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惠比寿笑眯眯地说,“原本以为月读会很吝啬,没想到他竟然拿出了一枚幸运果做谢礼。大概熬日熬糊涂了。所以我刚才一直轰他拿着破伞快走,就是怕他转回念头反悔。”
“原来如此,”梨子笑着说,“我说您为什么急急地催促月读神离开。”
“这下就齐全了。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包袱,携带一些食物和水。虚无之海虽然可以垂钓出鱼,但是在船上并不好烹饪。而且也不知道你们要航行几天。”惠比寿神说。
“我现在就回家,只是不知道您给我几天假呢?”梨子又问。
“当然是你回来那天销假了,”惠比寿说,“谁知道你们多久才能回来?那座岛屿我也没有去过。”
“既然有时间在那上面,一定还会有些不为人知的规律。但愿不要出现岛上一天,人间一年这种惨剧。”
“应该不会吧?”梨子吓了一跳。
与惠比寿神告辞后,她乘坐牛车回家。在路上与一辆牛车交叉而过。那辆牛车的车窗上露出了奈奈子的脸。
奈奈子也看见了梨子。她似乎吓了一跳,眼神躲闪着往后退,脖子摇摇欲坠。
原来贺茂忠行拿着糯米煮熟了后涂抹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把头黏在了上面。但是不能动,一动仍然会摇晃。
两辆牛车的交汇只有短短一瞬,很快就互相看不见了。
梨子回到家,晴明还没有回来。她本来想写纸条绑在纸鸟腿上,又害怕有人把鸟射下来。正在踌躇时,大天狗看见了问她要做什么。
“我想给晴明大人递句话,但是担心送不到他手上。”
“这很简单,”大天狗说,“您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我给晴明大人送过去。”
“好。”梨子拽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请大人多请几天假,我们要出远门了。折好后交给大天狗。
到了傍晚晴明回来了,询问为什么突然决定远行。梨子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他,并且给他看那枚吃了以后可以带来幸运的果子。
“原来是这样,”晴明唇畔含着笑意,“那我们准备一些东西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梨子拿出东西给他看,生米、大几罐咸菜、钓竿、剪刀、纸、锅碗瓢盆还有被褥和衣服。
“水的话,您可以用阴阳术弄出无根之水,这个我们就不用带了。”
晴明微微一笑,“要在船上过日子吗?”
“惠比寿大神说不知道会航行多长时间。”梨子说。
“原来如此,”晴明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最好再带上泥土和种子。我可以用阴阳术加快时间的流逝种出蔬菜。”
“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担心没有新鲜的菜了。”梨子笑着说。这么一想,心里突然还有点期待这趟旅行呢。
“还有一件事,”晴明说,“我们去虚无之海,那里属于神明的地界,也不知道能不能召出式神。为了安全起见,要把式神事先收起来。”
这话一落下,酒吞和茨木同时一僵。
大天狗倒是毫无畏惧,“我可以。从小的时候,我就经常把自己关进柜子里。就为了可以早日习惯。”
茨木嘲笑,“柜子可和关式神的小黑屋没法相比。”
“不管是哪里都无所谓。”大天狗说。
“要不,我还是不带式神了。”梨子说,“有晴明大人就可以了啊。”
“我没有关系。”听到这一句,酒吞立刻说。
“那我也没有关系。”茨木很勉强地说,“就希望大人收我们的时候能收在一起。我想飘在酒吞旁边。”
“那可没办法做到,”朱雀说,“小黑屋就像一个无底洞,东西扔进去就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决定了。”晴明立刻说,生怕茨木反悔。这次旅途说不定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危险。提前把式神收好也是一个准备。
……
海上的太阳很烈。梨子坐在船舱里靠在窗户旁缝窗帘。晴明在外面看方向。
这船是惠比寿借给他们的。样子跟他那艘一样,船舱里被改造过。外面看着很小,里面有大中小三间房。大的是类似于会客厅的地方,中的是一间卧房,小的是一间浴室。
梨子在客厅开辟了一小块地方放粮食和锅碗瓢盆。被褥衣服和布匹放在了卧房。泥土则装入木箱碓好,便于晴明施展阴阳术种蔬菜。
晴明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梨子在缝东西,旁边的小纸人有的帮忙给针穿线,有的帮着把布弄平整。他忍不住嘴角上翘,“突然觉得就这么飘着也不错。”
梨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窗外平静的海面,“没有人打扰又闲适的生活确实很吸引人。”
“你想吃什么蔬菜?”晴明把几个麻布做成的小兜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里面都是各种蔬菜的种子。有小菘菜、有白萝卜、黄瓜甚至还有薄荷。
“先不吃那个。我带了一篮子蔬菜,等吃完再种吧。”梨子一边说一边低头仔细缝着窗帘。
晴明干脆在她旁边靠着墙坐下,头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真舒服啊。”
梨子低头缝了一会儿,“要不要把式神们召唤出来呢?”
“不要。”晴明想都不想就否决。给自己找几个爹吗?“前面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把式神们都暴露出来也不太好。”
“那就不召唤了。”梨子把窗帘收了一下尾。
晴明立刻接过来,“我来挂,体力活交给我。”
梨子笑盈盈地递给他,看着他把左右四个窗户都挂上帘子。船舱里立刻没有那么晒了。
梨子把矮桌搬过来,晴明还带着几本书,真的就像在船上生活似的。
小红泥炉上煮着白水,梨子没有像煮茶汤那样搁好多东西。就只单纯地煮着沸水冲茶喝。
日本喝茶的方法源于大唐。会在茶里面加各种佐料。盐、薄荷、陈皮之类的东西,加上茶叶一起擂碎了煮着喝。
或者干脆把茶叶磨成细细的粉煮着喝。亦或者跟糙米在铁锅里翻炒了煮着喝,有一股爆米花的味道。
沸水冲茶,刚开始晴明喝不惯。时间长了,他也觉出这样喝茶很清淡。因而十分喜欢。
她在煮茶,晴明就在一旁看书。时间随着茶香缓缓流过,无比宁静舒服。
“这样真好啊。”晴明再一次赞叹。
中午的时候,梨子拿出从家里带的梅干饭团。因为没有保鲜的地方,这个饭团只能吃一顿。
吃完饭后,晴明拿着鱼竿出去海钓。
梨子坐在船檐下,撑着下巴看他钓鱼。两个人闲闲地随意说着话,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傍晚吃的晴明钓的海鱼。用铁丝网放在小泥炉上烤得喷香焦黄。
到了夜晚,天气突然就变得冷起来。中午还因为炎热把衣袖卷起来。现在就恨不得穿上十二单的衣服。
“这很正常,海上温差大。而虚无之海比我们寻常的海还要更冷一些。你先回房间去吧,我再看一会儿船板。”晴明说。
“那你看一会儿甲板就来。”梨子说。
“我来做什么呢?”晴明没有回头,只是翘起嘴角问。
“睡觉啊。”梨子理所当然地说。
等回到房间,她才觉出刚才的对话不对劲。她赫然发现,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要和晴明在一间房间休息了。
应该没事吧?她一边铺褥子一边想,以前在宿屋也这么住过。
晴明走进来的时候,发现梨子裹在被子里睡在房间最内侧。而他的褥子则铺在门边。虽说房间不大,但是两人中间也可以睡好几个式神了。
“以前你都是让我睡在旁边的啊。”晴明不解地问。
梨子紧紧闭着眼睛装睡着了,脸冲着墙壁,轻轻颤着睫毛。过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没有声音。屋子里只有一只纸灯泡柔和地发着橘色的光芒。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瞳孔中映出墙壁上越来越大的影子。被子被掀开一角,晴明利索地钻进来。
带入的寒气激得她一哆嗦,她无语地转过去。少年带着灿烂的笑容看着她,“既然你不同意把我的铺盖移过来,那我就自己过来吧。”
“不是不同意,而是晴明大人你睡品不好。每次早晨都会把我从枕头上挤下去。”
“还没到明天早晨,你怎么知道这次我就一定能把你挤下去?诺,枕头让给你一半。”
“就算枕头让出来也不行。”梨子说,“这就是床单人被,我都快被挤到外面去了。”
“这样呢?”晴明搂住她的腰肢往怀里一带,“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挤到外边了?”
少年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她感觉自己的脸颊随着体温一起上升。听着他强稳有力的心跳声,她仿佛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这样睡,半夜还是有人要被挤出去的。”梨子说。
“那没办法,我不愿意睡在门边,我又不是柴犬。”晴明不满地说,“今晚就这么抱着睡吧。我刚才在甲板上待了许久,感觉身体都要被冻麻了。抱着睡还暖和。”
“好啦,好啦,你把褥子拿过来,铺在我旁边吧。”梨子只能做出妥协。
晴明笑了一下,这就好比他想进入一所房子。让里面的人开门,里面的人不开。于是他就宣称自己决定把房顶掀了,里面的人麻溜就给开门了。
他要是一开始说把被褥搬过来,一定会遭到梨子的强烈反对,但是他钻到她的被窝,她立刻就会妥协了。
“真可惜啊,”晴明一边从门边拖拽着被褥一边说,“这么快就同意了,我还挺希望你不同意的。”
“我不同意,你就要掀自己衣服了。”梨子说,“一边掀一边说自己最喜欢裸睡。”
晴明忍不住大笑,“你竟然这样想?也行吧,既然你想看,我也不是不能做出牺牲。”
梨子轻轻笑了一下,别看晴明嘴上说得欢,他在这上面最保守。从他每次都掩得严严实实的衣襟上就能看出来。剥他一层衣服,比剥他的皮还难。
晴明把被褥铺好躺进去,单手撑着侧脸看着她,“你睡吧,我再守一会儿。海面太平静了,这不寻常。”
“您不是设了阴阳术在外面吗?”梨子轻轻眨眨睫毛。
“虽说是这样,但是这里毕竟是诞生出高天原这样岛屿的大海。我很担心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海里。”
“这么一说我都不敢睡了。”
“你睡吧,我守着你。”晴明用一块布把纸灯泡罩上,房间里立刻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海水微微怕打着船身的声音。
“太黑了,不能亮着灯睡吗?”梨子慢慢把被子揪到下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暗。
“如果亮着灯睡,偌大一片海域我们就像一座移动的靶子。”晴明说,“给你。”
“什么?”梨子望着黑乎乎的晴明问。
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手握住,少年清冽的嗓音在身旁响起,“别怕,我一直都在。”
确实,从她离开近江的乡下开始,晴明就一直伴随在她身边,从未离开一步。
“以前那七次回溯,晴明大人也一直在吗?”
“自然会在啊,不然我去哪儿?”晴明漫不经心地说,“唔,就有一次不在。虽然那是我的梦,但我觉得应该是七次中的一次。”
“晴明大人误会我那次吗?”梨子问。
“嗯,因为误会所以分开。你后面发生的事我都没法参与,最后看到你和式神们躺在巨大的门扉前。”晴明说。
“听起来很悲凉呢。”
“所以啊,无论如何都要信任对方。不光是我要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我怎么可能不信任晴明大人呢?以前就算有误会也一定都是晴明大人的错。”梨子说。
晴明轻笑一声,“反正空口无凭,随你怎么说罢。等到了那座岛屿找到碎片,我们再看看,那些因为失败而回溯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隆隆——”天空由远而近传来阵阵雷鸣声。
“要下雨了吗?”晴明坐起来把窗帘打开向外望去。
“下雨船会不会有事?”梨子担心地跟着坐起来。
漆黑的海面,天空与海连成一片,一道道闪电像是要把它们劈裂开。
“看来会是很大的雨呢。”晴明一边这样说一边结印给船罩上一层层的结界。
橘黄色的结界像透明的球包裹着船只。表面流淌着银色的符咒,让人看着莫名感到安心。
“只要不是又妖物攻击,下多大的雨也不用担心船会被海浪拍碎。”晴明笑着说,“你休息吧,我再守一会儿。”
梨子点点头重新躺下。海上的夜很冷,晴明坐在窗户旁,支起单膝,裹着被子看着海面。有了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房间里没有那么黑了。梨子一直看着晴明,看着看着睡意渐渐袭来,闭上眼睡了过去。
梦中看到八岐大蛇化为八头八尾的巨蛇,在海上跳舞。一边扭一边喊,“清水,一起跳啊。”
清水?是喊她吗?
“小梨,小梨快醒醒。”耳畔传来晴明低声地催促。
她抵抗着睡意睁开沉重的眼皮,瞳孔中映出晴明的脸,“怎么了?”
“我看到了源初羽和芦屋道满,”晴明低声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趴在木板上飘在海里。”
梨子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这片海域不是神明才能到达的地方吗?难道是八岐大蛇?”
“不知道,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是,他们遇到了麻烦,我们要不要管呢?”晴明有些犹豫。
“麻烦?”
“嗯,他们被一只巨大的章鱼缠上了,似乎有点体力不支了。”
“章鱼?我去看看。”
她快速爬起来,把外褂穿上,光脚跑到甲板上。前方十米处,几只带着吸盘的巨大触手,疯狂地拍打着海水。
触手的后面,是仿佛体育馆房顶那么大的半圆形,那是章鱼的头。随着它的击打,可以看到一扇小小的木板随着海浪起伏。上面站着两个人,身体周围不断冒出各种颜色的光芒,显然是在用阴阳术对抗。
喀嚓!一个硬物和软物被撕裂的声音掠过了耳边,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章鱼爪砸了过来。梨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章鱼爪拍向光滑的结界,弹了一下落入海水中。
此时海面已经非常的浑浊。章鱼身体里不断涌出黑色的毒液,跟海水混淆在一起。那些毒液溅到身上立刻燃起黑色烟气,蚀出一个个小洞。
源初羽已经疲惫不堪,他麻木地结印释放着阴阳术。符纸已经全部掉进海里,他的能使用的灵力已经不多了。
旁边的芦屋道满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舢板,另一只手释放着阴阳术来维持舢板的浮力。
他们的船被这个从海底突然冒出的怪物击碎了。很勉强的趴在舢板上,才没有跟船一起沉下去。
“怎么办呢?”晴明手肘支在栏杆上,“要不要救他们呢?我感觉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呢。”
梨子咬着手指,俯视着源初羽一脸狼狈被多重巨浪和章鱼冲击拍打的样子,十分纠结。
救他们吧,难道要一起去时间岛屿吗?感觉像与狼同行。不救吧,她也没办法看着源初羽就这样死在她眼前。
至始至终,无论源初羽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他也从没想过要伤害他。
源初羽耗尽了最后一点灵力,将阴阳术扔出去的同时,也受到了章鱼触手猛烈的打击。
在热量和冲击的余韵下狂乱翻涌的水面上,小小的舢板终于维持不了这么大的压力,碎成了木屑。
他落进了冰冷的海水中痛苦地挣扎。想要游上去,可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无法划动冰冷的水。没有推开章鱼触手的力气,也没有游上海面的力气。
巨大的触手卷着两个人缓缓往海底沉下去。
看着源初羽绝望地松开手,闭上眼睛的样子,梨子终于忍不住了,“晴明大人……”她小声恳求着。
晴明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必为此纠结,我们毕竟是人,是人就有复杂的情感。无论好人坏人,在看见他们惨死的一刹那,如果丝毫不为所动,我们也跟怪物无疑了。”
晴明让船微微靠近源初羽,将结界撕开一个口子,笑吟吟地对海水中的两人说,“真是个不错的好夜晚呢。”
源初羽和芦屋道满蓦地抬起不可置信的脸孔,看着从裂缝中露出的梨子和晴明的脸。
“你们……”芦屋道满的脸孔从震惊到狂喜,濒死的大脑已经让他难以考虑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晴明和他的妞,他拼命从卷成圈的触手里挣扎着伸出手,“晴明,快点救我啊。”
“救你,有什么好处?”晴明笑着问,“上一次在玉子姬的院子,你恶狠狠地让我等着瞧呢。”
“啪——”芦屋道满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嘴真贱。”他一面挣扎一面祈求,“晴明,我错了。看在我们同是阴阳师,你不要不管我啊。”
他见晴明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又转头望向梨子,“清水,你们女孩子不是心最软吗?救救我。”
“怎么救呢?”梨子问,“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你不是会剪纸吗?剪一只大船给我啊。”
“没有那么大的纸,”梨子说,“而且你知道的,纸遇水就湿了。”
“这样吧,”芦屋道满眼珠一转,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我做你的式神,你把我收进小黑屋不就得了?这样你不用打章鱼,招招手我就得救了。”
哎呀,他可真是天才,竟然想到这么棒的办法。
晴明大为意外,“你可真能想,你不知道式神只能是妖怪吗?不然无法签订契约。”
“咦,还有这回事?”芦屋道满眨眨眼,他没有式神,当然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怪不得没有人泪做式神呢。他以为只是人类高傲。
看着他们灵力用尽,就快被章鱼抓下去了,晴明勾起唇角,“这样吧,叫我声好听点的称呼,我就勉强施以援手。”
梨子瞥了他一眼,源初羽和芦屋道满性格高傲,平常只管晴明叫名字。尤其大家都是阴阳师,只有自认是低于对方一头的才会尊称为大人。这么叫出口,怕是有一阵子他俩都难以抬头了。
“很难以出口吗?”晴明懒洋洋地说,“那算了吧。”他伸手准备将结界合上。
“别别别,我喊,”芦屋道满咬咬牙。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