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替的季节,初霜随时会降下。
梨子在屋里整理挎包,把新裁的纸放进去。晴明和酒吞则坐在廊下饮酒。两人之间搁着一个火盆,勉强带来一丝热度。
“茨木童子还没走吗?”晴明问。
“没有。”提起这个酒吞也有点烦闷,“这个孩子实在太执着了。”
“可是一直堵在门口也无法让小梨松口啊。”晴明笑着说。
“他昨天说他要换方法了。”
“我去神社啦。”梨子从酒吞身后绕过去,坐在廊下穿鞋。
“我也走了。”酒吞放下杯子。
“你今天不要去了,”梨子想起昨天在门口朱雀的拜托,扭头对酒吞说,“朱雀想请你帮忙抬新年用的东西。”
“抬东西?有什么东西是作为神将的她抬不动的?”酒吞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一个人去没关系吗?听说最近郊外的坟墓总被人启开,你一个人去很不让人放心啊。”
“说起来这个偷尸怪,已经有人告到阴阳寮了,”晴明说,“大家把它归为妖怪事件,有阴阳寮介入倒也不比担心。”
“就是,我去神社,也不是去郊外。况且偷尸体的人怎么会打活人的注意呢?没关系的。”梨子穿好鞋,朝庭院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时吓了一跳。因为是阴天,天色昏暗就像傍晚。在府邸门口的地上堆着一大堆东西。离远时她以为是谁家把假山的尖尖扔这里了。走到近处才看出是十几个骷髅头堆在了一起。
见到她走过来,骷髅头齐刷刷地转向她。空洞的眼洞里射出幽暗的光。
“啊。”她低呼一声,下意识把头扭向一边,裙角已经有骷髅凑过来啃咬。她一脚踢开,伸手去摸符咒。
“这是目竟。”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茨木童子兴味十足地看着地上的骷髅怪,“遇到这种妖怪,一定不要把目光移开。你与它对视它反而会心虚。但是你要不敢看它,它就会有胆量吃掉你。”
“是吗?”她半信半疑地把目光移到目竟身上。那些堆积到一块的骷髅头因为跟她对视,全都害怕的上下牙齿“嘎嘎嘎”地碰撞。不等梨子多看它们一眼,就消失在空气中。
“不见了。”梨子微微睁大眼。
“嗯,因为害怕你。”茨木童子笑着说。
梨子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茨木童子把自己打理得十分整齐。头发上的揪揪也好好扎了,“你要出门吗?”
茨木童子犹豫了一下,“我想跟你去神社。”
“去神社做什么?”
“像酒吞那样帮你干活。我考虑过了,如果不展示个人的实力,你根本不会收我做式神。”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收你的。”梨子跳上牛车,吩咐车夫驾车。她瞥了茨木童子一眼,见他站在原地神情落寞地目送着她。
“我是不是拒绝的太生硬了。”她小声嘀咕。
到了神社,神主给了她给信徒盖章的活。这是证明信徒们来过神社的意思,相当于打卡。每个拜完神明要离开的信徒,都会拿出一个小本本让梨子给盖章。属于非常省力的活。
她坐在廊下的草垫子上,偶尔盖个章,大多数时候都在闲着无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一个女子被她格外关注。她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起初关注她是因为这名女子长着一头又黑又柔顺的长发。梨子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头发,简直自带光环。每次遇到这个女子她都会站在不远处欣赏一下再干活。
但是后来她发现,这个女子每次来神社都神色惶恐,只有跪在神像面前才能保持平静。不过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大家拜神,就是为了心灵慰藉。
欣赏完头发,她继续为信徒盖章。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本颤巍巍地递到她眼下。她拿起章就往上盖。但是本的颤抖颤抖就像地震一样,根本无法盖。
她抬起眼,微怔了一下,是那个漂亮头发啊。她微笑着用手握住小本的一端,往上盖了个章。
女子盖完章没有走。而是站在梨子面前看着她,满脸犹豫,嘴唇不停地蓊动,似乎想说什么。
“您还有什么事吗?”梨子轻声问。
女子看到她的笑容,似乎受到了鼓励,“大,大人,我见到妖怪了。”
梨子眸光凝固了一下,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每次见到她,她都一脸惶恐。但是这在平安京其实挺常见的。因为这是人鬼共生的时代,很多百姓遇到点什么事都会归在妖怪身上。其实有时候并不是妖怪。
“是什么样的妖怪呢?”她轻声问。
“是,是我的丈夫。”女子低垂着眼帘,牙齿发出咔咔的响声,身体也在发着抖。
梨子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你怎么知道你丈夫是妖怪呢?”在靠近她的一刹那,一股血腥味扑向鼻尖,她轻轻眨了眨眼。
“我看到了家里的角落总有血迹,还有他的身上也有很浓重的血腥味。有的时候,快到天亮时我醒来了,却发现他不见了。打开窗子,他竟然在后院掩埋尸体。趁他不在的时候,我挖开土看,里面全都是被啃咬的一块一块的尸体。”女子眼珠瞪得直直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紫。
梨子了然,怨不得她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原来是从她丈夫那里染上的。她正准备再问一下,正巧来了信徒盖章,她忙接过来小本盖章。盖完章后抬起脸,那个女子已经走掉了。
她连忙将印章交给别的巫女,追出去。但是大街上人来人往,早就看不到女子的身影了。
梨子有点懊悔,早知道就问一下对方住哪儿了。每天都是血迹,听起来就像杀了很多人。如果女子的丈夫真的是妖怪,正好可以收到她的铃铛里。如果不是,那就抓了报官。
见找不到女子,她转身准备回神社。余光瞥见朱雀从隔壁店铺走出来,手里拎着装着食物的篮子。
“咦,怎么就你一人?酒吞呢?”她奇怪地问。
“酒吞?酒吞不是小梨你的式神吗?”朱雀表现的比她还要奇怪,“他不是一直跟你到神社吗?”
“你昨天问我借走他了啊,说今天上街买很多东西,拎不动。需要酒吞帮忙。”
“拎不动东西?”朱雀一挥手臂,手里的篮子就不见了。“小梨你瞧,我可以把它们缩小放进袖子里。不存在拎不动,就是一牛车的东西,我都能自己拿回去。我怎么可能要酒吞帮忙呢?”
梨子轻轻眨眨眼,似乎有点明白了。她抬起头往街对面看,果不其然看到了茨木童子站在那里,抱着双臂靠着树,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见她走过去,他立刻扬起无害的笑颜,“清水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梨子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啊,不行,你太高了。我需要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人。”
茨木童子微微一笑,“如果清水大人需要,我可以缩骨。我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模样。”
梨子眸色微沉,“昨天我在门口见到的根本不是真的朱雀,是你变成她的模样吧?你故意把酒吞支走,就是为了今天跟我一起来神社?”
“是,”茨木童子坦然承认,“如果不这样,我就没有跟清水大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见梨子不说话,神色微微有点变化,“我没有故意要骗你。我见你迟迟不答应我。其实这几天就已经很冷了。夜里裹着酒吞给我的小毯子还是冷的发抖。我不像酒吞是火属性的妖怪。我对冷热的感觉跟人类一样。再过几天就是寒冬了。真怕这个冬天冻死在您家门口,再劳烦您收尸。”
梨子噗的一笑,“那你就回大江山啊。”
“回是不可能的,”茨木童子微微顿了一下,“我见清水大人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跑出来。似乎是在找人。我一直站在神社对面,大人要找谁呢,也许我会有印象。”
梨子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在找一位头发很漂亮的女子。”
“头发很漂亮的女子?”茨木童子摇摇头,“我们妖怪从来不注意人类的长相。”
“那你们注意什么?”
“我们注意对方长得肥不肥美。”
梨子微微一怔,“你别告诉我你吃过人。”
茨木童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像我和酒吞这种等级的大妖,是不吃人类的。只有低级妖怪才会吃,比如山精之类的小妖怪。”
听到山精的名字,梨子脸色立刻沉下来。
茨木童子没有注意到还在说,“大妖一般会吃小妖来获得力量。但是我和酒吞都是人类养大的。我们还是喜欢吃五谷杂粮。”
“我奶奶就是被山精吃掉的。我也差点被吃掉,是晴明大人救了我。”梨子轻轻地说。
“啊,抱歉,”茨木童子微微一怔,“我不知道。”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现在偶尔听到山精我还是很愤怒。”
“不如我上山去捅个山精窝吧。”茨木童子说,“我把它们抓来连成串给你出气。”
“不用了,杀再多的山精也不是当时那只。”梨子说。
茨木童子想了一下,“清水大人,我们说回那个拥有着漂亮头发女子的事吧。你今天跟她接触过了吗?”
“接触过了。”
“那好极了,”茨木爽朗地笑着说,“我可以凭你身上的味道就找到她。我最擅长追踪和伪装了。以前有妖怪打我们大江山的主意,都是我伪装成对方打探消息的。就算是女妖怪,我也装得没有破绽。”
怪不得装成朱雀我没认出来,梨子心道。
茨木童子靠近梨子,微微低头在她肩膀附近闻了一下,抬起脸笑着说,“我基本知道方向了,清水大人请随我来。”
梨子:“……”
为什么有种狗狗的既视感呢?
跟着茨木童子七拐八绕在巷子里穿梭。这里依然是商业街,只不过比惠比寿神社门口的大街窄了一半。出售着五花八门的商品的露天小摊,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这狭窄的街道上。梨子跟着茨木童子从一家卖木梳的巷子拐了进去。
后面全是老旧的民宅,全都狭小不堪地挤在一起。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梨子用袖子紧紧捂着口鼻紧跟在茨木童子身后。直到在一栋墙壁都坍塌的小院子门口停下来。
梨子在土墙坍塌之处望到一池碧水,那个女子正蹲在池边往竹筒里舀水。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在看到梨子的一刹那疯狂摇头意识他们离开。
茨木童子轻轻皱起了眉。
梨子刚要说话,就听到院子里的小木屋传来了说话声,“千鹤,你在做什么?不舒服吗?”
女子疯狂摇头的奇怪行径到底是被发现了。随着问话声,木屋的推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被称作千鹤的女子皮肤雪白,头发黑亮,可以称作美人了。但是这个中年男子又矮又胖,脸是正方形的,皮肤粗糙五官也不太和谐。这一对站在一起真是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
梨子知道对方八成就是千鹤的丈夫了。想到千鹤对他的惧怕程度,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是妖怪吗?
见到唇红齿白长相美丽的少年男女,男人沉下脸骂道,“快滚,不要站在我家门前。也不许与我的千鹤说话。”
梨子自从来到平安京就没有见过这么粗鲁的男人,不由得微微一怔。她看向千鹤,千鹤站在那里不停地流泪,表情十分可怜。
男子继续叫骂,骂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大家纷纷聚在一起,对着梨子和茨木童子指指点点。在他们眼里,穿着华贵的梨子就是过来刁难贫民的贵族。
“清水大人,我们先离开吧。”茨木童子说,“我有一点小小的猜测,但是这里说话不方便。”
梨子点点头,这个时候也没法分辨千鹤的丈夫是不是妖怪。本来她就是先过来看一看。
见他们要走,千鹤呜咽一声跪在地上,表情绝望地低下头。在她眼里,就是一直信赖的惠比寿神社放弃了她。
梨子看着朝巷外走去的茨木童子,抿抿唇跟了上去。
走到大街上,梨子问,“你是不是已经看出那个男人是妖怪了?”
“没有看出,”茨木童子说,“巷子里的味道太冲,把妖气都弄散了,根本闻不出来。但是我对血很敏感。刚靠近那个院子,就闻到了血腥味。不仅如此,我还闻到了饥饿的味道。”
“饥饿的味道?”梨子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那是妖怪要捕食前的预兆。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妖怪应该饿了有几天了。今天一定会出来捕食。清水大人如果信任我,晚上的时候我们可以再过来一次。我保证,不会让清水大人受一点伤。要知道,我也是大江山数一数二的大妖。就算是酒吞那样的强者,我也不惧怕跟他战斗。”
梨子犹豫了一下,说到抓妖怪,她其实更想跟晴明大人一起来。但是晚上很冷,晴明现在十分畏惧寒冷。
再看向茨木童子带着一点期盼的目光,她点点头,“好。”但是下一瞬就又皱起眉,“可是我无论去哪里,酒吞童子和晴明大人都会察觉啊。”
“这个简单,交给我好了。”茨木童子说。
傍晚的时候,雷声大作,天空闪过电光。雨如瀑布般倾斜而下。梨子让酒吞把茨木童子带了进来。不然这么大的雨,他没有地方避雨。
在长廊下,茨木童子很殷切地劝晴明和酒吞饮酒。晴明微微笑着端起酒杯,微不可查地全都折进袖筒里。只有酒吞在真实的喝酒。
梨子看着暴雨有点忧心晚上还能不能去了。但是临到入睡,雨突然停了。不一会儿,云层就往东边散去,露出天空中璀璨的群星,就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明亮。庭院里撒满清辉。
茨木童子望着星空轻轻呢喃,“看样子,不用打灯笼了。”
梨子没有换寝衣,她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坐在房间里。过了很久,等到都快睡着了,窗户传来敲击的声音。她蓦地睁开眼,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茨木童子站在外面对着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推开侧门,酒吞童子斜靠在板桥上沉沉睡着。她抿嘴笑笑从他身边绕过去。
茨木童子拉着她快步走向后院,没有注意穿着深蓝色狩衣的少年坐在房顶看着他们。
因为刚下过雨不久,路面十分湿滑。尤其在靠近那条平民的居住巷,里面更像发大水似得。水都沿到了小腿处。
茨木童子捡了几块大石一路铺了过去,然后伸手去扶梨子。梨子摇摇手示意自己走。同时觉得有点想笑,茨木童子为了做式神真是服务到位。
茨木轻轻皱眉,“清水大人,我闻到了血腥味。”
梨子把迈向石头的脚收了回来,“真的哎,我也闻到了。”
经过雨水的洗刷,巷子已经没有白天的臭味。只有一个血腥味飘在空气里。既然血腥味没有随臭气一起被雨水洗刷,那就是刚刚出现的。
越靠近白天那个院子,血腥味越浓。茨木像掰泥巴一样很轻松就把院门卸下来。梨子随着他快速走进去。
木屋半敞着门,门口拖着长长的一条血线,在月光的映照下十分可怖。能看得出来,刚才有什么东西被拖了进去。房子里传出“咔嚓咔嚓”嚼东西的声音,配上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顺着敞开的门向里望去,即便心里做好了准备,梨子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只见房子中央,千鹤伏在一具看不出是死是活的男人旁边,正低着头啃咬男人的脸。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的头发如同刺猬一样竖在头上。不远处,她的丈夫和衣而睡,但是眼皮不停地抖动着,能看得出来他根本没睡着。
“是针女啊。”茨木轻声说。
那一瞬间,啃咬声停止了。千鹤缓慢地抬起脸看着他们。她的嘴角慢慢咧到了耳根,“啊,又来食物了,真是太好了。”
躺在床上睡觉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大喊,“快跑。”
梨子一瞬间不知道他在让谁快跑。
千鹤的头发四下散开,一根根竖的直直的,就像针一样尖。把她全身包裹的就像一个人钻进了仙人球里。她猛地朝梨子冲过来,梨子连忙关上推门。“唰”地一声,上万根细如长针的头发从木门里扎出来。
茨木一脚把木门连千鹤一起踹进去,他的左手变成几倍大的鬼手,一把抓住千鹤的脖颈就要捏断。
庞大的妖气不断散发出来,茨木童子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眼眸里闪着冷酷的光芒,微微抬起下巴,嗓音沉沉地说,“是吃掉你好呢,还是就这么捏成碎末?”
千鹤发着抖,头发上扎着的门板跟着她一起抖动。
她的丈夫从床上滚下来,不停地磕着头,“请不要伤害她,杀我吧。如果一定要有人去死,请杀掉我吧。都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梨子瞥了一眼地上那具被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人,“这个人难道不是千鹤咬死的?”
“不,不是千鹤咬死的,那人本来就是尸体,刚刚死去不久。我见他被葬下去,就挖了回来。”
梨子想起最近流传的偷尸怪,眸光微动,“你为什么要挖尸体?”
男子流着泪说,“跟千鹤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是妖怪了。半夜她总是偷偷溜出去。快天明时才回来。我觉得很奇怪,跟在她身后。发现她用头发刺穿了人,拖进树林里吃掉。”
“我很害怕。担心有一天她会来吃我,但是她一直对我很好。白天用心照顾家庭,晚上才偷偷出去狩猎。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千鹤害死了很多人,我却无能为力。但是我能怎么么办呢?从千鹤站在路边冲着我笑的一刹那,我就知道,即使把我的命给了她都无所谓。”
“针女狩猎的方式就是对着男人微笑,”茨木童子说,“把对方诱惑后,再用头发扎穿对方。”
男子点点头,“我明白,我很清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生的丑,从来得不到异性的青睐。就算是我的家人也会对我冷嘲热讽。只有千鹤,她会对我微笑。只有这点就足够了。足够我为她做任何事。”
“本来以为我们就这样生活着,活到被阴阳寮发现的那天。可是有一天,千鹤出去狩猎碰到了很厉害的家伙。对方虽然没有完全杀死她,但是狠狠重创了她。我把她抱回家,等她醒来后,竟然发现她记忆开始混乱。”
“白天她会以为自己是跟我一样的人类。等到饥饿时,她就会什么都遗忘掉,脑中只记着杀戮。为了不让她杀人,我开始半夜去挖坟,把尸体放在床底。饥饿的千鹤晚上会自己找东西吃。但是白天她就会全部忘记。我则把她吃剩的尸体拖出去埋掉。”
“怪不得她来找我说你是妖怪,”梨子说,“原来她发现了家里的血迹,也挖开了你后院埋的尸体,以为是你吃掉的。”
男子苦笑,“是啊,就是这样。千鹤自从失去记忆以后就很怕我,她一定以为我才是妖怪。”
真是太可笑了,妖怪去神社祈求神明的保护。妖怪还去找她祈求帮助。原来这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妖怪。
梨子眸光复杂地看向千鹤,“她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吗?这种失忆实在太轻松了。晚上吃掉那么多无辜的人类,白天却以人类的身份干干净净的生活。永远不会活在愧疚里,也永远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不过就算她想起来大概也无所谓吧,毕竟她是以吃人而存活的妖怪。”
男子抬起头,“这些都是因为我的纵容,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回平安京,就不会死掉这么多无辜的人。千鹤啊,千鹤。”他爬向千鹤抱住她的腿。茨木冷冷地松开手,让千鹤落在地上。拉着梨子后退一步。
下一秒千鹤就猛地扑向男子,抓住他的脸狠狠咬下去。
男子低喊一声,但是却连躲都没有躲,颤抖着接受千鹤的撕咬。
茨木按下梨子抽出符咒的手,“这就是恶与恶的吞噬。大人不是说针女想不起记忆,以人类无辜的身份活着太轻松了吗?这份最后的恶会让她想起来。”
男子脸被啃咬地血流满面,但是眼中仍露着温柔,轻轻抚摸着针女的后背,
针女微微一怔,抬起脸。
“千鹤,你现在还饿吗?很抱歉,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既不能阻止你,也不能帮助你解除痛苦。”男子沙哑着声音说,“就这么结束吧,让我成为你最后一顿晚餐。”
针女停止咀嚼,呆呆地看着他。她的眼睛越来越清明,丈夫的血肉唤回了她的记忆。
她凄厉地尖叫,抱着男子把嘴里的肉吐出来,颤抖着手想给男子安回去。但是男子气息越来越弱,慢慢闭上眼。
“不是你的错,你特别好,”千鹤痛苦地流着泪,“你明明知道我是妖怪,还很细心地照顾我。你特别好,是我的错。”她抱着丈夫的尸体爬到梨子面前央求,“巫女大人,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跟我的丈夫没有关系。你杀死我,把他换回来好不好?”
“他已经死了。”梨子轻轻地说。
“对啊,他已经死了。”千鹤低头看看男子的脸,“被我吃掉了。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但是这个人被我吃掉了。”
“我其实一直想找解脱的方法,不让阿吉为我那么劳累。但是无论我怎么寻找,似乎吃人的本能一直支配着我。就算失去记忆都无法忘记。有的时候,真的恨自己是个妖怪。”
梨子腰间的本坪铃发出悦耳的响声,她微微一怔,低头看向铃铛。
“我明白了,我听到了催促我的声音,似乎遇到巫女大人就是我一直想找的解脱。”
千鹤这么喃喃地这么说着,流着泪抱住男子的身体。她的头发重新一根根竖起来,她缓缓弯下腰,头发扎进了自己的身体,把她和男子一起扎在了一起。
针女化成一道微光飘进了梨子的铃铛里。微光慢慢散去,地上只剩下男子的尸体。偷尸怪和求救的信徒就这么诡异地连在一起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茨木对梨子说,“您上次说你不收我是因为我为了跟酒吞在一起才做式神。我想了一下,不能否认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跟酒吞住在一起,其实我还可以选择做安倍晴明的式神啊。”
“但是我却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跟了您许久。虽然晚上我无法进到府邸,但是白天我一直在观察您。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把几十年的光阴放心交给您。您也无需顾虑。既然我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已经想清楚了它的模样。”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安倍府邸。茨木停了下来撇向平常睡觉的角落。那里已经被水淹没完全不能蜷缩了。
他叹口气,选择了个水少的地方站在那。看来没有妈妈真不行啊。不然明天他扮作自己的妈妈试试?
梨子一脚迈进门槛,回头看着他,“站在那干吗,你不是我的式神吗?”
茨木微微一怔,一时没有明白梨子在说什么。
“快进来吧,一会儿酒吞醒了,该知道你在酒里动手脚了。”梨子笑着说。
“可是我还没有写契约。”茨木一阵狂喜,手忙脚乱地找出小本,才想起自己不会写字。
“知道了,明天写吧。”梨子笑着说。
至始至终晴明都没有出现。他远远地缀在后面,一直看着梨子走回房间,才放心地重新回去睡觉。
第二天梨子向他宣布自己又收式神啦。
晴明笑着说,“那恭喜清水大人啦。很不错,是个好式神。”