了,当殿宣布他的罪行,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兄长会死,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终有一日,耶律璟会站在他面前,兄弟俩还会各抒己见。

可是现在,大侄子却派了他前去守陵。听到遗言的时候,他内心才真正动容。

只有耶律璟,才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耶律贤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想要努力将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搬开,“我会听从父汗的旨意,继续与大齐做个友睦邻邦,会让王叔有生之年看到,父汗当初的决定有多么的正确!”

这句话说完,他一刻也不再停,很快就离开了囚禁耶律德光的殿阁。

第二日天色才亮,耶律德光被宫中护卫押上马车,前往帝陵。马车沿着长长的宫道前行,还能听到震颤大地的鼓声,撞破宫墙传了来,激荡着他的鼓膜。他问起随车护卫,“那是什么?”

“今日新汗王登基大典。”

这一年的冬天,辽国新汗王即位不久,就派了皇弟耶律平出使长安。圣旨一出,上京城中不少官员权贵都在议论,说是汗王有感于先帝与丹东王之事,这才有意疏远了皇弟耶律平。

延昌宫里,萧玉音强撑着打起精神替耶律平收拾行装,收拾到一半便开始落泪:“平儿,你就不能留在宫里陪陪母后,非要去大齐游学吗?”

耶律璟身故之后,耶律平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跪坐在萧玉音身边,将脑袋靠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柔软的好似能够随时滴下泪来。他揉揉鼻子,让那股酸涩之意消失之后,才道:“一直以来,儿子想去中原看看,以前只是单纯的想去游学,去看看那些盛产美丽诗篇的土地,可是现在我改了主意。”

萧玉音惊喜之极:“你答应母后留下来了?”

耶律平摇头:“母后,我现在要去看看中原的瓷器,中原的农耕技术,中原的纺织,中原民间的技艺,还想请一批匠人前来,教我们大辽匠人技艺。总之,我想去中原,寻找令我们大辽变大变强的方法。”

萧玉音流着泪,替他收拾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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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帝位易主,境内并未因此而产生动荡,对于燕云十六州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燕王等人最初很担心耶律璟之后,由耶律德光继位,到时候两国和平盟约恐怕不复存在。如今耶律贤即位,便再无此等忧虑,也算是消去心头一件隐患。

幽州税赋交上去之后,户部尚书向圣人报喜,道是今年税赋比往年高出两倍有余,幽州知府也申明此乃互市所收,圣人连连赞好。

燕王府今年送往宫中的年礼也十分特别,除了互市上买来的骏马二十匹,已送往御马监,还有互市搜罗来的大食的红宝蓝宝,以及高丽的参。

圣人特意当着其余儿子的面,大赞燕王孝顺。

太子与二皇子消息灵通,早听得互市赚钱,谁都想插一脚。然而幽州乃是燕王藩地,原本是个战事频发物资匮乏之地,没想到却让他经营的有声有色。如今他们想要在互市上赚一笔,总要跟燕王打个招呼。

二人回去之后就各自给燕王写了一封亲笔书信,极尽兄弟亲睦之能事,联系感情。太子尚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可说,比如小时候燕王在皇后宫中,兄弟俩如何亲密相处,他如何护着燕王这个做弟弟的,等等。好歹那时候大家在同个屋檐下,就算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太子也能现编出来。

二皇子就有些为难了,他仅有的几件小时候跟燕王有关的事情,都是欺负他没娘,寄人篱下的生活,总是想尽了法子的欺负他,觑着没人的地儿就要为难萧恪一回。

如今要将这些事情现编成兄弟相亲相爱,也难为他脸皮够厚,竟然颠倒黑白,绞尽了脑汁写了两页子送往幽州。

燕王接到两位兄长的来信,顿时哈哈大乐,只觉得两位兄长撒谎的境界更上一层楼,如今已经到了颠倒黑白,凭空捏造都有面不改色的地步。他将两封信拍到夏景行面前,“阿行你来看。”

夏景行从辽国上京回来之后,听说了小平安已经被强制开蒙,还来谢过燕王一回。这会儿读完了太子与二皇子的信,也是捧腹大乐:“太子与二殿下……哈哈哈哈哈真是难为他们了!”搜肠刮肚还要写出这么长的信来。

末尾,太子与二殿下皆表达了愿意出资与燕王做生意的美好愿望。

“这是瞧着幽州有财路,大家都想来分一杯羹啊?”

夏景行笑完了,也冷静了下来,“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是跟太子还是跟二殿下?”这两人在长安城势同水火,一前一后派人送了信来,就是等着燕王站队。他若是站了二皇子,就断然没有同太子合作的道理。若是听从了太子的吩咐,那从此之后就只有跟二皇子站到对立面去。

燕王眨眨眼睛,“我若是两个都不选,阿行觉得如何?”

夏景行好奇:“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总不能把两个都得罪了吧?

“阿行觉得,我跟父皇出资做生意,如何?”

耶律平带着使团路过幽州城的时候,汉人的新年已经过了,街上还能闻得到鞭炮的味道,偶尔还有调皮的童儿将过年未曾放完的鞭炮拿出来吓唬小伙伴,响起零星的几声炮响。耶律平得到了燕王以及部下的热情欢迎。他从幽州出发前往长安的时候,燕王写给圣人的书信才刚刚递出去。

耶律平还未到长安城,圣人就收到了燕王的书信,用民间儿子写给父亲的口气询问:父皇,您要不要与儿臣一起出资做生意?互市真的赚的不错哟!

圣人万没想到,燕王会写这样一封信给他,再往下瞧,顿时心知肚明。

燕王在信中写道,年前收到两位皇信家书一封,都想与儿做生意,可儿子思来想去,还是更想与父皇出资赚钱,到时侯若是儿子亏了,想来父亲不会责骂儿子,若是儿子赚了,自然多多孝敬父皇……

圣人这两年对长安城中暗流视而不见,任其发展。没想到就连身在幽州的燕王都要受到波及。他倒是个好的,一心为国,不但大败辽人,还与辽人签订友好盟约,又开了互市,吸引了两国无数商人,还陆续为军中购置了不少马匹。

如今互市就是一块大肥肉,从太子到二皇子瞧见了利益就想上前去咬一口。

圣人冷笑一声,对这两个儿子趋利的本事倒是极为佩服,亲自提笔给燕王回信,又召人去自己的私库提了五万两银子,算是跟燕王做生意的资金。

太子与二皇子听得圣人要跟燕王做生意,心里都暗骂燕王奸滑,倒会拍马屁,有了好事又撇开了他们。

圣人如今是不敢再相信留守在京里的儿子们了,思来想去也就晋王可靠,便召了晋王进宫,吩咐由他押送银子前往幽州,顺道再置办些长安城中精巧之物,又有他私库里数百匹各地送来的云锦蜀锦之类,就等着燕王替他翻番。

晋王接了这门差使,回家便想到了女儿。

镇北侯府原来也是数辈积蓄,哪知道到了宁谦手里,这位是只管出不管入。轮到宁景世了,更了不得。他爹是吟诗会友,红粉阵中打滚,他倒好,还沾了赌字。女色上头不知收敛也就罢了,进了赌坊更是连亲爹娘是谁都忘了个精光,三不五时就有赌坊的人上门来堵着要帐。

南平郡主如今对儿子是一筹莫展,说他两句罢,他笑嘻嘻应了,瞧着也是个孝顺听话的模样儿,她欣慰的想,儿子到底还是她生的,哪知道他转头出了门,就会直奔赌坊。

宁景世如今是三日不赌手就痒的慌。

南平郡主原本也是十里红妆的,镇北侯府又握在自己手里,总觉得无论儿子如何玩乐,总能够供得起,哪知道去年至今年,已经感觉到了据拮。秋日地里的租子收上来,还未入库,府里的冬衣都未添,要赌债的就上门了。

年前自家铺子里的出息交上来,各铺子里置办的年货还未结帐,儿子的赌债,老子的脂粉债,都统统上门来讨。南平郡主都快要被这父子俩给气出病来。

她身体自上回生病缓过来之后,本就不得劲,三五天就要卧病休息一回。原本总觉得日子有盼头,如今却觉得宁谦父子俩就是俩填不满的窟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到头。

大年三十,赌坊里上门来讨债,她不得已,叫了儿媳妇到跟前敲打,想着用她的嫁妆填窟窿,好歹先把眼前的事儿平了。哪知道闫幼梅开口便诉起苦来:“世子爷将儿媳妇的头面首饰往外顺,也不知道是给了外面的哪个相好,如今儿媳连整套回娘家的头面首饰都没有了,这让儿媳如何有颜面回娘家啊?”反饶去了南平郡主一套嵌红宝的头面。

闫幼梅满口子谢她,“多谢婆婆体谅!世子爷儿媳是说不动的,婆婆的话,想来他也能听几句的,求婆婆跟世子爷好好说说,再赌下去,咱们也只好往当铺跑了。”

这话戳中了南平郡主的尴尬处,她如今常常处于焦虑之中,等到闫幼梅退下去之后,面上才带出愤愤之色:“我的嫁妆都填了家里的窟窿,她倒见了面就跟我哭穷。当初的嫁妆单子我还看过的,她的嫁妆也很丰厚,哪里就穷到了这个地步?”

福嬷嬷听得这话,暗叹南平郡主心都偏到了肋下,原本是儿子的不是,儿媳妇日子也过的不好。以宁景世的脾性,拿了世子夫人的头面首饰去讨好外面的红粉佳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南平郡主,也还时不时短少个钗环手镯之类,问及房里丫环,都说世子爷来过。

南平郡主只瞧见自己的陪嫁银子填进去了,却不曾想过在宁景世的手里,世子夫人的嫁妆能不能保得住。

她被派往晋王府去跟晋王诉过苦,对侯府的未来也不抱什么希望,只千万保佑别等到宁景世还未继承侯府,镇北府就先让他们父子俩给败光了。

晋王这时候送消息来,对于南平郡主来说,真是喜出望外。

借着圣人的光,她倒可以筹一笔银子,再将府里积存的好料子卖些出去,也能积存些银子做周转。

只晋王也提,此次他是前往幽州办皇差,而南平郡主若是有意,要么让宁谦跟着去一趟,要么让宁景世跑一趟,在府里挑几个可靠的下人跟着打点,以后不用他前往幽州,镇北侯府也好立起来了。

南平郡主如今对丈夫跟儿子都不放心。

宁谦只要拿着银子出了门,多半都是风花雪月,好歹开销有限。但宁景世只要出了门,就不知道会有多少赌债上门了。

虽然丈夫跟儿子比起来,丈夫似乎还好一点,但如今夫妻已成陌路,她贸然放了宁谦去幽州认长子,万一他脑子犯糊涂,转头将本金跟赚的银子全都拿来讨好长子一家,她岂不是鸡飞蛋打?

比较起来,好歹儿子还跟她是一条心。

南平郡主思虑再三,还是派人将宁景世从赌坊里拖回来,再三叮嘱了此事的重要性,只盼着他瞧在自己苦口婆心的份儿上,跟着晋王去走一趟,好歹缓解府中困境。

宁景世听得要跟着晋王去幽州,先就嫌弃起辛苦来了。及止听得为着缓解府里的紧张的经济,顿时有几分丧气:“娘每次见了我都要叮嘱银子银子银子,咱们是侯府,又不是小门小户,难道儿子花一点就能将库里的银子花光了不成?”长安城快乐逍遥,每日高卧到太阳起来,吃完了饭就出门去乐一圈,夜深了才回来,岂不比奔波劳碌的舒服。

南平郡主还要苦口婆心的劝他:“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你跟你爹又对府里的事情不闻不问,难道要等到你做了侯爷,打开库门发现空空如此,才要再想辙生财路?你外祖父这回是办皇差,你就只管一路上跟着他老人家去,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不成?一则就当你去表孝心,一路上侍了外祖父去幽州;二则还能赚回来大笔银子,何乐而不为?”

宁景世如今是真觉得南平郡主庸俗,不怪得亲爹不肯亲近娘亲,见到她也只有远远躲着的份儿。

他房里闫幼梅若是每日里念叨银子,他恐怕连府门都不愿意踏进来,日日在外面高乐。

想想外面那些美人儿,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温柔解语?

此事最后由晋王拍板,最终定了宁景世跟着他一道出门。

晋王倒是替外孙想的远,将来镇北侯府可是要落到宁景世手里的,他如今庶物不通,除了好色好赌,再无旁的爱好,侯府里那点子家业,眼瞧着要被他败光,让他出仕为官,晋王首先就在圣人面前张不了口。

就算是恩荫,也得是没有爵位的子孙。

宁景世如今可是世子爷,未来还会是侯爷,哪里就少得了那点爵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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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里,柳树才发了新芽,姑娘们就脱下了厚厚的袄裙,换上了掐腰春装。

燕王妃在三月里生了个小闺女,何娉婷羡慕不已。

洗三的时候,各府里的女眷们都往燕王府里去贺喜,夏景行赵则通等人更是无有遗漏。

小平安如今在燕王府前院可是混的熟了,无论是跟文武师傅,还是王府侍卫,侍候的丫环小厮,他都能叫出名字来。这小子认人非常的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听书听多了,见人第一眼,仔细观察其人身上特征。

喻鸿才起先也奇怪,他跟康成荫一起出去,后者还是个小糊涂蛋,见到同样服色的侍卫就傻傻分不表,他已经能够嘴甜如蜜的叫人,后来问起来,他自己便随口道:“侍卫刘二叔耳朵边上有颗痦子,张叔脸盘漆黑,还有大胡子,林叔皮肤白,笑起来还有酒窝……”

燕王府的小郡主洗三,夏景行敬了喻鸿才好几杯酒,谢他教导自己儿子,喻鸿才便感叹:“你家这小子脑瓜子灵活,天生一双利眼,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夏景行还谦虚:“这小子淘气的不行,岳父又惯的厉害,寻常我跟内子教导的少,大多数倒是岳父带着他。以后还要多劳喻先生费心!”

喻鸿才寻常就听小平安嘴里常挂着祖父,知道他们祖孙情深,“将军那位岳父倒是个妙人,教出来的孩子别具一格,眼利心正,聪明伶俐的很。”

夏景行听得旁人夸他儿子,自然满心欢喜,又陪着喻鸿才多喝了几杯,才被同营的袍泽给拖走了。

等他喝的半醉,才被人请到燕王书房里。

燕王向他宣布了一件事,“晋王与宁景世要来幽州了。”倒让夏景行的酒醒了大半。

他对晋王几乎有一种本能的反应,但凡听到这个人出现,警惕性就提高了十倍不止。

燕王被他过激的反应给逗乐了,“难道夏大将军如今还害怕他不成?”同样的宠弟弟,辽国先帝耶律璟最后连命也宠没了,希望他父皇能够善始善终。

“哪能够啊?”夏景行饮一口小厮沏上来的浓茶消消酒意,揉揉额角,“我这不是……多年的习惯嘛。听到他来,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还有一个宁景世。

燕王拍拍他的肩,深表理解。

回头赵则通听到宁景世要来,手都痒痒了,还跟夏景行商量:“要不要我将家里那个闲置的铺面给改成赌坊?”何娉婷做生意没有长性,原来的铺子倒是开着,可也没有再进取的心思了。自生了荣哥儿,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时时刻刻都守在儿子身边。

夏景行顿时笑了:“赵六哥这是坑了宁景世一回,还想坑第二回?”

幽州可是燕王的天下,就算是晋王来了,那也是客,他们却算得地头蛇了。

燕王提早告诉他,夏景行都要怀疑这是燕王暗中示意他尽早挖坑。

“要赌,也不能在自己家里赌,不然回头晋王在朝上参你一本,可就不好了,于官声有碍,咱们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夏景行劝住了赵则通,又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夏芍药,她如今可不似在洛阳,听到晋王都觉得有压力。也许是身份地位不同,给了她底气,她一边盘着帐,将算盘珠子拨的噼哩叭啦响,一边道:“晋王老了,宁景世……就是晋王这棵大树上避雨的猢狲,将来晋王倒了,猢狲只能散了。”

“你倒形容的妙!”夏景行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等到晋王带着队伍到达幽州城的时候,夏景行还跟着燕王前去迎接晋王,见到晋王就跟燕王手底下所有武将一个模样,团团手行礼,笑的热情礼貌。不知情的人瞧在眼里,断然不会想到这二人之间还结着多年仇怨未消。

晋王还拉了宁景世过来与燕王见礼,“快与你堂舅见礼!阿宁也随我一起来玩玩。”

“不必多礼,既然来了就玩的开心点。”燕王对晋王行叔侄礼,对宁景世却并不热络。

晋王是办的是皇差,还有一重长辈的身份在,宁景世他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轮到夏景行,晋王还道:“阿宁来见过你兄长!”这么多年,他与南平郡主一直试图抹杀夏景行的存在,可是这小子却一路跌跌撞撞,居然也走到了今天让他不敢小觑的地步。

夏景行左右看看,立刻往旁边闪避:“王爷说笑了,末将出身寒微,哪里能同世子爷称兄道弟!”将晋王递过来示好的橄榄枝给当众折断了。

晋王一张老脸上都有些搁不住了,宁景世只拱了拱手,也未开口。他们兄弟早成陌路,也不是晋王一句话就能将往日旧怨一笔勾销,相亲相爱的。

赵则通忙凑了过来,招呼宁景世。

宁景世对赵则通印象极佳,最喜他赌博手腕,在长安赌运不佳的时候就愈加怀念其人,看到赵则通双目都要放出光来,直如拣到宝一般,勾肩搭背往一旁去叙旧了。

晋王的目光便阴沉了下来,往赵则通面上瞟了一眼,可恨其人油滑,还朝着晋王团团手隔着几人行了个礼。

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晋王心中气恨不已。他也是迫不得已,外孙败家败的让人触目惊心,福嬷嬷来哭诉的时候,扳着手指头将长安城上门来讨帐的都数了一遍,其中有太子门人开的,二皇子门人开的,郑贵妃娘家开的……他也不能一家家上门去将人家赌坊给砸了。

就连圣人也不禁民间赌坊妓*院,他就更没理由了。

再见到夏景行,他就开始考虑,假如能让他重新回到镇北侯门下,好歹也算是给外孙将来寻个依靠,免得他有天真将侯府给败光了。可是瞧着夏景行的态度,很是坚决。

燕王府设宴为晋王以及宁景世接风洗尘,夏景行喝的大醒而归,被夏芍药戳着脑袋一顿训,他倒比小平安还乖,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等到夏芍药骂的口干舌燥,再去瞧他,他已经坐着打起了呼噜,气的她牙根痒痒,只能扒了他的外袍靴子将他塞回被窝去睡。

第二日夏景行醒了,坐在床上半日还有些恍惚:“我昨晚……好像隐约记得在听娘子讲话呢,怎么就睡着了呢?”换来夏芍药一个白眼。

“昨儿到底有什么事情,倒让你喝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夏景行坐在床上想了一回,还真笑了,“昨儿晋王想撮合我跟宁景世相识呢,说什么让宁景世来见过兄长的鬼话。也不知道他是心里藏着鬼,还是又想了什么后招。”

夏芍药也对晋王的思维完全不解:“夫君见了宁景世,没有打上门去揍他一顿,已经算是宽厚了,晋王竟然还想着让你们做对亲兄弟,”指指脑袋,“他这里不会有问题了吧?难道是老糊涂了?”

“也不尽然。”夏景行摇摇头,“我估摸着是不是瞧着我如今对侯府倒有那么几分价值,这才想着拉拢我?也不可能啊这都多少年了,难得瞧见晋王平平和和与我说话,他也不是不明白这梁子结的深了。”

夏景行夫妇揣摩不透晋王的心思,吃过了早饭,做丈夫的前往燕王府去当值,顺手把在燕王府读书的儿子捞在怀里一起带走。做妻子的坐着马车前往铺子里去料理生意,夏南天径自往夏家园子里去看自己去年秋天育的花苗长势如何。

小平安去的远了,还朝夏南天招手:“祖父记得回来给我带点心,等我休息了跟你去玩。”

夏南□□大孙子招招手,带着保兴走了。

夏景行在儿子屁股上轻拍了两巴掌,“都要去王府读书了还惦记着玩,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

小平安振振有词:“我家先生说了,玩也是有方法的,爹爹连玩也不会,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夏景行竟然对儿子的话无言以对,深深的觉得,回头得跟喻先生探讨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总觉得儿子原本就贪玩,自从拜了这一位先生,竟然比以前更会玩了,歪理一大堆,时不时就能堵的他与夏芍药哑口无言。

好在他与夏芍药对孩子都比较宽纵,从不曾因为被儿子堵的哑口无言而揍他,不然这小子如今也不知道会因此而挨多少次胖揍。

到得燕王府门口,夏景行下了马,将儿子从马上抱下来,牵着他往府里去,小平安还对着门口的侍卫问好,那两人朝着小家伙笑笑,他才蹦蹦跳跳抓着夏景行的手指头进了王府。

父子二人迎面撞上晋王与宁景世,这祖孙俩见到其乐融融的父子俩,似乎都有些愣了。

宁景世成亲这几年,如今是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他自己尚不觉得,晋王却是上了年纪,去年开始又跟着圣人听佛法,听到长安高僧讲到因果,有时候都要怀疑宁景世至今无所出,皆有前因。

如今见到小平安,还要招呼一声:“这是将军的儿子?”

夏景行教小平安:“儿子,给晋王爷,世子行礼。”

小平安团团一揖,牵着夏景行的手走过去的时候还小声问夏景行:“爹爹,我怎么瞧着晋王爷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夏景行对儿子向来无力,这小子满脑子奇思怪想,有时候都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板着脸,好像平安欠了他许多银子一样。平安不喜欢晋王爷,也不喜欢那个世子。”

小孩子的直觉准的可怕,大人有没有善意,他打个照面就能感觉得出来,特别是小平安这种小孩子。

夏景行摸摸他的小脑袋:“平安不喜欢晋王爷跟那位世子,那以后远远瞧见了他们,就躲开好不好?”

小平安懵懵懂懂,但还是乖乖点头。

“嗯,平安一定会躲的远远的,让他们瞧不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